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
夜半鐘聲1之木乃伊之電
馮馮居士
25/05/2016 07:16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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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00。序
00
。自序
01
。我所知道的佛教
02
。虛榮最虛幻
03
。也談舍利子
04
。取土記
05
。古都老婦
06
。走了樣兒
07
。牡丹與武后
08
。三歲魔童
09
。阿難和尚
10
。吾愛吾貓
11
。胎裡素
12
。術數與異象
13
。西藏佛鈴
14
。妖魔教主
15
。木乃伊之電
16
。鐮倉老僧
17
。三十三間堂蓮華王院
18
。澶之浦
19
。鶴岡舞魂
20
。獅子吼與大悲咒
21
。佛教通俗化現代化科學化
22
。戒乃自律
23
。大雪峰佛光
24
。在家吃素與出家苦行
25
。椎端佞佛
26
。蝙蝠聽法記
27
。靈能與再世
28
。牛追記
29
。萬佛奇緣
30
。還蛛記
31
。拋錨記
32
。夜半鐘聲
33
。小雷音
34
。冰海悲音
35
。觀世音菩薩的形象
36
。無情生
37
。反物質
38
。追溯前生

新版自序

佛法的基本精神是大慈大悲,平等普度眾生出苦脫厄,佛法的目標是人人成佛,方法是由戒入定,從定生慧,觀照內明,見性成佛。經云一闡提人亦可成佛,又云眾生皆有佛性,又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云頓悟成佛……凡此佛語,都是說人人都本來就有佛性種子,不幸被世俗名利慾念,貪瞋癡等五毒與無明蒙蔽了本性,以致在生死輪廻六道流轉,永受痛苦煩惱,惡因惡業,因果循環,永無得脫之時。

所以若要跳出生死輪廻之苦,若要解脫痛苦煩惱,就必須學佛法!世聞萬法,無如佛法之微妙不可思議!有福與有慧者與肯接受佛法者,無不得度,見性成佛,而永脫痛苦及生死輪廻之流轉。

當今佛學已成為世界高級智識份子與高級學府哲學研究之學問,佛學的哲理,經世界各國佛學研究者之闡揚而更顯,被認爲是最超級獨特之真理哲學。可惜學院派佛學研究者,研究重點限於學術性質之哲學範疇,而忽略了佛學的哲學以外的複度内涵。佛學是綜合的,包括形而下哲學、科學、道德、戒律、修行方法,利他濟眾與出苦度厄與六度萬行之實踐,還有形而上的哲學,超自然學等等。經云佛法有八萬四千法門,無所不賅。不幸地,以學術研究為出發點之研究者,未以弘法接引眾生為志,而且其中尚有並非信佛而實乃為學問而學問者,更有為博士學位甚而徒藉佛學之哲學論文謀衣食者,尤以西洋之佛學家,更多以異教歧視立場而從事研究佛理中之哲學,種種形態之研究者,匯成歧流,將佛法之實踐予以棄置,而只刻意從事咬文嚼字將佛法縮小為繁瑣哲學之論辯,將佛法再逐漸帶上在印度滅法之途!此等學者既非以信仰為出發點,無論其是為學術,是為功利,均已自陷牛角尖內而不自知!通通著了文字相!

著了文字相的佛學研究者,又惑於其幼稚之雛形科學觀念,於是紛紛排斥佛法的超自然現象,否定佛法之神通與感應,否定佛法超自然奪造化之大能,否定一切佛法之奇蹟,此等所謂佛學大家,自以為「正信不尚神通」,而視佛菩薩之神通奇蹟均為邪魔,殊不知,此等矯枉過正之論,已經無形中殺滅了他人信佛向善之種子!惡業之最,無過於此!此輩學者,自以為維護正法,其實是瞎子摸象,又如執牛角以舉全牛而巳,自無福緣得接佛菩薩之超自然大能力,反要謗法,此種損人不利己之徒,終不免仍是在生死輪廻流轉而已!雖緊抱汗牛充棟之文字雕蟲之學,又有何益?

縱有善意,但咬文嚼字只講形而下哲理,以高深自居,以學術自炫,又何能接引廣大眾生?即使有成,亦不過是學院內之極少數人而己,佛學將來成為學院內書櫥一角之精裝本書籍,佛學將來只得數人了解,於世道人心有何益處?而且,少數學者研究而不實踐佛法,不行佛心之大慈悲,徒然躲在象牙塔內大做文字遊戲,又怎能接引大家信佛行善?而且,佛法八萬四千法門方便接引,何必唯以哲學艱深之學為唯一學佛途徑?

佛陀說法,分別上根、中根、下根,而分別善巧說法,以利接引。所謂上根,乃指悟性及慧根而言,而非指「文宇相」之製造能力高強者也!佛法平等,目的在於接引無限眾生。包括天,人,胎生,卵生,氣生,化生……有情生與無情生……,並非單為哲學家而設教也!繁瑣哲學既不能廣接眾生,然則以何為接引最佳?

佛法必須普及,必須通俗,而且更須全面立體推行,才可接引廣大眾生,佛菩薩乘悲願再來,出苦度厄,並非徒以哲理度世,亦施展偉大神通,以各種超自然之奇蹟濟度眾生,引其出迷入悟,脫苦脫厄,種種神通與感應,事蹟億兆,何能盡述?有福緣者親身經歷者比比皆是!所謂學院派之若干位「反神通反超自然」之學者,縱恃其蘇秦張儀之舌,公孫龍之詭辯之能,又何能推翻佛法不可思議之神通?徒作小人,自失福緣而巳!可憐亦可憫!

現代最尖端之科學,已越來越趨向佛學之超自然學境界,科學證實了超自然神通的存在,只有未識新科學之徒,以其淺陋落後之科學舊知去否定超自然,更否定他人以新科學求證佛學!此乃無知無明而且心腸狹窄,自己爬不動也要拖住別人的腳不讓人家跑路!識人為迷信,其實他們自己陷入了「迷信哲學」而不自知!不能自拔!

在學佛方面,我對哲理尚無深入之研究,但是對於佛法的慈悲與實踐,與及佛法的超自然神通的大能,我自感福緣不淺,能夠體會得到佛菩薩以神通感應等超自然大能濟度救苦之真正存在,是以我不畏譏誚,將所知所聞所獲的佛力加被,都盡可能公開報導。佛力並非對我一人偏寵,佛力其實對眾生平等加被,無分厚薄,無分彼此,問題是肯不肯去接受佛力的接引而已!

「夜半鐘聲」是我數年前蒙天華公司出版的第一本彙集個人感應佛力的故事多篇。全是親身經歷的感受紀錄。發行以來,很幸運獲得海內外各地讀者的錯愛,銷數多達萬本,竟致引起盜印,我在加美發現盜印本,易名為「我所知的佛教」者一種,幸尚無抹殺賤名。又有「佛門奇談」者一種,將我名取消,易以偽造筆名,第三種盜印本名為「佛門神通」,三種本子似均盜印於台灣,最近澳洲雪梨大學一位教授有函來,指出在雪梨書店亦見到上述第一種盜印本,香港一位作冢亦來函告知同一情形。天華公司發行人李雲鵬先生,十年來,放棄事業,幾乎是傾盡所有,全力印行弘揚佛法的書籍,並非以牟利為目的,因此,所印行拙著「夜半鐘聲」等書,均是定價甚低,僅及成本之一部份,殊不料盜印本在美加書店反而以十元美金高價暢銷!真本反而未能進入書店!拙著均已分別向有關國家政府註冊了著作權與版權,而對此亦無保障!天華公司出版拙作並無牟利,而盜印本反而賺了大錢,拙作文學作品數種,分別受到兩岸之不法之徒盜印,已非今日始,兩岸均有發現,早見於報章,但是沒想到連佛教作品也被盜印牟利!

天華公司發行人李雲鵬先生,亦曾見到我海外購寄的盜印本。感慨之餘,亦感到「夜半鍾聲」舊本字體大小,閱讀不易,因此發心予以改版,以較大較美觀易讀之字體,重新予以排印新版本。李先生越洋電話多次,徵求我意見,我自然欣然樂從,我並且寄上若干補充資料及彩色圖片,加插入此新版本之內,對於舊本我的校對未週之錯字,此次我亦盡力改正,李先生不以牟利為目的,故此一再示知,命我不須憂盧改版增加彩色插圖之成本問題。此點令我非常感激,對一本舊作,我自問亦應增添資料,方敢面對讀者的愛顧。希望這本拙作會帶給廣大眾生對於佛力不可思議之初步重新認識,由茲而同發去惡存善之心,同沐佛恩,大家都學佛法,都除煩惱,都修行寶踐,更能大家都發心實行佛法的大慈大悲,普度眾生,互助濟眾。如果此書能達成此種虔誠願望的一分,這就是我最感禱的了!學院派的若干學者對我的毀或譽,於我有何重要?再罵我是魔,我亦甘之如飴的。

「佛見是佛,魔見是魔」!佛魔都在心念而別。這是我的愚者一得。我聊說這兩句仿偈!願人人都認識佛法無邊不可思議神力大能!願人人都得佛力加被,福慧增長!

胎裡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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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素食者,青菜、豆腐、豆芽、花生、黃豆、吃得最開胃,魚啦肉啦,雞鴨珍饈,一見就覺得腥膻反胃欲嘔。朋友請我吃飯,每使我面對滿桌佳肴無從下箸,弄得賓主兩不歡,尷尬之至,人家就愛問:「怎麼那麼笨?好魚好肉不愛吃,偏愛吃青菜白飯?」是呀,就是那麼笨,笨透了。就是無法下咽,那些葷菜,那怕是有名大館子的名菜,別人聞在鼻子是香的,垂涎三尺,我聞在鼻子裡是腥的臭的,屍味般的,一聞就想嘔吐。

「怎麼回事?」人家問,關心兼責備。我自己也不明白,大概就是所謂「胎裡素」吧?

自從有知開始,我從幼就一直拒絕食用葷菜。父母親擔憂我營養不良,總是要我吃些肉類,而我總是不肯,千哄萬騙,也不肯沾唇,有時惹得父母不高興,就硬餵,硬餵了也吐出來,又哭又嚷,于是就招來一頓頓「雞毛帚」打屁股。幾乎天天餐餐都是哭哭吵吵,變成個脾氣陰鬱離群的個性。

「這孩子,」我母就歎氣傷心:「怎麼長得大啊?一些營養都不吃。」

「送他去寺裡做和尚好了,」父親說:「留在家有甚麼用?天天為了一頓飯哭哭吵吵,家無寧日!」

或者父母親的確應該送我出家,因為我總是不聽話,不肯吃葷,鬧得吃一頓飯都好像上刑似的。父母也常常因此口角不和,母親那時尚未信佛,她是個唸過一些短期醫護的人,略知西醫營養學說,再加上中國人固有的「進補」觀念,又自己養了許多雞鴨,所以經常殺雞進補,幾乎天天吃甚麼當歸炖雞,參茸之類。父親是個非常強壯高大的人,出身富家,講究飲食,無肉不飽,無饌不精,不意生了一個懼怕吃葷的兒子。他們愛兒心切,只怕我營養不良長不大,似乎也不大明白到底是否適合的問題。父親脾氣是很急的,而且最不喜歡聽見孩子哭鬧,我一哭就捱打屁股,給關在黑房,甚麼都試過,我就是不肯吃葷。後來漸漸才勉強肯吃一些雞蛋,但是,老實說,一則是怕打,二是怕傷父母的心,才咽下那腥膻的雞蛋,雞蛋也是腥臭令我作嘔的,放半瓶芝麻油也吃不下一個蛋。

後來有一天趁母親不在家,父親就狠狠揍我一頓,打到我連著鼻涕眼淚吞下他放在我面前的炖牛肉湯,然後又吐得一地。以後肉汁成為每天難逃的一劫,總是給父母恐嚇拿著雞毛帚指著才吞下,而那些名貴藥材炖雞更是可怕,總得設法逃走,跑出去再也不敢回家,晚上回家不免又是雞毛帚「修理」一番,而我總改不了,依然寧願吃白飯泡開水,依然天天嘔氣,實在說,童年沒有甚麼歡樂,一半也是由於太頑皮淘氣,惹父母生氣,多打多罵,一半也是由於不肯吃葷,常常頂撞父母,招來煩惱。

我母後來信佛,一半也可說是由於我的奉勸,二十餘年來,我母不再殺過任何家禽,如今她老人家已經茹素,一如我之厭畏腥葷了,我父與我們分離二十餘年,聞說現在也信了佛,不再喜葷了,我母當時年輕,吃雞吃補太多,中了動物屍毒毒素吧?常常終年生病,又是出風疹,又是高血壓,常年進出醫生之門,住院留醫,如今這些年,不吃葷腥,只吃素膳,反而顯得白髮童顏,滿臉紅潤,身輕步健了,我未見父親二十餘年,不知他老人家如何,只聽朋友說他也比前硬朗寬容得多了。

有時候我也能依稀記得一些幼時的往事影子,我大概是兩歲,或者還不到兩歲,正在學步,站在小兒車邊,看著女僕殺雞,那麼一刀在雞脖子上一來一往的割,刀不快,鋸了半天,那雞鮮血汨汨流出,卻斷不了氣,拍翼踢腿,亂撲亂掙,眼睛求援地望向我,那情景,我永不能忘,當時我哭喊得甚麼樣子,我仍記得。

「不殺啊!不殺啊!」我哭喊著,那時才牙牙學語,直到現在,我仍不時在夢中如是哭喊。我的確可以憶及到一歲半左右的事,許多情景人物,往往在閑談時問母親,她都驚異,「那是你一歲半的事呀!你怎麼全記得?」我就是記得,而且有時歷歷如在目前。

我還記得看到男僕殺「田雞」(青蛙),那是父親最愛吃的美味,我記得青蛙如何給一刀砍下頭顱,活生生地剝皮,剝了皮的全身四肢帶著鮮血,仍在一彈一彈,一顫一顫地掙扎。或許正是從此我就不吃葷腥,或許我是胎裡素,我自己也不明白。

成人以後,有一段時期,應酬多,酒席多,偶然也因不願叫主人難以措置而勉強吃一點葷或者裝作吃一點,菜肉都是夾放面前不動的,我未能像出家人那樣守戒,實際上仍是怕見葷腥的。

住在加拿大,想吃素可真不是容易的事,天寒地凍,甚麼農產品都得仰賴美國運來,到過美加的人都知道,白菜多麼難得多麼名貴,比魚肉雞鴨還貴。我只好吃煮花生煮黃豆,有時買到一棵白菜,捨不得一下就吃,一餐只吃一片葉子,吃完還要把菜頭種在花園,不忍它生機死亡,可是還是給凍死了,幸而還能買到很多蘋果和美國橙子,每天喝些果汁,喝慣了芬芳的橙汁,越發怕那些葷腥了,連牛奶都覺得是腥的。

生活如此簡單,不見客,不應酬,彈彈鋼琴,寫點小品,聽聽唱片或電台的古典音樂,喝果汁,吃素食。說不上甚麼附庸風雅,實在這正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說到營養問題,我是消瘦一點,可從未患上「營養不良」之疾,三十幾歲的人,洋人見到還以為是個大孩子,喊我「My Boy My Boy」,上門來有事的一瞧都問:「可以跟你父母談談嗎?」也不知把我看成多年輕呢。或者這就是素食偏食的唯一的壞處吧!

總之,素食有好處沒好處,我都不管,只一提葷腥魚肉雞鴨,那些血淋淋的掙命的慘狀就來到眼前,就放兩斤芝麻油十斤胡椒粉二十磅香菜,我也是吃不下的了。

永懺樓随筆之二──《胎裡素》

原載香港《內明》第49期:1976041

術數與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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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歲之時,我自己翻看曆書,無師自通地學會排算八字,當時很驚動了父親的朋友,世伯世叔們紛紛來找我算命好玩,我又忽然胡言亂語,預言世局,有中有不中,當時說的預言,日後回憶,亦感到奇怪,不知道緣何會來此「小孩說大人話」之怪行,幸而很快就自知收斂,不再胡說,亦不再替人算命。

十多二十歲之時,忽然又看書而學會了兩種古代術數,一是「大六壬」,二是「奇門遁甲」,後者不算純熟,較少運用,「大六壬」卻較有把握,於是有一陣子,無事不運算,到處招搖。人家丟了一隻狼狗,也替他算,誰人問吉問凶,也算,明天天氣晴雨,也算,奇怪的是誤中的次數也多,算出狼狗被何人偷去、囚在何方,三天之後會自行歸來,居然完全應驗。算的誰人誰有甚麼疾病?也對,算颱風,預報比氣象台還早上一星期。甚至於在遊戲中的投壺算法也多應驗;煩我母在另一房間收藏的物件,給我來算猜,也都大多猜中。有次甚至於算出她收藏的一盒火柴是火柴,共有四十九支火柴與火柴的封皮顏色與虎頭,有次算出某地兩天內有地震,也都應驗,一時弄得左右鄰里無不知曉,人人來找我算,幾乎可以擺地攤了。

我自己亦極其驚詫於「大六壬」術數之神奇,那一陣子,十分沉溺於術數,直到我興趣轉變為寫作才漸漸減少賣弄。

那一段時間,我又每晚習坐,子夜起來靜坐,是完全缺乏師傅的,自作聰明的打坐,靜坐了半年左右,在靜中時見藍光白電閃閃于腦前腦後,有一夜突然看見阿拉斯加火山爆發,火光沖天,失驚大叫,次日果然看到此火山爆發的電訊。以後異象時生,不敢再對人言,只有默記在心。

那一陣子,術數與異象成日佔據了我心頭,弄得我神魂顛倒,終日不安,我發現我先見或預知的事,卻無一可以避免。例如我明是預知我某日必被人騎單車撞傷,自己特別避開慣行路線,另走他途,卻偏偏就在那兒給人撞傷。我計算出一位余姓朋友的父親可能何時有生命危險,他素知我計算準確,就不敢出街,在家休息,卻到時突然心臟病發死亡。我自己預知的幾次災禍,幾經努力避免,都不能免,我警告朋友店鋪何時可能失竊,他嚴加防範,偏偏在他改變的門鎖時被人撬開偷了店。

經過一番思索之後,我放棄了這些術數與靜坐,不願再走上先知預見之路。我認為那都是一種魔境,不知是否佛家所說的魔?總之,我是完全不再搞那些事了,我覺得,但求心之所安,問心無愧,心安理得,何必去先知?何必去預見?與其凡事都要先知,驚疑失措,不如多讀心經,多做些善行,勸人為善,功同自己行善。善是否能積福?固屬未可知,但是信佛為善,心情獲得安定,或者就不那麼容易為魔所侵罷?

從前有一位法師,聞說我的情況,特地來看我,說:「居士,你修慧何如積福?別太逞慧招魔啊!」

高僧的當頭棒喝,正合我意,是以多年來我不敢在賣弄先知預見,亦不再以術數之能來招搖撞騙了,如今是不再亂打坐,少見異象了,偶有所見,亦只默識,不以為意了。終日混混沌沌,是我目前的心境。

永懺樓随筆之五──《術數與異象》
原載香港《內明》第52期:1976071

木乃伊之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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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部珍貴不易見的科學記錄電影,英國的考古學家、生物學家、化學家、物理學家、醫學家,許多位知名學者,目瞪口呆,望著一具由埃及一處金字塔中發掘出來的「木乃伊」。此屍是一位公主,業經考古學家多方考據出來大約是兩千四百多年前死亡制成的木乃伊。

出土後的木乃伊公主,已經枯乾有如枯葉,只剩下乾皮包著枯骨,又如枯木將朽,實在無甚希奇,為何竟使數十位學者如此驚詫?

主持實驗的科學家關下電燈,用特X光照射女屍,奇事發生了!女屍全身放光,一閃一閃,像電流一般,全身循環而流動!

開燈再看,女屍依然是枯葉一般乾枯。

再熄燈,仍是全身閃電流轉,藍光似火,閃閃剎剎。

是磷火嗎?磷火如何會像血液般有序循環?學者已經說明那不是火磷質。磷質遊離分子的移動怎會是有一定方向路線電光?

木乃伊的一只右手已經枯朽折斷。學者將它放在X光下照給大家看,只見此一折斷的右手手掌上靜電飛奔,在五指之內循環流動不已。指端噴火,成為火環。關了紅外光線,它仍是一只毫無生命的枯手,已乾到一碰即碎了。

如何解釋這種現象?

美國加州大學的考古生物學家兼化學家,摩斯女士,用刀切小一片樹葉,也有電流閃轉。叫一個男子手指放在X光下一照,手指噴出火焰,比古屍更盛,叫一個喝了酒的男子來試,噴的火眼更大。叫一個女子用手指尖端男子指尖,兩人手指噴出的火花啪然一閃。

她再叫男子女子兩人親吻,兩人唇未貼到,只見兩方唇噴火尤旺,因為她渴望被愛人親吻。當接近吻之時,電光啪然一閃。女子的指端電光越來越盛,但男子的指端電光更加強烈,一閃一閃漲大,因為,想入非非使他的心跳加速了。

吾猴看愛迪生劄記,印象最深者,為他記述某次守望一位垂死至友,在黃昏夜色中,看見友人腦前閃現有如微弱電光之輕煙一縷,一閃而逝,細看時,友人已氣絕。

吾猴幼時喜在日中照影嬉戲,時常用手指向另一手之指或身體,以觀察影子之噴火為樂。百思不解,何以兩指未接觸,而影子已先噴射連接?現在看了此一記錄片,可明白了。

吾猴最怕打坐,最愛遊水攀樹,要做打坐多半是自騙自。又懶,又會哄騙自己,所以坐來坐去,心仍是不靜,參的仍是猢猻禪,猴裡猴氣的。不過有時候也會得到短暫清淨,出現境界。在黑暗中可見一切纖毫,也可見到自身閃閃電光,腦袋閃現電火,可惜見的只是藍色電光火暈,您就可知這猴心頭多雜了!

以我這等頑劣,亂坐猢猻禪,亦會出現光暈藍色電火,人家一定說是胡說,可是您看,連木乃伊都有不會熄滅的靜電,您就不會以為猴兒是瞎吹了吧?

這不是道行的問題,靜電是人人都有的,連那兩位從不修行為何物的世俗情慾的青年情侶,也有閃電現象。

從這種科學證據來判斷,佛像上所繪的佛光圓暈,並非一般無知之徒所認為之無稽,佛陀菩薩的佛光盛大而白色金色,是由於修持所得的正果。

人體聲上的靜電,經過修煉,隨意志收發,可以做到凡人不能的事,將靜電發出成超短波或微波,是為世間所言「傳心術」,所謂「千里眼」。如果煉持到佛陀與諸天菩薩那樣的境地,不就是神通無比了嗎?

太玄了嗎?俗人看來是玄了。在佛家看來,這些所謂「傳心」、「千里眼」之類,太渺小了。

最渺小之渺小,且說我在美國遇到一位所謂「奇人」,來自以色列,很年輕,三十左右,寫了一本書,敘述其如何有天賦異能。我往電視台參觀其當眾向全美觀眾表演,他能目注視一只不鏽鋼餐叉,在數分鍾之內使其彎曲,亦能將一條銅鎖匙彎曲,甚至他揚言可以將聯合國廣場旗杆變成彎曲。

我看他一連注視許多金屬物件,刀叉、湯匙、鎖匙,他說要在片刻之間軟化彎曲或變形,又見他注視電台之電鍾,令其停止。他又能將隔離一室之男子所繪的圖畫,照原樣畫出(此點的確很神奇的,是所謂精神力量所致呢?抑是他發出一種或者就是所謂發生微波。)但人人都說看見刀叉變形,偏偏就是吾猴看見並無變化。

他叫觀眾大家舉起手錶,望著它,心中想著:「我要手錶停止!」吾猴也照做了,只是猴兒心中倔強,心中說:「菩薩啊!叫我的錶別停止!」吾猴注視他的眼睛,只覺得他好象有攝人迷人的力量,我連忙正心唸經,觀眾挨個和他對望,一個個都驚叫:「哎呀!我的錶停止了!」輪到我時,錶卻依然行走如故,並未停頓。以色列人與猴兒互相對望,吾猴只是含笑搖頭。

「奇怪!」他說,十分懷疑地射過來強烈的眼光:「我從來沒有失敗過的。」

全場觀眾愕然,有人說是因為我不專心聽話,我也不作解釋,一笑而罷。

這件事,吾猴有兩種看法,一是此人具有心電之能。但是眾人都見刀叉彎曲鐘錶停止,為何猴兒卻看不見刀叉彎曲?亦不見電鐘停止?而眾人卻都心服口服,一致說看見刀叉變形,甚至高叫:「鐘錶停止了!」

猴兒意其有催眠攝魂之能,令眾人覺得真實是刀叉被他注視變形。猴兒有些怕他的眼神魔力,但是心中一空,就覺得他並無奇特了。

此事如何解釋方為合理?不過無論孰是,至少此人確有一種超人之心力眼神,或者就是所謂發生微波,使人受催眠或真正使刀叉變形?

我不懂甚麼修持,只知唸佛正心,只知吃素清心,雖是在家,卻等於是出家。所不同者就依然是個凡人,依然煩惱無窮,依然是又貪吃,又壞脾氣,毫無道行,看不出此位猶太奇人是真是假,亦不知到底是否唸唸菩薩就沒有給他弄成功。這件事,仍然叫吾猴想不通。

您替吾猴想想吧!咱這副猴腦是不大管用的。

永懺樓随筆之十三──《木乃伊之電》

原載香港《內明》第63期:1977061

三十三間堂蓮華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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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明》雜誌曾經有一期刊登出日本京都三十三間堂的一千座觀世音菩薩雕刻像,當時我就很想將所知道有關三十三間堂的資料報導一下,因為事忙,又找不到我當日在京都拍攝的一卷底片,就說,等找到再說。一等就是半年,搬了幾次家,東西亂得像垃圾堆,怎麼也找不到了,這兒只好白描一番。

我所知道的三十三間堂,資料可能人人都已知道,不過我仍願拾人牙慧,再來談談。到過京都,沒有不去瞻仰三十三間堂的,它與京都的金閣寺、銀閣寺、二條城、平安神宮、西本願寺、東本願寺、詩仙堂……等等著名名勝,都是馳名國際的,如果說風景,當然數京都郊外的桂離宮為第一,幽雅到不帶人間煙火。要說亭榭池影,金閣寺的美——池水倒影著金色水榭,櫻花殘雪,極富情調;二條城的宮禁規模宏偉;兩座本願寺的莊嚴清淨……都各有特色,但是我特別喜歡三十三間堂的千座觀音雕像的超凡藝術造詣,而且我覺得三十三間堂是最富於佛教色彩的寺殿,它較少「東洋神社」的風味。

在京都驛火車站前面,乘市區電車,不久就開到三十三間堂前停車場,電車上的車掌會予以廣播:「三十三間堂到了,謝謝惠顧。」再不懂日語也聽得出「三十三間堂」的幾個字。

那地方是東山區妙法院前町,三十三間堂的寺名其實叫做「蓮華王院」,只因它是長廊式的,一共有三十三間堂之多,因是俗名反而掩蓋了真名,三十三間堂到底供奉了多少尊觀音雕像?連京都人都弄不清楚。他們會告訴你一共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座。其實,我一進山門內,心中就泛起一個聲音,告訴我,一共是一千零一尊的十一面千手觀音像。

進了本堂正中就奉有無比巨大的本尊十一面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趺坐蓮座法像,其左右兩邊各有五百尊大小相等的金身觀音立像,本堂的橫長是一百五十公尺左右(約等于五百英尺),佛像法相之莊嚴慈祥,場面之宏偉,不由我不立即下跪叩首參拜,在心中虔誠祝禱,然後才敢起立瞻仰。

三十三間堂的柱間,一共三十三間,每一間都有幾層金色的觀音立像,場面之宏偉,真是從未見過!可惜廊前都加設了鐵欄栓,破壞了若干美觀!自然無從去點數到底是否一共有一千尊觀音菩薩立像了,每尊十一面的千手觀音像,頭頂十個佛首,左右前後持著各種法器物件的手,這時聲音告訴我,是每尊四十二只手,總數是四萬二千零四十二只法手,佛首是一萬零十個,這些數字,自然我也無從去考證,只好待有心的大德去考證了。

三十三間堂,三十三根巨大的棟宇,相信是根據法華經中所說,觀世音菩薩化現三十三普門現身度世的一個典故而造的。正當參拜之時,我感覺到有靈力向我灌注,當我抬頭之時,我可以感覺到每一尊觀音像的眼睛轉動,呼吸起伏,千手舞動,可以解釋為靈感,也可以解釋為雕像的栩栩如生。我同時又可感以覺到有兩位帝王和兩位大將軍,還有許多古代將相大臣的存在,他們都在地下跪拜皈依,叩首至地,我張眼以後,卻就消失了,只有仍然是木雕的佛像,寂靜不動,外面又來了一大批遊客。 ........................

等到帶領遊客的那位日本響導來到,我找個機會問他,這座佛寺,是不是由兩位天皇和兩位大將軍先後經營的。「對呀!」那位響導說:「先生似乎很知道日本歷史呢,這座佛寺是公元一一三二年,聿烏羽天皇敕令平忠盛將軍,初次建成的,起先叫做長壽院,後來繼位的白河法皇——因為篤信佛教,將天皇改為法皇——繼承了父王烏羽上皇的遺志,再予以擴建,將軍平忠盛之子平清繼位,亦協助白河法皇,增建蓮華王院。」

「後來好像被火燒了似的。」我問道:「有沒有這事?」——我心中閃過一片熊熊火光,不由得起了這點疑惑:「這座好像是重建的。」

「是的,一二四九年,三十三間堂遭火災燒毀,費了十七年才重建成現在這一座。」

 「那麼,是誰雕刻出這樣精巧莊嚴、藝術高超的佛像呢?」我問:「每一尊都有不同的神情,大同中又有小異,風格上也好像有些不完全相同,好像是一位偉大的雕刻家領導一群助手,在前後不同時期雕刻而成的。」

他說:「先生講得很接近,這些觀音像,是平安皇朝至鐮倉初期,南都佛像大師運慶的大手筆,主座和一部分立像,是運慶親手所雕,其餘是他的兒子湛慶和門徒在十七年中雕成的,現經日本政府指定為文化國寶。」

.那一群西洋遊客,不懂我們談甚麼,他們興趣也不大,不耐煩神色可見,我也就不便再多問下去,只好自己瞻仰了。

平忠盛與平清盛父子,是日本幕府將軍,實際的統治者,歷史上稱為平氏幕府,下一篇回憶「澶之浦之遊」,將提及平氏的敗亡悲慘下場,時為一一八五年。

照理說,平氏篤信佛教,似乎不應有此悲慘結局,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合眼瞑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平氏兩代將軍,東徵西討,殺戮太多,冤孽太重,而且平氏亦並非真誠信佛,只不過是利用建設佛院來收攬人心和取得佛教人士的支持,這也不算是我甚麼神遊得知,只能說是一種推理的發現。假如真的篤信佛教,豈非還去拼命殺人的?只可憐平氏的無辜子孫和眷屬,受了父祖的殺孽報應罷了。

三十三間堂成為古代幕府政府政治鬥爭的工具,這也是我所意料不到的。日本的佛寺,在古代似乎或多或少與幕府將軍、武士劍客有些關系,三十三間堂也不能例外,我感覺到總有些玷辱了佛門的莊嚴,好在佛是一種知覺智慧的能力,佛像只不過是收音機或電視機,你不去打開心中的開關,那麼佛像也不過只是木雕的而已,誰也收聽收看不到的,實在不能說——凡是家中裝設有電視機的人,就必然一定去看電視的教育節目。當然,在一般遊客眼中,粉牆綠瓦朱柱和金身的一千零一座觀音雕像,也是各人看法不同的。

永懺樓随筆之三十二──《三十三間堂蓮華王院》
原載香港《內明》第90期:1979091

澶之浦

去去來來 / 謄錄

一九七零年,一位日本記者初次發表一幀照片於讀賣新聞,引起物議,此幀照片展轉被刊載於英美及歐洲報刊,引起不少好奇。專家紛紛飛往長崎,僱用專船,在月夜駛往外海觀察一種無法解釋的奇景。這種奇景,一件在長崎外海南方不到八十里之處,另一宗則在鹿兒島以南三四十里之海面。是甚麼奇景呢?

根據我所看見英國拍攝之記錄電影片,看見在子夜之時,黑暗之海面,突然放射光暈,類似螢光億萬之聚匯成河,浮現海面,方圓數十里。時而流轉成堆,時而幻變成億兆燈火,多如繁星,也好像是在山上俯視香港、九龍之璀璨燈海,所見不同者是,香港燈海有各種顏色,有霓虹燈閃閃,有汽車駛行時劃出的數百條紅光電閃,但是日本海面之燈海則無此多姿多彩,只有兩種顏色,是屬於慘綠慘白的光芒。

根據記錄片之旁白說明,此種神秘光芒之出現,以十一月十五夜最為常見,且有在八、九月出現之記錄,每次持續之時間,由一小時至三數小時不等,此種海光,並非新發現,而是自中古以來,即有出現,九州漁民早已習以為常,不以為異了,但是直到近年始為世界所知道。數位西方專家在記錄片各抒高見,一位說是海中之磷質,一位說是海中有某種微小之漂浮生物Plankton,其體內含有豐富之磷質,這些生物乘潮湧而至,在黑暗之中,映現磷光,其情形就如「海中血潮」一樣。

血潮是甚麼呢?影片中映出一段,在日光之下,海水數百里盡皆變成血紅,非常可怖。想來正和舊約出埃及記中描寫的情形一樣吧?出埃及記中,先知摩西舉仗一指,海水變成血紅,埃及所有之河海均變成血,不能飲用,魚蝦都腐臭,嚇壞了法老王。好萊塢電影《十誡》一片有此段海水變血之神奇鏡頭,但那是用染料溶於水中造成的。英國科學記錄片中卻不是弄噱頭,而是忠實的研究記錄,只見滿海是血,地中海亦曾出現過。

專家汲起海中之「鮮血」,置數滴於顯微鏡之下一看,只見有千千萬萬血紅之細菌形狀之微生物在水滴內遊泳浮動。這些微生物有一個拉丁文的科學名字,可惜我記錄不下來。這些紅色微生物,有如阿美巴Amoeba單細胞,累積成億億兆兆,就造成了海中之血潮,血潮所至,無一生物能免於一死,所有魚類水族,均被此種血紅微生物殺死吸之精華,只剩下屍體隨波漂流,所以造成千千萬萬腐臭魚屍沖上海灘,這種魚屍沖上海灘之事,到處都發現過。台灣之澎湖群島在十餘年前發現過一次,菲律賓、美國、墨西哥、埃及、意大利、澳洲、南美,都出現過。有經驗之漁民都不敢拾取此種魚屍來吃。

這裡無意討論舊約,也無意評論其他宗教,只是有聞照錄,怎樣去解釋,各人自便。我是尊重一切宗教的,並不因為自己是佛教徒就說別的宗教不對。上面列舉的之科學發現,並不代表否定宗教之意,科學發現只能解釋現象,卻仍未能解釋造成現象之神秘力量。話說回頭,在長崎海面出現之海光,是否類如此種血潮情形?片中之科學家亦未遂下定論,只是表示有此可能而已。片中有一位「神秘學」學者,認為該兩處海底必有海底世界,有一種超級人類,放射出此種城市般的燈海光芒。

他們曾經由日本海軍協助之下,派出潛水艇,使用聲納與各種科學儀器,甚至請加拿大深水潛艇,予以探測,深下至千尺,卻一無所見,影片中所見者只是一處處普通海底。加拿大發明的深水潛艇,全世界第一,能深潛數千尺,曾經引起蘇聯注意,擬予訂購,被美國反對,加拿大乃答應不予售與,至今仍為世界最佳之深水潛艇,去年公開展覽其外形,我曾往北溫哥華參觀,但不准拍照,視其外形,殊無奇特,但據說系用特殊合金制成,可以抵抗深水高壓,艇內氣壓可以控制,使乘員不至受害。關於此一海面之燈海神秘,調查至今,已因毫無結論而中止,將來是否再探,並無下文。長崎我是去過的,卻沒有能力到外海去看看這種奇景,在長崎聽說日本與國際人士仍然在十一月十五與一月十五兩夜乘船出海去觀看。我因憶起虛雲長老在其自述中,說過他在清末乘船赴廈門,在台灣海峽月夜看見海面泛起光華,書中語焉不詳,亦無解釋。我自己之經歷見聞,也與上述類似。

我乘船遊覽日本內海,西達下關,遊輪停泊在關門海峽之東海面。當夜隨遊客夜歸,返輪後不能入睡,時值子夜二時左右,船上全部熟睡,我獨自徘徊在船尾露台,憑欄眺望。其時海面薄霧,遠處之下燈光微弱,另一對岸之門司市,亦在沉睡之中,橫架于門思與下關之高空大鐵橋上,亦無車輛行駛,該橋十分雄偉,並不亞於美國之金門大橋。門司大橋將「九州」與「中國」兩大島嶼相連,好似天上一道虹橋。此處之「中國」系指日本本州,並非指咱們之中國,日本人稱其本土為「中國」,真有意思!

卻說我犯了李後主詞中一句「獨自莫憑欄」,在此子夜,天空陰雲四合,細雨霏霏,無月也無星鬥,遠山漆黑,薄霧如紗,有何好景可賞?我卻在此徘徊不去,心中突然升起一陣悲哀感覺,既淒涼又寂寞。突然海面東邊出現了一片閃閃慘綠磷光,漸漸越來越多,以致滿海盡是碧光閃動。好似有照射燈從海底向上照明,一海俱透明閃光,海水沸騰如開水於爐灶之上,翻騰不已。我大吃一驚,擬奔入船房呼人來看,但全身癱瘓,無力舉步,有如被釘在原地,想叫喊也無聲發出。

片刻之間,只聽聞海面慘綠光華之處,周圍數里,一片淒厲嘶喊之人聲,有男子喊殺之聲,有婦孺哭喊之聲,悲慘無比。而海面慘綠磷光紛飛,現出一個無法想象之大悲慘場面。只見不知有幾艘古代帆船兵船,在海面混亂碰撞,不知有多少千千萬萬古裝武士在船前廝殺,長矛飛擲,飛箭如雨,倭刀閃光飛舞,血肉橫飛,婦孺不免,不是成為刀下魂,就是投海而死。烈焰焚艦,濃煙蔽月,鮮血染海。殷紅滾滾,那種慘烈悲壯,無法形容,任何戰爭電影巨片都不足與之相比。

我看得心中慘怛萬分,淚流滿面,哽咽不勝,我知並非幻景,我知眼前所見,均是真實景象。此一慘象必然曾在古時發生過,只是幽靈不滅,遇到心靈通陰之人而重現,我也斷非唯一之目睹過。以前必有人見過,以後亦將有人會再看見。

當時我心悲慘驚慌,幸而尚記得念禱佛號,兢兢業業,誦唸阿彌陀佛,又唸大悲咒,不停反複持誦,合掌凝視海面異象,但心中亦不知是否有效驗也。久之,海面之慘狀逐漸散去,只餘磷光奔騰,余心大慰,繼續不懈持誦,再久之,海面磷火亦漸漸隱去,海中之照明光華,徐徐發暗,最後群火跳躍,排成一條長長燈隊,火焰伸閃多次,有如風中獨焰,終於突然一閃而無影無蹤,水面依然霧氣籠罩,一無異狀。視腕錶,已是晨前三時,我汗出如豆,至此驚魂始定,步返艙房,解衣就寢,而電燈暗晦,變成一絲弱光,我慌忙再唸佛,只覺一陣陰寒冷雨,奪門而出。電燈突然復明,室內同伴熟睡如豬,鼾聲如雷。我一直心唸大悲咒,不覺睡去。次晨我不敢提及此事,出外再看海面,了無異狀。

是日遊下關及門思,在下關看過著名之國恥李鴻章簽定馬關條約之地春帆樓,經過一書店,順便過訪,問及有無本地歷史之書籍,店主為一老者,態度甚為誠懇恭謹。問我欲知何一時代之歷史,我乃問以此處下關海峽之東是何地名,是否稱為澶之浦?

「不錯不錯,」老者說:「先生去過啦?」又懷疑地問:「先生看見了甚麼?」

我乃據實以告,老人說:「正是澶之浦,本地人都知道的,這種事,常常出現。」

「哦,真的?」

老者說他幼年也見過一次,不過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他說:「去等候要看,卻又看不見,很多人慕名而來,都失望而歸。」

「這到底是甚麼鬼怪呢?」

「這是壽永四年,即公元一一八五年,平氏與源氏在此一咽喉必爭之地做最後一次決戰。雙方水師大戰一晝夜,死亡三、四十余萬人,最後平氏全部被殺,源氏得勝,予以取代。成為幕府將軍的源賴朝,下令將平氏餘眾一律斬首,或驅往海中溺死。平氏之母抱八歲幼主投海而死,幼主即是安德天皇,天皇之母建禮門院君亦投海,是平源之爭最悲慘之一役,自此以後,澶之浦便時有怪異出現。八百年來,時有所聞。」「哦,原來如此!」書肆老人找出兩書,名曰《四谷怪談》、《源氏物語》,翻出一段給我看,我連讀帶猜加上老人用日文、英文及書寫中文,一面解釋,可以猜到大意,書我並未買下,只就當時了解之大意記敘如下,記憶難免有錯訛:

........昔者平源最後一戰於澶之浦,平氏水師全軍覆沒,平氏全族滅亡,安德天皇年方八歲,亦被源氏之軍驅往海中,平氏清盛之母池之尼負幼主投水殉難,未及赴水者,無論戰舟之中或陸上,均被源軍斬殺無赦。一時海水泛紅,屍浮滿海,爾後地方收葬,經月而猶未能盡也,澶浦之濱,荒冢四十萬,天陰鬼哭,磷火飛揚,無人敢住也。下關有瞽者,名曰保一,寄居寺中,以鬻歌為生,而其精於三弦,復善唱述古事,故此遐邇知名,唯其人既盲於目,又失雙耳,故人皆呼之為「無耳保」,至於其失耳之由來,則另有曲折也。保一並非生而無耳,既以歌名,召者日多,一夕獨坐候召,突有武士兩名來召,保一雖不能視,然辨其聲,似甚威武,意其必為貴家遣來,計必有巨賞,乃欣然隨去。

武士來兩人,挾其登輿,肩夫抬行,行之既久,路途似甚遙遠曲折,亦不知為何地。久之始達,有奴仆來挾扶,保一雖盲,但可觸覺,聽聲辨物,覺身處深宮之中,聞緞衣悉索之聲,似有多人供役,禮規森嚴。

武士令保一叩拜已,著其侯旨,保一覺地板光滑,復有柔席,其值不菲,又有幽香陣陣,命婦叩拜之音,復有呵殿之聲,使其驚疑,不知此一貴家為何許人也,意為藩王,亦似無此威儀。

俄而女官傳命,令其演唱,瞽者叩問宜唱何事?上曰:「澶之浦之役可也。」

其聲柔和溫藹,似為老婦,但未悉為何人?

保一素諳此段,乃撥三弦而歌,唱述澶浦戰役。弦音急驟,歌聲淒涼,一時艨舟沖撞,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慘呼悲號,烈焰沖天,屍遺滿海,均似隨歌聲而重現,歌至太君赴水,平氏將軍死難,將軍太君懷抱幼主,源兵圍攻,惶急無計。太君呼曰:賴朝將軍,寧不可免幼主與老婦一死有耶?獨不念老婦當年曾為爾乞命耶?

源氏賴朝當年隨父征討平氏,兵敗,其父被殺,賴朝被俘,年方十四,平清下令斬之,幸太君池氏憐憫求赦,始得保命。二十年後,源賴朝兄弟將兵來滅平民,盡戳平氏,賴朝竟然不赦恩人,幟若罔聞,聽其投海而亡,人間悲慘,何過如是?

瞽者歌敘池氏懷抱幼主,投水赴難慘狀,形容盡致。合座初而寂然靜聽,續而飲泣不勝。室外武將亦無不淚下失聲。內外悲泣良久,上座哽曰:「止矣!明夕再歌可也。」令予厚賞而遣之歸寺。

翌日,寺僧見瞽者精神委靡,怪而問之,瞽者初不肯言,僧曰:「觀汝鬼氣至深,必為鬼物所惑也,若不肯告,納何由救汝也?」

聞是言,瞽者大驚,乃據實以告,並曰:「吾師救我!彼等言今夕當再來也。」

僧曰:「此輩必為平氏冤魂,汝所住必為澶浦荒冢也,所謂主上,其為池之尼歟?」

僧乃將符書於瞽者,囑其入夜若有所聞,切勿作答,即可度厄。僧所書「佛」字,遍及盲人全身,獨忘書寫其於兩耳。夜半更深,兩武士又來召瞽者,遍尋不見,暴呼保一之名,瞽者不敢答也。謹遵僧言,緘默屏息,靜坐以待。武士尋覓良久,突見兩耳,乃曰:「在此矣!得此也可復命。」隨即割取兩耳而消逝。保一疼痛難忍,待其無聲再返,始敢呼號求援,寺僧持燭來視,則見瞽者失去兩耳,倒於血泊之中。僧急為救治,曰:「吾之過也!」瞽者失耳後,聲譽更隆,召歌者倍增,人皆以「無耳保」呼之,而澶之浦怪異時現,下關之地人所盡知,無一敢往該地也,下關產蟹,殼現人面,或曰此乃武士精魂所化。

以上是我依記憶重寫,與原文自有出入,只得其大意而已,此事我不能再以文學故事而視之。或曰事將千年,焉有鬼魂仍在作崇?下關今已是工業城,海上輪船何只千百出入?我也無法解釋,為何會有目睹之異象。

假如我所見異象與長崎及鹿兒島異象為同一類,則亦或可以此解釋該兩處之海上奇況,可惜我無機會去實地觀察,而記錄片上也看不出有何幽靈現象,姑以之存疑而已。美加刑事偵探術,已有採用特制之紅外線攝影機,可於夜間攝得不可見之人影,也可於凶殺案之場所攝取照片,雖事過數周摸索攝得之空地上亦會出現死者之形象,甚至可攝得凶手當時之情形,形象模糊不清,只可供參考,未能作為法庭佐證之用。據科學家解釋,此為一種未盡散之「能」或「熱」,仍留原處之故,如然,則未可視「靈魂」為迷信也。

下關市上日本料理店,有「人面蟹」出售,相貌凶惡,據云味美,但少人問津,吾等素食者更不敢問了。

永懺樓随筆之十八──《澶之浦》
原載香港《內明》第68期:1977111日  

鶴岡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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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說不隨俗,但既到了鐮倉,焉有不去參拜大佛之理?

離開了荒涼的日蓮寺廢墟,獨自彳亍漫步,在此一古都,不識途徑,路上不見行人,只有信步隨喜而已。

鐮倉在綿綿細雨之中,到處煙柳,古道狹窄,舊宇寂然,彷如置身唐代城市。初時感到異鄉飄零,不勝淒楚,漫步既久,漸漸就喜愛此一幽雅寧靜之古城。但見到處小溪,小橋流水,芳草遍野,籬花低垂。柴扉半掩,殊無車馬之喧,更無霓虹燈與彩色巨幅廣告。偶然瞥見和服老婦,持著油紙雨傘,腳穿日本齒屐,龍鍾行踽,沒入煙雨之中,又偶聞微弱竹笛吹奏,樂句哀傷而怪異,聲聲令人斷場落淚,原來卻是一介盲丐。在雨中摸索行走,視其竹笛,形如簫管而較短,不知如何會吹出如此催人心肺之哀傷笛音?

憶及讀史,伍員吹簫求乞,莫非正是此一形象?只見那盲丐肩頭蓑衣與竹葉巨帽,帶著笛聲,逐漸遠去。

大佛不知在何處?東張西望,已找不到回車站之原路,迷失在此一寂靜之古都郊區,只有胡亂隨著古道的鵝卵石,在雨中前進,身上又未穿雨衣,已經雨珠盈頭,衣衫濕濡了。不知流浪到了何處?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找不到大佛,亦回不了車站,心不由得著急起來,不意鐮鐮倉荒涼一至於此,路上連行人都沒有幾個。

後來回東京,問起日本友人,方知鐮倉人口只有五六萬,而且鐮倉一無工業及生產,人口都到橫濱及東京做工去了,早出晚歸,是以平時難以見行人,鐮倉雖為古蹟勝地,遊人卻不多,加以季節不對,所以更加冷清。一聽我竟於此春雨綿綿之時獨遊鐮倉,友人都以為異。

事實上,此行並無所憾,其時雖已春殘花將盡,仍是處處繽紛,櫻花落華遍地,杜鵑怒放,紫紅處處,煙雨獨行另有風味。

步行既久,忽見一山坡上,石級數百,宮殿數座,堪稱古色古香,殊無一般日本神社之俗氣,亦不似中國現代廟宇之華麗。不知是何寺院?

到了跟前,路邊有矮檐木牌說明,全是日文,幸而書法端正,並非草書,筆畫刻琢清楚,可以半讀半猜,約莫猜到一些大意。

原來此地叫作鶴岡八幡宮,是源氏的家廟,源氏是幕府將軍,於建久三年(一一九二年)被天皇封征夷大將軍,開設幕府於鐮倉,史稱為鐮倉幕府。源氏將軍打倒平氏家族,挾天子以令諸侯,以鐮倉為國都,奉天皇「白河法皇」遷都於此,但是第一代的源氏將軍義朝於徵討平氏之時失敗被殺,源氏之勝利是第二代所獲得。
源義朝兵敗被殺之時,第三子源賴朝當時隨軍,年方十四歲,在風雪中被平氏兵馬所俘,將軍平清盛要斬草除根將之砍頭。

平清盛將軍之母池之尼太院君見而憐之,從屏後出庭,代為乞請赦免其一死,平清盛是個孝子,順從母命,但下令將此少年解往伊豆桎海島監禁終生,又當地諸侯北條時政予以監管。

平清盛同時亦赦免了源義朝幼子一死,此一幼子是庶出之源義經。義經之生母原為近衛天皇皇后之宮中侍女,天皇賜給源義朝為妾,生下三子,兵亂中攜三子逃命,因被平氏追捕太急,乃出而自投,並乞求平清盛將軍赦免一死,當時此位長盤侍妃年方二十三歲,美豔無倫,平清盛驚為天人而納之為妾,乃殺二子而赦免其幼子源義經,義經當年一歲。

常妃忍辱偷生,撫養幼子義經成人,始告以國破家亡之經過,並說明為了保源氏一脈而忍辱事敵為其妾婦之詳情。講完令兒子逃走帶兵復仇,義經跪聽母訓泣不可仰,抬頭時,其母已轉入堂後,自刎而亡,遺命令其務必復仇。

十八歲之源義經含淚逃走至山中,召集源氏舊日家臣,發兵攻打平清盛,誓報殺父之仇。

在另一方面,十四歲之源賴朝早已長大成人,諸侯北條見其英俊有為,妻之以女,並發兵助其攻打平氏。於是源氏兩兄弟,一東一西,分頭攻打平氏,互相響應予以夾擊。賴朝長於其幼弟義經十三歲,兩兄弟從未見過面,因為賴朝是嫡妻熱田氏之子,日本古代封建制度,正庶不同居一處,熱田氏是貴族之女,似是一個郡主。兄弟二人合力擊敗平氏,將平氏予以滅族,平氏挾護天皇幼主年方八歲,被源氏兄弟追趕逃至日本西部今日之下關(即簽訂馬關條約之地),最後一戰,平氏海軍全部覆滅於澶之浦,幼年天皇與平氏幼主由池之尼太院君抱持,蹈海自殺,平氏滅亡。

受池之尼太夫人之恩得免一死,源賴朝卻不赦免恩人一死,其殘酷可見!亦證明當時其不擇手段,卑鄙可怕!(澶之浦之役,前已撰告,曾往該地憑吊。)源氏兄弟既滅平氏,重掌政權,就在皇都鐮倉大建宮殿,此一鶴岡八幡宮,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源氏兄弟漸漸不能相容,白河法皇心存挑唆,乃故意不問賴朝,徑行封派義經為左衛門非違史(此銜不知何解)。由此開始,源氏兄弟之間發生權利爭奪,竟至兵戎相見,骨肉相殘,在鐮倉大戰一場,結果兄勝弟敗,義經兵敗逃亡,拋棄妻妾,在吉野山與愛妾靜氏泣別,獨自逃至奧州,終被其兄所捕歸,予以斬首,其時義經年方三十歲。

源賴朝滅平氏,殺恩人池之尼,殺庶母,殺兄弟,其為人之殘酷,難以形容,但據傳說賴朝風流自賞,喜歡音樂歌舞,又喜歡文學,對於鐮倉時代之文化不無建樹。賴朝斬弟首之後,俘納弟妾靜氏御前(即夫人)為妾,兄納弟妾,何異禽獸?靜氏御前美貌無比,出身於「白拍子」(歌妓),能歌善舞,被夫兄硬納為妾,其心之痛苦可想而知,但一弱女有何能力反抗。賴朝將軍得意之余,令靜氏在鶴岡八幡宮之響屧樓臺歌舞以娛,即現在山坡上之古宮所在。

靜氏不敢不從,盛裝揮袖而舞,以娛暴君,舞袖低迴,憶及亡夫義經之英俊多情,又悲其被兄斬首,復感懷身世,不覺淚下如雨,歌聲哽咽,悲難自禁。一舞既罷,轉入後室,玉手一揮,匕首插入心胸,倒地而亡。

原來此鶴岡八幡宮,正是當年薄命佳人迴舞泣歌自殺之處!何等淒慘!

我仰望古宮,不禁淌流同情之淚,不由不拾級而上,盡百餘級,到了宮前,不知何處為薄命佳人迴舞響屧樓臺?是否依效中國古代吳王夫差在姑蘇所建之響屧?是否?鶴岡魂舞,千載遺恨,至今亦可解否?

遍視四方,崗巒起伏,煙雨淒迷,海天難辨,遙聞海潮之音,亦復如泣如訴,更顯古宮之寂靜悲慘。令人遊興闌珊,信步離去,亦再無心回首多看了。

觀之源氏並未建設佛殿,只營宮室宗廟,而其行有喜殺戮,骨肉相殘,可斷其必非佛徒,若是佛徒,斷無此種殘酷之行為也。源氏縱是一代梟雄,其實所得又有若干?其子孫亦是被他人殘殺殆盡而已,到頭仍不過如日蓮寺後之荒塚枯骨。江山、黃金、美人、權利,亦可一併裝入骨罈之中否?

永懺樓随筆之二十五──《鶴岡舞魂》
原載香港《內明》第79期:1978101

夜半鐘聲

從舊金山北上往西雅圖,有兩條主要公路,一條是內陸線,一條海線。內陸線平坦寬闊,直奔數十里尚無須轉彎,而且是雙行的快車大道,一邊來,一邊去,每一邊可以同時平行同跑四路車子,十分便捷,只有到了沙士山區之時才稍微曲折。沙士峰雪景之美,若比之富士的主峰劍峰,固然不及遠甚,但配上沙士湖的山光湖色,也差可比擬廬之湖一帶的小火山。從公路望下去,沙士湖水苔綠,水腳褐黃,山線層次分明,形狀有如海棠葉之曲卷,雪峰倒影,另有一種荒涼之美。

山線過了沙士峰以北,下了山,進入奧立岡平原,處處樹林人家,公路直通百里,幾乎可以不必轉動駕駛盤,任由車子自己直開,但是若論沿途風景,就無甚值得一提的了。車行到此,猴兒總是睡覺的居多,因為太乏味了,只可惜睡又睡不著。

海線不及山線快捷,要多走五小時,因為一零一號公路大部分是沿著海岸邊緣前進,曲曲折折,而且不若山線快車大道之寬闊。但是沿途景色之美,無法形容,即使你是三天三夜失眠,疲倦不堪,至此也精神百倍,全神欣賞,目不暇接,不能旁瞬的。

海線一零一號公路,離開金山,開上著名的金山大橋,俯望金山市區,濃霧籠罩,房舍密密擁在一片,不知怎的,突然叫猴兒看了覺得悚然心驚。住在金山的人一定會罵我如此亂說,但當時猴兒看見的只是一片頹牆斷瓦,完全是個廢墟的樣子。又像是一片密集的塋地碑林,看了心頭十分難過,再想想,自己也不過是如此罷了,誰又能跳得出去?那些金融大樓,那些銀行,忙忙碌碌,苦苦營謀,錙銖必較,都不過是做了自己貪慾的奴隸罷了,就算富如侯活休斯,他又帶了幾文而去?

那金山底下的地殼載浮載沈,移移動動,金門橋上濃霧翻騰,數百尺下,輪船有如玩具,人影一閃,又有名人跳橋自殺,那一點灰色西裝,直落大海,飄飄蕩蕩。(註:數月之後,果有議員跳橋自殺,身穿灰色西裝。)

得北岸山上,依然陽光普照,回望金山,依然是宏偉華麗,氣派十足,毫無異樣,摩天大樓,玻璃高塔,都浮在雲霧之上,好象是神話中的雲中仙國,金門大橋臥雲,更顯壯麗。

此後沿途都是荒山衰草,一片焦黃,瘦牛成群,老馬處處。看見這些動物骨瘦如柴,心中十分惻然,加州奇旱,到處無水,連這些牲口都吃不飽了,可憐又要給人榨奶,還難逃屠刀,真不知那些美國人怎麼吃得下牛排的,西岸沿途所見牲口都是如此瘦弱,美國人號稱富裕,講究人道,看來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那些山下全無水源,全靠下雨。橡樹零星生長于山谷低地,也要根深三十尺以下才能勉強吸得少許水分,橡樹也大多幹枯半死。一路上都是如此景象,直到過了「生命谷」以後,情形才較為好些,以後開上更大山區,公路越來越窄,轉來彎曲,轉到加州北部,天已黑了。猴兒打了一陣瞌睡,醒來時已經進入尤力卡市區,風景至此為之一變,全是海景了。只見海面浮燈成串,閃閃不定。東山月出,有如銀盤,海堤飛雪,沙灘上野火點點。

自此以後,海岸全是天然荒野,不見人家,美國政府現在不准私人佔有風景海灘,不准建造私人房舍獨霸勝景,這是一件值喝采的新政,把天然勝景保存其原有風味,指定為國家公園,海灘森林一律留給大眾享受。要不然有錢人都把海灘名勝佔盡,窮人別想去觀光了。加州南部就是如此,弄得到處是私人海灘,插牌禁入,有些甚至設立了鐵絲網,雇了槍手防守,銅臭得可憎可恨!幸而美國政府還算保留了北加州與奧立岡海岸的天然景色。

加州與奧立岡交界的兩百里海岸公路,才是全線勝景精華所在。這一帶公路在海邊蜿蜒前進,忽高忽低,忽而懸崖淩空,車輪之下,怒濤雷奔,亂石崩雲,飛瀑激雪,驚險不亞於台灣東岸的蘇花公路懸崖,景色亦頗為相似。忽而飛墜浪邊,狂瀾直壓窗外,有如雪崩堆來,忽而沙灘平坦,小山處處,海中秀峰座座,狀如桂林山水,峰頂孤松傲立,巖石蒼古,海水迴流。忽而斷崖數十里,海浪百尺,排排猛攻,月影化為千點萬片於倒流淺水,風聲吼然與海濤爭雄,雄偉之象則更勝蘇花公路多矣。

猴兒看得十分著迷,巴士上一車旅客此時全皆睡著,就只有猴兒獨享美景,越看越有精神,看得連氣都不敢喘了,此線猴兒以前都是白天走過,已經嘆為觀止,誰知月夜之下,更勝日間十倍,那種淒迷神秘的氣氛,更非人間所有。

海岸已盡,再折入內陸山線,此處全是三百尺高的千年紅木,公路在紅木森林之中穿過,兩旁全是十人可以合抱的巨大紅色樹身,仰望天頂,全為樹梢所遮,不能再見月色,只見一線蜿曲天光,難怪山海經稱此處有神木高及萬仞了。山海經是一本奇書,所載遍及北美南美南洋各地風光,猴兒幼時曾一閱,仍有依稀印象。直到在海外才一一印證此書內容之不謬,可惜現在想找一本也找不到,否則當可一一註解它是何地何處,免得後來讀者以為它是神話而已,它不是神話,它是一本中國古代對於世界地理的記錄。中國古人早已遍遊海外,遺跡到處,可惜筆記都保存不下來。這些是題外話,以後另外再談。

卻說猴兒坐在巴士前面第一個位置,面前是車頭玻璃,有如寬銀幕,一切景色都盡收眼底,眼望兩邊紅木森林,有如頂天巨人,排排後退,此時林中黑暗無比,車頭燈光照著霧氣,前後均無車輛,只聞車輪碾壓柏油之聲,路旁不時出現細小如狼犬之黑水鹿,踟躕不前。唸佛之餘,猴兒心中忽然漸漸澄清無比,光明大放,聽見音樂鐘聲,然後又聞鐘敲十二下,那鐘聲正似英國倫敦鐘塔之聲,十分熟悉,視之則為溫哥華鐘樓之大鐘,又見我母背痛臥床,盼我早歸之狀,心中不禁淒然不安。

此時車內無燈,猴兒生平不帶手錶,不敢確定,於是就問司機之黑人,是否十二點正午夜?司機開小燈看錶,正是十二點過一分。他反問我如何猜得如此準確?猴兒無言以對。

想起平時在溫哥華居家夜讀,每每聽聞此鐘樓敲出時間,驗之皆準,而我住處為郊外,距鐘樓十餘英里,平時偶然問及鄰人,無人曾經聽見,都斥我為妄。溫哥華日夜有萬車奔馳,百船出進,百機飛行,噪音至夥,如何可以聽到城中鐘聲數十里?想不到在奧立岡紅木森林中亦聽到此鐘聲,距溫哥華尚有八九百英里,真是豈非奇怪?

為求實證,再聽到鐘聲時,又與司機驗時,凡五次,都無錯誤,猴兒無法解釋,唯有默然自識而已。

思及唐人張繼詩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良有以也。每見有人斥之為妄,說寒山寺在城外數十里,如何得聞?猴兒今乃知張繼之不妄。鐘聲之音波若產生超音之波,心靜之人偶然感受,何足為異?千里亦為咫尺而已。

猴兒曾養一幼犬,每聞其無端哭號叫喊,後來靜心細察,乃知此犬可聽聞數十里外之警車及救護車之嗚嗚聲,驚恐而啼,跑來依人,我每聞鐘聲之時,此犬亦昂首相向豎耳而聽。

再說猴兒在車上見吾母輾轉病榻,不禁淚下,歸心似箭,恨不得巴士變為飛機,立即飛到家中,心緒一亂,旋即又一無所聞,一無所見,但見森林黑沉有如地獄,而前途漸見燈火,到達可容汽車鑽過之紅木樹洞公路,吾猴亦無心觀望了。

永懺樓随筆之十二──《夜半鐘聲》
原載香港《內明》第62期:1977051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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