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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菩薩走江湖1
聖嚴法師

自序
  
  這是我「傳記與遊記」系列的第十四冊書了。
  
  為了保留二十一世紀初,所見中國東南諸省的佛教復興景象;為了追溯中國禪宗的祖源法脈;為了體驗祖師們開山建寺接眾、化眾、安眾的慈悲願力;為了走入祖師先賢們學法、護法、弘法的精神領域;為了激勵後進來賢,記取法門興廢的教訓,是繫於道風及人才的隆替;為了記錄我對這回巡禮的所見、所思、所感,緬懷古德,鞭策自己。
  
  因此,本書是從佛教歷史、地理、人文的角度,介紹我們五百人的團體所經之處,所遇的人、事、景、物。時間所遺的,是佛教歷史;空間所遺的,是佛教古蹟;貫串其中的,是我們這個巡禮團的十四天行程。我所寫的,便是在這行程中的一個一個活生生的場景、人物,並且穿越時空的隧道,一窺禪宗祖師們的各家風光。
  
  已往,我們慣常所說的「江湖」一詞,頗有貶抑輕視的用意,例如形容黑社會的人物行事,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形容流動的民間醫生,為「江湖郎中」;形容行走的商販,為「走江湖的」;形容不夠真實的客套話,為「江湖氣」。
  
  經過這一趟的古蹟巡禮之後,始知「走江湖」一詞,源出於禪門,江西及湖南,乃是中國禪宗發展史上,最重要的兩個地域,馬祖道一及百丈懷海,師徒兩代的本道場,都在江西;南嶽懷讓及石頭希遷,兩大禪師的本道場,均在湖南。禪宗的五宗七派,開花結果,主要也在這個環境中完成。所以形容禪門的行者,尋師參方,來往於各大禪師的門下,稱為「走江湖」。
  
  我們這次的行程,的確也經過了廣東的珠江、湖南的湘江、江西的贛江及九江,安徽的長江、福建的閩江,洞庭湖則在湖南及湖北兩省的中間。對政治領袖的帝王而言,將國土名為「江山」;對禪門的修行人而言,大陸東南各省的道場所在,名為「江湖」,興法雲、震法雷、布法雨的龍象人才,不論是潛龍在淵、飛龍在天、臥龍在崗,都是在此江湖的活水之中孕育產生。我們雖因障重福薄,未能恭逢禪宗盛世,有緣前往巡禮江湖遺址,也可獲得不少的啟示。
  
  我們法鼓山的僧俗四眾,都以「萬行菩薩」的心行悲願,來自勉勉人,此行五百人,也都以菩薩行自我期許,並且以現前的菩薩、未來的諸佛,禮敬所見、所遇的每一個人。這是本書之所以名為《五百菩薩走江湖》的因緣了。
  
  藉著本書的出版,我要感謝凡與本書相關的每一位菩薩。唯以我的年事已高,體力衰退,加上國內外弘法工作及行政事務的忙碌,不論口述、筆潤,都是時斷時續,以致拖了半年多才完成。最後加製一張圖表,以便讀者參看,瞭解書中各寺院與禪宗祖師,以及在傳承發展上的關係。二○○三年六月十日聖嚴序於台北農禪寺

   一、籌備了三年
  
  自從一九九六年陪同二百九十八人訪問大陸之後,就覺得應該要走一趟中國南方。因為中國的禪宗,就是從南方的海上傳到廣州的,嗣後六祖惠能也是在廣州落髮,現出家相。雖然中國禪宗後來有「南頓北漸」之說,但從六祖惠能至第七祖南嶽懷讓、青原行思,一直到現代中興禪宗的虛雲老和尚,都是南方人,而且也都是在南方興建道場、弘揚禪法的。
  
  動了這個念頭之後,便從一九九九年開始計畫,施建昌居士也因此到大陸考察了好幾次。但是由於當時台海兩岸的政治問題相當吃緊,所以暫時作罷。後來到了二○○○年,我出席聯合國宗教暨精神領袖高峰會議,遇到了大陸代表團的領導人員,便當面向他們探聽口風,結果他們要我以書面向北京接洽,但是希望我不要帶太多的人去。
  
  二○○一年,我的一位信眾蕭傑先生,他是在美國長大的華僑,在大陸投資許多事業,有一次去浙江的一所名剎參訪,向他們提起我,並說我是他的師父,剛從馬來西亞的吉隆坡弘法回到美國。我在馬來西亞做的兩場演講,每場聽眾都有六、七千人。浙江那座道場的一位護法聽了,便要求這位華僑信眾勸說我去大陸弘法,保證每場都會有幾萬人來聽。我得到消息之後回答他們,這必須要透過北京中國佛教協會和國家宗教局的許可和邀請,我才能去。經過那位信徒幾番的奔走接觸,最後還是要我向北京提出書面的計畫。我不太懂得大陸宗教政策和法規的狀況,因此只有把事實寫成書面說明,結果並沒有得到回音。後來經過側面的探聽,才知道這樣的弘化活動,很難受到批准的。
  
  直到今年(二○○二年)春天,陝西省扶風縣法門寺的佛指舍利到台灣巡迴展出,剛好北京宗教局的幾位高級領導,以及全國佛教界的長老法師、大德居士,全部到了台灣。由於我們法鼓山也參與了接待的工作,於是我再度提起到大陸南方做禪宗探源的意願。他們口頭上是答應了,不過認為五百人的訪問團,對於大陸各寺廟來說,無論是接待或是旅途中的安全,都是大費周章的事,因為他們從來不曾接待過這樣一個大團體。
  
  即便如此,我們法鼓山內部還是照常進行這項計畫,希望能在二○○二年十月三日至十六日間成行。首先,我們組成一個非常堅強的籌備小組,由執行長施建昌和專案祕書廖雲蓮任總指揮,分別負責大陸實地預訪以及行程的安排、旅行社的接洽、接受報名、製作衣帽和手冊、備置禮品等各項行政工作。施建昌居士因此去了大陸五趟,事先訪問了一、二次我們預定要訪問的寺院,還到預訂的旅館試住、試吃,他擱下自己的工作為大眾服務,真是費心、耗時又花錢。
  
  而在行政作業方面,由於我們無法掌控大陸的狀況,對團員的報名資格以及參加的人數,也沒有辦法有效的把握,所以狀況頻仍。有不少報名的信眾最後因條件不合而退出,還有一些信眾是報名之後又退出,退出之後再報名,甚至到了最後三天,還有人退出。這對行政工作來講,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麻煩事,幸虧大家都是為了護法、學法、弘法,即使做到日以繼夜的不眠不休,也沒有任何埋怨。
  
  不過最緊張的,莫過於到了九月中旬,仍然沒有得到大陸方面的消息。雖然並沒有不允許我們組團到大陸訪問,但是沒有得到核准文件,如果我們貿然前往,就成了不速之客。因此我親自給北京方面寫了一封信,請他們能夠給予我們這個巡禮團協助。這次的回音倒來得相當快速,三天之後,也就是九月十八日,就收到國家宗教局的正式邀請函,接著九月二十二日,又收到中國佛教協會的正式邀請函。這樣一來,此行反而成為大陸中央政府主管宗教事務部門以及中國佛教協會主動邀請我們。在形式上,並不是批准我們的要求,而是我們被動接受邀請。受到這樣禮遇的安排,是我從來不曾想到過的。
  
  也正由於這個原因,我們從廣州市的海關入境,一直到完成全部行程的出境為止,全團五百人都受到大陸方面貴賓式的待遇和照顧。特別是我個人及幾位領隊的負責人、團長、副團長等,在任何一個機場上下飛機之時,都是以特殊貴賓身分的禮遇通關;也就是不需經過排隊、檢驗證照、查看行李等手續。而且在一站一站的接駁過程中,全程至少都有一前一後兩輛公安交通警車的開導護送。所以我們這個龐大的車隊,行經六個省,都能按照預定的時間,暢通無阻到達目的地。
  
  但是讓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大陸之前對我們這一團的訪問,遲遲沒有正面的反應?後來有位宗教局的官員告訴我,其實他們為我們這一次的訪問已經準備了年餘,因為牽涉的單位和地區太廣、太多,而且也是他們有史以來所接待過最大的一個佛教訪問團,所以耗費了許多時間。

二、出發前的叮嚀
  
  我們這個巡禮團的成員,多半是從台灣出發,其中也有部分來自美國、加拿大、新加坡、馬來西亞、紐西蘭、澳洲、泰國、英國以及香港等地的。我們在香港機場會合後,即一起登上中國東方航空公司的三架專機,進入大陸的廣州。
  
  因為這是相當龐大的團隊行動,因此原則上希望能由幾家大的旅行社來評估承攬,但是他們聽到我們計畫要走的路線,就沒有一家願意接這個案子了。原因不是他們沒有人力,而是因為我們所選擇的禪宗古道場,多半不在一般旅遊的景點上,甚至有些地方可以說是要進入深山探險一樣。所以最後還是由曾經為我們法鼓山服務過兩次的亞星旅行社,發心接下這項任務。
  
  亞星旅行社曾經在一九九三年以及一九九六年,承辦過我們兩次的大陸佛教巡禮之行,而且都是這般高難度的行程。因為這家公司的主辦人薛氏姐弟三人,都是法鼓山的護法,願意不顧辛勞、不計成本地為我們奉獻。譬如這次我們在大陸幾乎每晚住的都是五星級大飯店,每輛只搭載二十八人的大遊覽巴士就有二十輛,這樣包括食宿、陸空交通等全部所需,平均每人每天的花費不到一百美元。
  
  而通常單是五星級的房間,每晚就要超過一百美金了。還有,因為我們彼此間的配合已深具默契,合作得也很愉快,每次陪團的人員都不需要太多-像這一次他們總共只出動了六人;雖然是工作人員,可是他們都自願成為我們巡禮團的一分子,比照我們全部工作人員,付了各自的團費。
  
  由於人數太多,事先的準備非常重要,首先由籌備小組擬出了一張巡禮團的工作職掌表。由我擔任導師,僧團相關的法師為輔導,執行長施建昌,團長陳嘉男,副團長施炳煌、王景益,顧問陳盛沺;下面又分成十二個工作小組,那就是祕書、旅行社、行政、總務、場地、護勤、醫務、成長、影視、行李、財務、功德分享,每一組都有二到十人不等。此外,在二十輛的遊覽車上,每車都有一至二位輔導法師,以及一位車長和兩位副車長。所以全部的工作人員,就多達將近兩百位。
  
  我們在行前也開了三次階段性的說明會,各個工作小組分別召開的會議,則有幾百個場次。我在第一次的行前說明會中,給大家做了半小時的勉勵,說明了組團的原因、目的,以及行程中應該注意的事項。主要提出了七點叮嚀做為共識,現在把這篇講稿抄錄如下:
  
  諸位法師、菩薩:
  
  這一次的二○○二年大陸佛教古蹟巡禮,我們已經籌畫了二年多,原本希望能夠在前年成行,後來因為發生了許多的因素,所以延後到今年,但願今年我們能夠如期出發。
  
  這次的行程從十月三日開始,預計在大陸停留二個星期。我非常感謝負責巡禮護法團的執行長施建昌菩薩、專案祕書廖雲蓮菩薩,以及這一次的工作團隊。這段時間他們非常的辛苦,所有的預備工作已完成,不僅僅是紙上的作業,還實地到了大陸去勘查,覺得非常的安心、可行之後,我們才確定組成這樣一個龐大的巡禮團。
  
  而我們最初的計畫是四百名團員,但是現在已增加至五百人左右。這樣龐大的團體,不要說是臨時組成的巡禮團,就是一個五百名軍力的軍隊行動,也需要事前的沙盤演習、實地踏勘,否則一定會亂。所幸這一次由施建昌和廖雲蓮菩薩,跟亞星旅行社已做了十分周詳的規畫,他們都有很豐富的經驗。
  
  在過去,我們曾經到印度及中國大陸朝聖巡禮,從一百人、二百人到三百人,這次則增加為五百人。為什麼有這麼多人報名?第一,我的年事已高,這一次之後,是不是還有機會組團去大陸?誰都不知道。第二,經過這次之後,我們還沒有去過的大陸佛教古蹟,已經不多了。
  
  我不是一個喜歡遊山玩水、旅行消遣的人,我到任何地方,一定是有任務。如果已經去過的地方,還必須再去,那一定是有要務,否則我不會去。旅行或是巡禮也是一樣。例如我已經去過印度了,如果還有機會去印度,那一定是特別的因緣,而不是為了巡禮。所以在這一次巡禮的地方,包括了中國東南部六個省分,雖然安徽省我們曾經去過,但是巡禮的路線絕不會重疊。
  
  另外,這一次我們的巡禮團,是五百人的整體行動,非同小可,光是上車、下車的時間,就不容易掌控,還有吃飯、住宿時的隊伍集散,也都要好幾分鐘的時間。因此,行程中請大家共同體諒、相互包容,讓這次的巡禮團很順利,讓我們每一個人覺得很愉快,也讓陪我們的旅行社人員,或者是接待我們的大陸地區的旅館、交通、寺院人員,不覺得麻煩,這樣子,便都是在接受提昇品質的教育訓練。
  
  接下來,我有幾點叮嚀,要請諸位配合。(1)隨時隨地保持身心輕鬆,唯有輕鬆的身心,才能有健康的身心,完成一趟順利的旅程。(2)請切實遵守巡禮團團員手冊的規定。(3)請切實遵守秩序,謹守本位。旅程中包含機位、車位、餐桌位、房間住宿及步行隊伍的位置,都有明確的安排,請勿爭先恐後搶位子,否則一枝動而百枝搖,影響整體運作。(4)行程中將安排團體攝影留念,請團員避免要求與師父單獨合照。(5)巡禮團不是採購團,請團員避免沿途採購,增加行李的負擔。參訪行程最好的紀念,不是旅遊商品,而是走入歷代高僧大德為弘法利生的內心世界。最好的禮物,是每個人從中學習的一顆菩提心與智慧心。(6)古蹟巡禮的本質,是一次精進的禪十四,從中體驗動中禪。行程中每天均有早晚課,空閒時盡量保持禁語。請大家用禪修的方法,隨時隨地練習放鬆身心、數呼吸或是念聖號。(7)朝聖巡禮的目的,是為了找尋中國禪法的根源。中國禪宗最初的根本,是從六祖惠能大師開啟的,因此我們尋根的目的,是為了承先啟後。但是到了禪宗根源的現場,大家一定會很失望,因為當地的修行者已經不多了,有的只是正法的衰落、禪宗的式微。看到禪宗的根源如此凋零,為了使漢傳佛法起死回生,復興中國禪宗的法脈,我們一定要發起大悲願心。
  
  基於以上的共識,希望在這十四天的巡禮行程之中,大家都能夠應用法鼓山的理念,以四種環保來推動三大教育,隨時隨地相互勉勵,以心靈環保的心五四運動作為身心行為的準則。如此,我們的五百位團員,就是五百位修行六度萬行的菩薩。
  
  今天諸位菩薩之中,報名參與的多半都已在場了,另外還有一些是包括美國、加拿大、新加坡、香港、以及馬來西亞等地的海外菩薩們。以上這七點的叮嚀,不只是給台灣的菩薩們講的,海外的菩薩在參與我們這個團體之後,也要打成一片,與國內菩薩們的行動完全一致。
  
  最後,祝福大家一路平安、健康,也請大家一定要發大悲願心。如果能夠發起清淨的大悲願心,一路上一定是很順利的,一定是很健康的,就是遇到一些小問題、小麻煩,也都能夠迎刃而解的。如果發心不正確,經常挑剔抱怨、對許多事看不順眼,那就有麻煩了。不僅自己煩惱,其他的人也會跟著受影響,這就非常的遺憾了。如果我們是發了大悲願心而去的,相信在這十四天之中,大家在菩提道上,一定會有很多的成長。
  
  最後祝福大家,常念觀世音菩薩。
  
  因為大家都認知到,這是參加十四天動中禪的禪修活動,所以我們這個團體從一出發開始,就是秩序井然,彼此相處的態度都是親切、禮貌,非常有紀律。因此,大家都能夠身安、心安,真是快快樂樂的出門,平平安安的回家。我除了感恩全體的工作人員,也要感恩每一位團員的配合。

 

三、抵達廣州市
  
  二○○二年十月三日,星期四。
  
  當天進入廣州機場海關的經驗,與一九八九年初返大陸,在北京機場受到的隆重接待相似。廣東省宗教局局長溫蘭芝女士不但親自向我獻花,並且向我介紹廣東省佛教協會會長明生法師,以及廣州市佛教協會會長光明法師等。來到機場貴賓室後,又見到了中國佛教協會派來的兩位全程陪同的法師,那就是國際組的宏度法師,以及教務部的妙航法師,北京宗教局也派了一位全程陪同的薛樹琪先生。他們都曾經到過台灣,和我有過幾面之緣。
  
  我在機場就能感受到大陸政府部門的行政效率、行政運作,是相當靈活而貫徹的。譬如說我們進入海關時,本來數十箱贈送各寺院和相關單位的佛書等禮物無法通關放行,結果國家宗教局的薛先生向北京打了一通電話,就立刻解決了。這是因為我們此行是由宗教局主導,由黨的統戰部做政策指導,國台辦從中協助,中國佛教協會則是宗教局體系下的一個系統。因此我們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和他們的宗教局、佛協、統戰部、國台辦有密切的關係,公安以及各級的行政部門,省、縣和地方的領導,也都以同樣的高標準方式接待,可見他們的作業是上下一致的。
  
  出了機場後,就直接趨車前往廣州市區的花園酒店。然後與搭乘第一、二班次飛機的團員,在「上士齋」素菜館午餐。搭乘第三班次航機的團員,則是在香港的候機室用午餐。餐後上士齋的老闆供養了我一千元人民幣,這使我相當意外。原來他是我在香港的皈依弟子,真想不到我在廣州還有一個弟子。  

  回到花園酒店,一進入臥房,就看到兩架六盆的鮮花迎面而立,讓我又一次感到意外。只見花架的飄帶上寫著:「弟子張國立,法名常昇,歡迎聖嚴師父。」這才讓我恍然大悟。張國立是大陸演藝界非常有名的一位皇帝小生,在大陸和台灣的知名度都相當高。由於去年他為張光斗製作的一部電視連續劇「歡喜菩薩」擔任男主角,隨片到台灣首映時,訪問了法鼓山的台北市安和分院。結果就在該部連續劇女主角陳亞蘭和製作人張光斗兩位菩薩介紹下,由我在佛前為他舉行了三皈五戒儀式,因此認定我是引導他學佛的師父。當時消息傳到大陸,還讓新聞界許多人虛驚一場,他們以為皈依佛門就等於出家做和尚了。這種誤解在二十年前的台灣也曾發生,那是由於正信的佛法沒有普及的緣故。
  
  我們在廣州的那陣子,他因為拍戲非常忙碌,所以無法前來廣州迎接。看到花籃後,我立刻打了一通電話給他,並約定好十月十六日他到廈門為我送行。結果他記錯了日期,到十六日晚上,才用手機跟張光斗確定拜見的時間,不過那時候我們全團已經離開大陸抵達香港了,這使得他非常懊惱。

  四、六祖落髮的光孝寺
  
  我們進入大陸參訪的第一所道場,就是廣州市內的光孝寺。光孝寺在禪宗史上的地位相當重要,梁武帝普通八年(五二七年),菩提達摩從南洋的海上到達中國的廣州,第一站就是在此駐錫,到目前為止,還有他的一個洗缽泉保存著。接著在唐高宗儀鳳元年(六七六年),禪宗六祖惠能大師也來到此處。當時二僧在爭論幡動還是風動的問題,他便當下指出是「仁者心動」,因而受到當時的住持印宗法師器重,並為他落髮受戒,成為正式的比丘。直到現在,寺內還有一座「瘞髮塔」和「風幡堂」,其中瘞髮塔是以石塊為基礎的磚灰沙結構,八角型,共九層,高七八公尺。只此二項古蹟,就值得我們來巡禮參訪,因為中國禪寺就是從光孝寺開始的。

 

 光孝寺的現任住持是新成法師,據說他經常住在海南島。而當天我們見到的是今日中國大陸德望最高、信眾最多、在中國南方弘化影響力最大的一位長老,也就是現年九十六歲的本煥老法師。本煥長老是湖北省人,文革之後他修復了不少寺院,包括光孝寺在內。他是光孝寺的退居,本來已經不再問事見客,當天他特別歡喜的代表大和尚接見我們,而陪同他接見我們的還有監院明生法師。明生法師是廣東人,中國佛學院畢業,現任廣東省佛教協會會長,也是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而他實際上就等於是光孝寺的住持。
  
  一進入三門,就看到近千位的出家眾和信眾,夾道列隊歡迎我們。在「光孝寺」三個金字匾額上方,還有貼著紅紙黑字的紅布條,上面從左至右寫著:「熱烈歡迎台灣法鼓山聖嚴大和尚一行蒞寺普照」。然後我們進入大殿捻香禮佛,他們的維那舉香讚之後,高呼為我接駕頂禮三拜,我們則為本煥長老及光孝寺諸位法師分別禮座,接著就在大殿前請本煥長老開示。
  
  起初我還以為,我從來沒有到過廣州光孝寺,應該是沒有人知道我。可是本煥長老對我的生平好像相當熟悉,不但一再讚歎我的成就,還把我當做老朋友一樣的接待歡迎。對我們五百位團員也是一樣,稱讚大家是五百位菩薩,這次能一同到大陸巡禮,將來必定一起成佛。所以當我致謝詞的時候,就說長老已經給我們大家授記了,我們大家應該感恩領受。
  
  然後我被邀請到客堂用茶,在這裡我贈送了幾項紀念品,包括我手寫的「人間淨土」小匾額、由王俠軍設計的同心同願琉璃作品一件、以及我的「現代經典」書系講錄二十多冊,還有為該寺僧眾打齋的薄供一份。而本煥長老回贈我的是小型銅鑄華嚴三聖像一組,以及長壽羅漢畫像一幅。之後我們就到寺內各處參觀。
  
  據《光孝寺志》的記載,最初此處是南越王趙建德的故宅,到三國時代吳國虞翻謫居於此,世稱虞苑。虞氏在園裡講學並種了許多頻婆樹和訶子樹,故稱為「訶林」。虞氏死後,施宅為寺,名曰「制止寺」,成為廣州的第一座寺院。此後曾經易名為「王苑延寺」、「王園寺」、「乾明法性寺」、「乾明禪院」、「報恩廣孝禪寺」,到明憲宗成化二年(一四六六年),始稱「光孝寺」,成化十八年,明憲宗敕賜「光孝禪寺」的匾額,從此留傳至今。在《六祖壇經》中見到的法性寺,是唐太宗貞觀十七年(六四五年)開始,一直到北宋初年為止的寺名。

 

 從資料所見,光孝寺的開山祖師共有三位,包括東晉時代從西域罽賓國來的三藏法師曇摩耶舍,劉宋文帝元嘉年間(四二四-四五三年)從印度來的求那跋陀羅,以及從印度來的智藥三藏。此後曾經駐錫該寺以及弘法、傳戒、譯經、灌頂、傳法的歷代顯密高僧有:菩提達摩、六祖惠能、真諦三藏、般刺三藏、不空三藏、鑒真和尚、溈仰宗的仰山慧寂禪師、明末的憨山德清禪師,以及天然和尚。所以它是南方第一古剎,也是最大的佛教重鎮和漢傳佛教的發祥地之一。
  
  據寺志記載,該寺原有十一殿、六堂、三樓,但因時間的銷蝕、文革的破壞,舊貌已不復見。不過,現在寺內還可以看到兩棵古樹,其中一棵是在六祖殿前的菩提樹,據說那是梁武帝天監元年(五二年),由西印度的智藥三藏帶來種植的,迄今已有一千五百年了,在文革期間曾經枯死,現在則非常的茂盛;另外一棵是訶子樹,又稱為訶樹,如果說是三國時代的虞翻所植,距今則已有一千八百年的歷史。這兩棵古樹雖然閱盡人世滄桑,經過久遠的歷史,寺院的名稱改了又改,殿宇建築圮毀之後重建,重建之後圮毀,不知凡幾,但仍然生氣盎然地存活著。而且他們每逢朝廷毀滅或佛教的法難,它們就枯萎,佛教復興時,又變得很有精神,可見這兩棵古樹應該是很有靈性的。
  
  還好一九八七年,大陸的宗教政策已經落實,故將破壞了的光孝寺也回歸佛教,經過十多年的重修重建,現在的光孝寺,有三門、天王殿、大雄寶殿、鐘鼓樓、伽藍殿、六祖殿、臥佛樓,以及禪堂、課堂、方丈寮、寮房、齋堂等,可見這是非常有規模的一座古剎。我們從禪堂門外的一幅對聯,可以看出該寺在禪宗史上的地位,和對整個漢傳佛教的重要性,那就是:「衣缽真傳一花五葉;法流東土二諦十宗。」上聯說的是從達摩東來而開出了禪宗的五大家七宗派;下聯是說明佛法東傳之後,形成了中國漢傳佛教的大小十宗。
  
  遺憾的是時間太短,只是走馬看花,沒辦法仔細參觀。當我們離寺之前,全體團員聚集在大雄寶殿前的兩座鐵塔之間,圍著一個大香爐,和該寺的幾位法師合影留念之後就離開了。不過能參觀禮拜到北宋祥符年間所留下來的六祖殿及六祖惠能的銅像,心中已覺得很滿足了。

五、韶關曹溪的南華禪寺
  
  十月四日,星期五。
  
  上午七時三十分,我們從廣州市的花園酒店登車出發,經過四個小時的車程,終於抵達韶關市,然後再經過四十分鐘,便進入庾嶺分脈的山麓下,而那就是我們要訪問的第二站-「南華禪寺」。在經過韶關之後,沿路就可以看到「南華寺」的巨大路標,因為它現在已經是廣東省有名的旅遊景點了,據說每天都有上萬的旅客前往該寺參觀。我以為看到路標就應該快到了,可是車行又將近二十分鐘,才進入南華寺。南華寺雖身處山中,可是到了當地卻感覺像在平地一樣,腹地非常寬敞。
  

 第一道三門的石額上,橫刻著「天下寶林」,兩旁的對子是:「寶林山是袈裟地,六祖當年尋源卓錫;卓錫泉開甘露門,九龍今日浩氣靈雲」;第二道三門的石額上,橫刻是「曹溪」,豎刻則是「南華禪寺」;第三道三門的石額上,刻著「寶林道場」。而我們在路上經過了一個隧道,它的命名就是「寶林山」,可知南華禪寺就是歷史古剎寶林寺了。當天全寺數百位年輕的僧眾以及上千位信眾,從第一個三門開始,依序列隊歡迎我們。為了接待我們,寺方特別把遊客做了管制,寺內到處都很整齊清潔,不像是一個開放給觀光旅遊的香火道場。
  
  現任的方丈是五十九歲的傳正法師,他引導我們穿過三道三門、放生池、花園,而來到了大雄寶殿。因為一個中軸線共有七進,在大雄寶殿後方還有藏經閣、靈照塔、祖師殿。在大殿禮佛後,由我及傳正方丈分別致詞。我告訴大家,南華寺和我的法脈,不僅是淵源流長,而且也是非常的親近。傳我臨濟法脈的法師,是虛雲老和尚的謫裔靈源宏妙和尚,他是由虛雲老和尚親自在南華寺剃度的,並曾受命代替虛雲和尚主持南華禪寺,也是在國民政府時代的最後一個方丈。
  
  當時虛雲老和尚離開南華之後,先交給復仁和尚;復仁離寺後,虛雲和尚再叫靈源和尚去接;靈源和尚再交給本煥長老;本煥長老交給佛源長老;佛源交給現任的傳正法師。而當時靈源和尚給我起的法名是知剛惟柔,比起現任的方丈傳正法師,我在字派上要算高他一輩。所以這一次來到南華,真是如他們的標語所寫,我們是來「朝拜祖庭」。
  
  之後,我便贈送了一些禮品給他們,而傳正法師也送我一本《新編曹溪通志》,以及十多本線裝的相關法寶資料。

 

其實我到南華寺,最重要的一樁事,就是禮拜六祖惠能大師的全身舍利,現正供奉在該寺的祖師殿中。該寺的祖師殿共供有三尊肉身菩薩像,中間一尊就是惠能大師,穿著黃海青,披著大紅祖衣,在他的上方,有一塊匾額,紅底金字寫著「本來面目」四個大字,上款是「己卯年五月」(一九九九年),下款是「佛源補遺」。右首則是憨山德清大師肉身像,左首是該寺一位名叫丹田的比丘的肉身像,我都給他們就地拜了三拜。有關六祖大師的影像本有一塊石碑記載,但因刻於南宋孝忠淳熙十五年(一一八八年),故其碑文多已剝落糢糊。
  
  至於憨山大師和南華寺的因緣,記載於憨山大師《夢遊全集》第五十至五十五冊,直到現在還有李根源將軍抄錄憨山大師所寫的三首詩而刻的碑文在該寺,茲錄於下:
  
  過曹溪謁六祖大師
  
  曹溪滴水自靈源,流入滄溟浪抽天,多少魚龍從變化,源頭一脈尚泠然。樵斧纔拋石墜腰,黃梅夜半寂無聊,自持一缽南歸後,從此兒孫氣日驕。
  
  避難石
  
  無端一念惹膻腥,從此形骸累不輕,十載獵叢張網處,石頭滿眼盡無生。
  
  己未人日重游南華禮
  
  憨山禪師塔敬寫遺詩三首以志鄉往
  
  騰衝李根源書
  
  古南華寺史中,最讓我們耳熟能詳的,還是虛雲老和尚重興南華寺的事蹟,那是他九十五歲到一五歲之間,也就是一九三四年至一九四四年那個時段。
  

 從《虛雲和尚年譜》來看,他在南華寺十一年間留下的記錄相當多,有老虎皈依、白虎受戒、枯木發芽、靈泉應禱、大雨築堤、曹溪河流改向、樹神求戒等等。在我們進入南華寺的境內之後,明生法師就曾指著道旁的一棵老樟樹告訴我說,樹下有一座小神廟,供著一尊偶像,那就是向虛雲老和尚求受比丘戒的樹神。他是依照當時有人親眼看到的那位樹神化身為人的模樣而塑造,虛雲老和尚為那位樹神取法名為「常辱」。而年譜中也收錄了虛雲老和尚親自寫的〈重興曹溪南華寺記〉,那是一篇非常珍貴的文獻。我親自到了南華寺,才能體會到虛雲老和尚復興南華寺的苦心和苦行。
  
  本來我也很想看一看「曹溪」究竟是怎麼樣的一條河流,但是因為行程時間不夠,所以只得作罷。據《虛雲和尚年譜》上說,「曹溪」距離南華寺前方約一百四十丈,本來年久失修,砂石沖積,致使水流改道向北,對著寺門直射,以風水而言,是很不好的。到了民國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夏天,虛雲老和尚準備興工,增補曹溪舊河,開鑿新河,全長八百四十多丈,需用三千個人工。正想動工之前,忽然於七月二十日的夜裡,雷雨大作,通宵如萬馬奔騰,到第二天,就沖出了一條新河。
  
  這條「曹溪」在禪宗史上,人人皆知,因為六祖惠能在該寺講出《六祖壇經》,直到今天,還有曹溪版的《壇經》,而韓國由知訥(一一五八-一二一年)開創的禪宗,就叫做曹溪宗。禪宗史上稱曹溪的法脈源流為「曹源一滴水」,也就是代表禪門法乳的源頭,是在曹溪的南華寺。因為中國禪宗的法脈由此而傳出,所以曹溪之名,便代表著禪宗的法源所在。
  
  我們在南華寺用了午齋,參觀之後,就在天王殿前,拍了一張團體照。同時也發現該寺還在大興土木,建造寮舍。寺內雖然經過多次重建重修,古文物還是保存很多,譬如現在的大殿是建於元朝大德十年(一三六年),殿中供奉的釋迦、藥師、彌陀三尊大佛,各高八公尺,都還保持著原貌。還有五百尊木雕的羅漢像,也是北宋時代的遺珍。
  
  提起南華寺的歷史,最初也跟光孝寺相似。在梁武帝天監元年(五二年),西印度的智藥三藏經過寶林山時,預言一百七十年後,會有一位肉身菩薩來到這裡。此事聞於朝廷,就在天監三年建造堂舍,敕額「寶林」。到唐高宗龍朔年中(六六一-六六三年),六祖惠能來到此處,訪問了當時很有修行的無盡藏比丘尼,此尼一見惠能,便知他不是常人。因此周知附近的鄉人前來護持,就有曹叔良等,再次興建該寺,不久就成了一座梵剎。可惜惠能在那裡只停留了九個月,就被惡人追逐而離開。到了唐高宗儀鳳二年(六七六年),惠能再度來寺,登壇開法,四方學徒,聞風雲集,寺舍不敷使用,因此得到陳亞仙的護持,捐出了祖先的墓地,營造寺堂,並在附近建了十三處蘭若,因此大振禪風。南嶽懷讓、青原行思、石頭希遷等龍象人才,都是在此時期來親近惠能大師的。
  
  到了唐中宗神龍元年(七五年),敕改此寺名為「中興寺」。神龍三年(七七年)敕賜「法泉寺」額。唐玄宗先天元年(七一三年)八月,惠能大師圓寂於新州的國恩寺,十一月全身歸葬於南華寺。唐憲宗元和十年(八一五年),諡六祖為「大鑑禪師」,並號六祖之塔為「靈照塔」。直到北宋太祖開寶年間(九六八- 九七五年),才將該寺的名稱改為「南華寺」。
  
  明神宗萬曆二十四年(一五九六年),當憨山大師訪問該寺,禮六祖塔時,見到寺宇已經凋敝不堪。就在萬曆二十八年,再度入山,驅遣三門內的商店,建立清規。到萬曆三十年重修祖殿,拓建禪堂,曹溪祖庭,因此而復興。在明熹宗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年),憨山德清即圓寂於此。
  
  之後經過三百一十二年,到民國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時,南華寺又是如虛雲老和尚所見:「殿宇已傾,房屋破壞,只得蓋撘葵篷竹屋以住眾」了。《虛雲和尚年譜》中,另有一段記述當時虛雲老和尚初至南華寺所見的狀況,可謂怵目驚心,玆錄於下:
  
  雲至曹溪,房分只有五家,其數,不上十人,不居寺內,各攜家眷,住於村莊耕植牧畜,無殊俗類。其祖殿香燈僧,歸鄉人派管。每逢二八兩月祖誕,所有收入,由鄉村管理。宰殺烹飲,賭博吸菸,人畜糞穢,觸目掩鼻。視憨山所記當日情形。尤有甚焉。
  
  因此,虛雲老和尚總覺得是為償還憨山大師的遺願而來,很巧的是,憨山大師的法名叫德清,虛雲老和尚的法名叫古巖,又名演徹,字德清。前後兩位德清,究竟是一還是二?只有虛雲老和尚自己知道了。

六、乳源雲門山的大覺禪寺
  
  我們從韶關南華禪寺離開之時,已是下午二時三十分,接著要去訪問的是乳源縣的雲門山的大覺禪寺。經過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來到了雲門山的慈悲峰下,一進入眼簾的是一座倚山而建的寺院,而寺前則是一片平整的農田。下車後,穿著黃海青,搭上紅祖衣的大覺禪寺監院明向法師,以及捧著香案、穿著黑色海青的沙彌,早已立在三門口迎接我們了。
  
  三門上的橫額,是白底黑字隸書的「雲門勝境」四個大字;兩側褚紅色的門柱上,有一幅黑色對聯,寫著:「雲來鷲嶺千山蔭;門接曹溪一脈傳。」該寺的特色是常住的執事們都穿灰色長衫,四百多位男女二眾學僧則一律穿黑色海青,搭咖啡色的七條衣,進入三門又見數百位在家信眾,跟隨在出家的男女二眾之後,列隊兩側,持誦聖號歡迎。經過天王殿時,見到大門正上方,有兩塊匾額,一塊是橫寫的「天王殿」,另一塊懸於天王殿三字的匾額之上,是直書的「大覺禪寺」;在兩側的廊柱上有幅對聯寫道:「門外不相關,幾越桑田幾滄海;胸中無所得,半是青松半白雲。」另又有一幅對聯,掛在該殿門框的兩側,黑底金字寫著:「雲覆大千界;門傳不二宗。」然後穿過天井,上了大殿,唱香讚,拈香禮佛,行禮如儀。接著就到他們的法堂,也就是虛雲老和尚紀念堂,賓主互贈禮物,由現年三十四歲的監院致歡迎詞,並向我們報告現任的方丈和尚是七十九歲的佛源長老,因為他也兼了其他幾個寺院的方丈,正好不在乳源。
  

我在致詞時,帶著相當感傷的語氣說:虛雲老和尚在南華住了十一年之後,就到了雲門山,來復興雲門宗的祖庭,到了一九五一年發生了雲門事件,那是遭匪徒連打數日,因此有人讚歎說是「打不死的虛雲老和尚」。這在岑學呂編的《虛雲和尚年譜》,以及馮馮所寫小說型態的《虛空的雲》之中,都有比較詳細的記載。現在想來還是會令人恐怖得寒毛直豎;根據《虛雲和尚年譜》的記載,玆將事件經過的情形抄錄下來:
  
  迨辛卯歲春,開戒期間,四眾雲集,寺中有僧眾一百二十餘人。夏曆二月二十四日,忽有百餘人,前來圍困本寺,禁止出入。先將虛老和尚拘禁於方丈室中,以數人守之,復將各僧分別囚於禪堂、法堂。大搜寺內,上自瓦蓋,下及地磚,佛祖尊像,法器經藏,微細搜檢,竭百餘人之心目手足。經兩日時間,一無所獲,遂將監院明空,及職事僧惟心、悟慧、真空、惟章等拘去。復將冊籍部據來往書札,及虛雲和尚百年來之精註經籍法語文字,盡用麻包綑載而去。加以種種罪行,其實情則誤聽外間傳說,謂寺內藏有軍械及發電機,又藏有金條白銀,其目的固在此也。數日之間,共拘去僧眾二十六人,施以種種楚毒,逼令供出軍械及藏金。眾稱不知,於是妙雲被打死,悟雲、體智等,亦受多次毒打,手臂斷折,此外復有數僧失蹤。擾攘十日,終無所獲,遂遷怒於師。
  
  先是三月初一日,將師別移禁一室,門封窗閉,絕其飲食,大小便利,不許外出,日夜一燈黯然,有如地獄。至初三日,有大漢十人入室,逼師交出黃金白銀,及槍械,師言無有,竟施毒打。先用木棒,繼用鐵棍,打至頭面血流,肋骨折斷,隨打隨問,師即趺坐入定。金木交下,撲撲有聲,師閉目不視,閉口不語,作入定狀。是日連打四次,擲之撲地,視其危殆,以為死矣,呼嘯而出,監守亦去。侍者俟夜後,扶師坐於榻上。初五日彼等聞師未死,又復入室,視老人端坐入定如故,益怒,以大木棍毆之,拖下地,十餘眾以革履蹴踏之,五竅流血,倒臥地上,以為必死無疑矣,又呼嘯而去。入夜,侍者復抱師坐榻上,端坐如故,初十日晨,師漸漸作吉祥臥下(如佛涅槃像)。經一晝夜,全無動靜,侍者以燈草試鼻孔,亦不動搖,意圓寂矣,惟體尚溫,顏色怡然。侍者二人守之,至十一日晨(即四月十六日),師微呻吟,旋扶之起坐,侍者告以入定及臥睡時間,師徐語侍者法雲等,神遊兜率聽法事。夫甚深禪定境界,苦樂俱捐,昔憨山紫柏受嚴刑時,亦同此境。此非未證悟者所能代說也。

 

經此數日,行兇各人目覩師行奇特,疑畏漸生,互相耳語,有似頭目者,問僧曰:「為甚麼老傢伙打不死的?」答曰:「老和尚為眾生受苦,為你們消災,打不死的,久後自知。」其人悚然,從此不敢復向師施楚毒,惟事情擴大至此,所圖未獲,更恐洩漏風聲,故仍圍困,及偵查搜檢。對各僧人,不准說話,不准外出,即飲食亦受監視限制,如是者又月餘。時師所受楚毒,傷痕併發,病勢日增,目不能視,耳益重聽,弟子慮有意外,促師口述生平事略,隨錄為自述年譜草稿。
  
  目前法堂柱子的兩側,還懸有一幅虛老所撰的對聯:「誰云有道有禪,任汝雨寶彌空,總是鬼家活計;這裡無棒無喝,不妨拈草作藥,坐令天下太平。」其上方有一方匾額,寫著「五葉流芳」,龕中供的是佛像,龕前是虛雲老和尚的一張大照片。
  
  虛老的法像為什麼都是蓄髮留鬚的呢?明向法師告訴我,那是因為他每到一處荒廢的道場,都會發願在重建未成之前,不剃鬚髮。而在他的晚年,幾乎都在修復道場,一個道場接著另外一個道場,這就是他老人家悲心大願的表徵。他也常常勉勵著說:「水月道場處處要建,空花佛事時時要做。」為了個人,出家人是可以日中一食、樹下一宿的,行住坐臥,處處是道場。但是為了安僧接眾,成熟眾生,莊嚴國土,培養僧才,淨化人間,還是需要建立寺院,興辦弘化事業。可見虛雲老和尚不是為了自己而建寺院,而是為了法門、為了眾生才受苦受難的。
  
  在雲門事件中所講到的「侍者法雲」,就是後來輾轉逃出大陸,現已定居美國紐約華埠的報恩寺住持,直到現在他還餘悸猶存,怎麼說也不敢回去大陸探訪。現在我手上,也有一位旅美居士以高價收購,捐贈給東初禪寺一份虛雲老和尚親手所寫的一些有關雲門事件的資料,不過目前還不宜公開發表。我曾把這份資料拿去請教法雲法師,看是否是出於虛雲老和尚的親筆,他說應該是的,雖然有一兩件不像虛老的字跡,但是有虛老的簽名,應該也算是出於虛老之口。
  
  目前的雲門山,常住眾有九十位,男眾佛學院的學僧二百多位,女眾佛學院的尼僧八十多人。當天我們只看到男眾部的學僧,女眾部在距離男眾部不遠的另一座寺院裡。他們分成幾個班級,有專門的律學班、教理班、讀誦班、禪修班等;禪修班的學生每天要坐十支香。原則上學生只有農忙時需要出坡,其他時間都在上課。寺前的一大片農田,通常就是由住眾下田耕作的,一如虛雲老和尚的時代,是過著農禪並重的生活。
  
  雲門佛學院在佛源長老的開拓下,從一九九二年以來,都是採用叢林化的傳統和現代化的設備,並結合制度化的管理,教學水準不斷提高。現在他們有電腦、視聽圖書館等設備,還有龍藏二部、大正藏一部、其他的圖書近萬冊。他們開設的課程有:佛法概論、佛教史、百法、八識、戒律、學禪初要、《童蒙止觀》、禪宗大意、成佛之道、《遺教經》、天台宗綱要、三論玄義、《起信論》、《金剛經》、《六祖壇經》、《圓覺經》,以及叢林規範、古代漢語、寫作、書法、唱念等。
  
  這一所寺院,是由五代時期的文偃禪師(八六四-九四九年)於後唐的莊宗同光元年(九二三年)開創的,距今已有一千零七十九年的歷史。最初名為「光泰禪院」,稍後改為「證真禪寺」,宋太祖乾德元年(九六三年),南漢王劉龔將此寺改名為「大覺禪寺」,一直沿用至今。因其地處雲門山下,所以俗稱「雲門寺」。
  

文偃禪師是雪峰義存的弟子,德山宣鑒的法孫,是屬於青原行思、石頭希遷的法脈,中間隔著天皇道悟、龍潭崇信。因為他非常傑出,所以開出雲門一宗,而與臨濟、曹洞、法眼、溈仰,並稱為「一花開五葉」的五家之一;再加上由臨濟宗發展出的黃龍、楊岐,通稱為五家七宗。可惜,他開創的雲門宗後來中斷了。他的遺著有一部《雲門匡真禪師廣錄》三卷,其中有許多膾灸人口的禪語,例如:「雲門一寶」、「雲門露字」、「雲門乾屎橛」、「雲門餬餅」,以及「雲門好日」等。而直到今天,還常有人引用的「日日是好日」一句禪語,就是出於雲門文偃禪師的語錄。有關文偃禪師開悟的經過以及他重要的語錄,可參閱我編的《禪門驪珠集》第二五四頁到二五八頁。
  
  因為當地的地名叫做乳源,所以該寺祖堂也有一個「法乳源流」的匾額,兩柱的對聯寫的著則是:「文殊大智人天共仰;偃祖高風緇素同欽。」根據《虛雲和尚年譜》說,民國三十三年,虛老一五歲(一九四四年)項下的記載:
  
  一日適李主任濟深、李主任漢魂抵寺,談及雲門事。旋李主任先後出巡乳源,道經雲門,見大覺禪寺之殘破,有如昔日之南華,乃邀同地方名流緇素,請重興祖庭,諾之。遂將南華職務,教弟子復仁住持,由李濟深、李漢魂、鄒洪諸公,送至雲門駐錫,重荷中興艱巨,時民國三十二年癸未十二月也。(予知南華將有事,暗中將六祖及憨山真身運至雲門,徐將法寶亦運至此。)初抵寺,殘屋頹垣,淪於榛莽,惟祖殿尚存,亦岌岌矣。乃居於觀音堂之後一陋室中,計畫重修事宜。
  
  可知六祖和憨山大師的全身舍利,曾經從南華運到雲門,可是當時的雲門已經非常荒蕪,僅剩的祖殿,也是岌岌可危。可是現在我們看到的祖殿卻已經煥然一新,文偃祖師的坐像和畫像都供在龕內,相當莊嚴。
  

 在這裡我照例要禮拜祖師恩澤,可是當我禮拜的時候,因為沒有拜墊,明向法師急忙找了一個蒲團給我。而我告訴他說,五體投地禮,本來就是不該有拜墊,所以我對歷代祖師禮拜之時,都是不用拜具和拜墊的,因此明向以及陪著我訪問的明生,這兩位年輕的法師也跟著我在方磚地上,對著文偃禪師的坐像頂禮三拜。禮拜過後,一行人就在寺內參觀,經過「一日兩影池」,並且也觀覽了雲門山大覺禪寺的沙盤模型,看來相當雄偉而廣大。
  
  離開乳源的雲門山,行車四個小時,就到了湖南的郴州市。一進入湖南省境內,就發現沿路磚造民居的屋簷有一種特色,不管是一層樓或二層樓的屋簷下方,都加出了一、二尺寬的雨披,在雨披的外沿,則有一條承雨的水溝,雨水就沿著房子的兩側,順著牆角流下。這樣風就不會將從屋簷流下的雨水吹入門窗,灌進屋內;而人從門戶進出,也不至於被傾瀉而下的雨水淋到。這可以說是湖南人的智慧,也值得外省人學習。
  
  當晚我們投宿的是郴州國際大酒店,用過晚餐已經是晚上十時。這一天除了參訪兩個重點寺院,又乘車八個多小時,大家也都非常累了。可是我還是召見了分享組的幾位成員,把徐偉初、曠湘霞、史蒂華、何美頤、許薰瑩、鄭玫玲、周淑貞等人,請到我的房間,討論往後的幾場晚會,如何集中一個主題來進行。因為三日晚上的「相見歡」晚會,雖然是滿熱鬧的,但是焦點不明確,比較鬆散。
  
  當我沐浴就寢之時,已經將近午夜十二時了。

七、壽比南山的祝聖寺
  
  十月五日,星期六。風雨交加。
  
  大雨已經下了一早上,我們從風雨中經過湘江進入衡山市區,看見到處都在張燈結彩,各種汽球、紙紮做的龍獅燈籠以及花卉等,非常的熱鬧。最初我還以為,這是為了我們的到達訪問而張燈結彩,心中覺得似乎有些誇張。後來經過詢問,才知道是為了當地正在舉辦的一項文化節活動。可惜風強雨大,把那些熱鬧的布置物,吹得七倒八歪,東飄西盪,甚至有一些氣球和彩球都被狂風撕裂了、吹斷了,反而成為街上的交通障礙物了。
  
  凡是要去南嶽橫山,必須要在橫山市換乘中型巴士,因為當時外邊還在下著大雨,我的侍者和隨身的幾位居士,怕我淋到雨、吹到風,建議我把台灣帶去的雨衣、雨鞋、雨帽,全部穿戴上身。結果當我下車的時候,看見來迎接我的湖南省宗教局局長和衡山市的幾位比丘、比丘尼法師,以及當地黨、政等官員最多只是打了傘,有的還若無其事地淋著雨,使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因此在換車之後,我馬上把這些雨具脫下了,往後的行程中,再也沒有用過它們了。

 

過了市區之後,我們便抵達南嶽衡山,大三門上邊懸著「南嶽衡山」四個字,另外還懸著一幅紅底白字的布條,表示熱烈歡迎我們。進入南嶽衡山三門不久,在山腳下的緩坡上,就是南嶽「祝聖寺」的大門。這座寺門很有特色,它是九樓三洞的一座牌樓,上有十三幅石砌和鑲嵌的石頭浮雕圖案。它的三個門洞,很像半圓拱型的城門,在它的門額上方嵌著白底金色石刻的「祝聖寺」三個大字。門柱的兩側掛著兩塊牌子,右邊是「南嶽佛教協會」,左邊則是「南嶽佛教協會居士學修委員會」。
  
  過了大門,我們便進入天王殿。通常天王殿正面朝外的,是供奉彌勒菩薩坐像,其背後則是韋馱菩薩像。可是這裡比較特別,以關聖帝君像取代韋馱菩薩像。因為民間傳說關老爺成聖之後,就成了把守南天門的天神,而南嶽衡山頂上,真有一座南天門。另外寺內還有兩個特色,一個是南嶽聖君殿,當中供著南嶽聖君像,實際上這就是南嶽衡山的山神。又因為民間傳說衡山就是長壽山,也就是壽星山,譬如中國人在祝壽時常說的「壽比南山」的南山,就是指的南嶽衡山。所以寺內還有一座藥師殿,當中供著藥師佛像,聽說非常靈驗,有很多人為了求延壽、求消災,都到這座藥師像前去祈禱發願。
  
  至於為什麼要把這座寺院稱做祝聖寺,除了和把南嶽當做長壽山的信仰有關,和清朝康熙皇帝也有關係。據說這座寺廟原來是夏朝以治水著稱的大禹所修建的「清冷宮」,本來是祀奉舜帝。後來到唐朝時,專修彌陀淨土的承遠大師(七一二-八二年)在這裡創建了佛教寺院,改稱為「彌陀台寺」。此寺在唐武宗(八四五年)滅佛時被毀,到五代十國時,楚王加以修復,改名為「報國寺」。在宋徽宗時代,一度改為道教的宮觀,名為「神霄宮」。沒有多久,復原為佛教道場,改名為「勝業寺」。然後在清朝康熙四十四年(一七五年),湖南巡撫趙申喬,因聽說皇帝要到南方巡視,便大興土木,把這座寺院擴建成了一座規模宏大的皇帝行宮。後來因為康熙沒有來,才復原為佛教道場,名為「祝聖寺」,而這就和祝禱康熙皇帝的皇業能夠千秋萬世的信仰有關了。
  

這座寺院的開創者-承遠大師,他被近代中國淨土宗人尊稱為蓮宗第三祖。他是在荊州玉泉寺出家,在南嶽衡山受具足戒,後來又到廣州隨慈愍三藏(六八-七四八年)學習淨土宗,成為慈愍派的傳承者。到了衡山之後,創建彌陀台寺,教人專念彌陀,被稱為彌陀和尚;提倡五會念佛的法照法師,即是他的弟子。
  
  從歷史上看,祝聖寺的人才並不很多,雍正之後,該寺有名的住持,先後有淡遠、前參、佛格、法明、道階,進入民國時代以後,則有空也、靈濤(一九二-一九八九年)等人。跟我熟悉的是在新政府成立後離開大陸,經過香港,落腳台灣,創建了台北松山寺的道安法師。他離開大陸之前,也曾擔任過南嶽祝聖寺的方丈,現任祝聖寺方丈惟正,曾經是他的學生。還有兩位法師也跟著道安法師,離開祝聖寺到了台灣,那就是繼承松山寺住持的靈根法師,以及後來還俗而改名為張曼濤的青松法師。他們三位,不是我的長輩就是我的好友,也曾從他們口中聽到不少有關南嶽祝聖寺的故事。所以我見到了惟正法師也有很多的話可談,不論是談淨土與禪,以及民間信仰,或是與師友們有關的故事,因此頗有一見如故之感。
  
  我們在他的客堂用茶,互贈禮物,分別致詞之後,他便帶我參觀寺內的殿堂。文革期間,祝聖寺的僧人被趕出寺門,佛像、經書、法器也都蕩然無存,幸虧殿堂保存得還很完整。到一九八一年交還給南嶽佛教協會,由國家撥款進行全面修復,一九八五年五月,舉行了隆重的佛像開光典禮。
  
  祝聖寺的建築,在一條中軸線上,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寶殿、說法堂樓上的藏經閣,以及方丈室,一共四進。東廂有客房、齋堂、香積廚、藥師殿、庫房、祖堂;西廂有禪堂、客堂、羅漢堂,以及南嶽聖君殿、僧舍、招待所等。
  

 我除了在祖堂禮拜承遠大師的塑像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佛源長老在此住過的房間。在門楣上方,懸著一塊由趙樸初居士所寫「惟正率兩序僧眾敬賀」的一塊匾額,上款寫的是「上佛下源大和尚退關榮居」;重要的是,由右至左黑底金色「淨土人間」四個大字,正好和我分贈給各寺院方丈的「人間淨土」四字匾額,有異曲同工之妙。
  
  從這塊匾額可知道,佛源大和尚是祝聖寺的前任方丈。而趙樸初居士讚揚承遠大師的淨土法門,並也提出淨土應該在人間建設的主張。由此可見,人間淨土的思想雖原出於太虛大師的提倡,但他在當時因限於現實的狀況而沒有辦法推展,可是到了今天,已有足夠的空間來思考以及推廣這種理念。
  
  我不知道今天大陸的佛教界對「淨土人間」或者是「人間淨土」的設施,有沒有一套具體的方案。但是我們法鼓山經過了二十年的努力,已經漸漸找出了一條相當明確而可走的路來,那就是從「心靈環保」推展出心靈、禮儀、生活、自然四種環保,然後用禪修的方法和觀念,推出大學院、大普化、大關懷三大教育的淨化事業。因為在此處看到了這樣的四個字,使我感覺到大陸的佛教,將來是很有希望的,不一定要我去推動這個理念,大陸已經朝著這個方向在思考、在努力了。

八、南嶽名享中日兩國
  
  在中國的地名大辭典裡,衡山是中國的五嶽之一。其他四嶽是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北嶽恆山、中嶽嵩山。中國的儒、釋、道三家,都和五嶽有很密切的關係,所以在許多武俠小說裡,都會把五嶽列為五大武林門派。根據《古今圖書集成》〈山川典〉第一六三卷所引用《南嶽記》的記載說,其山盤繞八百里,高四千一十丈,有七十二峰、十洞、十五巖、三十八泉、二十五溪、九池、九潭、九井,東西臨湘川,遙望如陣雲,沿湘千里,九向九背,乃復不見。第一六四卷又說,山中的寺廟很多,包括上封寺、衡嶽寺、福嚴寺等七十六寺;還有馬祖庵、鐵佛庵、兜率庵等三十七庵;其他尚有書院、堂、精舍、院、山房、別墅、庭、樓、閣、林、觀、宮等許多的景物建築。
  
  根據最近衡山海風出版社所發行的《南岳衡山》一書介紹,在衡山旅遊景點上能看到的寺院和道院的建築物,從山下起,有天下南嶽牌坊、祝聖寺、南嶽廟(又稱為南嶽大廟)、黃庭觀、南台寺、忠烈祠、三生塔、福嚴寺、磨鏡台、玄都觀、鄴候書院、鐵佛寺、竹林道院、湖南寺、南天門、祖師殿、廣濟寺、高台寺、上封寺、方廣寺、藏經殿等。由此可見,衡山的宗教是以佛教最盛,道教居次。對佛教來說,除了前面「祝聖寺」一章中,所講的承遠大師與南嶽相關外,天台宗二祖慧思、禪宗七祖懷讓、以及石頭希遷,都和南嶽有很深的淵源。
  
  所以不論是禪宗的五家七宗,乃至天台宗、淨土宗,也都把南嶽當成祖庭來看,就是東瀛日本的天台、臨濟、曹洞三宗,也把南嶽看做是他們的祖庭。因為日本的天台宗和禪宗,就是從中國傳去的。後來日本天台宗又發展出好多支派,尤其是新興的佛教教派,多半與天台宗的源流有關,這包括日蓮宗在內。日本禪宗至今為止還有臨濟和曹洞兩系,臨濟宗的源頭跟七祖懷讓有關,曹洞宗則跟石頭希遷有關。
  
  其中最特別的是日本推古天皇時代(五九三-六二七年),被稱為「上宮皇太子菩薩」的聖德太子,據他自己說,他是南嶽慧思禪師的轉世。在他的傳記中,就有這樣的記載:
  
  其南嶽者,靈應甚多,百嶺相隈,千巖盤鬱,填松仙桂,嶺雲互侵,其嶺峰迴,人難尋窺。五通僊府,十仙窟宅,儒生輻湊,玄呂雲集,常有五千僧修道。
  
  該傳中又說到一項三生石的神蹟,據說山中有千年的梨樹,如果開花結果,表示有聖人來到此處;當慧思來到衡山修道時,梨樹便開花結實,於是在那邊豎了一塊石頭做為紀念;等他圓寂後,第二生復來此處,這棵老梨樹再度開花結實,又再立一石做為紀念;第三生時,他就到了東方無佛法處的日本,化人度物,而這就是聖德太子。到現在為止,日本人還是把聖德太子當成是第一位讓佛法在日本興隆起來的菩薩,因此日本佛教界,也把南嶽當成他們佛教源流的所在。
  
  慧思禪師的三生石,現在位於般若台的佛殿之前,屬南台寺所管,稱為「三生塔」。然而《佛祖統紀》卷六的記載,與日本所傳略異。謂慧思曾在南嶽三次捨身之後,第四生才是慧思。
  
  因為曾經有皇帝把祝聖寺改為道觀,以致後來南嶽的佛寺,可以有道士掛單,而道觀之中也可有僧人掛單。目前南嶽佛教協會的副會長懷泉法師,就是大廟西八寺的住持,但是我們沒有時間去訪問。這位年輕的副會長告訴我說,大廟共有十六寺,東八寺屬道教,西八寺屬佛教;也就是說,一個大廟有十六個房頭,佛、道二教,各管一半,而且彼此相處融洽,所謂釋道一家,就是南嶽的特色。

 

 九、懷讓磨鏡台石頭南台寺
  
  我們離開祝聖寺後,就盤旋上路,因為下著大雨,能見度很低。途經一個很大的水潭,好像是山中的湖泊,青山綠水,離塵樸實,真像是人間仙境。
  
  我們的目的地是磨鏡台,它位於祝融峰南的擲缽峰下,海拔六百多公尺,是因南嶽懷讓和馬祖道一師徒之間,所發生的故事而得名。磨鏡台的後方,有七祖懷讓的墓塔。
  
  所謂磨鏡的公案,是因為馬祖道一成天在他的草庵中打坐,南嶽懷讓問他為什麼要打坐?馬祖回答是為了成佛。懷讓就撿了一塊磚頭在草庵對面的石頭上,成天的磨了起來。最後終於引起馬祖的好奇,問他磨磚頭做什麼?懷讓回答磨磚做鏡。馬祖又問磨磚豈能成鏡?懷讓反問,磨磚不能成鏡,坐禪豈能成佛?接著又給馬祖說了一個譬喻:「牛拉車,車子不走,是打牛呢?還是打車?」馬祖聽了頓時大悟徹底,隨侍懷讓十年後,才離開南嶽到了江西的洪州,也就是現在的南昌,開創了洪州宗風。由此可見,磨鏡台既然跟第七祖懷讓、第八祖道一有密切的關係,當然是南宗禪的發祥地了。
  

 因為需要爬二六級的石礅,而由於我年紀大了,旅行社的人員怕我淋雨吹風會害病,所以把我直接送到磨鏡台賓館接待室,那也就是當年馬祖的草庵所在。而巡禮團的部分團員,倒是真正的冒雨上了磨鏡台,也禮拜了馬祖大師塔。由於事前未告知我,使我失去親臨磨鏡台的勝緣,也未拜到懷讓塔,當我知道之後,只好自責年老無福。如果他們事先告訴我,不論如何,祖塔是一定要拜的,何況大家都能去,為什麼我不能?畢竟是年紀老了,讓弟子們可憐。
  
  我所休息的磨鏡台賓館,已有四十多年歷史,目前雖然有些老舊,特別是在風雨交加之中,更感覺到有一些陰寒潮濕,但這裡曾接待過中共中央的許多政要,包括陶鑄、陳毅、華國鋒、胡耀邦、喬石、朱鎔基、胡錦濤。我的房門上就標示著曾經招待過胡耀邦,而我對面的房間,則曾是胡錦濤的休息室。
  
  午餐之後,我們在風雨中離開了磨鏡台,登車前往瑞應峰下的南台禪寺。據說此寺建於梁武帝天監年間(五二-五一九年)。根據該寺寺志所載,在其南側左邊有一座石台,曾有一名海印和尚,在那邊結庵修行,所以叫做南台。到目前為止,那邊的岩壁上,還清晰可見「南台寺」三個大字,下面刻有「梁天監年建」五個小字,石塊的右邊則有「沙門海印」四個字。此寺和中國禪宗的關係,是始於唐玄宗天寶年間(七四二-七五五年),石頭希遷來到此處,以石為台,結庵而居,所以世稱為「石頭和尚」。希遷曾經在此撰有《草庵歌》及《參同契》,他是用道家魏伯陽所撰道書的書名,來融貫道家的思想,闡說佛教的義理。他圓寂之後,肉身就葬於南台寺的下方,由他的法嗣開創出曹洞、雲門、法眼三宗。禪宗所謂一花五葉,除了臨濟、溈仰兩派是出於懷讓之下,其他三派都出於希遷的一脈,可見他對中國禪宗的影響之大,是難以形容的。
  
  直到現在為止,日本的曹洞宗,還承認南台寺是他們的祖庭之一,而在日本曹洞宗系的僧侶,幾乎每天以讀誦希遷的《參同契》做為恆課,因此日本曹洞宗對於石頭希遷是非常尊敬的。目前在他們位於東京鶴見的大本山總持寺,就供有石頭希遷的全身舍利。我在日本留學期間,曾經和道安老法師一起努力,希望把希遷的肉身請回中國。可惜當時因為大陸和台灣的政治問題,不知道該把這尊肉身請回台灣還是送回南嶽,結果不了了之。那一尊肉身據說是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有一位日本醫生把他當成木乃伊從事科學研究,而從中國大陸搬回了日本,保存在一座醫院的陳列室裡,還有文字說明他是中國石頭和尚的遺體。
  

 這次我到南台寺見到該寺現年七十七歲的方丈寶曇法師時,還談到希遷肉身回歸中國的構想。他說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名為石頭和尚,卻不能證明就是希遷本人,所以遲遲無法把他請回南台寺。但是我說,不管如何,這尊肉身總是中國的石頭和尚,他不是日本人,應該還給中國。如果不是希遷的肉身,日本曹洞宗的總持寺為什麼要收藏供養他?我相信總有一天,這個問題可以解決,讓歷史文物回到原處,中國的文物回到中國。
  
  不過,若從希遷的史傳資料考查,在《宋高僧傳》卷九及《景德傳燈錄》卷十四的石頭希遷傳中,只記載著於唐德宗貞元六年(七九年)圓寂,時年九十一歲,門人建塔於東嶺;塔成三十載,於長慶年間(八二一-八二四年)國子監博士劉軻,為之追撰碑記,敕諡無際大師號。並未見到有肉身舍利的事蹟可尋。
  
  現存的南台寺,是清朝光緒年間澹雲和尚在此修建的。經過十多年的時間,主要的殿堂有三門、院牆、廂房、雲水堂、祖堂、禪堂、關帝殿、大殿等。我在他們的祖堂喝茶,交換紀念品,和方丈交談之間,發現在我們談話處的上方,有一塊匾額和一條紅布,紅布條寫的是「西天東土歷代祖師位」,匾額上則是「大力長老」四個大字,從下款中可以看到「光緒三十年,澹雲老和尚繼起鳩工庇材大興營茸」等字,上款則是「南古台寺梁天監中守安禪師所建」字樣。由此可知,這座寺院的規模及其歷史的梗概。
  
  有關希遷的語錄文獻,可參閱我編的《禪門驪珠集》以及《禪門修證指要》。
  
  他與當時的馬祖道一分別並稱為湖南、江西禪宗的二大士。故於《景德傳燈錄》卷十四有云:「自江西主大寂(馬祖諡號),湖南主石頭,往來憧憧並湊二大士之門矣!」禪門稱參學訪師為「走江湖」,典故即出於此處所指的江西及湖南了。至於希遷的悟境如何,在《景德傳燈錄》卷十四,記載著如下的幾句話:
  
  師一日上堂曰:吾之法門,先佛傳授,不論禪定精進,唯達佛之知見,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汝等當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淨,湛然圓滿,凡聖齊同,應用無方,離心意識。三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像,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
  
  另外還有許多公案,例如:「我不會佛法」、「誰縛汝?誰垢汝?」、「問取露柱」、「一物亦無」、「長空不礙白雲飛」、問「如何是禪師?」他說是「綠磚」、問「如何是道?」他說是「木頭」。這些都是機鋒,即是為了直指人心,明心見性而設的方便權巧。

、天台及禪宗的祖庭福嚴寺

  離開南台寺,登車前往距離一公里處的福嚴寺,該寺現任住持是年僅三十三歲的大岳法師,他帶著住眾和信眾在三門口迎接我們。這個三門相當簡單,只是一樓兩柱一門,門楣上的匾額寫著「天下法院」四個字。兩側的楹聯各為四字,分別是「六朝古剎」、「七祖道場」。所謂六朝古剎是指這座寺院建於陳朝臨海王光大元年(五六七年),是慧思禪師進入南嶽時,初建的般若寺,又名為般若禪林。後來到了唐玄宗開元年間(七一三-七四一年),禪宗第七祖懷讓禪師來到南嶽後便駐錫於此,故名七祖道場。他和馬祖道一磨鏡的公案,也發生在這個階段,而當時馬祖的落腳處,即名「傳法院」,故有「天下法院」之稱。這就開門見山地告訴我們,此寺和禪宗及天台宗的關係。
  
  至於為什麼稱為「福嚴寺」?據說北宋太平興國年間(九七六-九八四年),有一位福嚴和尚來到此處,增修寺院,種植杉木十萬株,因此更名為福嚴寺,而沿用迄今。到目前為止,該寺的建築物有大殿、法堂、雲水堂、齋堂、祖堂、方丈室,還有一個屬於南嶽特色的「嶽神殿」;據說當初是慧思禪師向嶽神借來這一塊地,寺成之後,就有了這座嶽神殿。
  
  像今天這樣的規模,據說是從清朝同治年間(一八六二-一八七年),由朝廷重修的,然後一直保存到今天為止。寺院範圍雖然不大,但是也有五進,第一進是三門,第二進客堂,第三進嶽神殿,第四進大雄寶殿,第五進說法堂。因為是依山而建,佔地面積約二千六百平方公尺,建築物分成幾個梯次拾階而上。後面的祖堂和大殿之間,距離相當近,似乎只有一線間隔,卻有高低兩個落差。在門楣上掛著一塊金字匾額,寫著「五葉流芳」四個大字,可見福嚴寺既和南嶽懷讓有關,又與石頭希遷有關,他們兩人和南嶽都有很深的淵源。而希遷的南台寺距離福嚴寺也只有短短的一段山路,把它們說成相關也不無道理。寺內年代最久的紀念物,應該是右側門外的一棵古銀杏樹,樹幹直徑有一七公尺,枝葉已歷無數次的枯榮,現在還是生機勃勃。據說那是慧思禪師親手所植,已有一千四百三十多年的樹齡了。

 大岳法師雖然年輕,卻寫了一手好字,為了我的到訪,他特地花了好幾個小時,用大楷毛筆,長幅宣紙,寫了一卷《心經》相贈,筆筆工整,已有相當的火候。因為他喜歡寫字,也要我獻醜留下幾個字,只好當場揮毫寫了「二諦融通」四個大字。可是因為是在旅途中,體力不濟,手腕無力,寫出來的字真不像字。
  
  關於慧思禪師在南嶽的狀況,因為我的碩士論文就是研究他的著作《大乘止觀法門》,所以對他的生平和思想也曾經做過研究。在他寫的〈立誓願文〉中,說自己是生於大魏國南豫州汝陽郡武津縣,十五歲出家之後,五年之間專誦《法華經》,後來遇到慧文禪師,秉授禪法,晝夜研磨,不敢懈怠,因此得力而開悟。
  

 在《佛祖統紀》卷六,對於慧思禪師也有這樣的記載:
  
  晝則驅馳僧事,夜則坐禪達旦。始三七日,初發少靜,現見一生善惡業相。轉復勇猛,禪障忽起,四肢緩弱,身不隨心,即自觀察:我今病者,皆從業生,業由心起,本無外境,反見心源,業非可得。遂動八觸,發根本禪,因見三生行道之迹。夏竟受歲,將欲上堂,乃感歎曰:「昔佛在世,九旬究滿證道者多,吾今虛受法歲,內愧深矣。」將放身倚壁,豁然大悟法華三昧。自是之後,所未聞經,不疑自解。
  
  從這一段記載,我們可以看到他修行的過程。白天他為常住僧團的事務而忙碌,晚上則整夜打坐,每天如此,經過二十一天,就見到了自己一生善惡的種種造作現象。接著繼續用功,就發生了禪病的障礙,以致身不隨心,然後就觀他自己的病障,都是從業而生,業是由心而起;反過來觀看心的源頭,心亡業消,就得了根本禪。他是從定中看到他自己在南嶽修行三生的往事;在本書第八章,敘述慧思事蹟時,所說「三生石」及「三生塔」的故事,根源即出於此。就這樣過了一個結夏安居,他發覺自己沒有真正的悟道,覺得非常慚愧;這個念頭起了以後,他就把身體靠著牆壁,忽然大悟,而得法華三昧。
  
  慧思禪師的毅力、願力,是非常值得我們學習的,尤其是他「晝則驅馳僧事,夜則坐禪達旦」,終於悟入三昧,最使我服膺。
  
  我本人雖然沒有辦法跟慧思禪師相比,但是我一生多病,業障很重,生來就是個勞碌命。我從禪修得到一個入處,是在軍中工作非常吃重的時候。無分白天、夜晚,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要分三班來輪流值班。當時我身體多病,工作又忙,卻仍舊每天抽空看經、拜佛、打坐,全心投入,鍥而不捨。因此,當我讀到慧思禪師的這一段記事,很是受用。我的宗教經驗,並不是在山裡閉關才發生的;我的學佛基礎,也不是到了東京留學才建立起來的,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會說「忙人時間最多,勤勞健康最好」這兩句話的原因了。
  
  從慧思禪師的經歷來看,他在開悟之後,就展開了行化的工作,從河南的兗州、湖北的郢州,又到了河南的光州,天台智者大師就是在光州的大蘇山親近他的。當他有了進入法華三昧的修證經驗之後,聲望遠聞,從學之徒雲集而至。所謂名大招嫉,妒其德望而妄加謗難的事件,也多了起來。但他總是百折不撓地設法度過難關。一直到了陳海臨王光大二年(五六八年),慧思禪師五十四歲時的六月二十一日,才初入南嶽衡山。
  
  前面說到慧思禪師是光大元年初到衡山的,但是根據我對資料的查考,應該是光大二年比較正確。有關這項記載的文獻,我見到共有七種,其中四種是說光大二年,兩種是說光大元年,一種說是光大六年,這個「六」字可能是「元」字的筆誤。也可以說,主張光大二年的有四種資料,主張光大元年的只有三種資料。慧思禪師在南嶽住了十年,古來各家的定說,都說他是六十三歲在陳宣帝的太建九年(五七七年)圓寂於南嶽的,由於中國歲數和年代的習慣算法,是頭尾都計算的。以此推算,應該還是光大二年圓寂為正確。
  
  這次我親自到了南嶽的福嚴寺,慧思禪師雖然離開人世已經一千四百二十五年了,他所遺留的文物,除了三生塔和古銀杏可供我們憑弔之外,只有那個自然環境,能使我們溫習一下當年慧思禪師在這裡行道、弘化、度眾生的悲心弘願。而像他這麼一位在歷史上有大影響力的禪師,也不以為已經超凡入聖,當他的弟子智顗問他:「所證是十地耶?」他說:「吾一生望入銅輪(相當於天台圓教的十住位),以領徒太早,損己益他,但居鐵輪耳(相當於天台的六根清淨位,即是圓教的十信位)。」(見於《佛祖統記》卷六)
  
  從以上所見,也使得我們非常的感動。他把他的修證果位,很清楚的告訴我們,他不僅未進入十地,也未進入初地,僅相當於天台圓教的十信位、別教的三賢位。在天台的六即佛之中,屬於相似即,也就是說,他尚是凡夫,未入聖位。由於他的慈悲心切,自己得到一些佛法利益之後,馬上就去弘法利生,所以叫做「損己益他」,這也就是「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的大菩提心。此對我們,具有很大的啟發。雖然在他四十四歲那一年所寫的〈立誓願文〉中,主張:「應當念本願,捨諸有為事,名聞及利養,乃至惡弟子,內外悉應捨。」又說:「若不自證,何能度人?先學已證,然後得行,自求道果。」那是因為在他三十九歲時,遇到有人在他們的食物中下了劇毒,他自己吃了之後,害了一場大病,經過七天幾乎死去,而向十方諸佛懺悔,念「般若波羅蜜多」,才得不死。而其他三人吃了殘食,全都死了。而下毒的人,就是聽他講「摩訶衍義」的其中五人。所以要說:「具足神通力,可化眾生耳。」只緣他無神通力,所以度化不了這些人。
  
  總之,慧思禪師對中國佛教的影響很大,除因他的著作豐富,修證踏實外,在他一生中所培養的名德法匠,有史可稽者就超過十人,可見他是一位勤於弘化的一代大師。而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天台宗的大成者-智顗禪師。

  
  昨天晚上參訪完福嚴寺,已經是下午四時三十分了,經過三個小時車程,才抵達湖南的省會長沙市,住進了五星級的神農大酒店。本來今天預定要去參訪溈山的密印寺,但是因為它距離長沙市有四個小時的車程,所以就取消了。同時也因為連日來的行程非常緊密,再加上十月五日整天都在下雨刮風,因此團員之中有很多人都著了涼,所以有人建議今天的行程,從原定的溈山改為麓山。選擇麓山主要是因為麓山寺的方丈聖輝法師,是湖南省佛教協會的會長,也是現任中國佛教協會常務副會長;更重要的是,多年來我在大陸、台灣、聯合國,很多地方都和他見過面,已不僅是點頭之交的朋友了。而且因為他也兼任福建廈門南普陀寺的方丈,所以非常的忙碌,現在為了接待我們特地趕到長沙,豈能不去呢?
  
  此寺歷來的稱呼有「岳麓寺」、「慧光寺」、「鹿苑寺」、「萬壽寺」等。它位於長沙市湘江西岸的岳麓碧虛山中,寺前是清風峽,是南嶽七十二峰之一,海拔二九五七公尺。麓山寺的歷史記錄始見於《佛祖統紀》卷三十六,西晉武帝泰始四年(二六八年)條下說:「沙門竺法崇,至湘州麓山,廟神請授淨戒,舍廟為寺。」可見此寺應為湖南佛教的發源地。
  
  至隋、唐、五代之世,麓山寺曾經有許多文學家拜訪,寫詩吟唱,傳誦千古,包括杜甫、劉長卿、韓愈、宋知問等;因此以麓山寺做為題材的詩文相當多,留下的詩篇和詩集也不少。其中以杜甫所寫的〈岳麓道林二寺行〉一詩最為著名。因為麓山寺文風很盛,有它傳統的精神,所以歷代都有幾位詩僧的名字被留傳下來。在我的印象中,湖南人都很有文才,滿腹經綸,出口成章,下筆千言,倚馬可待,湖南真是個人文薈萃之地。
  
  而在第八世紀時,該寺曾經出了一位大乘和尚,他曾經和從印度到西藏的蓮花戒辯論,雖在西藏史上說大乘和尚辯論失敗,但是從敦煌石窟發現的漢文手抄本《頓悟大乘正理決》中的記載,大乘和尚不但沒有辯論失敗,反而名享西藏,甚至還有西藏人跟他出家。而且直到現在,藏傳佛教所用的大手印修行法門,幾乎和禪宗的頓悟法門一致,應該就是大乘和尚傳到藏地去的。到了明末時代的神宗皇帝,敕名該寺為「萬壽寺」。明末四大師之一的憨山德清,也曾到此寺講過經。
  
  到了一九四九年,該寺和全國其他寺院的命運相同,被強迫改為其他的用途,而文革期間,寺內經、像也全遭破壞。直到一九七八年,中共的三中全會落實了宗教信仰政策,才開始有了改變。一九八五年該寺成立了寺務管理小組,規畫進行修復,重建了大雄寶殿、彌陀殿、禪堂、講堂,又增建了鐘樓、鼓樓、客寮,而有了現在的面貌。

 

 我們乘坐中型巴士,抵達麓山寺的坡道入口處,就已看到聖輝法師率領全寺的僧眾和尼眾學僧一百多人,以及信眾上千人,列隊於坡道的兩側,一位青年僧,捧著香案,大眾口誦佛號,迎接我們。在我經過之時,這些信眾不僅合掌低頭,甚至也有不少人禮拜在地,我不斷地告訴他們,不用禮拜,連聖輝法師也幫我講不用禮拜,但他們之中要拜的人還是在拜,甚至有不少人流著眼淚,目迎目送,真是令我感動不已。有些老居士的年齡比我還大,看到他們拜在地上,我也真想回拜他們,或者把他們攙扶起來,可是我被帶著往三門走去,連要攙扶他們的餘裕都沒有。這一條道路上,兩旁除了人牆之外,就是參天的古木,連一片枯葉都沒有,真像是到了人間的淨土。

 

 走完坡道,轉了一個彎,就見到一座七樓三洞的牌坊,有些像祝聖寺,古色古香,門楣上是石刻白底藍字的四個篆體字「古麓山寺」。旁邊掛著「湖南省佛教協會」的牌子,這也是一座佛學院,外面懸掛著一長幅的紅布條,以金字寫著「熱烈歡迎聖嚴法師率台灣古蹟巡禮團來我寺參訪」。穿過天王殿,就到了大雄寶殿前,又看到同樣的一幅紅布條在歡迎我們。
  
  聖輝法師陪著我在大殿禮佛、唱香讚之後,就在殿前對著我們站滿了丹墀的團員,以及該寺的四眾弟子們開示。首先由我說明我和他之間的友誼,而且我叫聖嚴,他叫聖輝,我的師父是江蘇泰縣的東初仁曙,他的師父也是江蘇泰縣的仁德,屬於臨濟宗下同一個支脈,如果說我佔他點便宜,那是因為我的年紀大些,我是他的師兄,他是我的師弟;所以到麓山寺,既是來尋根探源,也是來探親的,因為法門相同,彼此都是一家人了。聖輝法師聽了非常歡喜,此後他就不斷地以「我的老師兄」稱呼我,一直到後來去訪問南普陀寺時,他還沒有忘記以此稱呼來向他的信眾們介紹我。
  
  聖輝法師的確是把我當成自己人,不但把信眾介紹給我,也把他們湖南佛學院的男女二眾學僧都集合起來,請我開示。我鼓勵他們,並且講了一個「鵝王擇乳」的故事,也就是說,聽講的時候要選擇好的、有用的,凡是對自己沒有用的,就不管它;另外又用「衣食中無道心,道心中有衣食」這兩句話勉勵他們。
  
  今天大陸佛教教育的物質環境,雖然不是很富裕,但是比起我當年讀佛學院的時候好得多,相信他們未來都會成為佛門的龍象。
  
  麓山寺的特色,是因為聖輝法師重視教育,經常和海外有接觸,所以有了一個很有內容的閱覽室及圖書館。圖書架上有著我的幾本書,我也當下答應捐贈一套《法鼓全集》供他們的學生參考。同時我也看到在這間開架的圖書館兼閱覽室裡,陳列著國內外幾十種佛教的定期刊物,其中就有我們法鼓山出版的「中華佛學年報」,這比起我當年在靜安寺佛學院的圖書設備,實在豐富得多。有關該寺的史事人物,聖輝法師送我一份電腦打字的〈長沙古麓山寺簡介〉,頗可參考。
  
  我們在該寺的時間比較從容,前後逗留了兩個多小時,才和聖輝法師在三門口,依依不捨的道別。他卻告訴我說傍晚還要見面,因為他是湖南省佛教協會會長,已經約好了當晚要跟湖南省的副省長唐之享等一行官員,到長沙神農大酒店看我。

 一二、豪華的神農大酒店
  
  大陸和香港的大旅館都叫做「酒店」,台灣則稱為「飯店」。最初我到香港和大陸,看到用「酒店」命名的旅館都不敢進去,認為那是專門讓人家喝酒的酒樓。但是,多年來我到香港及大陸,因為是包括僧俗四眾的團體,不方便打擾寺院,所以都住在酒店,聽來覺得慚愧。
  
  這一次到大陸,發現除了一、二個地方的旅館比較老舊,霉味很濃,此外多半是新建的大樓。建築物是新的,設備是新的,而服務的人員,從他們的總經理到各階層的接待人員,也都非常年輕,充滿活力,辦事效率也高。像廣州的花園國際酒店、郴州的國際大酒店、湖南長沙的神農大酒店、南昌的凱來酒店、福州的西湖大酒店、廈門的金雁大酒店等,都非常乾淨,水準不亞於國外的任何五星級大飯店。尤其是長沙的神農大酒店,它的歷史和容客量,雖然不及紐約的華爾道夫大飯店,但旅館設備、服務品質,則好過他處的國際大飯店。
  
  我看到當地的報紙報導說,神農大酒店為了接待我們這個團體,特別訓練了二百多位「突擊隊」。而在一千多個房間之中,有兩層樓全部是專門接待國家領導人使用的,稱為「總統套房」。我很慚愧,也被接待安置在這兩層樓內。它每層相當於台灣的三百坪左右,裡面各種設施都有,包括廚房、餐廳、會議室、會客室、書房、運動房、大浴間、掛衣間、隨從眷屬的大套房,還有隨從官員的各別套房四、五間。每個房間的空間都很大,有現代化的設備,高貴、典雅、舒適,古代帝王住的皇宮也未必有這般好的條件。而且每個房間都有會議廳、會客室,也有堆成小山似的水果、一人高的大盆鮮花。還配屬有五、六位年輕而有禮貌的男女工作人員,日夜在房外輪流值班聽候,隨喚隨到。他們好像就隨時站在你的左右,雖然我並沒有事找他們,但是只要我走到門外,馬上就會有兩位服務人員上前接引。住進這樣的房間,也還真需要他們的幫助,因為我常常到了樓上,就摸不到自己的臥房是在哪裡,當我熟悉了這樣大的環境之時,已經是第二天,也就快要離開了。
  
  住進這樣豪華的套房,還是我生平第一次經驗,但是我並不感到開心,反而覺得罪過,浪費了那麼多的人力和物力。這個安排,不僅我自己事前不知道,就是我們旅行社的人員也沒有想到,在長沙市還有這麼超水準的一座大旅館。
  
  我問了其中一位服務人員,才知道他們每人每天所做的服務工作長達十六個小時之久,也就是說人人都在加班了,這真是使我們過意不去。記得當我第一步跨進這家旅館的接待大廳時,他們的總經理就率領所有經理級人員列隊歡迎。接待大廳內部的上方,有一上一下的兩幅紅布條,上面一幅是寫著「神農大酒店祝各位嘉賓國慶快樂」,因為此時剛過十月一日大陸的建國紀念日;下面一幅則是為了我們來到而掛的,寫著「熱烈歡迎台灣法鼓山二○○二年大陸佛教古蹟巡禮團」。當我們離開時,他們又再一次列隊集合於接待大廳,站了很久,只為等著我們上車,為我們送行。我沒有什麼可以表示的,只得請他們和我合影了一張照片,然後又和總經理單獨合影一張,讓他們留作紀念。
  
  今天上午去了古麓山寺,下午本來是讓大家休息,也讓我好好養神。但是我正好利用這個空檔,分批約見巡禮團中的若干人員,否則這麼大的套房如果不用,這麼多的水果沒有人吃,這麼多的鮮花無人觀賞,實在是滿可惜的。所以請服務人員把水果切了,並且倒上茶水,擺在大會議桌上。
  
  首先接見隨團輔導的三十六位法師,和他們分享這三天來的心得。第二批則再次接見分享組的成員,這次增加了張光斗、龔天傑兩位菩薩,一共是九人,討論如何把「一師一門、同心同願」,以及「心五四運動」,在這一次的行程中讓大家充分瞭解、熟練、運用。第三批接見的人是謢法體系台灣地區的轄區召委,以及各地的召委、委員、會長、團長、隊長,還有海外各地區的負責人,討論如何發動「十萬護持,百萬勸募」的工作,以及認識興建法鼓大學的理念、特色和必要性。在這三批人員之中,只有前兩批是使用會議室,第三批由於人數太多,只好改在大會客廳接見,有的是兩把椅子三個人坐,有的則是席地而坐。

直到下午五時四十分,施建昌提醒我說,會議必須結束,因為湖南省副省長和長沙市副市長,約好下午六時要來拜訪。結果,我們剛把會場中弄亂了的茶几、椅子、沙發恢復原狀,客人就到了我的會客廳前。他們是由聖輝法師陪同而來的副省長唐之享、副市長王中瑞,以及省級市級宗教局、國台辦、統戰部的陳先生、姚先生、劉先生、朱先生等官員,一共六人。我首先向他們致歉,中國人的禮節是坐客不拜訪行客,所以應該由我去拜訪他們,可是由於我們的行程太緊密,不容易排出時間,以致勞駕他們諸位官員趕到旅館看我,真是過意不去。他們卻說,聽到我帶團訪問湖南的佛教古蹟,非常歡喜,所以代表地方來向我表示歡迎之意,同時還送了我幾件禮物。其中最有紀念性的,是用竹簡雕寫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鑲在玻璃框中,設計得很有創意。
  
  到了晚上七時,又有兩家當地的媒體記者要求採訪,他們是《瀟湘晨報》和《長沙晚報》的記者,劉勇以及卿勇鋒。他們問我來到大陸的印象和感想。我據實回答說,我見到大陸的佛教古寺院漸漸都在恢復,年輕一代的僧侶人才,已能擔當起住持三寶的任務,還有高速公路以及走過的各個城鎮市容,都非常整潔,人民大眾也都很健康,對大陸農村的風光,印象也極為深刻。
  
  當天晚上的感恩晚會,預定八時三十分開始,到十時結束,由龔天傑、許薰瑩兩位菩薩主持。晚會中比較突出的報告人是施淑真、施炳煌、吳宜曄以及他們的老母親,這個佛化家族,結伴上台分享學佛心得。直到十時三十分,晚會還欲罷不能,由於明天一早另有行程,同時旅館的相關服務人員一直站在兩旁聽候,也讓我們十分不忍,所以在我講話及感謝之後,大家就回房休息了。

  十月七日,星期一。
  
  早上八時,我們從長沙市登車出發,經過瀏陽市時已經九點了,十時三十分終於抵達大瑤的金剛鎮。我們在大瑤曾看到了一座相當現代化的公園,導遊人員還特別帶著我們二十輛大巴士在公園環狀道路上,繞了一圈,然後才在金剛鎮停了下來。因為進入石霜寺的鄉村小道,僅容一輛車子通過,而且泥沙路面坑坑洞洞,高低不平,所以我們必須在此處換乘中型巴士。當地為了我們來到,必須有一個可以停下百來輛車子的停車場,所以特別在兩天前趕工,把一大片幾十畝剛收割的稻田填平。在我們到達之時,一眼就可看出那是剛剛填上泥土的臨時停車場,雖已經過夯壓,地面還是相當鬆軟。幸好那天陽光普照,如果下雨,就會泥濘不堪了。我們所有的團員,聽說停車場是臨時為我們填平的,一方面好感動,一方面又覺得好罪過。可是,對當地人來說,能夠有五百人的海外團體,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山林古剎參訪,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遭,所以他們倒是非常歡喜。
  
  瀏陽這個地方,是以生產煙火炮竹聞名的。聽說大陸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鞭炮煙火,都是產於瀏陽,不僅內銷,也向外輸出。我們在大瑤停車場旁邊,沿著山坡,就看到一排排非常整齊的炮竹工廠。由於製造炮竹的火藥容易爆炸而造成意外,所以這些工廠的廠房,都各別建成小小的一間,並在每一間之間,堆起了兩個人頭高的土丘,把彼此阻隔起來,以備某一間發生意外時,不會波及其他各間的廠房。這也形成了當地特有的景色。
  
  從金剛鎮抵達石霜寺,花了一個小時的車程,都是在山邊、農村、稻田之間穿梭前進。一路上已經有警察事先清道,所以沒有行人,倒是在道路兩旁的許多民家,不論大人、小孩、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或是排排坐在門前、或是站在屋前、或者佇立路側,好像司令官閱兵,看著我們的車隊通過司令台前,目迎目送,觀賞我們二、三十輛接龍似的車隊。當我們向他們揮手打招呼時,他們也會很高興的向我們打手勢回應,一點也不覺得陌生。這使我想起在我童年的時候,只要看到有人成群結隊地通過我家門口,就會好奇的躲在門內張望。而他們卻能夠大大方方地,像是以看廟會的心情,來看我們進入山區,倒是滿有意思的。不過由於那兒的路況實在太差,而且遍地泥沙,當二、三十輛車子通過之時,捲起一、二丈高的滾滾黃沙,塵土飛揚,連續好幾分鐘。讓這些山村間的鄉民,無緣無故地蒙塵受害,事後在我們團員的心中都感到內疚,真不知道要用什麼方式來彌補這項罪過才好。
  
  在這條路上,兩旁的稻田多半已經收刈,每家農戶的屋前空地,都曬滿了稻穀,有的是直接曬在泥土地上,多半是用長條的竹蓆墊底,我似乎還聞到了稻穀的香味。另外我還發現到,大陸農村不論何處,雖然遍處是稻田和曬穀場,卻不需要像台灣那樣在田裡插著稻草人,因為這裡一隻麻雀都沒有,也沒有見到其他鳥類的蹤跡。而且這些農家都很慷慨,往往任由他們蓄養的幾隻雞鴨,在曬穀場上肆意的啄食,也沒有人趕走牠們。不像我童年曬穀的時候,除了要趕偷食的麻雀,也要防止雞鴨入侵。
  
  我們抵達石霜寺,已近正午十二時,現任住持是五十一歲的智修法師,已經率領寺內的兩序大眾以及當地的信徒在三門外迎接。因為當地盛產炮竹,所以我們一下車就聽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連續放了好久,一串接著一串。鞭炮通常是數百響,一千響已經是很多了,在石霜寺門口放的,沒有一萬響,至少也有五千響。它的煙硝瀰漫,不僅到處是火藥味,甚至大三門也被煙霧所籠罩,已看不清門楣上寫的是什麼字。我下車已數分鐘,要求他們下面的鞭炮不要再點了,可是當地的主人卻說,這是他們瀏陽的風俗,對貴賓的駕臨,不放是不行的。還好這是在鄉下的山中,不是在市區,沒有製造噪音妨礙鄰居安寧的問題,倒讓人有一種隆重而喜氣洋洋的感覺。
  
  最後,終於看到了該寺新建的三門,非常莊嚴,門楣上方直寫著「古石霜寺」四個大字,大門的兩側分別寫著「大千世界」及「不二法門」四個字。這座大樓的牌坊很有特色,是七樓三洞八柱,既有古趣,又有新的氣象。在我一抵達後,就有位年輕的法師相當熱誠地緊緊跟著我,說是南洋的繼程法師派他回來接待我的,但他只是該寺清眾,而非執事,他插進來接待,反而成了不得體的麻煩。另外還有從醴陵市來的佳文和欣心兩位法師,見面就供養我三百元人民幣,渴望著我也能去他們的寺院普照,可是我已無法分身了,真是感到抱歉。
  
  我們被迎接到大殿上香禮佛之後,智修法師就在大殿的前面廊下,對著我們的團員以及他們的住眾和信徒,請我上台開示。並且在預先擺好的講桌上,寫著一幅「恭請聖嚴大和尚開示」的標示牌,同時也陳列著一本我的著作,這是在大陸用簡體字發行的《禪的體驗》。在禪宗的祖庭放著我的一本教人如何體驗禪修的書,我把它高舉起來讓大家看到,並先請智修法師為我們介紹石霜寺。
  
  然後我告訴大家,這個道場和我們也是很有關係的。該寺先由石霜慶諸禪師建於唐僖宗(八七四-八八八年)時代,後來楚圓慈明禪師(九八-一年)也曾在石霜寺傳法,他的法嗣門人有楊岐方會、黃龍慧南。而我們現在的臨濟宗,就是從楊岐方會這個系統下來的,既得法於石霜寺,所以這裡也是我們的祖庭。由楊岐方會傳白雲守端,再傳五祖法演,再傳圜悟克勤,下面就是大慧宗杲。我們今天所用的話頭禪,主要就是創於大慧宗杲。
  
  最有意思的是,石霜寺的開山祖師慶諸禪師,也曾探訪過溈山靈佑、道悟宗智,同時也受到洞山良价的賞識,因此中、日兩國的禪宗都把石霜寺視為祖庭。而我們到此處巡禮,顯得相當重要。該寺好像也特別為我們的來到,把寺內打掃得乾乾淨淨之外,拜墊上也都新加了一層黃色織綿的面套。還動員了一百多位信眾和當地的民眾,為我們張羅了一頓午餐。由於沒有足夠大的齋堂,所以就分成兩批,分布在殿堂的走廊,讓我們過午。而我和我的幾位隨侍,則被請到他們的客廳,由智修法師陪同用齋。
  

  午齋後在客廳贈送禮物給智修法師,他卻要求我為該寺題字,而且已經準備好筆墨紙硯。我問他要我寫些什麼,他說希望我寫「唐石霜崇勝禪寺」幾個字。接著他就陪我參觀該寺的慶諸祖師塔,並且禮拜了祖堂的歷代諸祖塑像,其中包括慶諸、楚圓、方會、黃龍、以及虛雲和尚等,那些塑像都是文革以後的作品。他又帶我到後院,見到二十多塊歷代的碑碣,還有傳說是慶諸禪師手植的古松柏、古銀杏,樹齡均已有一千多年;其中一棵銀杏相當特別,它的主幹已被焚燒一空,但地面的根部,又長出了許多枝幹,形成了一棵大樹。傳說此樹在某次法難期間已經枯死,可是等寺院重建以後,古樹又復活了。
  
  據說在民國時代,石霜寺尚有農田一百一十二畝,到民國三十七年(一九四八年),該寺還曾開壇傳戒,僧俗雲集,達千餘人。隨著歷史沿革,已不復盛況。智修法師一九八一年出家時,來到該寺慘澹經營,把廟產田地陸續買回,破損的房舍、殿堂逐年修復。現在該寺生活依然非常的清苦,參觀他的方丈寮,臥室中除了一張小木床,幾乎是家徒四壁。
  
  但目前該寺的建築,已很具規模,在中軸線上為三門、大雄寶殿、大悲閣;東邊廂房的直排為雲水堂,橫排為客堂、庫房、大寮、齋堂、祖堂;西邊廂房直排為華嚴閣,橫排為禪堂、關聖殿、僧寮、方丈等。
  

  

 當我參觀他們的禪堂時,智修法師告訴我說,當年慶諸禪師居住石霜寺三十載,追隨的僧眾上千人,其中八百人一心參禪,長坐不臥,屹若株杌,被人稱作「枯木禪」,名聲遠揚,得到當時帝王推崇。唐僖宗派人賜他紫衣,他堅辭不受,後為之修建寺院,由裴休監造,賜名「崇勝禪林」。智修方丈為什麼叫我題寫「唐石霜崇勝禪寺」,便是因為唐僖宗最早敕名該寺為崇勝禪林。而禪堂原來的匾額就是「枯木禪」三字,所以我又回到了他的客廳,寫了這三個大字。但是由於旅途中太累,中午也沒休息,寫得歪歪倒倒,不像是字。
  
  我們離開石霜寺時,已是下午三時,然後再回到大瑤金剛鄉,換乘大巴士,進入江西省,經過萍鄉,抵達宜春的旅館,已是晚上七時多,匆匆用過晚餐,分成兩處投宿。在全程中,這個晚上的住宿環境比較起來是最差的,我住的房間,地氈臭味很濃,床舖潮濕陰寒,相信其他的房間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在晚餐後我特別對著集合在旅館門外的團員大眾,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希望大家不要因為一天的勞累,加上晚上住宿的環境不好而起煩惱。只要把它當做行腳的生活體驗,就不生分別心了。

一四、青原山的淨居寺
  
  十月八日,星期二。
  
  我們早上七時三十分在宜春的旅館前上車,往吉安市的方向出發。經過約三個半小時的車程,便抵達了青原山莊。這個旅館相當老舊,在等待住房的時間,我被帶到一個會議室,雖然有大片的玻璃牆,但是沒有窗,透光而不透風,好像是把我塞進了一個密閉的玻璃瓶內,馬上讓我有窒息的感覺。我便逃到他們的後院,那兒雖很雜亂,總還能夠呼吸到新鮮空氣。後來他們的服務人員,給了我一個位於二樓,而且可前後通風的房間,在那兒草草用了午餐,就被我的侍者催促著下樓,說是淨居寺的方丈和尚本來不願見客,現在情商好了,已經在等候,要我們趕快過去。
  
  淨居寺就在青原山莊大門前面的左手方向,因為它的位置是在吉安市南郊八公里處的緩坡上。所以,我們此時所在之地,已是海拔三百多公尺。淨居寺的三門牌坊題額,「祖關」兩個大字,據說是由顏真卿所寫的。門框的兩旁各有兩行對聯,右邊的第一行是「周昭王甲寅年佛生西域」,第二行是「漢明帝夢金人法傳東土」;左邊的第一行是「達摩西來一字無,全憑心地用工夫」,第二行則是「若能紙上尋了道,筆尖沾乾洞庭湖」。牌樓是新起的,這兩幅對聯也是新做的,我們走到此處,並沒有看到任何出家眾迎接我們。再走了一百多公尺,才看到了第二道牌樓,門楣上有「青原山」三個大字,據說是宋朝文天祥所書。在門的左右又看到三幅對聯,門洞兩側的一幅小對聯寫著「到這裡不許你七顛八倒;過此門莫管他五眼六通」,向外有一幅大的對聯寫著「胸中無所得,漫倚安隱漫青原;塵外不相關,幾閱桑田幾滄海」,最外側的一幅對聯則寫著「大道無私,玄機妙悟傳燈錄;因緣有份,勝地同登選佛場」。
  

 就在這座牌坊的門檻內側,現年八十一歲的方丈體光長老,由三十多歲的監院演嗣法師和另外三位比丘侍伴,一律穿著黑色海青,在那兒等候,另外也有幾百位信眾排列在兩側,迎接我們。和其他道場不同之處,他們沒有穿黃海青和捧香案,因為此處保持古叢林的家風,不對外開放應酬,沒有香客遊客,主要重視的是苦修。不過在第一進的天王殿前,還是懸掛了一幅歡迎我們的紅布條,上面寫著「歡迎法鼓山大陸佛教古蹟巡禮團蒞臨青原山」。
  
  把我們引上大殿禮佛之後,老和尚送了我們一幅好大的「佛」字。然後我請他為我們團員開示,他說沒有什麼好講的,因此我就拿起麥克風,向團員們介紹老和尚,以及關於青原山的歷史,說明這是禪宗第七祖行思禪師禪法源流的祖庭。我一講到禪法源流,體光老和尚就非常有興趣,就有話可講了,大聲講幾句後又不講了;我再繼續講了幾句之後,他又大聲接腔。就這樣一唱一和,本來他沒話講的,結果卻講了不少開示。
  

 而且他是從雲居山真如禪寺請來的,曾經擔任過虛雲老和尚多年的侍者。所以當我提起我也是虛老的法裔時,他顯得有些興奮,後來我希望到他的方丈寮談談,想不到要爬幾十級的陡坡,才到達丈室。畢竟他的年事已高,體力不繼,被他的監院扶到方丈寮之後,就坐在椅子上,再也沒有力氣跟我講話了,我內心對他感到有些愧疚。其實此時我也很累,只有牽著他的手,兩人相對無言。
  
  他的方丈寮,設備非常簡陋,不論是他坐的椅子和用的毛巾,都很陳舊,方丈寮裡除了兩張椅子,一張小桌,一個棕櫚編的蒲團,只有在正中牆上掛著一幅達摩畫像,和一幅對聯:「慧海湧潮音;定相證明月。」這種簡樸的修行方式,就是古代方丈的生活芳範。也就是說,寺院中的佛殿,必須莊嚴,住宿之處,應該簡樸。
  
  後來我對他說想看看他寺院的環境,只要由監院相陪就好,結果監院也留在丈室照顧老和尚,而由一位曾經擔任過吉安市宗教局長的康信立居士,陪我到後山拜了祖塔以及參觀了寺內的環境。直到我們離寺為止,也只有一位知客師代表出來向我打一聲招呼。
  
  那位康居士非常的熱心,對寺內各殿堂,也很清楚。後山的祖師塔,據說是唐玄宗敕建的,名為「七祖弘濟禪師歸真之塔」。現在看到的是一座有內塔及外塔的雙重塔,也就是為了保謢原來的祖塔,再建了一座塔的外殼,外層塔就是現在的體光方丈所建。在外塔的門楣上用木匾寫著「七祖塔」三個字,此匾已有破裂的痕跡,看起來好像久歷風霜。外塔內部僅能容一、二人進入繞塔經行,內塔案前,分別寫著兩個告示牌「順繞」、「止語」。這個塔有個特色,它是密簷七層六角,每一層每一面塔門的位置,都畫著禪宗歷代諸祖像,共有五十六位。我也沒有時間仔細去看,究竟是哪五十六位祖師,就地頂禮三拜,順繞三匝之後,便離開了塔院。後來在他們的僧眾住宿區和大寮的庭院之中,看到一棵樹齡已有一千兩百多年的羅漢松,有三人合抱這麼粗的樹幹,羅漢松長得很慢,能長到這麼高大,的確不易。
  

 現在的淨居寺依山而建,四周都是樹林,環境相當幽靜。主要的建築物有天王殿、大雄寶殿、毗盧殿,以及禪堂、客堂、方丈、祖堂、齋堂、僧寮等。在祖堂進門的兩側,有一幅對聯是:「創業唯艱,今日勿忘前日德;立基匪易,先人只望後人賢。」客堂進門的兩側則寫著一幅對聯:「客塵易伏,家賊難防,各自謹守;堂前掃淨,賓主相見,去送來迎。」禪堂也有一幅對聯是:「禪闡宗風法門不二;堂開覺路妙諦宜參。」此外值得讓我們注意的是在客堂的門側,另有一幅告示,寫著兩行字:「道無冠巾艾瓢,僧無衣缽戒牒」者,不得請求掛單依止。這告訴了我們兩個訊息,第一是佛教的道場是允許道士來掛單的;第二則是掛單道士須有冠巾艾瓢,掛單僧侶應該要衣缽戒牒俱全。
  
  青原山據說在漢朝張道陵時代,就把它當作天下三百六十五座名山之一。而淨居寺始建於唐玄宗開元年間。因為禪宗第七祖行思禪師,出生在江西的吉安,當時稱為吉州,所以行思禪師在未出家時,就已經到過青原山。他在六祖惠能大師座下開悟之後,又回到青原山,開元二十八年(七四一年)圓寂於此。他在山中究竟住了多少年?他的壽數究竟是幾歲?已無可考。不過根據傳記資料,知道他在淨居寺開筵弘禪期間,是在六祖惠能圓寂之後。石頭希遷及荷澤神會兩位大師,都曾先後向他參訪而受益,所以青原山在當時就是南方禪宗的一大重鎮。可是不知什麼原因,在此之後,有關淨居寺的歷史資料就找不到了。幸好有顏真卿、文天祥、黃庭堅等歷史名人的題字題詩,留下了蛛絲馬跡的文獻,其他則不得而知。
  
  文化大革命以後,該寺殿宇所剩無幾,至一九七八年,才開始修復的工作,並請體光法師擔任方丈。從天王殿前有趙樸初居士寫的「淨居寺」三個大字的匾額來看,該寺的恢復和趙樸老應該有關,而體光老和尚經過二十來年的慘澹經營,已經有了現在這樣的規模,也是功德無量。但他修建淨居寺的心境,一如他在一九九六年,門樓竣工之後,在大門左側圓洞窗的石碑上所刻的八句話,那八句話即是:「菩提無發而發,佛道無求而求,妙用無行而行,奧智無作而作。建立水月道場,修習空華萬行,降服鏡像魔軍,大作夢中佛事。」和虛雲老和尚「水月道場處處要建,空花佛事時時要做」,有異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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