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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者的生涯3
賈雅瑟納.嘉亞闊提亞著

佛陀沿著靈鷲山腳走來。王捨城裡,成千上千的市民站在路旁,歡迎佛陀的到來。佛陀走到哪裡,哪裡就掀起一片歡呼聲。突然,佛陀看見在路旁的一塊平坦巨石上,有三個赤身祼體的耆那教徒。他們倒立著身體,雙臂岔開,頭朝地,腳朝天,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升起的太陽。看到這樣的情景,佛陀對身旁的捨利弗說道:

「舍利弗,你看見那座山坡上的三個苦行僧了嗎?」

「是的,世尊我看見他們了。」

「舍利弗,我以前在毗捨離時,也修過這樣的苦行,總希望有一天能由此得到解脫。可是,除了眼睛失去視力,頭頂受傷,頭髮掉光外,其它一無所獲。舍利弗,直到我覺悟之後,來到王捨城時,我的眼睛還一直有毛病。還是有生大夫治好了我的眼睛,使我恢復了視力。」

「世尊,當我們和苦行僧薩賈住在一起時,目犍連和我都修過這樣的苦行。但不久以後,我們就認識到這樣的苦修是無益的,這種修行法就像白天閉著眼睛走路。」阿羅漢舍利弗說道。

「世尊,但願這些折磨自身的苦行僧能獲得正見。」阿羅漢目犍連建議道。

佛陀離開了大路,來到三個苦行僧修煉的地方,說道:

「朋友,腿是生來走路的,自然地站起來吧。不要頭頂朝地,我希望同你們講幾句話。

「你是知一切的聖者嗎?」鄰近佛陀的一位苦行僧問道。但他的身子卻一動沒動。

「朋友,你們頭朝下,看不清事物的本來面目。還是用雙腳站超起來,然後再擦一擦你們的眼睛。」

「我們的老師是知一切的聖者,他覺悟了萬事萬物。雖然我們腳朝天,但是我們內在的智慧健康而圓滿無缺。你是誰?為什麼阻攔我們用功修行。我們通過自我折磨,自我懺悔,消除前生前世所作的惡業。」這個苦行僧又說道。

「朋友,我現在就站在這塊石頭上,緊靠著你,並和你在講話。你若用內在的智慧,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如果說你們的智慧並沒有受到損傷,即使你們頭朝下倒立著,望著太陽,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是誰。朋友,告訴我,我是誰。」

苦行僧們頭頂著地,眼睛珠子上下翻了又翻,但還是一點也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

「朋友,你看見什麼了嗎?」


「黑暗,四面八方一片黑暗。」

「你怎麼不用你內在的智慧?」

「用了,但還是一片黑暗。」

「我早就告訴過你。用雙腳站起來吧。再擦一擦你們的眼睛。」

三個赤身祼體的苦行僧放下腳,收回手臂,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個勁地揉著自己的眼睛。

「朋友,你們現在能看見我了嗎?」佛陀問道。

「是的。我們能看見你了。」

「你們能看出我是誰?」

「你是一位出家人。」

「起初,你們為什麼說不出我是誰?」

「因為那時我們頭朝地,腳朝天。」

「朋友,真理能被顛倒著看嗎?」

「不能。」

「自我顛倒,你能發現出本非顛倒的真理嗎?」

三個苦行僧再也不作聲了。

「朋友,你們的老師是誰?」

「我們的老師是知一切的聖者尼干子。」

「他的教法是什麼?」

「眾生在這個世界裡受苦受難,原因是他們在前生前世做了惡業。前生的惡業可以由今生自我折磨的苦行來消除,這樣,下一世就可以終止苦道,而得到神仙般的快樂。這就是他老人家的教法。總之,他老人家的教導就是身、口、意不應作惡業。」

「朋友,你們的老師確實很偉大。他與我的教法不同之處就在於對業力的解釋和滅苦的方法。但是,朋友,你們能肯定地說出你們前生的存在嗎?」

「我們不知道。」

「那麼,你們知道你們前生作了惡業了嗎?」

「我們也不知道。」

「朋友,如果你們一點也不知道你們前生作業了沒有,你們為什麼還要從事如此痛苦的修行呢?這不等於自己承認你們前生造了像捕鳥人一樣的惡業嗎?」

「你是誰?你像我們的老師一樣莊嚴、英俊。」

「你想我是誰?」

「你一定是喬達摩了,一個祈福者。」

佛陀沒有做聲。那個苦行僧又接著說道:

「世尊,喬達摩。我們的老師超過了你,他的地位比你高。他說沒有一個人能通過享受得到幸福。只有通過痛苦,人們才能得到幸福。」

「朋友,我說四種人給你聽聽。第一種人折磨自己,但不傷害別人;第二種人傷害別人,但不折磨自己;第三種既傷害別人,又折磨自己;第四種人既不折磨自己,又不傷害別人。朋友,你能告訴我,這四種人中誰最高尚?」

「尊敬的喬達摩,那種既不折磨自己,又不傷害別人的人最高尚。」

「朋友,修行人是真理的探求者,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應該很誠實。你是真的這麼想嗎?」

「喬達摩,可以這麼說,既不折磨自己,又不傷害別人的修道人最高尚。但這對解脫又有什麼作用呢?」

「朋友,如果我說,我是通過既不折磨自己,又不傷害別人的八正道,即中道之法,證得了無上涅槃的寂靜常樂,你們相信嗎?」

「尊敬的喬達摩,我們不相信你已經證得了無上常樂。」

一個苦行僧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使勁地擦著疼痛不已的眼睛。

「朋友,擦乾你流淚的眼睛,看著我的臉,所有視力健全的動物都知道我是誰。」

那位苦行僧又擦了擦眼睛,望著佛陀,眼眶裡的淚水干了,痛苦也立刻減輕了。他們個個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佛陀,眼睛裡好像抹上了一層油,一下子恢復了視力。

「尊敬的喬達摩,真是不可思議。我眼前的幻影消失了,就像一陣涼風吹過我的眼睛,給我無限的安慰。我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使人生歡喜心的音容笑貌。我認為你就是無上覺者。但願你能既不折磨自己,又不傷害別人!但願你能向我們傳授解脫之道!我皈依你,我禮拜你。」

說著,那個行者從岩石高突處走了下來,禮拜於佛陀的腳下。接著,其他兩個行者也跟著跳了下來,他們依次禮拜了佛陀。

「朋友,你們還是先回去詢問一下你們的老師吧。」

「世尊,我們明白了。我們皈依您。」

「朋友,不要因我所說就相信我;不要相信似是而非的道理;不要相信邏輯推理;不要因有人讚美一個出家人,你就認為他的話一定要被接受。拋棄任何偏見,自己作出明智的決定。朋友,站起身來。想一想,認真地花六個月的時間想一想。到那時,如果你們確信你們的的老師不能給你們希求的解脫之道,你們就到我這裡來。我現在要去迦毗羅衛國。」

第十一章

住在豪華的樓房或狹窄的馬棚,對我並沒有什麼分別。

/
佛陀

淨飯王聽說他的兒子已大徹大悟,現在正在眾弟子的陪同下,朝迦毗羅衛國走來,老國王真是喜出望外。他立刻下令用彩旗帶裝飾整個王城,並擊鼓傳遞這個消息。他自己則急不可耐地在宮中等待著與他的兒子見面。

國王接到消息說,佛陀長途跋涉以後,已進了外城,現在朝內城走過來。他再也等不住了,趕忙乘上馬車,在眾大臣、婆羅門以及釋迦族的高官達貴的前呼後擁下,來到內城門口。一到那裡,他就急不可待地下了車,雙手拄著枴杖,急切地等待著。寒風中,他渾身凍得發抖。

****

佛陀沿著大路繼續朝前走來。雖然外面有一絲淡淡的陽光,但是因為是冬季,刺骨的寒冷圍困著大地。在內城外,一群首陀羅種姓的婦女站在大路的兩旁,合抱著雙手,穿著薄薄的上衣,把頭伸出破爛不堪的草棚,默默地望著佛陀。有錢人卻裹著暖和的衣袍,站在樓上的陽台,看著佛陀。只見佛陀頂著凜冽的寒風,安詳地走在眾弟子的前面。

這時,一個年老的瘋女人正瞇著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瞅著大路。她看見了一片黃色光輝。突然,她覺得黃色光輝鋪天蓋地而來。

「老媽媽。」佛陀喊道,並走近那個孤苦伶仃的女人。

聽到這從天堂裡傳來的喊聲,那位婦女猛地抬起頭。她一面竭力地掙扎著想合攏癱瘓在兩側的手。

「哦!我的天哪。」她呻吟了一聲,望著佛陀的臉,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最後,她終於艱難地合併起剛剛靠攏在一起的雙手。

佛陀對前來迎接的大臣說道:

「克魯德亞,她就是過去迦毗羅衛城裡的名妓蘇寶。現在她變成了一個年老體衰的瘋女人。」

「沒有人可以幫助她了嗎?」

「世尊,沒有了。」

「世尊,據我所知,曾有許多人向她求過婚,其中就有釋迦族貴族們。像她

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同情。」

「克魯德亞,你為什麼這樣說呢?」

「世尊,這個女人真令人討厭。她身上散發著一股臭氣。市民們向她投扔石塊,趕她走。我想是國王的官員知道您來了,就把她從內城裡趕了出來。世尊,市民們不同情她,因為她曾從事一種低賤的職業。」

「克魯德亞,她曾從事什麼樣的低賤職業?」

「世尊。她接待所有到她那兒去的男人。」

「誰迫使她從事這樣的職業?」

「釋迦族。」

「克魯德亞,想一想,誰的行為更低下,是這個女人,還是釋迦族?」

「世尊,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不過,現在我覺得這個女人夠可憐的。」

蘇寶渾身篩糠似地顫抖起來。她朝前爬了幾步,但又無力地倒在佛陀的跟前。

「老媽媽,你醒一醒,我將幫助你。大媽,你講話啊。你還能認出我嗎?」

「世尊,我能認出您。七、八年以前,您喊過我大媽,是您告訴我為了滅輕像我這種人所遭受的痛苦,你當時正在履行探索真理的使命。」

「克德魯亞,在這樣可憐的狀況下,她說話還這樣有條理,克魯德亞,你是乘車來的嗎?」

「是的。世尊,我是乘車來的。」

「這樣的話,請扶她上車,把她帶到我父親跟前,轉告我父親,救濟這些無依無靠的眾生就是給我最大的榮譽。讓她得到良好的治療,給她合適的衣服。請告訴我父親,只有做了這些事之後,迦毗羅衛國才能成為適宜佛陀的地方。我將等在這裡。克魯亞,帶著這位可憐女人回城去吧,照顧好她的所需。當這些事做了之後,請通知我一下。然後,我將跨進迦毗羅國城。」

「世尊,您父親正焦急地城門口等著您呢。和他在一起的還有釋迦族的貴族們和婆羅門。他們都十分熱切地期待著迎接您。如果我把這個糟女人帶到她們面前,他們一定會對我大發雷霆,他們也一定會辱罵您的。世尊,最好還是繼續朝前走,不要停留在這裡。我將陪著您和車中的這個女人。」

「不,克魯德亞,你和這位女人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

****

淨飯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奔馳而來的馬車。馬車剛剛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急不可待的老國王就拄著枴杖跑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我兒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來。」國王急沖沖地問道。

「陛下,他在半路上停了下來。」

「為什麼?告訴我,克魯德亞,快告訴我為什麼。」

釋迦族貴族們和婆羅門一下子圍了過來,他們一齊湧到馬車。雖然他們全身上下都裡著暖和的衣袍,但是他們冷得顫抖不已。克魯德亞說道:

「陛下,還是先看一看馬車裡吧。」

國王向馬車裡瞧了瞧,說道:

「愛卿,我真不明白,我看見了一個滿身臭氣的祼體老女人坐在車裡。克魯德亞,你難道瘋了不成?你為什麼把這個本該送到停屍場的老女人帶到這裡來了?」

「陛下,您的兒子佛陀是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見過的異人。這個老女人就是以前迦毗羅衛城裡的名妓蘇寶。她現在既老又病,躺在城外路旁的壕溝邊上。陛下,請容我稟告我必須說的事實經過。」

「說吧,克魯德亞,快說。」

「陛下,當時佛陀正在眾弟子的簇擁下,和我一塊朝這邊走來。突然他發現了這個女人,並問起了有關她的事情。當他看到我乘的馬車,就對我這樣說道:『這樣的話,請扶她上車,並把她帶到我父親眼前,轉告我父親,救濟這些無依無靠的眾生就是給我最大的榮譽。讓她得到良好的治療,給她合身的衣服。請告訴我父親,只有做了這些事之後,迦毗羅衛國才能成為適宜佛陀的地方。我將等在這裡。克魯德亞,帶著這位可憐女人回城去吧,照顧好她的所需。當這些事做了之後,請通知我一下。然後,我將跨進迦毗羅國城。』」

克魯德亞的話音剛落,一向心高氣傲的釋迦族貴族們就忿忿不平起來。

起初,他們還靜靜地站在那裡,可是後來,大家都一道憤怒地對國王叫了起來:

「老國王,你請我們來這裡,就是用這種方式來侮辱我們的嗎?我們可不管他是悉達多,還是聞名於世的佛陀。自從我們家族七代至今,我們可沒有受到如此低賤的侮辱。陛下我們己經是忍無可忍了。請陛下講明白我們忍受著寒冬,等待著他,渾身凍得發抖,而他卻如此小瞧我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陣恐慌襲上心頭,老國王搖搖晃晃地走到車旁,把身子支撐在車架上,眼睛緊緊地盯在地上,嘴裡咕噥道:

「哦,天哪!真是大難臨頭。兒呀兒呀,你為什麼又要傷害你老父的心?」

克魯德亞在一旁耐心地勸說道:

「陛下,釋迦族貴族們,不要激動。佛陀聞名於世,他想的和我們想的不同。他視一切眾生平等,他對這個孤苦的女人和他父親的感情是平等的。他用同一種方式對待一切眾生。」

「陛下,如果他認為,撫養他長大的父親,和這個不幸的女人平等的話,那麼,我們就不難想像他所證得的是一種什麼佛果了。」釋迦族的貴族們反駁道。

「貴族們,不要如此輕率地想像佛陀。當他來到你們面前時,你們再自己評價他的偉大,你們不應該有任何誤解。現在要緊的是給予這個女人適當的療養,使她生活得好好的。根據佛陀的意思,陛下,請允許我把她帶到城裡最好的醫生善賈那兒去吧。當佛陀獲悉她已經得到最好的治療、適當的衣食,他將會十分愉快地進入城內。我想,貴族們,佛陀把這個女人先送過來,是為了教導我們應該幫助無依無靠的人,他並不想侮辱我們。陛下,請允許我把她送到善賈醫生那裡去吧!」

還沒有等國王開口,釋迦族的族長釋科達那搶先講話了:

「善賈是專門為高貴的釋迦人服務的,他只接待貴族成員。最好還是把這個低賤的女人送到她的老家墳墓裡去吧,以免侮辱了我們釋迦族人。」

「聽聲音,我知道是誰在講這些話。」躺在車裡的蘇寶說道。

「是釋科達那。就是二十五年前那個狂妄自大的釋科達那。你還記得嗎,在我的閣樓上,你曾雙手擁抱過著我,親吻著我的嘴唇?只不過現在,我的嘴唇因傷口化膿,有臭味罷了。當時,你央求著我嫁給你。目中無人的釋科達那。在那時,我…」

「住口!賤女人,你也要侮辱我嗎?」國王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

「不,陛下,你沒有這樣要求過。你在那個年紀時就十分穩重,就和你現在一樣。」

國王和釋科達那互相望了望,又趕忙把眼光移開。然後,國王抬起頭,對克魯德亞說道:

「愛卿,立刻帶她去見善賈,給她提供適當的治療和得體的衣服。唉!能使我解除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死。我回宮去了。告訴我那親愛的兒子,一切希望全破滅了,我回宮為他傷心痛苦去了。」

一陣冰雪鋪天蓋地而來,敲打著冰川覆蓋著的喜馬拉雅山脈,擁抱著參天的

青松和粗大的檀香樹。怒吼的狂風發出使人顫抖的咆哮。一會兒的工夫,整個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克魯德亞從善賈醫生那兒回來時,正好遇上了冰雹。車伕艱難地駕著車,車輪深深地陷入雪地裡。他們在茫茫的黑夜中趕著路,穿過城門。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們終於來到了佛陀歇腳的地方。但是,他們卻看不到佛陀和一個比丘的影子。

「車伕,我們該怎麼辦?哪裡都沒有佛陀的影子,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車伕想,如果大家都去尋找佛陀,而把馬車留在雪地裡,那麼,套上馬具的馬匹就會被凍死。

克魯德亞說道:

「車伕,你駕著馬車先回去。如果在這樣的風雪裡,我也要找到佛陀和他的弟子。萬一要是他出了什麼差錯,那就不好了。回去告訴國王,就說佛陀正在城外一個安全的地方避雪。我想,國王現在一定被嚇壞了。」

沒等車伕答話,克魯德亞就朝一家住處奔去,踉踉蹌蹌地跑在雪地裡。凜冽的寒風吹的他透不過氣來。夜色加深了,寒冷使他手腳不靈活起來。他知道在附近有賤民的貧民窟,但他從來沒有到過這些貧民居住的地方。

哪裡有燈光,克魯德亞就朝哪裡奔去。在每一個這樣的地方,都坐著四、五個比丘,但是就是看不到佛陀的影子。

克魯德亞被凍得再也支持不住了,幾乎就要倒下去。突然,他發現在貧民窟旁,有一座兩層樓的庭院,樓上亮著燈光。他想,佛陀一定舒舒服服地住在那裡。他趕忙奔了過去,翻過舊蘺笆牆,來到大門前,一個勁地敲打起緊閉的大門。可是沒有人開門。他想叫喊,但就是張不開口。就在這時,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克魯德亞,你在找誰?」

此時風力已經減弱,這聲音分明是從外面傳過來的。克魯德亞知道,只有佛陀才能叫出他的名字。他一陣陣興奮,跨出院子,仰著頭,望著樓上,但是所有的窗戶都關得緊緊的。

「克魯德亞,過來吧。」

聲音是從馬棚裡傳來的。克魯德亞立刻朝那個方向奔了過去。他又一次聽到佛陀的聲音:

「克魯德亞,我在對你講話呢,跟著聲音過來。這裡有稻草暖身。」

黑暗中,克魯德亞循著聲音爬過馬棚的欄板,來到這佛陀面前。佛陀坐在一堆稻草上,說道:

「克魯德亞,如果你感到渾身僵硬不靈活的話,就用雙手揉揉臉,活動活動身子,這樣會加速血液的循環。然後,你就會感到好受一點。」

克魯德亞暖和了一會兒身子,然後才開口說道:

「世尊,這是馬住的馬棚啊。」

「我知道,這又有什麼關係?」

「破爛不堪,髒得要命。還帶有一股臭味。」

「克魯德亞,你的意思是說,住在這個馬棚裡還不如站到那冰天雪地裡去?」

「世尊,我不是這個意思。那邊的那座樓中一定舒服暖和多了,您應該住到那個人家裡去。」

「克魯德亞,門窗都關著,那又怎麼辦?」

「世尊,敲門,您可以把它敲開。」

「我聽到你敲門了,門開了嗎?」

克魯德亞不再做聲了。

「克魯德亞,住在豪華的樓房或狹窄的馬棚對我並沒有什麼分別。為了避冷,雖然不是昂貴的被褥,但這兒卻有暖身的稻草。克魯,想一想稻草,不要想被褥。不要把兩個不同的東西加以比較,應該知足現有的一切。」

「世尊,這裡有股難聞的臭氣。」

「這種味道並沒有人死後的屍體發出的那種味道可怕,知足了吧。」

「這裡到處都是馬糞馬尿。」

「但是,你應該滿足了,這並沒有人類糞便那麼骯髒、可惡。」

靜了一會兒,克魯德亞又說道:

「世尊,我真服了您,我很高興。不過您的家族成員卻十分失望。」

「他是誰,克魯德亞?」

「就是您叔叔,您父親的兄弟。」

「他們為什麼要找我的麻煩?」

「您不應該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更不應該送上一個髒女人。他們認為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侮辱。」

「這怎麼會成為對他們的侮辱?克魯德亞,我把他們過去的寶貝送回給他們,這難道又錯了嗎?」

第十二章

我的王國是覺悟的王國…我們沒有等級、種姓高低之分。

/
佛陀

佛陀雙目微閉,雙眉低垂,兩手捧著飯缽,一聲不響地站在一個小茅棚前。一個首陀羅少女,袒露著上身,走了過來。她在佛陀的缽裡放了二個甜綠豆圓子,然後雙手合十,躬身行禮。

淨飯王冒著紛紛飄揚的大雪,氣沖沖地跑了過來。他一下子在佛陀的身邊停了下來,哭喪著臉,顫抖著身子,過了好一會兒,才擦了擦淚花,喘著氣,傷心地說道:

「哦!兒呀!這又是作了什麼孽啊!我從來不敢想像,在這樣的屋簷下見到你。你為什麼要侮辱你老父親?我們從來不從首陀羅的手中接過一滴水。而你卻在他們的屋簷下乞討腐爛的綠豆圓子。兒呀!不要對你老父如此無禮。不要丟棄你高貴釋迦族人的面子。」

「父親,我既沒有侮辱你,也沒有輕視釋迦王族。」

「那麼,吾兒,你為什麼站在他們的屋簷下,向我們的奴僕首陀羅乞討?這不是在丟人現眼嗎?」

「陛下,我的王國是覺悟的王國,佛陀及其弟子以乞討為生,我們沒有等級、種族高低之分。」

「吾兒,扔掉你討來的東西,同你的弟子們一道,到宮中來用王家齋飯。」

「父親,我已經乞討了七年。我食用粗糙的飯菜。但是,看看我的身體。你雖然天天享受王家的山珍海味,再看看你的身體。人們為什麼要有等級、種族之分呢?人人注定要衰老、死亡。父親,把首陀羅看作低賤的等級是沒有意義的。輕蔑地對待這些無依無靠、窮困潦倒之人是不對的,幫助他們才是我們的職責。」

「兒子,這些人在前生前世作惡多端,所以今生今世就出生於低賤種姓之中。」

「他們會出生在剎帝利和婆羅門等級之中。」

「出生在婆羅門,剎帝利家族的人會不會年老生病而死亡?」

「是的。他們也會。」

「在他們之中,人人都享受平等的物質快樂嗎?」

「不。」

「剎帝利和婆羅門的婦女也懷生出跛子、瞎子、聾子,以及其他不正常的嬰兒嗎?」

「是的,兒子。」

「父親,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不健康的孩子呢?」

「那歸結於他們自己的惡業。」

「父親,你曾聽說過聖人瑪唐歌的故事吧?你能告訴我,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兒子,他是一個首陀羅。」

「你聽說過他曾受到婆羅門的崇拜?」

「聽說過了,兒子。」

「那麼,你能否這樣想,首陀羅種姓裡照樣有值得婆羅門禮拜之人。」

國王仍然在發抖,說道:

「兒啊,我明白了,我完全理解了你所說的話,我很高興。以前,我想錯了。如同撥開了覆面的紗布,我清醒地看到事物的本來面目。兒啊,你姨媽、耶輸陀羅,還有你沒有見過的兒子羅候羅都在焦急地等待著你呢?兒啊,請和眾弟子一起來王宮吧!」

****

從日出等到中午,耶輸陀羅一直倚在窗戶旁盼望著。終於,她看到佛陀沿著大街走來,內心一陣喜悅,自言自語說道:

「他就像天空中群星烘托的月亮!」

「那是誰,媽媽?」身邊七歲的兒子羅候羅天真地問道。

「兒啊,他就是你父親,你親生父親啊!過來,兒子,我來抱你。瞧!兒子,你看見了嗎?那就是你父親,他走在朝這邊過來的那群黃色隊伍的前面。他就是你的父親啊。」

「媽,他們全是出家人啊。」

「是的,前面那個就是你父親。」

「媽,我父親是來看我們的嗎?」

「是的。兒子,他可能還會到我們樓上來呢,來看望你和我。」

佛陀神色自然,充滿法喜,週身放射出一道道慈光,照耀得耶輸陀羅神思恍惚。雖然後面有好幾百個比丘跟著佛陀,可是她並沒有望他們一眼。當那過去她深深地愛過、現在仍然執戀著的高大身軀沿著大路,消失在王宮大門口時,她的心頭一陣淒涼。她記不清了,她怎麼會受得了這七年生離帶來的悲傷?她一頭癱倒在地,緊緊地抱著兒子羅候羅,放聲大哭起來。

「媽,什麼事使你這麼傷心?」

小羅候羅的眼眶裡也掛滿了淚花。他愛他的母親勝過自己的生命,他忍受不了母親如此的悲傷,也開始哭了起來。一下子,眼淚沿著臉龐流了下來。

「兒啊,你為什麼要哭啊?」

「因為你在哭呀。媽,什麼事使你這樣難過?」

「兒啊,整整七年了,我忍受著這種悲傷。現在,你父親終於回來了。可是,他不能常住下去,他還會離開我們。我為此而哭啊?」

這時,庫久達羅慌慌張張地奔了進來,只見王妃正傷心地坐在床邊上哭泣,兩隻手緊抱著羅候羅。

「王妃,請起來!快請起來!擦乾眼淚。佛陀來了!佛陀來了!」

耶輸陀羅一下子跳下了床,擦了擦雙眼,把小羅候羅都忘在一旁,瘋了似地衝下了樓梯,兩眼熱切朝院子裡望去。

是的,是他。就是七年沒有見過面的他。就是她愛得勝於自己生命的他。他正穿過鋪著沙石的院子,朝她走來。他的臉就像天上的圓月。

慌忙中,耶輸陀羅竟沒有意識到還沒有穿外衣,她只披著一件黃色內衣。滿懷妻子特有的那種感情,她不顧一切地朝他衝了過去。就像一團被折斷的蔓草,她一頭撲倒佛陀的腳旁,親吻著佛陀的雙腳,淚如雨下,溫暖的淚水掉在佛陀的腳背上。

阿羅漢舍利弗和目犍連站在佛陀身後。淨飯王也站在一旁望著。小羅候羅不敢走近佛陀。但過了一會兒,當他看到了佛陀的臉,他的害怕一掃而光。他溜了過去,來到蹲在地上放聲痛哭的母親身邊,他兩隻小手抱著耶輸陀羅顫抖不已的身體,然後他又用雙手輕輕地捶著他母親的背。

耶輸陀羅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久久地,她抱著頭,伏在她丈夫的腳背上。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淚水沾濕了佛陀的雙腳。耶輸陀羅她已泣不成聲,又一次,她把臉靠放在佛陀的腳背上。

「夫君啊!我的夫君啊!你對我講話啊!安慰安慰我這顆脆弱的心靈吧!七年了!我耐心地等待著你。在夢裡,我也常常哭泣。我日日夜夜地思念你,為你祈禱,祝願你獲得成功。我忍受了七年,但當我又一次看到你時,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如果說,為了廣大利益,我需要勇氣犧牲世間的一切,那麼,耶輸陀羅,你也需要同樣的勇氣來面對和我的分離,並且與我以此共勉。因此,我奉獻我對你的讚美。羅候羅兒子,扶起你的母親。我想到你們的房間看一看。」佛陀說道。

伏在佛陀腳背上的耶輸陀羅,突然感到渾身有一股暖流穿過。她的眼睛突明亮起來,臉上充滿了欣慰的神色。她得到了盼望已久的、來自佛陀的安慰和讚美。她的眼淚也干了,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慢慢地抬起頭,然後直起身,站在一旁,身體靠著小羅候羅,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害羞,兩眼緊緊地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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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在兩大弟子和國王的陪同下,走進了屋子。他在為他特別準備的椅子上坐好後,淨飯王指著同羅候羅一起坐在地板上的耶輸陀羅說道:

「兒子,從你離家出走,並在安努瑪河邊披上袈裟那天起,直到現在,耶輸陀羅只穿粗糙的黃平布衣裳,她沒有穿一件漂亮的衣服。從她聽說你在毗捨離修習苦行那天起,一直到後來又聽說你放棄了苦行,她每天只喝湯水,不吃飯菜,不坐不睡高廣舒服的椅子和床鋪,不用香水擦面,不嘗香甜的食品。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她的父親試圖接她回家,把她嫁給另外一個王子時,她胸前緊緊地抱住你曾經穿過的一雙拖鞋,痛哭流涕,雙膝跪倒在她父親面前,苦苦哀求。這一雙用鮮花裝飾的拖鞋,就是她早晚禮拜、寄托相思的信物。當我為你悲傷而哭泣時,她卻來安慰我。她何止千萬次地對我說,不要為你悲傷,而要為你祈禱,作為一位婦女,耶輸陀羅為你作出的犧牲是同樣高尚而偉大的。」

佛陀說道:

「父親,耶輸陀羅不僅今生是我的忠誠伴侶,在此娑婆世界的生生死死中,我們同為夫妻何止千萬次,她品德高尚,精神偉大。」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坐在母親身邊的羅候羅仰著頭,望著佛陀。然後,他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近佛陀,嘴裡沒講一句話。小羅候羅摸了摸佛陀的袈裟,把雙手放在佛陀的膝蓋上,然後,抬起頭,望著佛陀。

「孩子,我的身影也使你舒服嗎?」

「是的,父親。」

羅候羅顯得十分快樂,他再也不害怕、懷疑了。他靠了靠佛陀,撫摸著佛陀擺在膝蓋上長長的左手指,暗自說道:

「這是多麼的乾淨,多麼的柔軟啊!」

離開了耶輸陀羅,在兩個大弟子的陪同下,佛陀前往為他準備的住地尼拘律樹園。耶輸陀羅站在樓上的窗口,全神貫注地望著從宮中走出來的佛陀。她沒有理會一旁的小羅候羅,她看到淨飯王及其侍衛們跟著佛陀,在王家大園裡停了下來。她又看到佛陀寂寞安然地走了。

一陣涼風襲來,夕陽漸漸西下,街道上已空無一人。

突然,耶輸陀羅看見一個小孩在後面追上了佛陀,然後又同佛舵手拉著手走了。她立刻轉過身來,一看,羅候羅不見了。她一下子焦急不安起來,大聲呼喚著宮女,自己又樓上樓下地找了個遍。

樓上樓下都不見羅候羅的影子,院子裡也沒有。耶輸陀羅趕緊又跑到了窗前,透過窗戶,她馬上就認出來,那個同佛舵手拉手走著小孩正是她的羅候羅。刻不容緩,她趕忙帶上宮女,跑著去見她的父王。

她一頭撲倒在國王跟前,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兒媳,出什麼事了?」國王吃驚地問道。

「父王,父王。羅候羅不見了。」

淨飯王一陣驚顫。

「兒媳,說話呀。羅候羅怎麼了?他出什麼事了?」

「父王,羅候羅趁我不注意時,跟著佛陀走了。他現在正與他的父親手拉手地走著呢。父王,只有您才能把他要回來。」

國王突然意識到,佛陀很可能帶羅候羅去廟裡,然後,再剃掉他的頭髮,給他披上黃色袈裟,度他為小沙彌。這個念頭就像一把椎子敲擊著他的心。老國王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身體,帶著一腔悲傷,發瘋似地跑到院子中間,一手拄著枴杖,沒有對任何人吩咐一句話,開始朝街上跑了起來。

路上的行人驚得目瞪口呆。他們清楚,他們的國王從來沒有一個人在路上跑過。此時此刻的國王被悲傷煎熬著,顧不得別人怎麼想了。他搖搖晃晃地跑著,一會兒的工夫,他已是氣喘呼呼。好在他還沒跑多遠,緊跟而來的克魯德亞追上了他。克魯德亞趕忙下了車,一個勁地勸說著老國王。好不容易,他才被勸服,上了馬車。

「哦!克魯德亞。哦!克魯德亞。」國王抽泣著:「我想,在整個迦毗羅衛國,沒有一個比我更不幸的父親了。我的心就像一塊被棍棒和石塊戳破的傷口,痛苦不堪。克魯德亞,我只剩下這個希望了。如果我失去了這個希望,我也就完了。」

「陛下,沒有什麼事值得如此緊張、激動。依我看,羅候羅小王子仍然穿著王子衣服在廟裡玩,小王子跟著佛陀走了,一定是因為佛陀喜悅、仁慈的品德,以及他們的血緣關係。當一個人被佛陀這種慈悲、超脫的神色所吸引時,沒有什麼力量能使他離開佛陀。」克魯德亞說道。

「克魯德亞,我擔心害怕極了。這種擔心害怕,自從我兒子佛陀出生那天起就一直折磨著我。三十七年了,我在這種痛苦裡生活。他所關心的只是他的佛教僧團,而不是我的王國。」

「不是這樣,陛下。我認為,眼下他還不致於強迫羅候羅王子出家受戒。他不是那種只顧接受人家出家,而不管人家妻兒痛苦的人。他平等、公正地對待一切眾生。」

「不,克魯德亞,羅候羅是他的兒子,他會使他成為一個小沙彌的。克魯德亞,快!」國王不安地大叫起來。

這時,車也漸漸地靠近了廟門口。

克魯德亞首先下了車,緊接著,他攙著國王下了車。還沒等站穩,國王就推開了克魯德亞,拄著枴杖,歪歪倒倒地朝廟裡走去。

佛陀就在廟裡,他寂然安坐在一個特別為他準備的椅子上,但到處不見羅候羅。老國王一陣驚慌,大聲喊了起來:

「兒子,我的孫子羅候羅到哪裡去了?」說著,他無力地坐到在地上。

「父親,他在那裡呢。」佛陀平靜地說道。

「哦!兒子呀,為什一次又一次地捅破我那受了傷的心?哦!我的天哪!我這個老頭子真的就得不到一點安慰了嗎?前二十九年裡,我整天擔心你離家出走,我天天生活在痛苦的精神折磨之中,忍受著淒涼的悲哀。直到你回到了迦毗羅衛國,真是刻骨銘心了。正因為如此,我感到痛苦不堪。兒啊!你必須把羅候羅還給我。你曾答應過我,你將保護我的王國世世代代傳下去,至少你得遵守這一諾言。兒子,羅候羅還小,我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把羅候羅還給我!把羅候羅還給我!」

「父親,我並沒有帶羅候羅到這裡。是他自己拉著我的手來的,甚至還沒有對他母親說一聲。父親,在往前走時,我是不會走回頭路的。所以我就一直來到了廟裡。我不是那種用武力迫使孩子出家,而使他們的父母痛苦的人。現在,羅候羅跟阿羅漢舍利弗在一起,我只叫他給羅候羅授以三皈依,即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父親,你可以帶羅候羅走,當他長大成人以後,如果他自己願意在我的僧團裡出家受戒,我將不阻攔他。父親,擦了眼淚,快樂、放心地站起來吧。」

「哦。兒子,我幾乎被驚懵了。請接受我的祈禱,感謝你對我的安慰。兒子,耶輸陀羅正哭喊著她的兒子呢。我得帶羅候羅馬上回去。請叫他過來吧。」

羅候羅拉扯著舍利弗的袈裟走了過來。國王伸手想抱住他,但他卻一把放開舍利弗的袈裟,溜到佛陀的身後,躲了起來。

「羅候羅,到我前面來。」佛陀說道。

「羅候羅,你母親因見不到你正在哭呢。孩子,和你爺爺一起回家吧。回到你母親身邊去,替你母親擦乾眼淚。」

「我尊敬的父親,您的身影也使我感到快樂。我願意拉著您的手指,在您身影的保護下,您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不。羅候羅,你母親撫養了你,她的身影一定更使你快樂。你還小,你還需要母愛。」

「父親,我將來會成為一個大人嗎?」

「是的。羅候羅,你會長大成人的。」

「這樣的話,尊敬的父親,當我成為大人時,我可以回到您這樣清涼的身影下嗎?」

「羅候羅,那就是你的事了。」佛陀說道。

小羅候羅一手拉著他爺爺的手,走在回宮中的路上。他一次又一次地回頭望著佛陀,老遠老遠地,他還不停地向佛陀揮動著右手。

第十三章

如果一個人具有真正的榮譽,這種榮譽是不會被玷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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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

當眾比丘挨家挨戶乞討時,高傲、跋扈的釋迦族人常常用惡毒的語言辱罵他們,毫無恭敬心可言。特別是釋科達那,他更是尋找一切機會,冷嘲熱諷佛陀及他的教誨。

一天,釋科達看見佛陀正朝他住的宮樓走來,他馬上來到院子裡,從狗棚裡牽出一條兇猛的獵狗。他一隻手牽著繫在狗脖子上的繩子,躲在門口,等待佛陀的到來。

「過來吧。」他暗自說道,「我將送您一件漂亮的禮物。」

佛陀安詳地跨進了院子大門。釋科達那立即給狗做了一個手勢,與此同時,他的獵狗狂哮著奔了過去,瘋狂地朝佛陀走來的方向吠叫著。釋科達那把臉撇過一邊,裝得好像什麼事都不知道似的。但他知道,他那殘忍的獵狗所到之處,所有動物都會被咬上幾口,它會咬回一塊塊肉團,放在他的手中。

突然,狗的號叫聲一下子停了下來,相應傳來的是一陣低微的沉吟聲。釋科達那驚訝地轉過身來,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那條吃人的獵狗正圍著佛陀團團轉,搖頭擺尾地歡跳著。

釋科達那來到樓門口,兩眼冷冷地盯著朝他慢慢移動過來的佛陀的雙腳。他一個勁地提醒自己不要看佛陀的臉。狗懶洋洋地跟在佛陀身後。

「叔叔,你是一個牧羊人吧?」佛陀問道。

「我從來沒有看過什麼羊群。」釋科達那回答道,他的眼睛仍然望著地上。

「那你的獵狗為什麼像綿羊一樣溫馴呢?」

釋科達那沒答腔,他憤憤地轉過臉去。

「叔叔,你的心正被憤怒燃燒著。但這除了燃燒掉你自己以外,並沒有什麼好處。憎恨和惱怒正腐蝕著你的血液,你的身形、你的臉色都變得醜陋難看,你的生命正在縮短,你的頭腦變得不正常。叔叔,不要自我毀滅。我為你的利益而來。抬起你的頭,望著我。」

釋科達那怒火中燒,憤憤地說道:

「我就是不看你的臉。你是一個騙子,你是一個騙人的魔術師。你用你的魔術咒語欺騙了迦毗羅衛國的人民。但是,你無法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我,我是不會被你玩弄的。不要叫我叔叔,你是那種只配住在牛棚馬圈,以及賤民屋簷下的人。你給高貴的的釋迦族帶來了恥辱。走開,住到賤民的屋簷下去吧。」

「高貴的先生,我確實住在過牛棚馬圈。我也曾睡過墓地,同樣地,我也曾住過金碧輝煌的王宮,睡過暖和的寢宮,青羅絲緞作被,黃羅傘蓋遮頂。可是在所有這些地方,我都同樣地休息,生活。雖然你認為睡在貧民窟的屋簷下是一件討厭,可恥的事。但是,實際上,這與睡在王家的傘蓋之下並沒有什麼區別。先生,你為什麼要發火?我根據自己的喜好和需要,想在什麼地方乞討,就在什麼地方乞討。我將繼續這樣生活下去。當我和賤民在一起時,我並沒有在釋迦族人的臉上抹黑。同樣地,當我同釋迦族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並沒有降低貧民百姓的地位。先生,我一時專致於一件。當我用齋時,我用齋。當我睡覺時,我睡覺。當我談話時,我談話。當我坐禪時,我入定。這就是我的實踐。」

「不是你一個人這樣,我一心也只做一件事。」釋科達那馬上反駁道。

「不。先生,你和我在講話,但你卻怒氣沖沖,你憎恨,惱怒。你使你自己激動不安。不要這樣,安靜下來吧。心平氣和地和我談話。」

釋迦達那想抬頭看一看佛陀的臉,但他還是強抑住,仍然望著地下。不過,他已開始冒虛汗了。

「先生,你為什麼這麼不自在呢?你為什麼汗流滿面?望著我,和我一樣地安靜下來。」

「出家人,不要再惹我發火。」釋科達那叫喊著。

「先生,你有的是高傲,這是一種不善的意識。」

「你不要管我高傲不高傲,我將自己照看它。正是這種高傲美化了我們釋迦族。」

「先生,你以為你像漂洗過的白衣裳一樣純潔嗎?你以為你像盛開的玻瑰花一樣新鮮嗎?你以為你同首陀羅人沒有一點聯繫嗎?」

「沒有。」

「你敢肯定嗎?」

「是的。我敢肯定。我的血管裡流的是釋迦族的血液。」

「在城外,緊挨著維魯瓦那。」

「那兒住著些什麼人?」

「首陀羅。」

「你聽說過首陀羅人也大小便嗎?」

「是的。他們也大小便。但是,就是想一想這種事,也使人感到噁心,真不害臊。」

「我們可以以後再談什麼噁心和害臊。他們的茅廁在哪裡?」

「那些賤民們屋前屋後到處拉屎撒尿。」

「他們隨地拉屎撒尿。在下雨天,你不認為,那些你想一想也使你噁心的大小便,會不會和雨水一道流到你的稻田里去呢?」

「這些我知道。」

「你難道不承認你那生長繁茂、果實纍纍的莊稼,是由首陀羅人的大小便肥沃而成的嗎?你曾想過沒有,你吃的大米還和首陀羅賤民的大小便有著聯繫。現在,你再說說你那高貴的血統,我將耐心地聽你講。」佛陀說道。

釋科達那沒有作聲,眼光仍然朝下,但雙手卻不停地擦著流淌不止的汗珠。

佛陀又說道:

「高貴的先生。」

釋科達那不由自主地抬起,他的眼光一下子接觸佛陀佛陀那莊嚴而慈祥的目光。他想低頭彎腰,但是他那充滿了傲氣的頭,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屈服過。當他看到他的一家人及其傭人都在四周,靜靜地望著他們,他只好繼續強硬地昂著頭,說道:

「先生,你為什麼要來玷污我的榮譽?」

「高貴之人,如果一個人具有真正的榮譽,這種榮譽是不會被玷污的。如果一個人有可被玷污的東西,那麼這種東西就不叫榮譽。遠離妄自尊大,實踐眾生平等,這樣,沒有人能玷污你的榮譽。高貴之人我也還希望說明白我的志向不僅是要在此娑婆世界拯救眾生,使他們證得不生不滅的涅槃,我還要消除一切極端的殘暴、不平等的非正法的現象。這些已成為人類社會的不治之症。先生,我的教法就是整治三種惡源,即身、口、意。我並不想抓住你來奚落你。我將為你宣說真理,你精進地實踐去吧。」佛陀說道。

此時此刻,一直昂著頭的釋科達那一下子軟了下來,跪倒在地,恭敬地禮拜了佛陀,然後,說道:

「世尊,叫我叔叔吧!我為是你的親戚而自豪,我以前誤解了你。現在,世尊我歸依你。世尊,請到樓上坐一會兒吧。我將供養你所需要的一切。」

「不用了。叔叔既然我現在站在你面前,你就在我的缽裡隨便放一些你願意放的東西吧。然後,我將到一個適當的地方去享用。」

釋科達那順從地低下了頭。他從佛舵手中輕輕接過缽,走進屋子,親手在裡面裝滿了美味的飯食,然後又恭恭敬敬地送到佛陀面前,又一次向佛陀的躬身行禮。接著,站在一旁的所有人都先後禮拜了佛陀。

當佛陀準備離開時,釋科達那又一次禮拜了佛陀,說道:

「世尊,由於錯誤的思想,我對你有些不盡人情,務必請您原諒。」

「叔叔,我是來為那些迷路的眾生指路的。如果原先迷了路的你,現在明白了正道,我就滿足了。叔叔,世界上成千成萬的眾生迷離了正道,我將盡力幫助他們。現在,我走了。」

****

自從佛陀來到迦毗羅衛國後,一晃就是一個多月過去了。年邁的國王身染重病,臥床不起。當佛陀前往探望父親時,他看到的只是一個淚水汪汪,骨瘦如柴的軀體。

老國王看見佛陀朝他的床邊走來,他激動得試著想坐起來。

「父親,安靜下來。」佛陀說道。

「我怎麼靜得下來。我那剛合縫的傷口一次又一次地被刺破。我一生中常常受到精神上的折磨。現在,我又得在這種折磨下死去。兒啊,我得不到一點安慰,也吃不下一口飯。」

「父親,你是在說關於王國的事嗎?」佛陀問道。

「兒呀,是的。我死以後,我的王位不能交給羅候羅了。家族成員中除了釋科達那外,已決定把王位交給多陀達那的兒子大名王子。兒子,只有我和釋科達那主張把王位讓給羅候羅。他們現在剝奪了我的權力,自己任命了繼承人。除了傷心以外,我又能做些什麼呢?窮兵黷武的釋迦族人要對拘利族人發動戰爭,以此來滿足他們的慾望。他們責怪我說,釋迦族之所以不能收回偌黑泥河的主權,就是因為我和拘利人聯姻,從而放鬆了武裝。因為最後的手段就是戰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贏得河流。他們還說,把江山交給小孩羅候羅不會有什麼意義。所以他們決定把王位交給好戰的大名王子。他們盡找我的毛病,他們還說,你只關心你的僧團,而沒有王國的概念。我一天一天地走近墳墓,我的心就像潰爛的瘡口疼痛難忍!哦!兒啊。我已年老體衰,難道就沒有什麼可以安慰我的了嗎?」

「父親,釋迦族一心只想戰爭,他們從來不考慮法理,他們從來不關心這些事,而你想的卻是法理、戰爭和王國。我的父親,只想其中一件,正法之道將使你身心健康、幸福。不要再考慮王國了。你現在老了,身體虛弱,不可能再出征疆場。羅候羅還是個孩子,還不能設想王國的概念。當你知道羅候羅沒有這種野心,你為何還要為這件事折磨自己呢?正確理解了正法的信眾,比那些頭帶皇冠的帝王更自在,輕鬆。樂觀起來,把你的思想從不健康的東西上解脫出來,使之得到安息。」

「兒子,我怎麼能停止思想這些不健康的東西?它們綿綿不斷地在我腦中迴旋。即使我塞上耳朵,閉上眼睛,它們還是給我無休無止的痛苦。」

「父親,你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專門想那些給你痛苦的事呢?難道你就沒有什麼快樂之事情值得回憶的嗎?」

「有,我有。我想到你時,我就高興。我想到我正直的一生,我就高興。我高興,我沒激發、鼓勵我的人民發動流血戰爭。我高興,我給人民帶來了和平與富裕。」

「那麼,我的父親,你為什麼還悶悶不樂地悲傷呢?」

「兒子,那是為羅候羅。如果我能把王位讓給了羅候羅,我就不會傷心,不會不高興了。」

「父親,羅候羅怎樣看待你的期望呢?」

「兒子,羅候羅還是個孩子,他怎麼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父親,那你是為了你自己設計的希望在傷心。即使釋迦族人決定了把王位傳給大名王子,但如果羅候羅希望贏得王位,他還可以從事其它的事業。父親,在還沒有弄清楚羅候羅是否希罕王家的榮華富貴之前,你為什麼要與自己過不去呢?父親,你的痛苦是無根源的,你的擔心是不切實際的。」

「兒子,我明白了,我得到了安慰。我不再想羅候羅了。兒子,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必須想哪些可以給我帶來幸福、快樂的事呢?」

「父親,如果你希望繼續在生死輪迴的旅途上跋涉的話,你可以想一想與旅程有關的事,想一想你年輕時渴望得到的東西,從而使你心滿意足的快樂。你想的事應是善良、健康的。父親,你現在怎麼想這些事的呢?」

「兒子,這全是些虛無飄緲的事。它們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實體。」

「那麼,父親,你既然沒有繼續輪迴的慾望,你想不想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而證得無上的寂靜?」

「想,兒子。」國王喜悅地說道。

佛陀繼續說道:

「父親,請聽我說,在此當前一剎那,集中你的注意力思維滅苦之道。如果你想一件事,制心一處,把這件事與你的思維緊緊地聯繫在一起,這樣,因外界而產生的意識就現前了。有物境的存在,就有意識的存在。當意識不斷發展時,來世的生就出現了,接著,老、死、病、悲傷、絕望等痛苦也跟著產生了。父親,保持意識的平靜,不想任何東西,不喜求一切,放棄所有執著,然後就不會有物質意識的存在。當物質和意識不復存在時,父親,真理就會顯現,那裡有著無限的快樂。」

年邁的國王,雙手合十加額叫喊了起來:「善哉!」

他說道:

「兒子,我明白了,我覺悟了。現在我能夠常住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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