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釋迦牟尼佛傳2
星雲大師
19/07/2017 06:39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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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美麗的耶輸陀羅妃

 年輕的太子,長得是儀表堂堂,因此,常有很多貴門的少女,王族的千金,想博得他的寵愛。豪華的宴會,歡狂的歌舞,一日都不停息的煩擾著太子。
  
  淨飯大王的心中也是這樣的打算,他以為唯有這樣才可以使太子不致生起出家的念頭,使阿私陀仙的預言不至於成為事實。
  
  然而太子為這些歌舞宴會,反而增添不少的憂鬱與厭惡。
  
  淨飯大王見到如此情形,更是憂愁萬分!
  
  他想:太子的品性,高尚忠厚,是國民崇拜敬仰的;太子的武藝,超群英勇,是鄰國聞名而畏懼的。想不到這麼一位賢德的太子,竟把榮華富貴看得那麼沒有價值。
  
  淨飯大王想改變太子這鬱鬱不樂的性情,除了用財寶女色之外,又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他命令集合全國有名的建築工程專家營造四時宮殿,讓太子沒有春去秋來的感覺,裏面終日不是管絃樂聲,就是豪華歌舞,但是,這一切的一切,仍然不能增加太子的歡心!
  
  這不是沒有原因,聰明的太子,雖然深居在內宮之中,但他已體察到當時印度社會階級懸殊的情形。他懷疑人與人之間為什麼會那樣的不平等?勞苦的大眾為什麼不能獲得美滿的生活和自由?如何改造這不平等的社會?這個問題早已盤旋在悉達多太子的心中。
  
  而且,他猶記得幼時被父王帶去視察農村社會的情形。在農村裡,見到人人都是流著汗珠在辛勤的勞動,烈日當空,也得不到休息。而父王和自己卻傘蓋車馬,任意的逍遙,這是多麼的不公平!
  
  還有,他見到那些農田被掘翻的土內,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昆蟲,正當他們要往土裏攢的時候,卻被群鳥飛來爭先恐後的啄食。弱肉強食,這是多麼的殘酷和無情!這是多麼的恐怖和痛苦!
  
  在這時候的太子,他並不是厭惡這世間,也不是憂愁自己沒有快樂,而是目睹社會的不平,眾生的痛苦,所以鬱積在心頭的愁思,始終不能釋去。
  
  淨飯大王見到他鍾愛的太子沉思默想,心中增加無限的憂愁。所以,在太子十七歲的時候,就替他選了美麗的耶輸陀羅為妃。他以為太子若有一位美麗的妻子,可能使他轉憂為喜。
  
  耶輸陀羅公主,是迦毘羅衛鄰國天臂城主善覺王的長女,窈窕的姿態,像仲春季節的柳絮;美好的嬌容,像初降人間的仙子;淨飯大王以為用女人、醇酒、音樂三者,總可以縛住太子出塵的心。
  
  然而,太子難免這種人性的要求,但他認為這種快樂總不是長久滿足的人生,表面上看來,太子有時候也會浮現出微笑,而他的內心深處卻是益感空虛和孤獨。
  
  淨飯大王看到太子間或露出笑容,他心中是異常高興。他發願從此要靜修德行,垂布仁慈,廣行德政,親近聖賢,遠離惡友,對臣民要慈顏愛語;日常的生活,要戒除輕舉妄動。他不但自己一人如此,他更命令大臣及全國的婆羅門,廢棄謀權術數,學習治國濟世之法,祭祀一切諸天善神,祈禱萬民平和安樂,以這一切,來至誠的為太子祝福。淨飯大王此時的心,和原始純樸的人心一樣。
  
  就這樣,聰明的悉達多和美麗的耶輸陀羅妃,在幸福歡樂的王宮之中,生下一個王孫羅侯羅。
  
  淨飯大王心中高興的想著:「我愛我的太子悉達多,悉達多一定愛子如我愛他,那麼他當然不會生起出家的思想,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世間上無論那一個國王對他的太子,都怕將來生性流於放縱,沉迷情慾,容易染著聲色的快樂。可是淨飯大王卻和這種念頭相反,自從悉達多太子長成以後,他的心中就無時不在希望太子能恣情縱慾,愛名好利,千萬不能在年輕的時候就有悠閑的思想。其他的聖者修行得到金剛的大道,都是他享盡現實世間的快樂以後才去修行。現在是應該自己來讓位給太子而去山林深處修行,因為這時太子正該享受人間福樂的時候。太子的一切,一定要特別的注意與關懷。

 

第十章 太子出城去郊遊

王城的歡樂,一日復一日,然而太子卻又漸漸的厭煩起喧騷的煩囂來了。那些芸芸受苦的眾生,他們的影子清楚的印在太子的心中。美麗的耶輸陀羅,初生的羅侯羅,在太子的心中,實在沒有佔到重要的地位。因為除了這些,他心中還有一個更高的理想,還有更多的眾生。
  
  太子雖住在聲色俱娛的宮中,但他卻歡喜散步在幽靜的地方,或者是在寂靜的環境中沉思默想。好比一頭大象,雖然給人繫縛在美好的房中,但是他的心還是回憶著在青草繁茂的曠野遨遊。
  
  一天,太子忽然向父王稟白,他要到城外的園林中去暢遊。淨飯大王聽後,即刻命令臣下預備美觀的馬車,打掃街道的左右,除去一圾,在路的二邊,淨飯大王嚴命不准有龍鍾的老者,呻吟的病人,死亡的屍骸,貧苦的窮人,以及饑寒的丐者,因為怕這些給太子看到以後,難免要給太子生起厭惡的心來。
  
  淨飯大王又命令很多的大臣,侍從太子去遊玩,並且暗暗的觀察太子的顏色,無論是一喜一悲,回來都要報告。
  
  就是在這一天,迦毘羅衛國都城的街心,用綢緞寶縵裝飾起來,駕車的御者車匿,駕著乘載太子的馬車,迅速的行走在路上,路旁站立著城中的老少男女,大家都向經過在路上的太子揮手敬禮,口中並高呼太子萬歲。
  
  且說太子出了都城,舉目遠眺,忽見路旁有一個異樣的老人,形相非常衰弱,太子看了很恐怖又很奇怪,他就向駕車的御者車匿問道:
  
  『車匿!那是一個老人吧!你看他頭白背僂,目瞑身慄,為什麼他要柱杖走路呢?車匿!他還是此刻變成這樣的現相呢?還是命運生來就是如此呢?』
  
  駕車的御者車匿,給太子這一問,實在感到回答的困難,假若照事實的話來回答,必定引起太子的悲哀;如果不照事實來回答,又不敢欺騙賢明的太子。
  
  車匿躊躇著沒有辦法。
  
  『車匿!他為什麼會這樣呢?是現在忽然轉變的呢?還是他生來的命運就是如此呢?』太子知道衰老是人生的過程,但他仍然感慨的發問。
  
  太子又催促著車匿,車匿只得忠實的答道:
  
  『太子!我想你知道他是一位老人!請你看看他的面相,到了老來的時候,顏色就衰褪了,記憶力也缺乏了,憂愁增多而快樂減少。眼耳鼻舌都不復再有年輕時候的活力。這個衰老之相,不是生下來就會如此,當他初生下來的時候,一樣是吃乳的嬰兒,然後他懂得童子的嬉戲,再然後長成,做著慾望的僕役,現在,他因為強壯的年華消逝,所以才漸漸的變成老人,再不久,他就會為老毀滅他的身體。』
  
  太子聽了車匿的話後,嘆息了一口氣,又像考試似的問車匿道:
  
  『車匿!世界上的人很多,你說,是他一個人會衰老呢?還是連我們也要經過這個老患呢?』
  
  車匿很恭敬的回答道:
  
  『太子!人生在世,老,是誰也不能免的。這個老患,不分貧富貴賤,不論國王長者,必定都要有這個結束。我們此時,都是一刻一刻的逐漸走近老的階段。太子!少年人也好,壯年人也好,陷於衰老,畢竟不是人間任何一人可以免的!』
  
  太子的耳中聽完車匿的這些話,想到一個御者,還懂得這樣的道理,所謂無常之理,好像雷霆霹靂一聲響起,不覺身體也戰慄顫抖起來!
  
  太子長噓短嘆著,心下想道:「這個老患,能壞我們這色相的身體,一切眾生,健壯的身體,雄厚的力量,好比是一瞬的夢境而已。世間上什麼都是在變遷著,別人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眼看如此的老患,怎不使我生起悲傷厭懼的心呢?」
  
  太子在一聲長嘆後,就向車匿命令道:
  
  『車匿!回車歸城吧!我現在想起人生的衰老即將來到,那有閒情去遊玩園林尋求歡樂呢?』
  
  太子心中存著老之將至的念頭,深深的感覺到人生的寂寞空虛與苦惱。雖然是居住在王城裏,但好像走進了墳墓一樣。沒有歡喜,沒有快樂,他的心,簡直一刻也不能安定。整潔、雄偉的宮殿,在太子看來,就好比是一個牢籠關閉著他,使他苦悶。
  
  太子回宮的原因,除了御者車匿以外,是沒有第三者可以知道。
  
  淨飯大王見太子終日沉於憂愁之中,心裏很感到不安。因此,他就勸太子再到城外去郊遊,更命令隨從的車馬行列要勝過前次,必經的道路要舖得平坦,街道要打掃清淨。
  
  太子出得城來,行走不遠,忽見路旁有一個垂死的病者,睡倒在那裡,身瘦腹大,呼吸急促,手足如枯木,眼裏流著淚水,口裏不住的呻吟,太子生起同情的心,就問車匿,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車匿思索了一下,不敢隱瞞的回答道:
  
  『太子!這是一個病人,身體裏各部機構,如果缺乏調和,就會生起這病難的痛苦。』
  
  太子感觸很深,像是自語,又像是問人:
  
  『世間上的病人,就是他一個人呢?還是人人都不免要生病呢?』
  
  『太子!這一個世間上,有身體就會有疾病的。』聽到太子的自語,車匿小心的這麼說。
  
  太子想到人生的病苦,不覺恐怖戰慄起來,好似一葉扁舟,航行在驚濤駭浪中,他的心,時刻都感到忐忑不安,他不覺悲嘆道:
  
  『哎唷!人生實在是個苦的東西啊!怎樣才能安然的過去呢?唉!世間上的一切眾生,都被愚癡闇惑障住了,大家不知道疾病隨時都會降臨,反而顛倒的追尋那不實的五欲之樂。』
  
  太子在城外轉了一個圈子,就命令車匿駕車回城。他一想起病苦之情,就會感覺好像被人綑縛起來,任意打擲一樣的痛苦。
  
  淨飯大王見到太子急忙的回城,不知為了什麼,他就再三的詰問跟隨太子左右的人,問到車匿,車匿老實的以見到老人病人稟告。淨飯大王聽了非常震驚,嚴厲的譴責護衛,他又在王宮中更增添美女音樂,極盡人間歡樂之情,希望能以此令太子離開憂愁的深淵,可是,這並不能收到一點效果。
  
  因此,淨飯大王這一次親自出城去巡查了一趟,尋找一個繁茂的園林,重修街路,掃除不淨,派了更多的姿顏秀麗的侍女,和更多才智計謀的隨從,催促太子再去出遊。
  
  太子見父王一番苦心,不忍過拂慈意,也就出遊了。車馬尚未行至父王為他選擇遊樂的園林,忽然看見四個人抬著一個棺材迎面走來,棺材的上面蒙覆著幡蓋,跟隨著的人都憂愁滿面,頭髮散亂,更有的嚎啕大哭,太子看後,知道這又是誰家的生命死亡了,太子搖頭嘆息著,車匿從旁稟告道:
  
  『太子!這裡面是一個死人!』
  
  『人為什麼要死呢?』太子不禁感慨萬千。
  
  車匿好像對於死亡,也有很大的感觸,就殷勤的解釋道:
  
  『死人就是人的身體機構壞了,一切感覺意識都沒有了,魂魄離開身體,筋肉也都乾燥,失去在世時活著的屈曲自在,像一段枯木似的,六親眷屬不能代替,朋友知交不能調換,再有恩愛情感的夫妻,也唯有把死者孤獨的放在荒郊野外的墳墓間而不能不分別。太子!死後的形骸埋進土裏的日子一久,屍骸也都要毀滅的!』
  
  太子知道死亡是悽慘的,所以悲痛欲絕的向車匿道:
  
  『車匿!死是人生的結局,人凡是有生,最終必定有死,男女老少,這是誰也不能免的!』
  
  太子過去感觸到衰老的痛苦,疾病的痛苦,已經驚怖不已,現在再看到死亡的悲慘,不覺伏在車上不絕的悲嘆起來:『唉!世人的確誤會了,死亡是靠近了我們,我們怎能放逸的生活著呢?人非草木,亦非土石,怎麼都不憂慮世間的無常,還在那裏天天縱慾和遊戲呢?我想到死是人生不能免除的,我怎能放逸的目送著生命悄悄的過去呢?』
  
  太子即刻命令御者車匿返城,車匿這次是奉王命不能早歸的,他很畏怖的不敢轉車,馬奔走得很快,太子的馬車終於到達遊玩的園林。
  
  馬車走進園林,太子注意一看,這裡是水清樹茂,靈禽飛鳴,其幽美好似那天上的樂園。

 

第十一章 最大的誘惑

 悉達多太子走進園林,許多被國王選派來的宮女,都出來迎接。她們競向太子獻媚,極盡妖艷之姿,努力想要博得太子的歡心。
  
  原來,淨飯大王事先派了一個謀臣名叫優陀夷的,他聳恿和鼓勵那些宮女們說道:
  
  『美麗聰明技藝佳勝的宮女們,你們的才藝容色是世間稀有的,你們真是一點缺陷都沒有,就算什麼天人見了你們,他也要和他的妃后離婚而來討娶你們為妻;無論什麼神仙見到你們的容貌,他也不能不動心。因此,人間最寶貴的是甚麼東西呢?那就是被人一見會生起歡喜感情的姿容。宮女!我告訴你們,我們太子現在的心,實在是很清淨的,像金剛似的堅固,不會為女色所動。可是不管怎樣,以你們嬌美的身體,艷麗的容貌,一定非得要打動太子的心不可。憑你們的鳳眼含情,蛾眉帶秀,腰如弱柳臨風,面似嬌花佛水,一定能征服太子的心!往昔有一個美人孫陀利,她依靠她的容貌之美,言詞似蜜,終於惑動那通力自在大仙人,通力自在大仙人從此為色欲所囚,孫陀利的足放在他的頭頂上,他也認為最美最快樂不過。還有一個長年累月的瞿曇仙人,只為一個美女對他的一笑,弄得他夢魂顛倒,廢棄長年累月的苦行之功。
  
  『更有一個勝渠仙人子,為了女人,也陷進無底的愛慾深淵。毘尸婆仙人積有一萬年的苦行之功,為一個天女,祇在一天的時間之內,就完全喪失他的定力。宮女!這樣看起來,女人的力量,實在是要勝過梵行!像你們有天仙似的美麗,以這樣優勝的條件,一定能夠導致太子愛執的心。假若妳們不能惑動太子,那妳們也要設法努力尋求方便,不要給太子厭離豪華的王宮,斷絕繼位的王嗣!』
  
  優陀夷的一席話,說得一些宮女們的心躍躍欲試,她們的心中都想在太子的面前,盡量博取他的歡心。
  
  充滿喜悅和自信的宮女,此時見到太子一來,很快的像蜜蜂見到芬芳的花朵一樣,飛也似的一擁向前。妖艷媚態,或歌或舞,微笑似的斜著眼睛送媚,揚著眉露出白齒來撒嬌,穿著薄薄的衣衫現出白淨的皮肉靠近太子,甜蜜的言詞,迷人的嬌態,她們為了努力引起太子喜好愛慾的心,簡直忘記了人間的慚愧與羞恥!
  
  雖然這些宮女們是竭盡最大的努力,但太子如金剛似的心還是一點沒被動搖。太子的心,一絲雜念妄想都沒有,他雖被這一群鶯啼燕語的女人所包圍,但他還是逍遙在寂靜的境界裏一樣。好比帝釋天,在他的四週,終日都有環繞如雲的美女,而帝釋天並未因貪愛而為那些天女所動心。
  
  太子走進園林,這些宮女仍不斷的誘惑著他,有的牽著他的手,有的為他洗足,有的以香華塗在他的身上,有的用瓔珞裝飾在他的頭頂,有的和他細語,有的橫臥在他的腿上,有的和他作世俗的調戲,有的說些風流的話,想打動他的愛情,有的作著愛慾的婬態,總之,這些宮女們,為了要引動太子愛情的慾念,不論什麼再可恥的方法,她們也都搬演出來。
  
  但是,太子的心,好像一朵清淨的白蓮華,雖然有很多的污泥,怎樣也不能染污他。
  
  太子為這些宮女所包圍,她們誘惑的百態,撒嬌的情話,他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他的心裏還是想著別的問題,面對這些美麗的宮女,他竟一點沒有憂怨也沒有歡喜!
  
  過了一會,太子的心思注意到這眼前的境界,他才對這些宮女們生起厭惡之心和憐愍之念。他不覺出聲自言自語的嘆息道:
  
  『唉!我到今天才知道女子愛慾的心是這麼的強烈,她們沒有想到短暫的青春,不久就會面對衰老與死亡。她們只知道眼前不實的快樂,給愚癡迷覆了她們的心。她們應該想到老死的悲哀,好像銳利的寶劍架在頸上,應該刻不容緩的去尋求解救才對。世人為什麼好像在睡覺一樣,見到別人的老病死,仍不知道自己的老病死也將來到。她們與泥土木石又有什麼差別呢?好似曠野裏生長了兩棵青枝綠葉而又茂盛的大樹,有一棵已被人砍倒,但第二棵還不知道恐怖。呵!多麼可憐的世人!
  
  『我再仔細的思維,我們這個世界上,有著芸芸無數的勞苦眾生,他們在物質上和精神上,都受著很大的痛苦。再加之政治上和宗教上種種的壓迫,唉!他們太苦了,我怎能不設法去解救他們呢?我還有什麼閒情去享受那些不真實的、短暫的、庸俗的、自私的快樂呢?』
  
  太子這樣一聲一聲的嘆息,給站在很遠地方的優陀夷聽到了,他想到淨飯大王交給他的任務,他即刻很恭敬的走上前來對太子說道:
  
  『太子!我奉了大王的聖旨,叫我做你的一個良友,我現在以你良友的資格,向你講幾句話。太子!凡是稱做朋友有三個條件,第一不做與朋友沒有利益的事,第二做與朋友有利益的事,第三要與朋友同甘共苦,不論遭遇如何艱難困苦的事,都不遣棄朋友。太子!我現在既是你的良友,我當然應該盡我的朋友之情,我現在訴說不盡我的衷懷,唯有誠懇的請你來聽取我的話。
  
  『太子!人生在青年的時代,最重要的就是有異性之愛,如果男子不懂得女性的情愛,實在是極大的恥辱。太子!世間上第一的歡樂,無論什麼再沒有超過女子的愛情。現在,即使喜愛女性,是違背你的心願,但為了你現在的地位,為了你更高貴的名譽,你也應方便順從的去做。你能方便順從接近女子,一定能增加你的快樂。方便順從,這才是世間上為人處世的根本之道。假使有人要否定這些快樂,就好像這棵樹上雖然開滿了花朵,但他沒有果實,這人生有什麼意味和情趣呢?
  
  『我最敬愛的太子!你現在正是青年的時候,你是迦毘羅衛國未來的國王,你已具備一切眾德,所以一切福樂才會往你的身上集聚而來。世間上很多人,想盡種種的方法,要求獲得女子的歡心和愛情,都不容易得到,而你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遠離這些呢?太子!在這個世間上,是沒有什麼再超過愛情能令人幸福和陶醉的,就算是天人,他們也不過都是為求得這些果報。請你看!太子!帝釋天尚且私通女人,阿私陀仙人所以長年苦行,也是為了想求得天女的愛情,但結果並未能滿足他的願望。此外還有婆羅墮仙人、月天子、加賓闍羅等,他們都集聚修行的功德,可是還不免為求女人之愛而亡身。人若想佔有女性的愛情,說來真是非常的困難。因此,在人間的世界,想要得到女人的娛樂,實在是很不容易,這都要前世積聚很多的功德,今生才能感有這樣的果報。說到女人的情愛,這是世人共同爭逐追求的對象,而你現在要捨棄愛情,真是十分的不合情理!太子!我希望你不要失去這些難有的珍寶吧!』
  
  優陀夷這番論調,真是說盡世間人情之理,太子聽他說完這番話以後,也就很莊重慈和的說道:
  
  『優陀夷!謝謝你!你說你是我的好友,你誠心誠意的話,我已完全的瞭解。但是,我再三思考的結果,心中自有我的看法,請你也就留心的聽我說吧:
  
  『你說人生在世,愛慾是最大的快樂,可是,優陀夷!你知道我的苦悶正是因為人生是無常之相嗎?你知道我心中的不安是因為受苦的眾生都還在無法求得解脫嗎?你所說的女色之樂,我也不必來為你否認,不過,假若在這些快樂之中,沒有老病死的痛苦,不是無常短暫而是永恒不變的,我也就願意去追求這種快樂而不求厭離了。
  
  『那塗著香粉穿著麗服的宮女,假若她們不會衰老,愛慾雖是過失,但在人情上尚可說得過去。無如她們此刻還在一步一步的接近衰老和死亡!
  
  『實在說來,人間就是老病死積聚起來,她們假若自己都能懂得這個道理,對於自己尚要厭惡恐怖,何況對別人的老相、病苦、死患的身體,怎能生起愛著的心呢?反過來說,祇知道自己的健康,忘記死亡的可怕,終日沉迷在五欲的境界裏追求愛欲之樂,這樣不懂事的人,與無知的禽獸又有什麼不同呢?優陀夷!你剛才所舉出的那些仙人,就是不知道五欲的可厭和危險,所以被五欲的洪流沖沒了。五欲實在是滅身的根源啊!
  
  『比方說,那些強壯的青年,青春的少女,假若他們執著五欲的境界,不體會行將衰老死亡的身體,自以為自己是勝利者,可是,優陀夷!勝利者畢竟是老病死與無常哩!
  
  『假若方便順從女子的愛情,而來接受五欲的快樂,這是叫做執著,不叫做方便。順從、習近,這都是虛偽欺騙的,我一定不願這樣做!凡是世間上的事情,你對他太熱心了,你就會對他生起執著來,太執著了,就會產生出過猶不及的後果。你現在要我接受那些我所不愛的慾樂,而叫我來方便順從,這豈不是很大的虛偽嗎?違背我的心而去從事女人之愛,還要說,這就是「人間根本的道理」,我實在不懂這樣的道理和見解!
  
  『世間是老病死的大苦海,是一切眾苦的積聚地,若有人要我墮落到裏面去,這絕不是我的良友給我的忠告!唉!優陀夷!生老病死的大患,實在是可怖可畏!你看,一切都在無常變化,我們一天一天的走向墳墓,誰還有心去追求暫時的愛樂呢?
  
  『優陀夷!這是我需要解決的大問題,我的心,一刻都不停的在戰慄著,我想到我的身體在不久的未來要毀滅,我夜間睡覺都不能入眠,誰還忍心閉著眼睛去沉溺在五欲之樂的苦海之中呢?優陀夷!無常之火已經燒近我們的身體,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假若有人叫我對這些虛假的愛情,不要生起憂戚的心來,那不是要我做一個木石的人嗎?』
  
  太子為優陀夷用種種的方便說了五欲是可厭之法,聽得這專愛尋花問柳的大臣優陀夷都羞慚的低下頭來。
  
  太子和優陀夷的這一席長談,不覺已到了將近黃昏的時候,太陽漸漸的往西山下落去,飛鳥也在忙著尋找他們的歸巢,這些眾多的宮女,悅耳的樂器,終於沒有用武之地,她們只得帶著樂器很慚愧的回城。
  
  人去園靜,靜靜的樹林,靜靜的花草,靜靜的遠山,靜靜的池水,太子獨自一人靜靜的在園中徘徊了一會,又坐在閰浮樹下沉思宇宙和人生種種的問題以後,他才孤單的返回城中的宮殿。
  
  優陀夷把今日的情形照實的稟告淨飯大王,淨飯大王聽後,知道太子決心不染五欲,認清世間的無常,心中生起極大的憂愁和悲苦,像一把利刃插進他的心房,他感覺傷心到極頂!他立刻召集一個緊急的群臣會議,大家商討計劃應該用什麼方法才能使太子改變他的厭世之心?
  
  諸大臣都異口同聲的回答:
  
  『除了增加五欲之樂能夠改變太子的心外,再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方法!』

 

第十二章 太子立志去出家

從此,淨飯大王又在太子的宮中,增添更多的財寶、美女,他想用這些來不分晝夜的娛樂太子的心,但是,太子對這些一點留戀的心情都沒有,每天他都為老病死而憂患而煩惱!他好像是銳箭射中的獅子,在高山茂密的林中著急。
  
  淨飯大王除此以外,又選擇很多年齡很輕,容貌端正,聰明伶俐的貴族少年,日夜的侍候在太子之側,進退都有一定的禮儀。淨飯大王真是費盡苦心,他想以這樣來使太子感到王者的權威。可是,在太子的心中,對這一切人為的排場,一點榮耀驕傲的念頭都沒有。
  
  有一次,太子又啟稟父王,他要和貴族子弟們到城外的園林中去玩,父王只要他高興去玩的,從來沒有不准許。當太子在園林中玩的時候,他總歡喜一個人獨坐在樹下思索冥想,他叫那些貴族的青年,各人自由的去遊樂,只要不驚擾到他。
  
  他靜靜的端坐的閰浮樹下,生死、起滅、無常轉變的道理,像海潮一樣的在太子的心中起伏,他想:「世間實在是一個苦的地方,人之一生是有限的時間,可是一般人都不明白這無常轉變的道理,終日拼著命來營求生活,這真是最大的悲哀!見到別人的老病死也知道可怖,但不了知自己生命的短暫而驚懼。呵!這就是人生的大患!我不能像世間的常人一樣,我要戰勝這騙人的青春健壯,我要征服恐怖的老病死,我更不讓世間上的人,永遠這樣受苦,現在我急需要的是求得解脫這些的道理。」
  
  太子正在思惟的時候,忽見前面有一個沙門向他走來,太子趕快的站起來迎接,並很恭敬的問道:
  
  『請問你,你是甚麼人?你為甚麼要穿與眾不同的服裝呢?』
  
  『呵!你要問我這個嗎?我告訴你,我是離開家庭束縛的沙門。我厭離老病死的苦惱,我為了要求得自由解脫的大道。眾生,沒有人能免除老病死,沒有人能逃脫瞬息萬變的無常,因此,我才出家來做沙門。我沒有甚麼可以憂愁,也沒有甚麼可以歡喜。我的希望只是能夠獲得不生也不滅,達到冤親平等的境地!
  
  『我,沒有財欲也沒有色欲,終日隱居在山林寂靜的地方,斷絕世間名利的關係,沒有「我」的觀念,也沒有「我所有」的東西,沒有淨穢的選擇,也沒有好醜的分別,在市鎮或村莊上乞食,滋養這假合的色身。
  
  『遇到別人有苦難的時候,我就設法為他解救,我沒有希望別人報酬的心理,更沒有求功德的念頭。我只覺得眾生的苦惱都應該讓我一個人承受,我不努力去解救生死大海中的眾生還有誰呢?』
  
  太子聽沙門的話後,滿心歡喜的說道:
  
  『我也是和你一樣的思想,遠離一切慾念,尋求解脫的境界。同時,我也有救度眾生的願力,只是我還沒有懂得怎樣去作,今天幸而遇到你,我彷彿見到黑暗的世間上一盞明亮的燈光!』
  
  太子說罷,再看沙門,沙門忽然不知跑到那兒去了!
  
  太子以為這是過去諸佛來點化他的,他即刻立定堅決的志願,非要去出家不可!他收歛起一切恩愛之情,和那些貴族子弟,默默的回城。
  
  太子入城進得宮來,先向父王問安,然後說明生死的可畏,懇求父王允許他出家。太子鼓著勇氣說道:
  
  『父王!在這個世間上,不論男女,不分貴賤,有會合的歡喜就有別離的悲哀!所以,我現在就要去出家,求得真正的解脫之道,希望慈愛的父王允許我的祈求!』
  
  淨飯大王一向所憂慮的問題終於聽進他的耳朵,像霹靂一聲,驚得淨飯大王戰慄顫抖起來,他向前一步,撫摸著太子的手,流淚滿面的說道:
  
  『悉達多!請你中止你的這種思想,你是無論如何不能這樣想的,你的年紀很輕,青年人的思想是會變動的,也是最容易招致錯誤的!世間不是如你想得那樣可怕,人生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可厭,你要出家修行,一定不會達到究竟的境界。
  
  『學道的人,都歡喜到寂靜曠野的森林裏去居住,但他們的心,並不能完全寂滅。悉達多!你要去出家學道,至少你到我這樣的年齡才可以,不然,你是絕難如願,甚至會懊悔。
  
  『你,現在將要統領這個國家,繼我來管理國家的政務,讓我先去出家,你是絕對不能的。你捨了父親,忘記了嗣國的重任,這是很不合理的。你趕快打消這個念頭,順從世間之法,繼承王位,等到你治理國家數十年後,你對國家盡過義務,那時候你才可以去出家。』
  
  太子聽了父王的話後,很恭敬的向父王稟白道:
  
  『父王!你說的這些話,早就在我的心中想過,如果現在父王能保證滿足我的四個願望,我也可以考慮不去出家。這四個願望就是:第一、沒有衰老的現象,第二、沒有疾病的痛苦,第三、沒有死亡的恐怖,第四、所有的東西不損不滅!』
  
  淨飯大王連連的搖頭道:
  
  『悉達多!你絕不可以說這樣的話,這四個願望,誰也不能保證的。悉達多!如果你要求別人保證你這四點願望,給人知道了,一定要嘲笑你這無智的要求。你現在立刻停止要求出家的心,我在最近就要你繼承我的王位!』
  
  太子很有禮貌而又沉重的說道:
  
  『這四點願望如果沒有人保證,請父王還是聽許我的出家吧!讓我自己去成就這四點願望。
  
  『我此刻,好像住在一個被火燒起來的房子裏,我必須要走出這個房子,尋求一個安穩的地方。聚必有散,會必有離,這是最普通的道理。世界上無論什麼人,用合理的方法生活也得要死,用不合理的方法生活也是要死。死,人生畢竟是不能免的。那又為甚麼不在合理的生活中去尋求解脫呢?』
  
  淨飯大王已經知道太子的心是不可回轉,他只有盡力的想出種種的方法來留他。他想,這個時候跟他講話是無益的,只有再增加更多嬌美的宮女,添置更多悅耳的樂器,引誘太子情慾的心。除此,他又令人日夜防衛,阻止太子的出家;國中諸大臣,也常到太子的宮中,勸他接受父王之命,預備嗣位的大典。
  
  太子在宮中闢了一間靜室,很少去看望耶輸陀羅和羅侯羅,而耶輸陀羅也因為初生愛子,所以她的時間和樂趣,大都集中在羅侯羅的身上,總以為夫君忙著國事,無暇進入她的宮門。
  
  太子每次見到父王的時候,都看到他在愁眉苦臉,太子心中更覺得王宮像鳥籠一樣的關閉著他,使他苦惱!
  
  宮中的宮女,奉國王的命令,一時一刻都不肯離開太子的周圍,一顰一笑,都竭盡媚力要去拉轉太子的心,像深秋森林裏的鹿,獵夫的一舉手一投足,牠們都絲毫不敢懈怠的在細心注意。
  
  然而,太子並不要獵取這些自作多情的鹿,他並未把她們看在眼中。她們穿著盛裝,鼓著精神,在深夜裏,還奏著美妙的音樂。音樂是令人陶醉的,但太子的心,卻是遠遠的,遠遠的,空無一物。
  
  宮女們長時間的演奏,終於是疲倦了。有一天夜中,她們因為整日辛勞,不覺都昏迷的睡去,容顏上的脂粉塗得已不均勻,身體上呈現出種種的醜態,有的是仰天而臥,有的是捲曲睡眠,樂器散亂在她們的身旁,瓔珞像鎖鍊似的掉了下來,和著裝飾的衣裳而眠的像綑縛在她們身體上的繩索,抱著琴瑟而臥的像剛被處決的囚犯,有的依著牆睡去的像殺人的弓箭掛在牆上,有的伏在桌上而眠的像是上了絞刑,有的流著涕涎,有的發出鼾鼻,有的合眼開口,有的磨著牙齒,千姿萬態,實在是極盡了醜陋!
  
  太子本來是睡在床上,聽到煩擾的音樂和歌聲停止下來,窗外照進銀輝似的明月,太子此刻再也不能入眠,他即披衣而起,看看睡在床上披頭散髮的耶輸陀羅,懷中抱著羅侯羅,他沒有驚動她們就走出來,當他經過宮女們歌舞的地方,太子舉目一看,不禁驚訝萬分!這些宮女起初都是很妖艷的姿容,而此刻都變成如此的醜態,太子沉默的看了一會,只是感嘆不置!他的心中不覺油然的生起一個念頭:
  
  「這一切世事是這樣的虛假,我不能再有一刻的躊躇,我要趕快離開這裡去尋求解脫的地方!」
  
  太子即時下了堅定的決心,他望了睡著的耶輸陀羅及羅侯羅最後的一眼,就經過沉睡著的宮女身旁,輕輕的走向車匿住的地方。
  
  『車匿!把白馬犍陟帶來!』
  
  『這樣的深夜,你要到甚麼地方去呢?』車匿低聲的問。
  
  『我要出城飲甘露的泉水,你快點把馬牽來,那個泉水的地方有不死之鄉!』
  
  車匿已經知道太子的本意,囁嚅著說:
  
  『太子!夜深了,這時候出城,對於貴體的有妨礙的,還是懇求你明天的早晨再去吧!』
  
  『車匿!你沒有聽到我叫你把犍陟帶來!』
  
  這樣低低而又有權威的聲音,使車匿感到非常的畏縮而驚怖,車匿以為太子深夜出城,應該要稟告大王,得到大王的旨意才行。然而威嚴的太子看著他,使他不得不把太子愛用的白淨的駿馬犍陟牽出,太子摸撫著馬的頭,好像對人講話似的對犍陟說道:
  
  『犍陟!父王當初騎了你,往來在千軍萬馬之中,終能獲得勝利。我現在也要仗你往昔的英勇,帶我到有甘露的不死之鄉!戰鬥的時候,有眾多的軍旅;遊樂的時候,有很多的人陪伴;商人去求寶,樂從的人也很多;但是,苦樂相共的難友,真實為道的良朋,那就很稀少了!這二者如果都能獲得,實是人生極大的幸運。犍陟!我現在出城,為了解脫生死的大事,為了傳播救世的聖音,為了救拔苦海中的眾生,你!犍陟!假若你要救濟你自己的將來,那你就要應該先分一點幸福給其他的眾生,竭盡你的力量,走在漫長的旅途之中,萬萬不可疲倦!』
  
  太子說罷,跨上了馬,馬鞭一揚,命令車匿一同出城了。
  
  人,像天上靜靜滿輪的明月;馬,像上空迅速飄浮的白雲;沒有喘息,沒有嘶聲,城內的萬象都寂寂的在睡眠,唯有太子和馬的心很銳,奔馳如流星一般,東方還未白,已經行程數十里了。

 

第十三章 車匿和犍陟

黑黝黝的夜,終於過去了,光明的世界,又出現在眼前。
  
  太子走到一座大山之下,他打聽山麓森林之中,有一個跋伽仙人在修苦行。
  
  這一座高大的山上,樹林間有很多鳴禽在咻咻的歌唱;山澗的溪水,在潺潺的流動;使人一進此山,瞋恚的心就會平和,疲勞的身體就會恢復輕鬆。太子一見,心中大悅,他想:「這是很吉利的瑞相,這裡可能讓我獲得未曾有的東西。」
  
  太子深深被這仙境似的高山叢木感動,他舉目向山林深處看去,見到那邊有一個相好殊勝的仙人:「這是一個修行的人,我應該對他要表示恭敬。」
  
  太子這樣想著,即刻從馬上跳了下來:
  
  『犍陟!你已經載我到了我所要到的地方。』
  
  太子對著所乘的白馬說後,又再掉轉頭來很慈悲和靄的向車匿說道:
  
  『車匿!你對我已經盡了忠勤,我無論怎樣也不會忘記你。我到那裡,你都跟隨著我,沒有表示一點怠惰或疲倦,這都是你一片真誠之心的發動。
  
  『車匿!心中誠實與恭敬,身體上又是很勤勞,這二者我在你身上都看得出來。人間有些人心裡誠實而身體上絲毫不能表現出來,而有的人是身體勤勞的做著,但心裏並沒有至誠高興。車匿!我看你已具備了恭敬與勤勞,你捨棄一切榮利,跟隨著我,我真感激你。車匿!世間上那一個不向有利益的方向去走?沒有利益,親戚朋友都要離開。你現在毫無所求的跟我來,不求現實的快樂,不為眼前的利益所迷,你真是一位難得的好人。
  
  『父母生育孩子,是為了要繼承他們的家的宗嗣;臣民對國王的恭敬,是為了要邀得國王的恩寵;世間上的一切,無一不是以利益為前提。你現在能忘記這些,從真實心中流露出忠勤,真使我非常感動。
  
  『這些話說得多並沒有用,現在我只簡單的告訴你:車匿!這是你最後一次為我辛苦,請你此刻就乘這匹馬回城去吧!我現在要從長夜漫漫的睡夢之中,獨自向真實光明的大道邁進!』
  
  太子說到這裡,車匿已漸漸的泣不成聲。太子看了看,隨即把穿在身上的瓔珞寶裳脫下來交給車匿道:
  
  『這是我常常纏在身上的,現在送給你做紀念,以它來安慰你對我的懷念!』
  
  太子又再從頭上把寶冠與寶珠拿下來:
  
  『這個請你呈奉給我的父王,並且請你代我向我的父王講:
  
  「我為了解脫世間上苦的根本──生老病苦,我為了要救拔一切苦惱的眾生,所以,才要捨棄個己的恩愛之情,來到這苦行林。我不是為求生天的快樂,我也不是不懷念父王的大恩,我更不是為懷恨什麼而出城,我只是為了要斷除人世之中憂與悲的根本!
  
  「例如,睡在長夜恩愛的床上,終是免不了別離的寂寞,因為人生都要別離,所以才要求解脫,如果得到解脫,才能永久的沒有別離。我是為了斷除憂悲苦惱而才來出家,希望父王千萬不要為我出家的別離而悲傷!
  
  「父王若說我不懂得享受人間五欲的快樂,其實,五欲實在沒有什麼值得貪戀,因為一切苦都淵源於這五欲之中。我們的祖先,用盡苦心,就是為要求享受這五欲,然而,他們所獲得的是什麼呢?我現在即使接受父王的嗣位,享受這五欲的快樂,但是,將來這些還是要離開我的。這五欲不能永久的跟隨我們,所以,五欲的本身仍然是沒有快樂而言。世間是一個循環的矛盾,當一些作父母的人們,在世的時候,努力爭取財產,一旦撒手辭世,自己又不能帶走,把財產留下給兒女,兒女為貪愛這些財產終於又陷進墮落的深淵。
  
  「我要決定離開這可厭的世俗之欲,我要求的是千劫萬劫用之不竭取之不盡的真理法財!
  
  「假若說少壯的時候不應該出家,可是,追求真理正法,是沒有甚麼是時候,甚麼不是時候的分別,無常是沒有時候沒有定期的。死的可怕,在我們生的一剎那,就已經跟隨而來。所以趁這短暫的強壯的時候,我決定來探求真理,這就是我出家的原因和出家的時候。」』
  
  太子命令車匿代向父王稟白的話說完後,他又望望車匿,加重口氣說道:
  
  『車匿!請你不要忘記我對父王所講的話呀!你替我說,我現在已沒有一點恩愛之情,我已經忘記父王的一切事情,請他也忘記我吧!』
  
  太子的這些話,聽得車匿胸塞眼昏,合掌作揖,哭泣長跪在太子的面前說道:
  
  『太子!請你不要這樣說好吧?你應該知道,這將更增加大王的悲哀,好比,你說你決定斷離恩愛之情,這話給大王聽到,心中怎不悲傷呢?金石尚且容易摧碎,你的心,怎麼就這樣硬呢?而且,你過去是生長在王宮之中,像金枝玉葉一樣貴重的身體,現在要在這荊棘叢林中起臥,這樣的苦,你想,怎麼能忍耐呢?
  
  『起初,你令我牽出馬來的時候,我心中就感到非常的不安,但不知怎麼的,好像另外有一種什麼力量,使我感到你的威嚴,我不敢違逆你迦毘羅衛國太子的命令。然而現在你要出家了,你應該想想迦毘羅衛國人民的悲哀,以及大王到了垂老的年齡,他掛念愛子的深情,我心中實在已經不忍再想。你現在是絕對不可以出家,忘卻父母的大恩,所作的一切,這絕不是道理,而是邪見!
  
  『摩訶波闍波提夫人,她代王后撫育你,她為你,煩得身形枯乾,你怎麼能捨棄這樣的大恩於不顧呢?不想到養育的恩德,不省察國民仰望的殷情,一旦長大起來,把所有的一切都要捨棄,這絕不是聖人所行的大法!而且,你有年輕的妃子,你有年幼的羅侯羅,你怎麼能完全捨棄而不問呢?唉!太子!你既捨棄父王,又捨棄了全家全族,你現在更要捨棄我!太子!我無論如何是不願離開你,我為你,無論什麼赴湯蹈火,都不會推辭!
  
  『現在你要留在這裡,叫我單獨的回城,我有什麼顏面向大王講你說的那些話呢?摩訶波闍波提夫人,耶輸陀羅公主,她們責問起我來,我將如何回答呢?我深深的感到慚愧,我回城也講不出話來,就算是講得出,天下還有誰相信我的話呢?設若有人說:太陽是冷的,月光是熱的,世間上可能還有人相信,我若是說你賢明的太子而行如此非法的事,這是絕對沒有人相信!
  
  『太子!你過去的心地,是非常慈悲、柔軟,你見了一個老者,曾深深的嘆息;看到一個病人,曾引起你無限的悲哀;他們對你都沒有關係,你尚且這樣同情憐愍,現在你把深深愛你的一切人,都毫不留戀的拋棄,這是難以叫人置信的矛盾!無論怎麼樣,請你要和我一同回城!』
  
  車匿雖然是一個御者,可是他很善於言詞,太子聽他揮著眼淚沉痛的苦諫以後,志願更加堅固,就再告訴車匿道:
  
  『車匿!你現在為我,感到這麼深切的痛苦,然而,這個痛苦,正是我今日所要捨離的。一切眾生,雖然各有各的環境,但合必有離,這是最平常而又最真實的道理。例如,我們現在只曉得和很多親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當死亡到來的時候,那一個人能跟著同去呢?我的慈母懷妊我的時候,忍受種種痛苦,把我生下來以後,她就去世,她那裡會想到竟然得不到她愛子的孝養呢?
  
  你看,那樹林中有一群飛鳴著的禽鳥,每當到了黃昏夕陽西下的時候,牠們聚集在林間;一到晨光升起,牠們又各自飛散;暮集晨散,人生的別離,那裡又不是這樣呢?你再看,那邊遠遠的高山飄浮著白雲,看去好像是白雲與高山是不能別離,但是白雲終是要飄離高山。會而又離,人生的聚散,那裏又不是這樣呢?世間是暫時聚合的假相,所以,聚合就是人生悲哀之本,眾苦之源。暫時會合的恩愛之情,雖然也纏綿得叫人難以分捨,但是,如一場大夢,不久終要醒來,這不一定只是我和我的親人!好比說,暖氣洋洋的春天,那樹木的幼苗,漸次的經過夏天而生長得枝盛葉茂,但一遇到秋霜的侵襲,繁茂的枝葉就會冷落,嚴寒的到來,它又會變為枯木,一棵樹上的枝與葉本來是同體的,尚且不免聚散離合,何況親族都是暫時的會合呢?唉!人生實在靠不住的啊!實在是沒有依賴的啊!
  
  『車匿!你再不要悲哀,你可以把心靜下來,恢復到人生的本源,聽順我的話趕快回城去罷!
  
  『假若,迦毘羅衛國有關懷我的人民,那就請你對他們說:
  
  「我為了超越度脫生死的大海,為了解救眾生的煩惱痛苦,所以到這裏來出家學道,等我將來達到目的的時候,我必當回城。假若不能成就這個願望的話,我的身體,就終老在山林之間。」』
  
  太子發出如此金剛似的決心和宏願,白馬犍陟忽然一聲高嘶,隨又屈膝舐足,俯首吐息,兩眼淚水,不住的涔涔而下。
  
  太子看見白馬如此的悲痛,不覺也落下幾滴眼淚,他即刻用柔軟的手撫摸著白馬說道:
  
  『犍陟!請你不要悲傷,我非常感謝你,到現在,你已為我竭盡良馬的勞苦,已為我服務終了。犍陟!你從此將會免除惡道輪迴,將來你必定有好的果報。』
  
  太子說後,隨即拔出配在車匿身上的寶劍,把自己頭上的頭髮切斷下來,穿上用華麗的王服在途中換來的袈裟,安慰悲痛著的車匿,勸他即刻回去,他就隨後掉頭轉身,安詳徐步的向苦行林跋伽仙人的山窟中走去。
  
  車匿望著太子的背影,知道已經是沒有辦法,他仰首恨天,隨又悶絕倒地,等他清醒的時候,起身抱著白馬的頸項,絕望的嘆息道:
  
  『唉!太子啊!你捨棄大王和一切眷屬,現在你又捨棄了我!』
  
  車匿拖著兩條沉重的腿,只得悲悲切切的嘆息流淚著回城,走在途中,他老是回身反顧著枝葉婆娑的苦行林。

 

第十四章 苦行林中勸諫仙人

 太子走到遠遠的地方,迅速的回過頭來一看,見到悲啼著的車匿牽著白馬向王城的路上走去,他這才毫無罣礙的進入跋伽仙人的苦行林。
  
  原來這苦行林中有很多的苦行仙人,他們見到太子一表超群的相貌,知道這定是不平凡的人物光臨,他們都爭相前來作禮,太子也恭敬誠懇的答謝,然後,太子就問其中的一位長老道:
  
  『我是為求真實的覺道而來到這裏,我什麼都不懂,請你們告訴我,如何才能求得真實的覺悟和解脫?』
  
  其中有一位苦行長老,聽到太子的問話,他就詳細的回答道:
  
  『你說要來求什麼真實的覺悟,我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因我們所希望的只是能得生天界。要想進入天界,這一定要積聚人間難以想像的苦行,現在,我和你講一點這苦行的種類:
  
  『修習苦行的人,絕不住在有人煙聚落的地方,吃的東西也要與人間不同,為了維持生命,只取那清淨水中的綠苔而食,或者取草根樹皮花果之類的東西聊以充饑。在吃東西的時候,有的學習鳥類的生活用兩足挾食物進口,有的如蟒蛇食風相同,絕對不准許用木石舂成的食物。我們把乞來的好食轉施給人,自己只吃一點殘餘的食物維持生命。我們修苦行的道者,有的從朝至暮在頭上澆灌著涼水,有的二六時中捧冰而立,有的成天的睡在火旁,讓身體熏得通紅,有的像魚一樣的終日游在水中生活,我們禮讚滔滔的流水,拜禱光明的日月...,修習這種種苦行,不久的未來,就能招致安樂的結果。』
  
  聰明的太子,從苦行長老的口中,知道有這種種不同的苦行,他把這些話放在心中思惟以後,就對這一群苦行的修道者說道:
  
  『這絕不是離苦得樂的真實覺道,即使如你們所說,修習這些苦行,也只能僅僅乎得到生天的希望,這是很可悲哀的事!為甚麼呢?因為天界還是不能解脫生死輪迴!像你們這樣精勤的苦行,而只希望求得這麼小小的結果,這實在沒有遠離恩愛和捨棄世間的必要,這是在什麼地方都可以求得的。求生天界,僅僅能免除人間界的苦,可是,眼看著又招來更大的痛苦的束縛!
  
  『把現在的這個身體受苦,希望求得死後身體的快樂,這是增長五欲的因,與解脫生死痛苦一點關係也沒有,其最後還是免不了以苦招苦!
  
  『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人,他們心裏雖然常常畏懼死,而希望求生,可是,結果他們還是免不了要死。同時每一個人都是厭惡痛苦,而祈求快樂,但他們最後還是沉緬於苦海之中。
  
  『厭離這世間上的欲樂,而用種種的苦行預想將來天上的慾樂,這都是苦樂的執著,用這樣的心來學道,是卑而不足道的。你們不懈的努力精進修行,雖然是可尊可貴,但如沒有智慧,那也不能走上解脫大道。把苦與樂這兩個東西能夠永久的捨去,這才是真理的世界。
  
  『假若說苦行是合理的,安樂行是不合理的,苦行的結果能得到生天的快樂,那麼,修的苦行是法的因,而希望得到非法的樂果,這豈不是很矛盾嗎?
  
  『身體上所有的動作,都是由心意生出的力量,假若離開心意,這身體就等於枯木一樣。所以無論是智是迷,都是以心意為主的。修習苦行,反而使心惱亂;希求快樂,心便會偏著於情。無論是苦是樂,這都不是成就大道的方法。
  
  『照你們剛才講的苦行,若以樹葉花果食了就可以求得福樂,那麼貧人和禽獸,他們有的也都以樹葉花果為生,他們的未來,能不能得到第一等的福樂呢?再說,終日游泳在水中,這就是最妥善的修行,那麼水生動物的魚蟲之類,他們即是第一等的大修行者了。』
  
  太子舉出很多的例子,向這些苦行者開導苦行不是究竟的修行之道,不覺已說到黃昏日暮。太子此刻見到很多事火的苦行者,有的從火裏攢來攢去,有的跪在火旁向火吹噓,有的用酥油在火上澆灑,有的舉聲咒願,太子看了這些苦行,只覺得除給身體受苦以外,絕對不能到達真理的領域,因此,他決心要告辭苦行林而去。
  
  這時,很多的苦行者,都用誠懇的讚詞來挽留太子,要求他同住在苦行林:
  
  『你從非法的地方,很難得走來我們這滿是正法的苦行林,你現在又要立刻離開,我們不希望你再回到那非法的世界裏去,請你留在這苦行林中,和我們共同的修這淨行!』
  
  很多年長的苦行者都走向前來,懇請太子要留住在苦行林中,他們都知道太子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但並不知道這是迦毘羅衛國淨飯大王的太子。說話時,他們蓬首垢面,身著草衣,積年累月的苦行,每個人都是疲乏不堪似的。他們都圍繞著太子,向太子請求道:
  
  『當我們初見到你來的時候,苦行林中頓時增加了歡喜與希望,你現在僅僅只逗留一日的時間,如果就要捨此他去,則此林將要成為最寂寞的世界。這一個苦行林,沒有一個大仙人不在這裏修行,這裏和雪山近鄰,說到增長人的苦行,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因為這是一個美好吉祥的地方,一定要住你這樣祥瑞的人才好。如果你能不捨棄此林,肯讓我們和你同伴修行,則我們可以把你當為最高的長老侍奉,或者我們可以把你當帝釋天一樣的尊敬。』
  
  這一群苦行者,雖然向太子表白這最真誠的慰留,但太子為了要達到真實第一義的信念,他是不會就這樣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向他們說:
  
  『你們有這麼真實的心,對來賓是這樣厚待,我將永遠難以忘記。你們文雅的言詞,實在是叫人耐聽;如此的好心和美意,非常叫人歡喜與感謝。不過,我為了求真實的覺道,為了斷除一切諸有痛苦的根本,仍然是不能不離開你們。會合是歡樂的,別離是悲哀的,這是彼此都有相同的感覺,因為有會合的歡樂,所以就有別離的悲哀,這並不是誰的罪過,這是世間的真理!我現在要去別處,並不是不懂你們的盛情,實在因為你們所修的苦行,只是為了要得到生天的快樂,我看天上的快樂也不是究竟,不是常住,不久還要墮落到這世間上來。而我的希望,根本就是要脫離欲界、色界、無色界的虛妄的生活,所以,我們所求的是兩個世界,我們所要修的方法也將不同。老實說,你們所修的方法,一切都是前人所嚐過的糟粕,而我要重新尋找真實究竟的正法,所以我不能不告辭你們,也不能不告辭你們住的這個苦行林!』
  
  眾多的苦行者,圍繞在太子的身旁,聽到太子有那麼高深遠大的理想,心中都生起大歡喜,對太子恭敬的心更加增強。
  
  這時,在太子身旁睡臥在塵土之中的一個鬈曲著髮,披著樹皮的苦行者,向太子說道:
  
  『志願堅固而又聰明的沙門!照你的理想看來,你一定能解脫生老病死的痛苦,你一定能出離三界,成為一個真實大道的導師。
  
  『祭祀天上的神,積有多年的苦行,這不過是為了求天上的快樂,你說得不錯,這還是有貪欲,並不能解脫。誰能向貪欲挑戰,誰能求得真的解脫,誰就是決定成等正覺的大丈夫!
  
  『這個苦行林,不是你應居住的處所,你趕快到頻陀山去,那個地方有一位大聖者名阿羅藍的修道者,你如果去的話,必定能聽到真實的大道。但是我看你的志向,或者那裏也不能令你滿足,那時,你可以捨棄他去另求大道!』
  太子聽了這位苦行者的話,心中既感激又歡喜,他在苦行林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和那些苦行者一一辭行,太子就在這些苦行者嘆息聲中告別苦行林。

 

第十五章 都城中的悲哀

現在再說離開太子的車匿,他不斷的流著眼淚,心裏充滿了絕望與悲哀,一邊走,一邊不住的嘆息道:
  
  『昨天夜裏我跟隨太子一同出城,想不到今天祇剩下我一個人回去。』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牽著那匹疲乏的白馬,走了好多天,方才回到迦毘羅衛國的都城。
  
  白馬犍陟,一向是國中最有名的駿馬,日行千里都不會覺得疲倦。但是現在牠因為見不到主人,所以沒精打彩地躑躅著,顯得十分疲乏和憔悴。口渴的時候牠不想喝水,饑餓的時候牠不想吃草,跟隨在車匿的後面,不是悲嘶,就是流淚。
  
  迦毘羅衛國中,清冽的泉水像是乾涸了,稠密的花果像是凋落了,大街小巷裏居住的男女,道路上奔走的行人,往日流露在他們臉上的歡容都消逝了。整個迦毘羅衛國,已被罩上一重寂寞悲哀的氣氛。
  
  國中的居民,看到車匿牽著白馬,獨自的像具僵屍似地走進城來,大家一擁上前圍繞著他,探詢太子的去處,問他是否平安無事:
  
  『太子是國家的寶物,是我們生命的保障者,你盜竊國寶和危害到我們生命的安全,你把他藏匿到那裏去了?』
  
  人民爭著詢問太子的去向,車匿壓抑著自己心裏的悲哀,回答他們道:
  
  『我一直追隨在太子的身後,並不是我捨棄他,而是他捨棄我。太子不但捨棄我,而且也捨棄了世界。
  
  『諸位!太子現在已經除下寶石的王冠,脫去華美的服飾,剃落鬚髮,穿上袈裟,出家做了沙門,頭也不回,一直走入苦行林中去了。』
  
  人民聽到太子出家的消息,一個個都大為驚慌,哭哭啼啼的互相說道:
  
  『我們怎麼辦才好呢?』
  
  太子離棄迦毘羅衛國,國中已經失去它的威德和光輝,陰森森的如同一座墳墓!
  
  正當國民在悲泣的時候,有人誤傳一個消息到王城裏去,說是太子回來了。許多大臣聽到之後,發狂似地奔到城外來看,他們只見到車匿和白馬犍陟,卻不見太子的蹤影,他們也都驚慌不已,大家責備車匿不該放走太子,隨即把他拉進宮裏見淨飯大王。
  
  車匿走進宮裏,觸景生情,想到太子永遠不會回來,不覺仰天悲慟起來!
  
  白馬犍陟也發出一聲悲切的長嘶,宮中飼養的鳥獸,也都跟著鳴叫,那叫聲好像都在說:『太子啊!你回來吧!』
  後宮的宮女們,聽到馬嘶鳥鳴,又聽到太子沒有回宮的消息,她們都伏在地上悲呼痛哭,像失去慈母的孩子一樣傷心!
  
  自從太子離開王宮以後,她們都伸長著頸項,盼望太子早日回來。身上積了污垢,她們也都懶得去沐浴;衣服骯髒,也沒有心情去換洗;頭髮散亂,也不想去整理,嬌容也多日不施脂粉了。為了太子,青春的色相,人格的尊嚴,都已經忘記了。此刻她們知道太子沒有回宮,怎不悲痛欲絕呢?
  
  王后摩訶波闍波提夫人,知道自己代姐姐撫養長大的太子,竟捨俗出家,不再回來,頃刻翻身倒地,把手足抓傷,滿面流著血淚,想到太子捨棄一切,進入苦行林去過沙門的生活,就不禁哀傷著自言自語的哭道:
  
  『我那世間稀有的王子,為甚麼要到苦行林去修行呢?這世界太冷酷太無情了,為甚麼要奪去我的孩子呢?他那柔軟的雙腳,怎麼能在荊棘的林中行走呢?他那嬌弱的身體,又怎能耐得住在石頭上睡臥呢?他本是金枝玉葉似的身體,穿慣了溫暖的衣著,洗慣了香湯的沐浴,現在,餐風宿露,忍暑受寒,又怎麼能經得起呢?他過去吃的都是珍餚美味,睡的都是舒適大床,聽的是悠揚悅耳的音樂,侍奉在身旁的都是嬌美的宮女,現在捨棄這些,在苦行林中的生活怎麼能過呢?』
  
  夫人愛子心切,悲痛得幾乎要昏暈過去。
  
  另一個傷心的是耶輸陀羅妃,她見到車匿,忍不住就哭著責罵他道:
  
  『車匿!你把我所有的快樂奪去,你真是罪大惡極的人!你不要隱瞞我,你把他到底送到那裡去了?起初,你和主人一同出去,現在你卻把他捨棄而獨自回來,你真是個不忠不義的人,你把太子誘惑出去,使他從此不再回來,免得你以後再為他辛勞是不是?現在你應該快活啊,為甚麼還要假裝著哭泣呢?你奪去迦毘羅衛國的歡樂,這裡已充滿了憂愁和苦惱。你不把我的丈夫尋找回來,我也不願意再活下去。你沒有聽到宮中這許多哭泣的聲音嗎?你捨棄了太子,你的心怎麼如此的狠毒啊!』
  
  耶輸陀羅妃哭著罵著,一轉身又看到車匿身後的白馬犍陟:
  
  『馬啊!你那忠義的心呢?你把我的丈夫載到那遙遠的地方,你就像一個強盜,搶去別人的珍寶。在以前,當你隨著主人上戰場的時候,刀戟弓箭,都不能使你畏懼,你對主人的忠心赤膽,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現在又為甚麼忽然變得這樣不忠義,把我們國家的至寶,我的丈夫搶走了呢?可惡的犍陟!你剛才進宮的時候,叫出一聲悲鳴,我丈夫騎著你離開王宮的時候,你為甚麼一聲也不響呢?那時如果你高呼一聲,宮中的人自然都會驚醒,而阻止他不讓他出去,那麼我就不會受到今天的痛苦了!』
  
  車匿聽罷耶輸陀羅妃哭訴的言語,就像一萬把利劍刺在心上,他合掌匍伏在地上回答她道:
  
  『公主!請你聽我的陳述:這不能責怪犍陟,也不能責怪我。我們沒有罪過,是真理使太子生起堅決出家的心念,我們祇是遵奉他的命令。
  
  『我告訴妳那一夜太子出城的情形,太子騎著白馬,像是有天神在催趕似的,坐騎不用鞭策,走得比飛還快。我也莫明其妙的緊緊跟隨在後面,馬腳和我的兩隻腳,好像都不曾著地,出城的時候,城門自然的打開。那一夜,夜色光明得像白天一樣,四圍一點聲息也沒有,祇有我們在凌空飛行。
  
  『公主!這不是人力所可以做得到的,一定是天神的力量啊!』
  
  耶輸陀羅聽到車匿報告當時的情形之後,心裏也想這是天神接引太子出家學道,不能責怪車匿和白馬。但這樣想仍不能減少她的悲痛。車匿和白馬辭去以後,她自己還在夢囈似地自言自語道:
  
  『我失去了丈夫,等於失去了所有的快樂,他為求真理,竟把我捨棄。從今以後,誰又是我所可以依賴的人呢?這孤單寂寞的生活,又如何能打發過去呢?
  
  『過去很多聖人和修行的仙人,都是夫妻一同到山林裏去修行,我的丈夫如果一心要去修道,我可以伴著他同去,他為甚麼一定捨下我獨自出去呢?
  
  『古代的吠陀記載說,一切梵行和祭祀,都要夫婦同時奉行,這樣我們種下相同的因,才能同樣得到升天享樂的果報,但是現在我的丈夫卻不肯帶我同去,這又是為甚麼呢?
  『難道他所要修的道和以前修道的人不一樣麼?
  
  『難道他嫌我嫉妒,想要另外找一個不嫉妒的?或許嫌我的容貌醜陋,想另外找一個美麗的女子和他結伴修行?
  
  『我真是個苦命的人,被丈夫遺棄了!但是羅侯羅又有什麼罪過呢?可憐他入世不久,就得不到父親的愛撫。
  
  『唉!我的丈夫實在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他外表倒是很慈和莊嚴,誰知他的心比鐵還要硬,比冰還要冷。他不可憐兒子的幼小,又不了解我愛他的心,他的心真和木石一樣!』
  
  年輕貌美的耶輸陀羅妃,正像一朵盛放著的蓮花,太子的出走,就像狂風暴雨摧殘了她,這不能怪她要萬分的悲痛!
  
  現在不談耶輸陀羅的悲痛,再說淨飯大王。自從愛子離宮以後,日夜不停的悲嘆愁苦,每天沐浴齋戒,祈禱上天,使太子早日回宮。這樣過了七八天,在他真可說是度日如年。現在聽到宮內到處是悲泣號哭的聲音,心中不覺大為驚恐,接著侍衛來報告說,大臣們拉著車匿和白馬,要求見大王,淨飯大王立刻傳令接見。
  
  車匿恐惶的向大王訴說太子出家的經過,淨飯大王聽了之後,立刻昏倒過去,好久才甦醒過來,對著車匿罵道:
  
  『車匿!你怎麼一個人回來呢?你雖然服務的功勞很大,但你是一個功不抵過、忘恩負義的奴才!你怎能把太子遺落在山林裏,一個人回來呢?你趕快和犍陟送我到太子隱藏的山林裏去,否則你就即刻去把太子追尋回來!失去太子,我像是患重病而垂死的人,這病除非太子回來,是無法能夠治好。如果他從此不回來,我只有以自殺來解除痛苦。我等待太子的回來,就像餓鬼在等待飲食!
  
  『車匿!你為甚麼不告訴我愛子的住處呢?趕快告訴我啊!』
  
  淨飯大王悲痛的語言,深深的感動左右的大臣們,其中有兩位聰明的大臣,安慰他說道:
  
  『大王!請你不要傷心,傷心沒有用,只會有害你的貴體。過去很多的聖君,他們棄國出家,心上是一點痛苦沒有,太子現在為了學道去出家,他的心裏一定也很平安,不會憂傷悲苦。大王!請你回想阿私陀仙當年的預言,可知這件事是無法挽回的了。可是!大王!我們不能眼看你整天在悲痛,我們此時立刻出發到太子那裏去,一定要想盡方法勸他回來,請相信我們的忠誠,不要徒自憂急!』
  
  淨飯大王聽這二位大臣的話,轉悲為喜的說道:
  
  『好!好!你們趕快去!我的心早已飛到太子那裏去了!』
  
  這兩位大臣奉命之後,即刻準備出發。

 

第十六章 王師追至苦行林

淨飯大王正在悲痛而又沒有辦法的時候,聽到兩位大臣自告奮勇,願意去把太子追回來,心裏才稍稍感到安慰,他選派不少王族中的子弟,另外派遣一隊勇猛的兵士,跟隨那兩位大臣,浩浩蕩蕩的向著苦行林進發。
  
  兩位大臣率領著王師,終於到達苦行林,他們走到那些遠離塵俗的苦行修士隱居的山窟,修士們迎上前來,施禮問訊,兩位大臣就向他們探問太子的住處道:
  
  『請問諸位大仙!我們是甘蔗王的後裔,迦毘羅衛國淨飯大王的臣下,因為他的太子悉達多,為要解脫人生的苦惱,竟捨棄國家出走,不知道太子曾到過這裏沒有?我們是奉大王的旨意,前來尋訪他的。」
  
  苦行修士們回答道:
  
  『你們說的那個人確曾來過這裏,看他那稀有的相貌,一定就是你們的太子。但是他看到我們修行之後,說這是徒然在生死海裏漂浮的方法,他所要求的乃是不生不滅的方法,是真正解脫的大道。所以他就離開這裡,又往阿羅藍仙人那裏去了。』
  
  二位大臣從苦行修士的回答裏,知道太子確實的去向,因為王命在身,也就顧不得來時長途跋涉的辛勞和疲倦,一刻也不多停留,馬上率領侍從和兵士繼續往阿羅藍仙人的道場行進。
  
  他們浩浩蕩蕩的行在路上,有一天,他們終於在途中追上了太子。那時他雖然已經除去華麗的服飾,可是面容的慈祥莊嚴,仍然像天空照耀的太陽一般,大臣和侍從及軍士們都下了馬,恭順的行禮,兩位大臣,一邊說話,一邊呈上了淨飯大王頒給的王命道:
  
  『聰明孝順的太子!自從你突然離開王宮以後,大王的心就像被一柄利刃刺傷,他已經悲痛到快要發狂。一天到晚,悲啼號哭,眼淚沒有乾的時候。我們做臣下的人,實在沒有辦法勸慰他,除非你回去,否則他的悲痛是不會休止的,也許會奪去他的生命。
  
  『我們兩人奉命來宣讀他的旨意,請你留神聽著:「悉達多!我瞭解你求道的願望,這是出於你的真心,想尋求生死苦痛的解脫,你這善良仁慈的心念,我不但沒有疑惑,而且還十分嘉許。可是,即使是割斷恩愛,隱居出林裏去修行的人,難道他對那朝夕悲切的父親都沒有一點關懷嗎?再說,孝順父母也是修行呀!假如你說你的目標是這廣大的世間,你要救度一切的人,可是你父親此刻正陷在極大的苦痛中,你為甚麼不先設法救度你的父親呢?你毅然出家的舉動,就像憂患的洪水氾濫,沖沒我那心的堤防,它已經崩潰粉碎不可收拾了!
  
  「你出家修行,居住在人跡不到的深山叢林裏,那裏野獸毒蛇,狂風暴雨,雷電冰雹,這許多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災難,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撕裂著我的心臟!
  
  「悉達多!如果你想到父王現在的心境,就應該趕緊回到王城來,繼續父王的王位,等你年老退休的時候,再去出家修行。假如你不遵從我的勸告,遺棄父親和母親,又怎能算是心地慈悲呢?怎能算是立志要去救度一切眾生和用你無比的慈悲心腸去蔭庇他們呢?
  
  「悉達多!真正的大法,並不一定要到深山叢林中去尋求才能得到。在城市或王宮中要找尋一個幽靜的地方,並不困難。真正的大道,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求得,如果光是剃去鬍鬚和頭髮,穿上袈裟,就算修行,我想那也未一定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要在心裏沒有任何值得逃避畏懼的東西,這才是真正能修行的人。
  
  「悉達多!你應該趕快回來,繼承王位,這樣你可以一面在地上作最高的主宰,一面在心上求無上的大法,這才是解脫,才是真正無礙的解脫!」
  
  『太子!上面這些話,是大王流著眼淚所頒的聖旨,他命令我們轉告你,這就是大王的敕命,父王的敕命是不能違背的。太子!請你遵從大王的敕命,同我們一起回去吧!大王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沒有道理,你是應該遵從的。
  
  『我們更要報告太子,大王為你,此刻已經沉溺在憂愁的苦海裏,快要滅頂,我們是無法援救,只有你是救生船上的船師,除你能把他從憂愁的大海裏救出來以外,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
  
  『還有,你的姨母,她從小把你撫養長大,你還沒有盡孝養的責任。夫人此刻正像母牛失去幼犢,不但瘋狂的鬧著,並且哭著叫喊說:『悉達多!請你趕快回來,拯救我的生命吧!你現在正像一隻離群的孤鳥,不知道已孤獨的飛到那裏去了。你從未離開過王宮,也從來不曾缺乏過照顧,現在獨自一個人要住在荒野的山林裏,受凍受餓,受風霜雨露的打擊,受毒蛇猛獸的侵害,像你金枝玉葉般的身體,怎能忍受得了那樣的苦楚呢?如果你遭受到甚麼災難,又有誰來告訴我呢?孩子啊!如果你再不趕快回來,我是永遠不會安心,而且也對不住我那姐姐,你那去世的母親。」
  
  『太子!王城中自從你出走之後,已到處是嘆息和哭泣,唯有等你回去,才能恢復平靜。』
  
  太子從這兩位大臣的口中,知道父王和姨母的悲傷,他端坐得很莊嚴,並且一絲不亂的對兩位大臣回答道:
  
  『二位大臣!我也了解到父王心中過度的悲哀,但是,比這更怖畏的是生老病死的大患。為了解決這個刻不容緩的大問題,所以我不得不捨棄恩愛!
  
  『二位大臣!世間上的人,不論誰都是執著「現在」的,為什麼呢?這就是厭死之情。因為人們眼看「死」的來臨,所以不覺對「生」生出留戀。可是,儘管你如何執著「生」,但「死」畢竟誰都免不了。我知道了這個重大的問題,因此,我出家了,我要尋求一個解脫的方法。
  
  『我現在從你們的口中,知道父王的傷心,真是痛徹我的肝腸,但是,靜靜的息下來省察思維一下實相,這個現實,也不過是一瞬間相會的夢緣而已,無常最後還是會逼著我們分離。
  
  「二位大臣!你們如果徹底了解到這個道理,就懂得有情的命運本來是不同的,雖然是親如子,但對於憂患也是有不同的感覺。生是喜,滅是悲;會是樂,離是惱,這個「生」不外是根本之苦,這個「生」不外是從愚癡的迷惑而生。好像,有人從甲乙兩個地方走來,他們在中途暫時相會,但是,他們立刻又要各自往著各自的方向走去。現在辭別父王的膝下,本是很自然的理則,因為親族既然是暫時的會合,那就隨緣的任它去,這個道理就很明白的分出來。
  
  『假若,能夠完全了解到這都是暫時虛假和合之理,則世間上就沒有什麼可憂悲的事。
  
  『所以,人如果能體會到這個道理,則明白離開暫時的親族,他一樣的有更多的親族;暫時的親族不能離,想得到未來的親族也不可能。因為會合分離,分離會合,這不過都是些連續的悲哀!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經過這分分段段的生死,在生死的路上來來去去,這不光是人類如此,一切山川草木也都是無常之相。生下來就做五欲的使役,假使不生,就可以不死,看起來,人好像是為死而生,為死而服勞役!
  
  『二位大臣!你們說,父王要我嗣位的敕命是不能違的,但法性也是不能違的啊!父王有慈愛的敕命,但這好像是醫師看病人,不瞭解病情,不是對症下藥,這個藥我也是不能服啊!
  
  『所以,二位大臣!我不要那些愚昧的名譽高位,被放逸愛僧所囚,因為那樣要終身畏怖死神的到來,身心時刻都充滿思慮憂患的苦惱,現在若是隨順世俗的習慣,眾人的心理,則就和真理相違,這絕不是智者所為。譬如人的身體雖然好似七寶的宮殿,但那裏常常有著無常之火在熾盛的燃燒,口裏雖然吃著百味的佳餚,但其中卻藏滿五欲的毒藥,這樣的寶殿與佳餚靠得住嗎?
  
  『清淨的蓮池中有很多的毒蟲在噴散著毒氣;威勢的高名,都是用別人的痛苦建築起來;這一切都如即將要遭災難的住宅,聰明的人一刻也不願在裏面停留。所以,往昔的聖君,每見到國家的危難和人民痛苦的時候,他就厭惡世間,憐愍世間而去修行,希望能從根本來改造世間。由此可知,為王治國安民之苦,實在不如修行之樂。
  
  『照這些道理看來,寧可以同禽獸一同在山林中為伍,也不能片刻居住在王者的宮中。好啦!我願意同黑蜿共居在一個洞穴裏,也不能回去接受不安的王位。從五欲的生活中解放出來,去過清淨的山林生活,這才是順真理的生活。假若現在和你們返國,放棄修行,再為愛執的生活馴伏,增我日夜的愁苦,這絕不是順合覺道的行為。緬懷往昔賢人聖者的事跡,他們都曾為了正法而捨俗出家,把名聞利養看得不在眼中,以金剛的信念,以百折不撓的勇氣,建立大丈夫的理想,所以才都脫去裝飾身體的寶衣而換上法衣去過山林的生活。
  
  『對這些先聖的所為,我怎麼能再返國去過無慚無愧的生活呢?我對於修行而想過著天上福樂的生活都已否定,那人間劣等的愛染怎麼能馴伏得了我呢?既然從貪欲、瞋恚、愚癡的生活中逃脫出來,我怎麼再有勇氣回到那個殼巢裏去呢?二位大臣!你們一度吐出來的食物,你有勇氣再把它吃入口中嗎?我的苦衷完全是這樣。
  
  『好比,我已經從焚燒得危險萬狀的火宅中用種種的方法逃奔出來,你叫我立刻又再進入那焚燒的房子裏去,我怎麼能那樣的愚昧呢?眼看到生老病死的憂患,我厭棄五欲的王宮,現在又再回去,進入那迷妄之家,這種愚癡,與往火宅裏跑又有甚麼不同呢?
  
  『你們說,回王宮也可以修行,我現在告訴你們,在迷妄與愚癡之中,尋求解脫之行,這絕不是相應的法理。解脫,是生在寂靜的地方!王者的生活,是疏動的而不是寂靜的,寂靜的世界是在王者的生活以外。動與靜是水火不能相容,這二者怎麼能相應呢?
  
  『所以,如果決定希求解脫,則非離開王者的生活不可,假若有王者的權勢之欲,那就不能希求到解脫的妙境。一面做王,一面求解脫,這不合道理;既要出家,又要還俗,這也不合道理;既然不合道理,想要希求解脫的境界怎麼能呢?二位大臣,我有決定的精神,尋求解脫正當的方法就是出家,我決定的心是再也不能動搖!』
  
  這二位大臣聽完太子這識見卓越的宏論,一字一句,都括盡因緣的至理,心中深深的佩服。但想到此來的王命,以及高齡大王的悲哀,和全國人民的憂愁,想不說也不能夠,只得又向太子說道:
  
  『對啦,太子!站在求道的立場,你的話都有理。但是,凡做一件事情,有在時候與不在時候的分別。你是聰明的人,你應該想想,你說這些話現在並不是時候。
  
  『你也知道,大王現在已經到風中殘燭的老年,你若不顧他對你的出走而悲痛,不生起一絲孝順之心,雖你希望學道,這也是非法的!你的聰明,還未能見到更深的理,你是見到原因,而沒有衡量結果,你不過是徒然的否定現在而已。世界上有人說有未來,有人說沒有未來,「有」「無」並沒有一定的標準,你為甚麼一定要否定現在快樂的必要呢?如果真有後世和未來的話,甘心享受未來的果倒也罷了,假若沒有未來,「無」,不就是解脫了嗎?即使如那些人說,未來是有的,但他們並沒有明示規定出一個求得的方法!
  
  『大地的性是堅的,火是熱的,水是濕的,風是飄動的,這些,都是現在和未來不會變動的,因為這就是物性的自然。既然如此,你今生享樂,未來還不也是享樂嗎?窮富苦樂也是不變的了!
  
  『一切物體有淨的分別,那個淨與不淨,都是從身體的本性而自然的生起,假若說是方便流轉的,那個全是愚癡!世界及世界上一切的東西,都是決定守著他本來的性質,愛與不愛,也是自性的使然。
  
  『現在你太子恐怖老病死的痛苦,一心想要求得解脫,如果說這是人為的,那簡直是開玩笑!水能夠消滅火,火能夠煮水到消散的程度,這個一方勝一方亡互相增壞是他們的自性,把這個調和起來,就能促成萬物的生存。好像人在胎內,起初是先有手足,然後再有各種身體的機構,等到精神知覺自性自然的調和合成而就能夠成人,這絕不是誰故意的造作,這是物性的自然所成。假如說另外能生出一種什麼力量,那個力量也是可以滅的力量。仔細的想來,自己的力量實在是不能依賴的。為甚麼要說用自己的力量可以啟開解脫的大道呢?一個人若能做到,一不違背祖宗之教,二要學習摩奴寶典,三要奉祀天神,如果不負這三者,這就名為解脫。古今聖賢所傳承下來的解脫之法,除這個以外,再求甚麼其他的方法解脫,那不過枉然徒勞而不能得到甚麼結果的了。
  
  『假使說到出家再回家,這也沒有甚麼罪過,太子!你是知道的,過去菴婆梨王捨棄妻子眷屬,在苦行林中修行很長的時間,然後又再回國執政;羅摩王子去國在山林裏修苦行,一聽到自己國家亂起來的時候,他又再下山施行王化;像這例子真多得不勝枚舉。從古以來,很多國王,一時入山修行學道,一時又返國教施善法王政,到後世的我們,皆稱他們為聖王,王是長夜明燈的光輝,是世間一時一刻所不能少的寶貝。
  
  『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情形之下,太子!請你趕快回國繼承王位吧!這絕不會有過失!』
  
  二位大臣舉出世間上種種道理,有頭有尾的,像滔滔不絕的流水,但是太子金剛的信念,一點沒有為他們的言詞所動搖,他很安祥慈和的答道:
  
  『對未來有無的猶豫不定,這是增長疑惑的心。若是說到未來的有無,這些細小的問題,與我沒有關係。在我覺得只要有清淨之智修行,自己必定能夠明白。
  
  『世間上黑白一切都有理,像這樣傳承學習,那是絕對不能達到真實義的。
  
  『我老實告訴你們,我對那些迂遠之論是不能夠滿足。聖賢決定自有他的真偽,我決定不要靠他們來建築自己的信念!因為那如同盲人問道於盲人!
  
  『在黑黝黝的深夜之中,假若以盲人來導路,他說明道路前面將是怎樣情形,這是智者所絕不能相信的。說淨說不淨,世間上究竟甚麼是淨,甚麼是不淨,到今天仍然是個謎!如果說這個將是世間上所不許可的,我仍然願意很艱苦的努力修學這清淨之行。
  
  『聽那些婆羅門所說,沒有一個能說出決定不變的真理。真實的話,在我現時就覺得以平等的心,就可以離開這些過患,智者不說過言和謊言的。至於說到菴婆梨王,羅摩王子等,他們當初捨國修行,後來終於返國又再沉沒於五欲的生活裏,這實在是極卑劣的行為,那絕不是學習的正法。
  
  『我現在告訴你們關於我的決心,日月可以墮在地上,雪山的頂上可以成海,而我金剛的信念,到永劫都不變易!假若我要退墮道心,還不如把身子投入烈火裏化為灰燼,我絕不會做出這反覆不定的事來!』
  
  太子說出求道的理由和志願,二位大臣見太子如此堅決,沒有話可再回答,他倆和王師在如日月之相的太子前伏倒頂禮起來,他們計已窮盡,只得辭退而返,但又不敢疾速的歸去,徘徊在途中,真是萬分狼狽!他們深深為太子感動,恭敬佩服到五體投地,因此就在王師中選出憍如、陳捨婆誓、摩男跋提、十力迦葉、摩男俱利等五人,伴隨侍奉太子去學道。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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