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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與悟4
聖嚴法師

擔水砍柴

 禪是很難表達的一種內心的世界,主觀的經驗,只有體驗的人才會明白,對於沒有體驗的人要想通過語言、文字、思考,加以說明解釋,還是如盲人摸象、鴨子聽雷,正如一般人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介紹禪的內容,也只能夠用烘雲托月的方式,以說明雲霧來介紹月亮,無法直接指出月亮是什麼。今天用八個子題向諸位介紹禪的內容和現象。也就是圍繞著本次貴莊嚴寺演講會的召集人張鴻洋居士所指定的主題「擔水砍柴皆是禪」,為諸位做兩個小時的研討。
  
  一、禪是普遍的存在
  
  禪既然是無法形容說明的內在體驗,它就不是一樣實質或有形的現象,但也可能就是所有一切所能被你接觸、發現,或感受到的現象。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體驗到禪,說什麼也不是;如果已經體驗到禪,那就是處處都在,俯拾皆是。
  
  所謂普遍的存在,它是宇宙萬象每個獨立的、個別的事實的存在。譬如說,你不是我、人不是牛、水不是火、東不是西、上不是下。而且你對每一個個體,如果深入細微的分析,也有更多更多獨立存在的個體現象,這在佛法的名詞叫作萬法或諸法。每一法都有它的界限、定義、特性。對於一個已經有了禪悟經驗的人,面對著諸法現象,他會清清楚楚、明察秋毫、一目瞭然、次第整齊,那也就是如實的反映。這可從祖師們的語錄中得到證明:
  
  圭峯宗密(西元七八○─八四一年)禪師云:「鏡明而影像千差,心淨而神通萬應。影像類莊嚴佛國,神通則教化眾生。」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悟後的人,心裡非常平靜。如毫無一絲漣漪的水面,像毫無一點纖塵的鏡面,他可以映現一切的景物而且毫釐不差,所謂如實的應酬,也就是因為心中無事也無物、坦蕩、空曠、明朗,絕對的客觀,所以能夠對於一切的事物都能恰到好處的應對處理,顯現在他心中的千萬種現象,不論美醜、善惡、陰晴、圓缺,無非是佛國的依正莊嚴。隨緣教化無量眾生,而仍能心無罣礙,因為自在所以稱作神通的妙用。
  
  李翱問藥山惟儼(西元七四五八二八年):「如何是道?」師曰:「雲在天,水在瓶。」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有一天有一位韓愈的學生李翱,也是一位大學問家,去參訪惟儼禪師,問起:「什麼是道?」因為道在中國儒家、道家、諸子百家,各有各的定義,大致上說「形而上謂之道,形而下謂之氣。」老子則說:「道可道非常道。」都是說明道非具體的事物而是抽象的觀念,甚至是不可捉摸的一種存在。李翱當然也知道,佛教所說的道指的是菩提,既是修行的理念和方法,也是修行所證的經驗,看看這位悟道的高僧,怎麼解答「道」的涵義。而禪師的回答很簡單:在天上是雲,裝在瓶裡是水,同樣的東西,有不同的現象,清清楚楚,毫不混亂。水可以變成雲,雲也可以變成水,可是在瓶中的是水,在天上的是雲。這好像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身分,應該非常明白,這就是「道」。不需要把道的涵義想得那麼高深莫測,玄而又玄。這就是禪的立場所見到的世界。
  
  宏智正覺(西元一九一一一五七年)云:「歷歷不昧,處處現成。」
  
  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悟後的心境,對任何差別的事物、一切的現象,看得清清楚楚,一不是二,三不是一,但是也不會由於現象的錯綜複雜而使自己的方寸失去了方向。所以說處處都是現成的。叫它道也可以,叫它佛也可以,叫它什麼都可以,那就是禪的悟境。
  
  二、禪是內外的統一
  
  此所謂內外的統一,就是全體的和諧。這可以有三個步驟:第一,當你由於打坐或者是按摩,道家所謂導引,印度瑜伽術的體位運動,都可以使得人體的氣脈通暢,而感到身心合一的輕鬆和平安。第二,用打坐或冥想、祈禱等的方式,可以使我們經驗到外在的環境跟內在的心靈,合而為一,此即所謂天人合一的境界現前。第三,用禪定的工夫,專注於修行方法的焦點,漸漸使得前念與後念連續不變,沒有任何雜念出現,那就是定境,是定於一境或一念,那就變成了內在的統一。
  
  如果一位禪師在日常生活中和外界接觸之時,他所表現的層次,應該是屬於內外的統一。這也是讓許多的宗教家及哲學家,認為對「道」的體驗,不論西方或東方,雖有解釋的不同,而體驗的內容,應該是相同的原因。其實從禪的立場來看,它的層次是有深淺的。那就是因為心念的統一,以及連「統一」都要超越的層次,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爭論也沒有必要。現在舉三個例子如下:
  
  有人問石頭希遷(西元七○○─七九年):「如何是西來意?」石頭答:「問取露柱。」
  
  所謂「西來意」是指禪宗初祖菩提達摩,從印度東來,傳授禪法,那麼究竟傳的是什麼?什麼叫作禪法?能夠說明嗎?能夠讓我們看到嗎?在一般的常識,知道禪法就是心法,需要以心印心,用語言及任何現象都無法表達說明。可是石頭禪師叫他去問露天的木樁或者露天的石柱,不論木樁或石柱都是無生物,不可能給你任何答案。但是在一位悟後的禪師看來,內心的體驗就是外在的環境。而無情的木樁和石柱,和內在的心、自性的佛、印度來的達摩、現在你面前的石頭禪師,都是平等不二,一體無異,所以你要問我石頭,不如去問木樁、石柱就好。
  
  有一僧人問牛頭慧忠(西元六八二七六九年):「阿那個是佛心?」師曰:「牆壁瓦礫是。」僧又問:「無情既有心性,還解說法否?」師曰:「他熾然常說,無有間歇。」
  
  這段話的意思,是認為佛心一定是在有情的眾生才有,而且那是無雜、無亂、清淨的自心,那就是大智慧心及大慈悲心。可是從禪悟者的立場,認識佛心,不從理論解釋,而從內心與外境統一的觀點來說明。所以說就是牆壁、就是破磚、就是碎瓦。那位僧人還是不解;接著再問:「像這些無生物也都有佛的真心或清淨的自性,豈不就是跟佛一樣。那麼它們也懂得說法度眾生嗎?」禪師的回答是肯定的:「這些無生物,不但說法,而且非常活躍、熱烈、積極的說法。經常說法,從無間斷。」這比起常識中的佛教觀點,更加灑脫,更加自在。因為當佛成道之時,發現所有一切眾生,無不具備佛的智慧和福德,可是從禪師來看,不只有情眾生如此,乃至於動、植、礦物,一切現象,無不與佛同體。這就是內外統一的體驗。只要心中有佛,心外諸法,無不是佛。
  
  有僧問洞山良价(西元八八六九年):「如何是佛?」師曰:「麻三斤。」問:「如何是佛?」師曰:「乾屎橛。」
  
  這兩個公案在禪宗史上非常有名,不同的人對它有不同的解釋。在正常的佛教徒不會把無情的植物當成佛,更不可能用乾大便來形容佛,可是通過內外統一、凡聖平等、法法皆如的觀點,來看世間的萬象,就可以理解洞山禪師所見的佛才是真的。也就是說,法法是佛,處處是佛。至於那樣的佛究竟是一個身體,還是無量身體?其實既有無量身,也等於處處是佛,處處不是佛,統一就沒有差別,就沒有佛與非佛的問題。
  
  三、禪是內心的自在
  
  前面已經說過,禪悟的體驗是屬於主觀的,解脫的感受是屬於內心的。如果心有所囿、心有所著、心有所繫,便會被境所轉,反之便得解脫。所以禪宗特別重視心的歷練,鍊心又稱為鍊魔,鍊魔的目的稱為選佛。禪修的工夫叫作安心,只要心有牽掛,便不能安。必須無心可用,才能無心可安,便是真的解脫。解脫的人縱然身在囹圄,乃至繩綑索綁,斧鉞加頸,還能夠談笑風生。這就是內心的自在,屬於精神的層次,非局外所能分享及體味的事。
  
  現在舉幾個禪宗的例子來說明:
  
  三祖僧璨(西元?六年)的〈信心銘〉云:「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一般的人遇順緣則愛,遇逆緣則瞋,順者謂之善,逆者謂之惡。粗人或小人喜怒形於色,瞋愛現於外,有教養的君子雖然能夠瞋愛不形之於色,卻無法不動於心,所以心不自在。《六祖壇經》便告訴我們若能「不思善、不思惡」,便能見到我們與諸佛同根的本來面目。那也就是轉煩惱而成智慧,所以三祖稱之為「洞然明白」,也就是如《心經》所說的「心無罣礙」。明白什麼?就是發現只要心得解脫,就是萬事如意。
  
  牛頭法融(西元五九四六五七年)的〈心銘〉云:「一切莫作,明寂自現。」
  
  小乘的羅漢聖者,因為已經斷盡煩惱,所以稱為「所作已辦」,自己心中沒有要做的事,也沒有不要做的事。就會體驗到心底的光明,是從不動中產生,既能明而常寂,便會見到自性的佛,就在方寸之間。
  
  清涼澄觀(西元七三八八三九年)的〈答皇太子問心要〉云:「心心作佛,無一心而非佛心;處處成道,無一塵而非佛國。」
  
  這四句話的意思是說,我們的每一念心,無非佛心,以佛心看世間的每一個極微細的空間,無非佛國的淨土,也就是如果心得自在,此心即是佛心。以自在心看世界,此世界即是佛國,不論外在的環境好壞、順逆,對他來講,都是一樣,這是純粹主觀的解脫境界。可是不要誤會,主觀的解脫並不等於自我催眠,也不等於自我欺騙。因為那是真實的體驗,就好像口渴的人喝到了水,肚飢的人吃到了飯,一樣的真實。
  
  大慧宗杲(西元一八九一一六三年)的《語錄》云:「欲空萬法,先淨自心,自心清淨,諸緣息矣。」
  
  如果心繫一法,便是不空,便有煩惱。如何做到心不繫法,不隨境轉?宗杲禪師告訴我們「先淨自心」就好。淨心的方法很多,在他的《語錄》中,常常教人參無字話頭,當話頭參破之際,便是明心見性之時,便會發現自性本來清淨,到那時節,心外諸法,不論染淨、好壞、善惡,對他已是無可奈何。所謂八風吹不動,便是對於這種心得自在的形容。
  
  四、禪是無我的智慧
  
  禪宗所說的無我、無相、無心,都是指的智慧而言。「無」並不是等於沒有,而是指的心無所住的自我解脫。沒有自我執著,卻有智慧的功能,它的功能,從主觀的表現是解脫,從客觀的表現是慈悲。如果僅僅離開自我的執著,而不能產生慈悲的功能,那一定不是真的解脫。解脫是智慧,慈悲是菩提心。兩者的關係,如鳥的兩翼,車子的兩輪,必須平行發展,缺一不可。現在舉兩個例子如下:
  
  菩提達摩(西元五二七年來華)的〈二入四行〉云:「經云:『法無眾生,離眾生垢故;法無有我,離我垢故。』」又云:「法體無慳,於身命財,行檀捨施,心無悋惜。」又云:「稱化眾生,而不取相。此為自行,復能利他,亦能莊嚴菩提之道。檀施既爾,餘五亦然。」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得道解脫之人,就像《金剛經》所說的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那是說不會由於自我及眾生等的原因,而產生煩惱,名為「離我垢」及「離眾生垢」。可是,不會因為自我的解脫,而就不度眾生,相反的,更會積極的施捨所有的一切,才能真正表現無我、無慳的智慧與慈悲。所以悟前的人必須修行,悟後的人還要修行,發菩提心是悟前的人為廣度眾生作準備,修行六波羅蜜,是悟後菩薩的正行。
  
  仰山慧寂(西元八八八三年)問溈山靈祐(西元七七一八五三年)云:「百千萬境一時來,作麼生?」溈山云:「青不是黃,長不是短,諸法各住自位,非干我事。」
  
  經中說:「法住法位,法爾如是。」意思是說,一切諸法、萬事萬物,都有他們各自的現象和範圍,毫不混亂。在統一的和諧中不失個別的差異現象。若以智慧眼看世間相,每一相各有其自己的位子,所以說,青的不是黃的,長的不是短的,縱然千千萬萬的境界,在你的面前同時出現,你不會黑白顛倒,張冠李戴,可是你也不會為其所動,受其所惑,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
  
  五、禪是無著的生命
  
  生命的現象,可以分作一生一世的連續及多生多劫的連續,凡夫的生命是以業力而隨波逐流,生死不已,聖者菩薩的生命是以悲願的力量,往返於無盡的生死大海,廣度無量的眾生。同樣是有生有死,凡夫是無奈的,菩薩是自然的,凡夫是受苦受難,菩薩是救苦救難,其不同的關鍵,就在於心有所著和心無所著。
  
  悟後的禪者,已經心無所著,既不在乎生與死,也不在乎不生不死。因為已證無我,我都沒有,究竟是誰去流轉生死?因為已證無相,那就沒有生死相,也沒有涅槃相。換句話說,我無、法也無,所以能夠不住生死,也不住涅槃,才是大解脫、大涅槃。這也就是為什麼偉大的禪師不需要為他們自己的生死問題擔憂的原因了。現在舉兩個例子如下:
  
  永嘉玄覺(西元六六五七一三年)初見六祖惠能(西元六三八七一三年)就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而六祖惠能開示他說:「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永嘉證道歌〉則說:「夢裡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又說:「幾迴生幾迴死,生死悠悠無定止,自從頓悟了無生,於諸榮辱何憂喜。」
  
  這段話告訴我們,永嘉玄覺在未聞六祖惠能開示之前,他還執著生死的問題,如果不了生死,一旦無常到來,究竟何去何從,這是多麼重要而可怕的事!當六祖惠能告訴他不需要害怕生死,也不需要擔心生命的無常,只要體會到生即是無生,迅速無速,那就是生死已了,無常不在。永嘉聽到這樣的開示之後,就把生死的大事解決了,所以要說迷時如做夢,悟後如覺醒。夢中有生死,覺後無世界。所謂無生就是無著的意思,不起煩惱,就是不生分別。畏生死則求涅槃,厭苦欣樂,無非是執著。心無執著,就不在乎生死的可怕,也不會認為涅槃之可取。這是禪悟者對生命的態度。
  
  大珠慧海(馬祖道一的弟子)云:「求大涅槃是生死業,捨垢取淨是生死業。」又云:「本自無縛,不用求解,直用直行,是無等等。」
  
  這段話的意思非常明顯。本來,涅槃和生死、垢和淨、縛和解,都是相對的。唯有從生死才知有涅槃,從垢才知有淨,從縛才知有解。因此,追求涅槃一定是在生死中,追求清淨一定是在垢穢中,追求解脫一定是在束縛中。唯有心無所著,既不畏懼生死,也不追求涅槃;既不討厭垢穢,也不心喜清淨;既不感到束縛,也就不用解脫。那才是活活潑潑、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的禪的生命現象。
  
  六、禪是活潑的生活
  
  禪的本身不是宗教,也不是哲學,而是一種生活的理念、方式、內涵。不過跟平常人的生活不同。禪者生活的目的,不是為自己追求什麼、表現什麼、丟掉什麼,也不一定要為環境的好壞而歡樂及苦惱,只要跟著一般的人過平常的生活,該做的做,不該做的不做;能做的做,不能做的不做。努力,既不為自己也不為他人,只是盡其生活的責任。所以,他的原則,既是心不隨境,同時也心不離境。不隨境遷,是禪定的工夫;心不離境,是智慧的作用。也就是寂而常照,照而常寂。能寂所以離相無相;能照所以日常活用。活用而不流俗,亦無煩惱,那是智慧的功能。普通的人,心若動便迷失了自己,心若靜便閉塞了自己,那不是禪者的生活。
  
  現在舉二個例子如下:
  
  《六祖壇經》云:「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
  
  這個故事許多人耳熟能詳,是因為六祖惠能大師在廣州法性寺,見到二僧議論風和旛,一曰風動,一曰旛動,爭持不下。惠能大師告訴他們:那個動的現象,既不是風也不是旛,而是你們二位自己的心,心隨境動。所以知道景物在動,這是常識,並沒有錯。如果深一層考察,知道景物在動的,是人的心,也沒有錯。如果堅持認為旛動或者風動,就成了引生煩惱的原因。可是,凡夫的心動,叫作分別和執著,因為他有主見,就是心有所住,就會失去活潑自由的精神。禪悟者的心,照樣會動,不過心無所住,沒有執著,所以是智慧的照明作用。因為心無罣礙,所以活潑自在。
  
  《六祖壇經》的「無相頌」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又云:「煩惱闇宅中,常須生慧日。」
  
  類似這樣的理念,在禪籍中可以發現很多,許多人誤解禪宗,扭曲佛教是消極、逃避、厭世的,也的確有許多學佛學禪的人,表現出這樣的心態。事實上,禪宗是絕對積極、入世、化世的。它不僅是理論、也不僅是信仰,而是一種活潑、自在、踏實的生活。只要能夠練習和體驗到不因為順逆環境而產生愛瞋的衝動,就能太平無事,自由自在。所以,佛法就在平常生活之中,離開平常生活而追求佛法,那就像是龜毛兔角,根本沒有這樣的事。因為,悟前的禪者,只要知道他們未悟,便與悟境相近,一旦發現事實本來如此,擺下一切欣厭的執著,就是悟境現前。可見,迷與悟,原來貼鄰而住,甚至就是一物的二名。智慧生於煩惱而用於煩惱。拖泥帶水,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愛此瞋彼,就會處處障礙。如果,見怪不怪,知道是煩惱而不拒不迎,當下就是智慧,就能左右逢源地灑脫自在。
  
  七、禪是運水與搬柴
  
  現代人的工作所得稱為薪水,有它的典故,是指古代的讀書人和官吏,淡泊清廉,生活得非常節儉,朝廷所給的待遇,僅夠買柴燒水,而不敷主食與副食之需,所以稱為薪水。
  
  在古代禪修者的生活,比之於書生還要簡樸,連柴與水都無人提供,必須自給自足,所以人人需要勞作,每天的恆課之中,一定會有運水搬柴的「坡事」。故在禪語之中,就有龐蘊居士(西元七八五?年)所說的「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便是禪悟者的生活寫照。這也就是說,對於禪者而言,日常生活中,處處是禪機,待人接物時,事事有禪意。
  
  生活就是禪。在今天的社會,除了家庭生活還有工作的環境、社會的環境,在工作的環境之中,又有工、商、農,還有軍、公、教,乃至自由職業的宗教、文化、娛樂、餐飲等生活方式。不像古代禪者生活那樣地簡單,從早到晚只有寺院的作息。所謂吃飯、睡覺、走路,以及廚房和莊園的工作。所以在禪宗的語錄中,常常發現禪師們就用這些生活現象,來表達他們活用的智慧。例如:
  
  有源律師問大珠慧海(馬祖道一的弟子):「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問:「如何用功?」師曰:「饑來喫飯睏來眠。」
  
  有一僧問溈山靈祐:「師的道法為何?」師曰:「一粥一飯。」
  
  有一僧問趙州從諗(西元七七八八九七年):「學人迷昧,乞師指示。」師云:「喫粥也未?」僧云:「喫粥也。」師云:「洗鉢去。」
  
  黃檗希運(西元八四七八五九年間歿)曾云:「終日喫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
  
  以上四個例子,都講到吃飯,其中一個例子講睡眠,一個例子講行路,實際上,就是以此而代表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行、住、坐、臥,衣、食、住、行的生活行為。未悟的迷人,把「道」看得很玄,想得很遠,真像儒聖所說:「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又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可是通常禪者的體驗,「道」並沒有那麼神祕。只要凡事離瞋、離愛、離自我中心的價值判斷,那就是道、悟、解脫、智慧。總之,禪不離現實的生活。
  
  在兩年前,有一位居士,送我一盒好大的紫色葡萄,經過供佛之後,他一定要我吃給他看,我初嚐一口,覺得非常鮮美,甜度適當,而且有馥郁的清香,所以我連聲說好吃,旁邊一個弟子見了就說:「看,師父也貪吃。」那位居士在一旁,看了非常歡喜。到了第三天,那位弟子把葡萄依舊全部留給我吃,而那位居士又給我送來了另外兩盒同樣的葡萄。我就對他們說:「我沒有準備開葡萄酒廠,幹嘛把這麼多的葡萄給我?」
  
  他們一僧一俗,異口同音:「怎麼師父前天愛吃,今天又不愛吃了?」
  
  我向他們笑笑,歎一口氣:「好吃,是事實,貪吃則不然。」然後告訴他們:對於一個修行的人而言,應該也有和常人具備的常理、常識和常態的價值判斷,但他如果對好的就貪,不好的就瞋,那就離開了道心。
  
  八、禪非南北與東西
  
  本文開頭就說,禪境不是能夠通過語言、文字、思考而加以說明解釋的,所以稱為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教外別傳的心法。凡是時間上的過去、未來、現在,空間上的前後、左右、上下,都是符號的標誌,沒有一定的意義,也不代表實質的東西。但是,宇宙的存在,離開這些之外,也就成了虛無的觀念,但看我們如何去體驗,是則處處是,非則樣樣非,這在禪宗的公案之中,也可以見到不少的例子,那就是不離方位、不著方位;不離時空、不著時空的禪者境界。
  
  《六祖壇經》記載,六祖到五祖處,說自己是從南方來,五祖就說:「欲求何物?」答:「求作佛。」五祖云:「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六祖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
  
  趙州從諗在北方教化,有僧新到,便問:「什麼處來?」僧答:「南方來。」師云:「佛法盡在南方,汝來這裡作什麼?」僧答:「佛法豈有南北耶?」
  
  師嘆曰:「只是個擔板漢。」
  
  以上兩則對話,看來似屬於不同的層次,第一則中的六祖惠能認為:人有南北之分,佛性應該南北平等。五祖弘忍對之未表示肯定,也未表示否定。第二則中的僧人認為:佛法沒有南北之別,便被趙州禪師指為用肩擔板的笨漢。事實上,禪悟者為了考驗學人,說南說北,目的是在聲東擊西,只求破除學人心中的執礙,不在於他們所說的南北東西,若能當下會得,便成禪悟的靈機。
  
  馬祖道一的弟子西堂智藏(西元七三五八一四年),往見慧忠國師,忠問:「馬大師說什麼法?」藏即從東過西而立,慧忠國師曰:「只這個,更別有?」智藏卻過東邊立。忠國師云:「這個是馬師的,仁者作麼生?」智藏禪師曰:「早個呈似和尚了。」
  
  這則公案中的一主一賓,相互問答,有色有聲,活潑自在,有言等於無言,無言即是有言。馬祖大師的「法」,只可以心領神會,不可用口說手呈。因為四大威儀的行、住、坐、臥以及時空的任何一點,是則全是,非亦全非。所以,從東到西是,從西至東也是,那便是任運自在的表現。如果心有所鍾,念有所執,便會觸途成滯,處處不通,樣樣不是。
  
  不管你是不是信佛、學佛,禪悟者的這種心胸,則不可不知,不得不學。那會使你生活得更加豐富、更加愉快,更加踏實、更加自在。(本文綱目的一大部分,一九九O年十二月八日講於紐約莊嚴寺。後經補充,成稿於同月十日東初禪寺)

 

人類意識

  由於時間的限制,我們只能概念性的將人類意識的作用與功能從禪的立場分三個重點來介紹。
  
  一、佛教對人類意識的分析
  
  佛教把意識分為「心」、「意」、「識」,三個彼此相關的名詞。
  
  「心」,有真、妄。妄心是指煩惱,真心是講的智慧。所謂妄心,即是人類的意識作用。而所有人類的意識作用都是主觀的,有利害、得失的判斷或觀念,都不是真的,所以叫煩惱。唯有離開意識的作用,外在的環境和現象是什麼就是什麼,不加上自己主觀的、判斷的,那才是真的,才是智慧。也就是說,離開自我中心及主觀判斷之後,存在於純客觀的狀態,才叫智慧,亦即是真心。真與妄,兩者的心理活動是相同的,所不同的,在於有我和無我。
  
  妄心,又分成含有分別執著的意念作用的「意」,和沒有分別作用的、生命的主體或本體的「識」。也就是「意」識和「本」識。
  
  一般常識或心理學,只承認人類及高等動物如象、馬、牛、猴、狗等有意識的作用,而否定低等動物如毛蟲、蚯蚓等也有意識的作用。但是,由佛教的立場來看,則承認牠們都有意識的作用或識的本能。高等動物,有分別的意識作用以及生命持續的本識,具備兩個層次的識;低等動物雖然沒有分別的意識作用,但牠們確具備基礎的本識,否則便不可能成為流轉生死的生命。
  
  佛教的主要目的在度人,要幫忙人類袪妄識而存真心,袪煩惱而證菩提,以修行而使意識的作用變成智慧,也就是去意識和本識而僅僅存下了智慧的真心,不受業力影響而得自由、得解脫。能夠體驗到真心即是智慧的作用,那就叫作「開悟」。
  
  佛教既然把識分成本識和意識,本識是一切的人,一切的動物,甚至最低等動物都有的,而意識則是由本識而產生的,所以由本識基本的立場來看,眾生是平等的。因此,佛教的慈悲,除了要救濟人類,還要幫助所有有識的眾生。
  
  二、禪宗對意識的看法
  
  禪宗通常不用意識這個名詞,經常所用的是「心」字。他們講的佛心,是指的真心,是智慧;而他們講的眾生心,是指的妄心,是煩惱。
  
  禪宗的目的是明心見性。明什麼心?見什麼性?明真心,見佛性。眾生的心,由於有自我的意識、自我的立場和自我的觀點,便不能客觀,所以是黑暗的。明心,就是脫離自我中心以後所顯露的智慧,即是真心。真心顯現後,才能見到人人本具、眾生皆有的佛性。
  
  由禪宗的立場來看。通常不管是真、是妄,都叫作「心」,不叫「識」,也不叫「意」。因此,禪宗的語錄等文獻,都是在討論「心」的問題。對於一個還沒開始修行的人,他心裡是不安定的,心裡的不安定則表示有煩惱,發現有煩惱時就希望能夠從修行的方法上得到幫助。這個修行的方法叫作安心、息心、澄心、觀心,這些都是從妄心著眼的。在這次你們為我的演講而作宣傳的廣告上有「初心」二字,是指初發心,就是初發菩提心。菩提心的意思就是智慧光明的真心。
  
  因此,只有理解禪宗的人才能知道禪師們在不同場合所講的同一個「心」字,是指的智慧心呢?還是妄念心。在修行的過程中是屬於妄心,而修行的目的則是真心。所以,不論是基礎、過程、目的,都可用一個「心」字來表達。
  
  但是,西方的心理學僅僅用consciousness(意識)一個名詞,就沒有辦法說明佛教整個過程裡邊的那個「心」字了。西方的心理學以及一般人所瞭解的意識,對佛教的所謂真心和本識就很難說明。有智慧者的心理活動,是不是也叫作意識?已經得到解脫的人,在以無私的、無我的智慧如實地反映之時,如果還是叫它意識活動,那意識的定義就可能變成很含糊了。如果一定要把解脫者的智慧和一般人的煩惱都叫它是意識作用的話,那就應說成清淨的意識和不清淨的意識才好。
  
  三、如何處理意識的問題?
  
  西方人處理自己的問題時,大概是從瞭解和分析自己的問題做起。禪的方法,則是教我們擺下自己的問題,才是真正地處理了問題。如何能擺下自己的問題?初步的方法,就是多為他人而少想自己。助人解決問題就是慈悲,慈悲從哪兒來?從菩提心來。發菩提心的第一步,就是放下自我的私欲,解救眾生的苦難。當你努力去幫助眾生離苦得樂的時候,你自己的問題也會同時消失。自我中心的漸輕漸弱,就是去妄心而明真心的過程,也就是轉煩惱而成智慧的過程。
  
  心理醫生對待他們的病人,可能要問很多問題,病人在和心理醫生談過一次話之後,可能覺得已把問題解決了。但是,過了幾天,他們還會再來。嚴重的病人可能看了幾十年病,還是需要看心理醫生。但是,對禪者來講,不需要知道人家那麼多,如果瞭解他們主要問題在那裡時,根本不需要知道他們問題的背景是什麼,只要告訴他們一、兩句話,他們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所以比較省力。
  
  用禪的原則處理問題,只要是觀念正確,原則清楚,便能多多少少的幫助自己也幫助別人。所謂原則,便是不一定要正面的來給他解答問題,最好是讓有問題的人自己來面對它,或者是乾脆讓有問題的人不管那問題。
  
  如何面對問題?即是告訴自己:任何事物、現象的發生,都有它一定的原因。我們不須追究原因,也無暇追究原因,唯有面對它、改善它,才是最直接、最要緊的。如果面對它亦無法解決,或不可能設法解決的話,則乾脆不去管它。那就會不了了之,不了即了。
  
  因此,禪宗的祖師們,對弟子們的接引和問答,往往都是答非所問,或者是根本不答,或者以動作來協助他們。
  
  曾經有位禪師,見到一位求法的僧人推門求見,他便把門立刻關上,一連三次都是這樣。到第四次時,那位僧人用快動作把門推開,禪師亦以快動作把門關上,正好把那僧人的腿給壓斷了。本來他是要去問開悟的方法,當腿子被壓斷時,他已經什麼也不需要問了。
  
  另外一則,是關於馬祖和他弟子之間發生的故事:有一天,有位僧人請示馬祖:「能不能請您把菩提達摩從西天(印度)帶來的是什麼告訴我?」馬祖說:「我今天沒有這個心情,你去問智藏師兄吧!」僧問智藏,智藏說:「我今天頭痛,你可問懷海師兄去!」僧問懷海,懷海則說:「這我倒也不會了,你還是去問馬大師吧!」僧人又回到馬祖面前。馬祖罵道:「你真是個笨蛋!智藏的頭髮是白的,懷海的頭髮是黑的。」就這樣已經把問題解決了。
  
  從修行的方法來說,禪宗為人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離念的方法,另外一種叫觀想的方法。以上所舉的兩個例子,是屬於離念法,又叫不立文字的頓悟法,也就是不必通過經驗、知識、思考、學問的過程和努力,只要當下把自己放到時間與空間之外,把自我意識的屏障全部抖落,赤裸裸的,一絲不掛的,那就叫作「心無罣礙」。那也就是「不立文字」的「直指人心」。
  
  第二種是所謂觀想的方法,是用轉移意識的焦點,或把意識專注於某一句話、一樁事、一個點、某一個念頭。例如用數息觀,是注意呼吸的出入,以及呼吸的數目,或者注意小腹蠕動;有的是注意念佛時所念的佛號或菩薩聖號;或者是觀想人的身體,從死亡、經腐爛、而到只剩一副白骨,到最後,骨頭也沒有,只剩下白光。用這種觀想法,也可以使人的煩惱和意識漸漸沉澱、澄淨,而漸漸產生智慧。
  
  所以禪的方法,跟心理醫生或精神病醫生的治療方法不一樣。但是,有嚴重精神病和心理問題的人,可以用打坐的方法作為輔助治療;卻不可希望從治病而要求達到開悟的目的,否則會引發更嚴重的精神病或心理的問題。(一九九年十一月八日講於紐約市立大學布洛倫學院,陳淑梅整理)

 

心理健康

一、佛法治心病
  
  佛教原先在印度出現,釋迦牟尼佛開始就是為了替人類治病。人類的病,應該說是與生俱來,生出來就已經開始害病。沒有害病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如果他出生以後,一定死了以後才沒有病。所以,在人生的過程中,不管是身體的或是心理的,都是會有病痛的。佛說,身體的病,應該找醫生看;心理的病,應該用佛法來治療。
  
  不過,人的心理越健康,身體的病也會越少,對於身體病痛的感受,也會減少。所以,佛的救世、救人的心比救人的身體問題更重要。
  
  若能把心理的病,全部治好的話,就叫作解脫。如果身體健康而心理不健康,這種人比身體有病更痛苦。所以佛說的苦,是指生理與心理兩種,但是更重要的是心理的苦。如果身體有病而心理很健康的話,身體的病是可以忍受的。
  
  身體的病應該叫痛,心理的病才叫作苦。佛法不是用來除痛的,因為那不是麻醉針,而是用來救苦的。
  
  二、苦的原因
  
  苦的原因,從佛法的立場來看,一共有兩種:
  
  (一)從無始的無明而產生
  
  西方的宗教是講有開始的,西方的哲學、科學也講宇宙什麼時候開始的問題。但是很不容易解決「什麼時候才算真正開始」的問題。所以佛教說無始,就像一個圓環,不知從那裡開始。一定有開始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因為每一點都可以是開始的地方,所以叫無始。因此,要問我們的苦從哪裡來,佛教回答這問題是:從沒有開始就有了,它的源頭叫作無始無明。
  
  (二)煩惱的因果循環
  
  從前因會產生後果,這果又變成另一個因,再產生另一個後果。在時間上不斷的往前走,不斷的製造未來的因。
  
  在我們現實的生活中,煩惱共有三類:
  
  1從自然的環境中來
  
  三藩市是個好地方,有薄霧,有涼風,有海灣景觀,但是也會冷,也會熱。許多人將三藩市看作是人間天堂,但住在三藩市的人照樣會病。剛才我在車上,一位居士打噴嚏。我說:「妳怎麼生病了?」她說:「不是,是我對冷空氣敏感。」我以為住在天堂的人不會害病,像三藩市這麼好的地方也有人生病,而且還有一間這樣的總醫院在這裡。三藩市這個地方,天氣再好,空氣再清新,環境照樣會使我們害病。在這裡偶爾也會遇上可怕的地震及連年的乾旱。在若干種食物裡面也會偶有毒素。
  
  2從社會的人際關係來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讓我們產生煩惱。那些人給我們煩惱最多?很多人認為是仇人。其實不一定,很可能是你家裡的先生、太太、兒女。跟你吵架吵得最多的不一定是你的仇人,而可能是你的親人。我們在社會上,除了親人之外,一般的朋友,不論認識與不認識,產生了關係,有些會給我們幫助,有些會給我們煩惱;有時給我們幫助,有時給我們煩惱。處身在他們之間,經常互相競爭。昨天我去史丹福大學演講,有人告訴我:「學術界最黑暗,鬥爭最厲害。」照道理說,學者們的學問好,思想高明,頭腦聰明,應該懂得彼此諒解,互相幫助,不應我鬥你爭。但是學問越好的人,往往鬥爭越厲害。下焉者為權爭、為名爭、為利爭,上焉者為思想觀念、為不同的看法而爭持不下。這種現象,到處一樣。只要有人的地方,彼此就會競爭。你看不起我,我比你更驕傲。請問:你們從來沒有發現什麼人跟你競爭過嗎?你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競爭過嗎?答案是沒有。達爾文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過這是物性,不是人性,更不是佛性,所以會為人類帶來煩惱。
  
  3出於我們內心情緒的掙扎
  
  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在外面,而是我們自己。因為我們常常改變我們的主意和我們的想法。若對昨天的我而後悔,或因昨天的我而高傲,就會產生情緒變化,那就是煩惱。常常由於輕重緩急的關係、親疏利害的關係、大小多少的關係、高低深淺的關係等,使得自己沒有辦法作決定。常常考慮到得與失、對或錯、正與負,使得自己舉棋不定,這是最痛苦的事。而且,認為自己內心沒有問題,卻又常常生氣,常常難過。我曾問過類似的一個人:「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煩惱?」他說:「我自己不會有煩惱,都是那些人讓我煩惱。」實際上,他們自己有了問題,才引起人際的問題。
  
  昨天在我坐的汽車上,另有其他四個人,高聲談話,講得很多。有一個人問我:「師父,我們吵成這樣,真對不起你。」我說:「你們吵你們的,跟我沒什麼關係。」其實,他們吵鬧,我是全部聽到了。不過,內容既與我無關,聲音便不太重要。今天早上,其中有一個人跟我講:「有些人怕吵,只要聽到我們吵鬧聲音的時候,就厭煩生氣。」這看起來,好像是從外來的一種煩惱,其實,是他們自己本身的問題。
  
  三、五大類煩惱
  
  心理的煩惱有五大類:1.貪欲,2.憤怒,3.愚癡,4.傲慢,5.懷疑。這是從佛教的觀點作的分類。
  
  如果當我們煩惱起時,可以分析一下,這是屬於那一類的?當我們知道是屬於那一類煩惱的時候,這種煩惱便會相對地減少。當有貪欲的煩惱時,要反觀自己,知道在貪,並告訴自己是在貪,那時你的貪欲煩惱的氣勢,自然會下降。
  
  當你因為憤怒而痛苦煩惱時,你若能夠反省一下,你知道自己正在憤怒,你憤怒得很痛苦,應該告訴你自己:「我怎麼會自找苦吃,自尋煩惱?」這時候你的痛苦和憤怒也會漸漸減少。那時要向內看心,不要望外看你的環境,不是在看那個問題,而是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如此煩惱。」
  
  當你有愚蠢的行為而產生苦惱之時,如果能發覺你自己愚蠢,這時候你的苦惱便會相對的減少。當你會說:「Iamsostupid」(我是如此的蠢),你已知道自己愚蠢,因蠢而生的煩惱,也就會不藥而癒了。
  
  類似的情形,還可用到傲慢上去。看來傲慢並不是煩惱。其實,傲慢的起因是自卑,自卑的原因是無自信,無自信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所以也是一種苦惱。
  
  另外,懷疑會帶來痛苦,因為懷疑,不能作決定,不敢相信自己,也沒有心量相信人,對事、對人、對自己,狐疑不信,優柔寡斷,你會非常苦惱。如果你知道因為懷疑而會帶來痛苦,應該這樣想:「我希望要完成這樣的事,就得寧可相信這是好的、對的,不要懷疑了。」那你才會真的去用,著手去做。有人在結婚以前,已經決定要結婚,卻在懷疑:「我們結婚以後,將來會不會離婚?我結婚以後,將來的那一半會不會遺棄我?我結婚以前,對方是不是說了謊?」這樣懷疑對方,要想在結婚以後,有個和樂的家庭很難,因在還沒有結婚以前,就已經很痛苦了。本來是不會離婚的,因為懷疑,疑心生暗鬼,各懷鬼胎的結果,可能很快就會離婚了。所以,當你有懷疑心的時候,應該告訴自己:「我如真的懷疑,就不碰他。如果非得有他不可,就得接受他、相信他。」否則就等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討苦吃,何苦來哉!不過,完全沒有懷疑心是不可能的,有一點懷疑是正常的。也可以說:凡夫有病是正常的。
  
  四、不平衡的原因
  
  心理不平衡的原因,可有五項:
  
  (一)不自量力的追求和抗拒
  
  也就是不管自己的力量有多大,沒有考慮到本身的力量而貪得無厭。對於無法避免、無法抗拒的事實,希望能夠無理地逃避、無知地抗拒。這種情形,通常的每一個人多少都有一些,尤其年輕人多會認為自己有能力,自己可辦到,自己的潛力非常強。人家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人家能得到的東西,自己也能得到。可是一旦遇到挫折或不如意的逆境現前時,他們便希望負嵎頑抗。因為力量不夠,註定了會失敗。
  
  (二)永遠不能滿足地伸展和征服
  
  永遠希望伸展自己,也是世人的通性,把自己的思想行為,施展出影響他人的力量,無限制的往外延伸。有些人是為名而爭,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知道他。另有一些人是為權力而爭,希望用自己來征服他人乃至全世界的人。也有一些人為利而爭,希望自己成為億萬富翁,富甲天下。即使在家庭裡面,也可以常常發現:太太希望征服丈夫、丈夫希望征服太太的例子。為了名利權力而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發生在個人之間、團體之間、社會之間、國家之間、民族之間的情況,屢見不鮮,永無了時。
  
  (三)傲慢
  
  有了成就的時候,就會驕傲,傲與慢不易分開,並與謙虛相悖,虛能容物,有容乃大;傲盛則狂,狂則自傷而且傷害大眾了。
  
  (四)怨尤
  
  當在遭遇到失敗的時候,仍能鼓起勇氣,努力不懈的人很少,多半就會懊喪、氣餒、怨天尤人。殊不知人生的遭遇,必定有其原因,不信因果,光是詛咒,於事無補。
  
  (五)疑懼
  
  懷疑心較重的人,一定沒有安全感。
  
  五、如何平衡心理?
  
  如何平衡人的心理?從一般人來看,心理病可能用三種方法來處理:
  
  第一種,自己騙自己,說自己沒有病,那是諱疾忌醫,相當可憐。
  
  第二種,知道自己有病,承認心理不平衡,但是他自己認為可用控制壓抑的工夫幫助自己。結果壓抑越久,問題越大,也是非常可憐!
  
  第三種,是請心理醫生,用分析的、解釋的方法來疏導,用藥物來治療。這可以有幫助,但是只可以幫助一部分,只能夠幫助一時間。因為醫生只能夠知道你一部分,你自己也只知道一部分,並沒有完全知道你自己是害什麼病,醫生也並不完全知道你的病因是什麼。經過疏導以後,好像是把問題解決了,過了一段時間,又會發現問題還在那裡。所以,有人看了十多年、二十年的心理醫生,還需要常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看這種病人看多了,結果他們自己也會患上了心理病。
  
  六、禪佛教的心病療法
  
  如何用禪佛教的方法治療心理的病苦?
  
  (一)用觀念的方法,可以試舉三種:
  
  1因果的觀念
  
  因果觀念是宗教的信仰,也是事實如此。所謂事實,是在現實的生活裡面,我們做任何事,都會有反應,有結果。如果通過宗教的信仰,就相信這一生之前還有前生,前生還有前生,有無量無數的前生。此生之後還有來生,若不解脫,會有無量無數的來生。我們現在所得到的結果,也許會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有不公平的事,這應該是從過去生所得到的結果。如果我們具足這個信心或這種觀念的話,遇到任何不平的事而又無能克服、無法解決、無法抗拒之時,也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對它、接受它了。
  
  2因緣的觀念
  
  一切的現象都是由於不同因素的聚合而產生,也由不同的因緣關係而消失。當我們知道任何事的成功之時,不需要那麼興奮,也不需要那麼高傲,因為完成一件事絕不僅是出於個人的力量,而是來自天時、地利、人和,眾多的因緣共同的力量。如果遇到逆境,遇到壞的情況發生之時,也用不著太難過,因為有一位西方哲學家說過:「當黑夜非常黑的時候,就知道離開天亮已經近了。」所以任何現象的出現或消失,都是因緣生、因緣滅,那裡用得著去為之難過或興奮呢?如能心理平靜,就會健康長壽。
  
  3慈悲的觀念
  
  普通人總是希望人家慈悲自己,自己則不必慈悲人家。很多人自己做錯事的時候,常希望人家能夠原諒自己,而說:「請你們不要用聖人的尺度來要求我嘛!」但是看到人家有錯誤的時候,就要得理不饒人了:「你是應該做對的,你為什麼做錯了?」這就是不慈悲。
  
  慈悲可有四個原則:(1)要調和自心的矛盾,(2)要憐憫他人的愚蠢,(3)要原諒他人的錯誤,(4)要關懷他人的苦難。其中第一個要調和自心的矛盾,特別重要。要想自己的心裡安定平穩,必須先要有因果觀念和因緣觀念。自心平和,然後才可能有真慈悲心來關懷他人。你若能夠憐憫他人、原諒他人和關懷他人,就可保證你的心理已經是相當健康了。
  
  (二)用修行的方法,可以試舉兩類:
  
  1念佛
  
  念佛有兩種作用:(1)念佛求生佛國淨土,他就能夠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在永遠的未來,而把現在的麻煩,放下不管。(2)可以轉變心理的問題。當心理不平衡時,把心念轉向持名念佛,專注佛菩薩的聖號上去,就能暫時擱下不平衡的問題。所以我常勸人家說:「當你發脾氣要罵人的時候,就念阿彌陀佛。」等於是說:你生氣的時候,把問題交給阿彌陀佛。
  
  2靜坐
  
  靜坐的功能可以把散亂的心集中,把不平衡的心安定,然後散念消失,正念相繼,便叫作入定。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使你煩惱了。然後從定的程度,進一步親證無我的智慧,那便是叫作開悟。悟境出現的時候,心理一定是相當健康的了。不過悟有大小,如屬小悟,在悟的那段時間,心理沒有問題,悟境過後也可能又有問題。但是,有過開悟經驗的,已經知道如何去解決那些問題了。所以,縱然是小悟,也比沒悟的好。(一九九年十月二十五日講於三藩市市立總醫院,楊泳漢醫師整理)

 

內外和平

一、心的內外
  
  當我們向內觀察自己的內心時,常會發現我們的心不在內而在外,那麼內在與外在是否成對立的呢?站在佛教的觀點來看,內在與外在是統一而非對立的,只要內心安寧清淨,所見的外在世界也是安寧清淨的。然而一般人因為內心與外界,有許多的矛盾與衝突,而感到萬分的痛苦。如果我們能運用佛教的觀念及修行的方法,使得內外和諧,那麼我們的身心自然能夠得到安樂與自在。
  
  二、佛教所見的內在與外在
  
  佛教的宇宙觀與人生觀
  
  佛教的宇宙觀是由人的內在完成的,外在的世界只是反映著過去內心的造作,因為業由心起而萬法唯心所現,個人的小世界是自己個人業力所現,外在的世界是大家共同的共業所感。由無明煩惱為因,而有人生宇宙的結果,無始無明的煩惱使人產生心理及生理的行為,再由身心的行為產生後續生活及生命的結果,在獲得生活及生命之延續結果的同時,又由於厭苦與求樂的本能而不斷地造作新的身心行為,如此由因至果,從果生因,便形成相續不斷的生命現象,這就是三世流轉。而這個生命現象的起因是內心的無明煩惱,因為個人內心有煩惱而不能平靜,造成外在世界也不能平和。
  
  佛教內在與外在的統一論
  
  眾生與聖人所不同之處在於心的染淨,眾生的心不清淨而有雜染,相反的聖人的心是清淨而無染,心有染故眾生所見的宇宙也不清淨。佛教將世界分為精神的心法與物質的色法,人生與宇宙是由精神的心法與物質的色法組合而成的。在精神與物質二者之中,以精神的心法為要,因為精神的心法是內在生命的動力,而外界的色法是生命的現象,「心」的精神加上「色」的物質,則有人生宇宙的各種現象。我們必須依靠內在的精神才能認識外在的物質世界,如果離開精神,物質的世界對我們來說,就等於不存在。如果我們希望世界和平,首先每個人的內心必須平和,一般人只是希望世界和平而自己的內心卻無法平和,那麼這個世界是不可能和平的,有人希望世界和平而瞋恨戰爭,這個人的內心便是不平和。有兩個人在爭論,其中一人主張和平是不需要戰爭的,而另一個人卻主張只有戰爭才能達到和平的目的。正在劇烈的爭論時,那位主張戰爭的人問那位主張和平的人說:「既然你主張和平,那為什麼又要與我爭論呢?爭論就是不和平。」像這樣的兩種人比比皆是。
  
  三、佛教的目的在於內外的和諧
  
  (一)世間是苦的事實
  
  1自我和外在的對立與衝突
  
  我們這個世界充滿了痛苦,而苦的原因,是起於個人自己,與外在的自然環境,及社會環境的對立與衝突,在社會中常常見到人與人之間總是有衝突,父與子鬥,親戚朋友互相對立,甚至於鬥爭,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你有沒有見到過結婚後從不吵架的夫妻嗎?當一對夫妻爭吵時,總是覺得對方是錯誤的,是因為對方的錯誤,給自己帶來無限的痛苦。
  
  有一位太太常與先生吵架而感到十分煩惱,當我問她為什麼這麼煩惱時,她卻回答說:「我自己本身並沒有煩惱,而是我先生帶給我無比的煩惱。」
  
  2自我與內心的矛盾衝突
  
  取與捨,利與害的衝突:當我們面臨抉擇時,在取與捨之間總是無所適從,在作了決定後又患得患失。
  
  有一天一位皈依女弟子問我說她要結婚了好不好?我回答說:「很好,妳要結婚為什麼要問我呢?」她說:「我有三個很好的對象,但是我不知道要跟那一位結婚才好,因為我無法在三者中選擇一個,所以才來請教師父。」於是我建議這個女弟子在三個對象中選一位來見我,過了一天她果真帶了一位男朋友來見我,我立刻告訴她:「這位最好!」她回答說:「但是你還沒有見到另外兩位,他們也很不錯啊!」我說:「那妳就抽籤決定好了,但是妳要知道,妳之所以先帶這位來,必定有妳的原因。」結果她還是跟那位被她帶來給我看的男朋友結婚了。
  
  理智與情感的衝突:一般人通常用理智處理他人的事,而用情感來處理自己的事,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的原因。
  
  有一位名醫師,當他的兒子生病時,總是要請別的醫生為他兒子治病,有人好奇的問這位名醫說:「你既然是一位名醫,為什麼不能為自己的兒子治病呢?」
  
  他說:「正因為那是我的兒子,我害怕自己不能很理智地診斷及治療,因而可能造成錯誤的結果。別的醫師與我兒子並沒有親情的關係,他會很冷靜地用理智為我兒子做正確的診斷與治療。」以此可知,我們如果用情感來處理事情,往往容易造成錯誤。
  
  前念與後念的衝突:昨天的想法到今天已經改變了,昨天認為對的而今天卻認為是錯的,今天決定的事,到了明天可能又要改變,有人改變得太快,因而對自己的決定起了懷疑。如果一個人常常在改變自己的決定,這個人的內心,一定不能安定,內心不安定,他跟著來的生活,也就不能安定了。
  
  自我的失落與盲目的追求:有一位年輕人,每當我見到他時,他都是在生氣,於是我就問他說:「你為什麼總是在生氣呢?」他回答:「這個世界已經瘋狂了,我昨天計畫好的事,今天的情況就已經改變了,我永遠無法追上這個世界,所以讓我很生氣。」這個人自己沒有原則性的目標,一味跟著環境的風浪浮動翻滾,而去盲目的追求,今天看到東邊好就要向東走,明天覺得西邊更好,又要往西跑,由於外境的誘惑,瞬息變遷,便引起了他內心的不安與混亂,因而失去了安定及安全。
  
  (二)離苦得樂,便是內外的寧靜與和平
  
  1用佛教的理論可以疏導我們
  
  因果觀:我們所遭遇到的一切好事與壞事,都有其原因,若不是今生所造之因,必是過去無量世中所造之因。所以遇到好事不必驕傲,遇到壞事也不必惱恨,及時努力求進步、求改善,才是最好的決定。
  
  禪宗的初祖菩提達摩曾說:遇到惡境應修「報冤行」。既是過去自作的惡因,現在當受惡果。好像你自己弄髒了手,趕緊洗手最要緊,不先洗手,而先埋怨或計較弄髒了手的責任那是蠢人。遇到善境當修「隨緣行」。既然是過去自作的善因,現在當受善果。好像你開支票向銀行提出大筆原屬於你自己的存款,如果還以為那是飛來的橫財而高興不已,豈不是傻瓜。
  
  因緣觀:世間的現象不是一個人可以成就的,而是眾緣合和而成的。曾有一位大公司的老闆,很驕傲地對我說:「我們的公司有三萬員工,都是靠我生活的。」我問他說:「如果所有的員工,都不替你的公司工作,或者你無法找到足夠而適當的員工,那時你的公司,仍然可以存在嗎?」這位老闆就是一個不能瞭解因緣觀的實例。
  
  我們所處的環境,都是由於各種因緣的結合而出現。因緣不斷地在變動,現象也跟著不斷地改變。所以好的無常,壞的也無常,不必太高興,不用太悲傷,繼續向好的方向努力,才是最重要的。
  
  2用修行的方法達到內心的平靜
  
  修行的方法很多,例如誦經、持咒、禮拜、念佛號及念菩薩聖號,都是修行的方法。但從一般來說,以修行坐禪的方法,最容易達到內心平靜的效果。當然,打坐的時候,首先要有正確的坐姿及呼吸的方法,使得全身放鬆之後,再用調心的方法,把散亂心集中起來,再由集中了的心境,進而達到前念與後念的統一。
  
  因此,在達到內心統一的過程中,有三個層次:
  
  身與心的統一:在這個時候我們會忘記自己身體的存在,同時會感到非常輕鬆。
  
  內心與外境的統一:當你達到這個境界之時,你會覺得身外的環境與你自己的身心是一體的。所以最大者並不在外,至深者也不在內,此時內心與外境統一而成一體,體驗到所謂「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所以能有「仁民愛物」的心量。當你有了如此的經驗之時,對於世上的好壞美醜,不但沒有分別,而且都是無比的可愛。
  
  前後念的統一:當你到達這種境界時,時間的感覺和空間的概念已不存在,因為前與後對你來說並無差別,這就是所謂的入定。當在入定之時,身心、世界、時間、空間,都無差別,僅是現實的存在。對你而言,整個宇宙,都只有一個全體的存在。有了這種經驗的人,在出定後,仍然會有一段時期停留在內外統一的感受中。
  
  四、參禪的方法
  
  (一)《維摩經》云:「隨成就眾生則佛土淨。」又云:「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若能發願救濟一切眾生,便能無怨無敵,便能得到內心的安寧及世界和平。如果萬事不為自己而只為眾生,此人便會生起慈悲心,有慈悲心者必能與智慧相應,有智慧者必與自在的解脫相應。
  
  在諸佛眼裡所見的現實世界,原本清淨,所見的一切眾生,皆是平等。只因眾生的心不安寧、心不清淨、心有雜染,眾生所見的世界,就不是安寧和清淨的,所見的眾生,也不是能夠平等的。
  
  (二)禪宗的安心法
  
  禪宗說:「參禪不在腿。」這是說,參禪不一定要靠打坐,而開悟也不一定是因為修行,只要心得平安,萬事便容易解決。
  
  禪宗二祖慧可見初祖菩提達摩時,希望初祖為他安心,菩提達摩說:「將心拿來,我與你安。」結果慧可覓心不可得。達摩就說:「已經給你把心安了。」心即是念,考察每一個念頭,若不是屬於過去就是屬於未來的。過去已成過去,未來尚未出現,所以永遠也找不到現在的念頭。
  
  牛頭法融是禪宗五祖弘忍的同門,當他見到四祖道信時,四祖問他:「誰在觀心?心是何物?」二祖慧可都找不到心,當然牛頭法融也一樣地找不到心,因此牛頭聽了四祖的問話就開悟了。
  
  《六祖壇經》說:「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當愛與憎都與你無關之時,你就可以伸長兩條腿,好好睡覺了。這並不表示開悟的人無事可做,而是說心中無事可煩。例如當雲巖禪師問百丈大師說:「你終日為誰忙碌?」百丈答道:「因為我自己已無事可做,所以專為需要他的人而忙碌。」
  
  如果我們能用佛教的觀念及修行的方法使得自己內心平衡、安定,那麼我們所見的外在世界,必然也是和平的。我們更要努力地幫助別人,使得所有與佛法有緣的人,也能同樣地得到心內心外的平靜與和平,世界上的紛爭,也會因此而減少再減少了。(一九九O年十月二十九日講於北加州的Ukiah Sarwa Dharma,屬於西藏白教系統的西方人團體,講出時的英文題目是"Inner Peace and Outer Peace",由哈佛大學的音樂博士Dr.LoniBaur女士擔任英語翻譯。嗣後由甘桂穗居士根據我的演講大綱及錄音帶,分別整理成為中英文稿)

 

你.我.他

有一位禪宗祖師在開悟後,非常歡喜而手舞足蹈。別人問他:「你為什麼這麼歡喜?」他說:「我現在才發現我的鼻孔,原來是朝下的。」未開悟者與開悟者之不同,在於前者有分別、有執著、有煩惱、有「你、我、他」。所謂「你、我、他」是人與人間產生的反應。「我」在中間,以我為主,與前面的「你」和後面的「他」相互牽絆。但是,一切問題的重心在「我」。而如《金剛經》云:「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沒有「你、我、他」的存在。
  
  當釋迦牟尼佛傳佛法的涅槃妙心予大弟子迦葉尊者時,佛僅拈花而迦葉微笑,師徒之間不說一字一句。相傳禪宗第一代祖師菩提達摩,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亦不曾言語。真正的禪是無法可說,雖然說出來的絕不是禪,可是,仍然需要用言語介紹什麼是禪。
  
  一、禪是什麼?
  
  禪是佛法。我所理解的禪,是釋迦牟尼佛所說的佛法、是佛教的教理,只不過用禪的方法,可以很直接、很快速的有受用、得利益。禪,不是口頭說的,是生活中親身體驗的。如果僅是口頭說的,一定不是禪。
  
  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臨涅槃時指示,四十九年的說法,未曾說得一字。因此,真實的佛法是無法可說,可說的是方便法。譬如手指指月,手指不等於是月亮。如果沒有方便法,讓人們體會佛法,則無法接受佛法的利益。
  
  二、禪是離開文字、語言或符號
  
  佛法是不可思議,所謂「不可思」,是無法用頭腦想像,「不可議」,是無法用言語議論、介紹或說明,即使千言萬語,也無法表示出完整的佛法。所以,禪宗祖師有句話:「說一物,即不中」,又說:「開口即錯,動念即乖」,只要開口說出任何一件事,都是錯的。
  
  有一位禪宗祖師未開悟前問師父:「佛法是什麼?」
  
  「南京的蘿蔔。」或說:「青州的布衫。」師父回答。意即,蘿蔔是禪,青衫也是禪。
  
  又有弟子問:「禪是什麼?」
  
  祖師說:「你吃飯了沒有?」
  
  弟子說:「還沒吃。」
  
  弟子吃過了飯,再來問:「什麼是禪?」
  
  祖師說:「洗碗筷了沒有?」
  
  弟子答:「還沒洗。」
  
  祖師說:「你洗碗筷去吧!」
  
  洗了碗筷,又來問:「什麼叫作禪?」
  
  每個人每天都在做著穿衣、吃飯、洗碗筷、睡覺等事情,而在這些日常瑣事中,如果有「我」的執著心存在,看到的任何事物都不是「禪」;放下自我的執著,見到的一切皆是禪。
  
  三、禪在世間,不離世間
  
  佛法告訴我們,世間是虛妄的。因為我們不瞭解世間是虛妄的,遂引出種種執著,產生許多煩惱。佛告訴我們人無法離開生老病死。佛法在人間最大的用處,就是教人如何離開、解決生老病死苦。因此產生很大的誤解,有人厭惡生死,認為自殺、離開世間,便得離苦,這非但不是脫苦的方法,甚至是苦上加苦。
  
  佛告訴我們的方法是修學佛法。除卻心中的執著,消除煩惱,則對生死無有恐懼,才是解脫、離苦。《六祖壇經》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因此,並不是離開世間,就是脫離苦海。不是離開世間,還有一佛法可求。
  
  世間有人忘卻自己的困難、痛苦,而以解決眾生之苦難為職志,這是修菩薩行的人。菩薩也會受苦挨餓、遇害、遭凌辱,但受眾生之所依賴、寄託,為使眾生離苦得樂,而沒有自我中心的自私心,因此,不覺得是在受苦。所以,發菩薩心的佛教徒和一般沒有學佛的人,所見到的世間是不一樣的。
  
  佛法和世間法是不即不離、非有非無、不一不異,即佛法不離世間法。菩薩知苦而不覺苦,但是世間的苦確是實際存在的。對凡夫而言,世間法是世間法,佛法是佛法。菩薩或發菩提心的人,在世上做種種事,皆不離佛法,因此,對他們而言,佛法和世間法是一樣的。
  
  四、「你.我.他」是世間法
  
  所謂世間是指時間和空間。時間是從古到今往未來,是因果的循環,是因果的繼續不斷。空間是無限廣大的世間,它說明一切人、事、物彼此發生的關係,是因果不可思議,是因緣不可思議。
  
  有幾位居士對我說:「我的過去生究竟做了什麼事,使我這一生,這麼受苦,在家中,夫妻間、兒女間彼此摩擦、爭吵,在社會上,親戚、朋友、同事、同學間也有不愉快,究竟造了什麼罪?」
  
  我說:「你現在受的果報,皆是你過去對人做過同樣的事。從無始以來,由於貪瞋癡、無明暗動,而做出殺、盜、淫、妄等惡業、世世惡業交纏,致因果複雜不可思議,因緣也不可思議。」
  
  因此,只要修行佛法,放下自我中心的「我」,「你、我、他」不分家,則罪業漸消,煩惱漸減,苦漸少,當沒有受苦的煩惱時,就不覺得自己在受報,這個世界亦如佛國淨土一般。境既隨心轉了,所見到的人,都是好人,所有的事,都是好事,則不論佛國、人間或地獄,皆能安然處之,如此即是禪。
  
  五、「你.我.他」就是禪
  
  釋迦牟尼佛出世,即是要度眾生,佛法在世間受重視,就是因人有執著、煩惱苦,故需要佛法。佛經記載,須彌山之北的北俱盧洲,彼處人民,思食得食,思衣得衣,且壽命長,無有諸苦,亦無佛法。又說,欲界的天國中,天人有天福,無苦的感受,故不需佛法,也不知修行。既無機會修行,也不可能成佛。而在人間,有「你、我、他」的存在,有苦的經驗,所以諸佛因此而能修行成佛,佛國淨土因此而建立,菩薩、羅漢因而有自利利他的度化。雖然「我」不是好的,但是沒有「我」,我們不知學佛修行。因此,修行,當從「我」開始。
  
  六、煩惱是產生智慧的根源
  
  《六祖壇經》云:「煩惱闇宅中,常須生慧日。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學佛就是要除卻煩惱、求得智慧。但是,不要討厭煩惱。沒有煩惱,則不需要有智慧,也不知智慧是什麼。發覺當下的煩惱是煩惱時,就已不是煩惱。修行時才能發現有煩惱,修行者隨時警覺有煩惱的暗流在心中時起時滅,而注意不為煩惱所轉。
  
  有人向我說:「打坐時,頭腦裡,時常有妄念,妄念中,時常有壞念頭出現,而在念經、念佛時也會產生妄念及壞念頭,這樣子,罪過豈不是越大了?」
  
  我對他說:「你的業正在消,你的煩惱正在減少,你的智慧漸漸增長,所以你能在念經、念佛中,發現起了妄想。」
  
  有清淨的正念,才能發現自己有煩惱的邪念。修行的人,不要怕有煩惱、妄念或邪念。有一自我中心做主宰,當自己發現有邪念時,這邪念已不存在。煩惱,必定有對象,不是「你」就是「他」,不論「你」、「他」是物或人,如果沒有「你」、「他」,便不可能有煩惱。因此,當自己發現起煩惱時,要感謝使你產生煩惱的人、事、物,因為,他們是在幫助你修行。
  
  七、沒有分別心,即是禪
  
  所謂「煩惱即是禪」,是就已經在修行或已經產生智慧者而言。因智慧而知有煩惱,便是禪。如果沒有修行,不知有煩惱,智慧不生,則煩惱依然是煩惱。
  
  《六祖壇經》云:「邪正俱不用,清淨至無餘。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淨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這是悟後的境界。若是以世間禪定的工夫,修行到身心統一、內外統一的無「你、我、他」的分別,這是屬於世間定的境界。雖然,煩惱心不現前,可是「我」仍存在於「有」與「無」之間。當感覺「無」時,事實上,在「無」之外,還有「有」;當感覺全體統一時,在「我」之外,還有一個「無」。
  
  佛法的禪悟與世間的禪定不同,對於「你、我、他」了然於心,而不是視而不見。但是,沒有相對的執著心。
  
  求智慧或除煩惱,是增加煩惱的原因,因為有一個「我」要求智慧,有一個「我」要除煩惱。禪宗的方法,就是將這個「我」通底打得乾淨,才是智慧顯現。所以,不論起清淨心或煩惱心,皆是妄心。
  
  因此,修行的人,不要討厭煩惱心,煩惱心便會漸漸減少。「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一句,是教示修行的人,不要追求菩提,也不要討厭煩惱,知道有煩惱即是正在修行,煩惱本身是產生菩提的原因。(一九八八年三月七日講於高雄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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