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般若神韻詩--觀色悟空
佚名
01/04/2017 17:19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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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中道觀對我國傳統文學理論和藝術形式的影響是多方面的,表現在詩詞、歌賦、書法、繪畫、音樂、雕塑之中,尤其是對詩歌的浸染,尤為強烈。不少著名的詩人墨客、高僧大德,都以詩歌吟詠佛理,抒發情懷,傳法宣教,感化眾生,用精煉的語言,優美的文句,深邃的哲理,形象地再現了般若的神韻,使般若詩這一瑰寶,在中國文化藝術的殿堂中,閃現出奪目的光輝。

  般若詩興起于魏晉,流行於南北朝,餘風流韻波及唐宋明清。讓我們遵循歷史的軌跡,對著名的般若詩進行賞析,從文學的角度和層面,透視般若學的發展和演變過程。

  鳩摩羅什是姚秦時期著名的佛經翻譯家和般若大師。他 不僅通過譯經、講經來弘揚般若,而且用說佛唱法的偈頌去闡明經義,力求眾人知曉。佛理深奧,很難用言辭表述,他多用比喻,幫助眾生融通佛義。他在著名的《百喻經》中,用了一百個生動有趣的比喻來解釋佛經微義,收到了很好的傳法效果,他借用《大月經》的十喻觀,用幻術、夢、影、水月、浮浪等十個比喻說明世間諸法是緣生無自性的道理,為般若空觀奠定理論基礎。這種十喻觀的思想和說教便體現在他現存的十喻詩中,全文如下:
  十喻詩 
  十喻以喻空,空必待此喻。借言以會意,意盡無會處。
  既得出長羅,住此無所住。若能映斯照,萬象無來去。 

  (《藝文類聚》卷七十六) 

  這首詩,實質上是偈頌,句式韻步有類五言古詩,所以被後人收入《詩集》,在《詩紀》卷三十七中也有記載。詩的開首二句便鮮明地闡述了大乘般若的空觀。般若所指之,不是純粹的虛無,而是非有非無,無生無滅的妙旨,是掃一切相、斷言語道的真諦。但世人根機淺,難以了悟,所以,只好用十種比喻(假有)來闡明性空性空之理必依賴這十種比喻,才能為世人所洞澈。這頭兩句,通過強調十喻說明理不離十喻,論證了假有性空的中觀思想。第三句和第四句,借用玄學得意忘言的觀點,說明空觀的妙義真諦,只能冥契意會,難以言傳,但為了傳播佛義,不得不借助語言比喻,讓眾生澈悟真諦。一旦悟到真諦,應忘卻捨棄名言而達到通脫無礙的境地,摒絕一切名相,擺脫一切執著,這就是借言以會意,意盡無會處。第五句中所說長羅,本指羅網羈絆,實際上是喻指世人對假有的迷戀和沉滋。羅什要求人們以性空之理,淨脫假有的束縛,達到住此無所住的境界。這個境界是般若佛學的重要內容。鳩摩羅什反對小乘有生有滅的無常義,強調大乘無生無滅的無常義,主張住即無住,乃真無住也。本以住為有,今無住則無有,無有則畢竟空也(《維摩詰經》注)。這裡的,是指現存的假,有無住是指對假有的不執著。般若空觀,認為不離假有假有即是性空。眾生假有之中,要悟到假有便是空,不再留戀假有,這種即是不住。對假有的否定,是為了悟空。對的承認,是肯定不離‘“,不住就在住中。這就是全詩般若思想的精義所在。最末二句概括全詩,告訴眾生,只要懂得了住此無所住的道理,就不會偏執假有或傾向頑空,以中觀智慧鑒照萬物,便能暢通無礙,洞澈世上萬象的實際本性,即非有非無

  支道林是即色宗的代表人物,他是東晉時期名噪一時的高僧,並具有名士的風度,文學造詣很深,他非常重視和善於用詩歌去宣揚即色論的思想,並在詩中將老莊玄學和般若空宗融合,使其詩歌具有濃厚的般若神韻,耐人尋味,擊節讚賞。他的《詠懷詩》,最集中地表達了即色空和逍遙新義的思想,現略舉一二以窺其貌。

  詠懷詩(其一)
  傲兀乘屍素,日往復月旋。弱喪困風波;
  流浪逐物遷。中路高韻益,窈窕欽重玄。

  重玄在何許,采賓遊理間。芶筒為我養,
  逍遙使我閑。寥亮心神瑩,含虛映自然。
    沈情去,彩彩沖懷鮮。踟躕現象物,
  末始見牛全。毛鱗有所貴,所貴在忘筌。

  (《廣弘明集》第三十卷上》)
  這首詠懷詩,是支道林自述其生平襟仔,由老莊而入佛門的思想歷程。讀此詩,可以看到支道林傲兀超逸的神彩和風俊,千載之下,令人想起這位亦釋亦道的名僧風采。詩中的頭六句,簡述了他早年的身世和經歷。他自稱,在未入佛門之前,不懂人生真諦,尸位素餐,無所事事。後經永嘉之亂,顛沛流離,隨家遷居江左,這就是弱喪困風波,流浪逐物遷所指之義。他在二十五歲,厭棄人事而皈依佛門,致力於研討般若空宗,所以稱為中路高韻益;竊憲欽重玄。重玄,本指者子言道,是玄之又玄,此處指即色宗的義理也是極其深奧的,有如老子的重玄之道。重玄在何許以下的詩句,是全詩的主要內容和精華所在。主要描寫了支道林探玄求道,了悟即色空義的過程,用詩歌唱出了般若空音。支道林作為一代名士清流,棲心玄遠,不營物務,並將鑽研佛理視為畢生事業,沒有某些文人墨客幹名求祿的宦海沉浮之談,而是重在闡發自己出入釋老,辨義析理而悟出的即色宗思想和所標的迢迢支理重玄在何許是設問句,采真遊理問是自答。這裡的,是指佛教的真話,相對於承認幻有的俗話而言。這裡的是指即色空之理,支道林認為要探求宇宙人生的真話,就必須在即色空的真理之中邀遊,領悟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雖色而空,故曰色即為空,色複異空(《妙觀章》《世說新語·文學》注引)的道理,從而暢遊于理念王國,超脫於濁世塵寰,從而達到芶簡與逍遙的人生境界。苟簡為我養,逍遙使我閑二句,強調通過悟即色空而使精神解脫,達同莊子所提倡的物物而不物於物的思想是相通的。芶簡一詞,語見《莊子·天運》:古之聖人,……食于苟簡之田,此處是喻指無所用為的處世準則和純任自然的人生態度。支道林認為,只要達到乘天正游無窮玄感不為不疾而速的精神自由狀態,便是心理上的閒靜、逍遙,這種自由的主體意志,既非莊子所言說的無待逍遙,也不是郭象所樂道的適性逍遙,而是一種至人之心的精神狀態。這種狀態是覽通玄妙,凝神玄其。靈虛回應,感通八方(文道林《大小品對比要鈔序》、《出三藏記集經序》卷八),用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洞察即色空之理,不執著物我,使主體精神與宇宙人生之真話合一,隨應變化,暢通四面八方,而無任何滯礙。詩中所說的寥亮心神瑩,含虛映自然。沈情去,彩彩沖懷鮮,就是對這種境界的藝術描寫:詩中最後四句,闡明人心一旦達到靈通境界之時,便心明而神朗。縱觀世間法相,瞭若指掌,洞如觀火,就象庖丁解牛一樣,不以目視而以神遇,遣其形而存其真,見色之不自有,而悟色即空之理。並引用《莊子·外物》篇中得魚忘筌之喻,說明直悟全理而棄形跡,以此比喻、形容智全言廢,還群靈於即色空的境界。支道林的這首詩可以稱得上是以莊解佛、標新理於眾賢之上的佳作。在當時辨言析理的清談風中,支道林以其學貫釋;道而為談宗之首,後世學者稱道他是當代名僧,既理趣符《老》、《莊》,風神類談客(湯用彤《漢魏晉南北朝佛教史》《兩晉之名僧與名士》)。他的這首詠懷詩,寄興高遠,立意精微,足見其至人之心胸,名僧之襟懷;

  詠懷詩(其二)
  端坐鄰孤影,眇罔玄思劬。偃蹇收神轡,領略綜名書。
  涉老哈雙玄,披莊玩太初。詠發清風集,觸思皆恬愉。

  俯仰質文蔚,仰悲二匠徂。蕭蕭柱下回,寂寂蒙邑虛。
  廓矣千載事,消液歸空無。無矣複何傷,萬殊歸一途。

  (《廣弘明集》第三十卷上) 
  此詩較之前首,說理氣味極濃。主要概括了支道林潛心研討佛理的功力和冥思求索的學風。詩中用典頗多,其中的雙玄,指老子所講的重要概念太初指氣之始初,即天地未分的混沌狀態。柱下,官名,即柱下史。因老子曾為周柱下史,故以柱下代稱老子。蒙邑莊子的家鄉,即今安徽蒙縣。消液,指金液還丹,道教的一種養生法術。全詩的大意如下:正襟危坐,伴孤燈對單影,而誦讀經論。幽思玄遠,令人心蕩。收斂精神,披閱眾典,怡悅於《老子》所講的有無之論,玩味《莊子》,研討天地萬物的起源。清風徐來,神思敏捷,感觸良深。詠歎老、莊的文彩;悲歎他們的謝世。秋風蕭蕭,蒙邑空虛,不見他們的身影,千載空虛,如同夢境。縱有消液之術,也是幻化、假有。假有是無,外物又怎能傷害?大千萬象,本無自色,都是即色而空的虛無。支道林在此詩中,詠歎甚多。他對老莊學說景仰,但不認為是精神解脫的最高境界,他由好老莊而遁入佛門,以莊學去悟理,摒棄了養生方法,達到了對世間諸法的超越,揚棄老莊則服府即色,證明了他是由道入佛的名僧,也是講佛理而不廢俗書的般若宗師。支道林的詩文頗多,有的詩文,更是直接弘揚即色義的名作。如有無自冥同,……能仁暢玄句,即色自然空,空有交映跡,冥知無照功。(《善思菩薩贊》《廣弘明集》第十五卷)這首讚頌的大意是:有(色)與無(空)本是冥合同一的,色不離空,空不離色。釋邊牟尼佛洞曉此理,大暢即色自然空的佛法;空與有是交相映照的,有能顯空,空必體有,這是一種冥知佛理而沒有世間俗智的觀照之功。他在《閈首菩薩贊》中說:閈首齊吾我,造理因兩虛,兩虛似得妙,同象反入粗。何以絕全跡?忘一歸本無。空同何所貴,所貴乃恬愉(同上)。支道林讚頌聞首菩薩能夠齊同吾我與萬物,根據物、我兩虛的命題,提出即色(物、我)空的思想。只有悟物我兩虛,才能領會到即色空的妙理,如果執著現象為實有,那就使心智沉溺入粗糙的形跡之中。怎樣才能絕滅塵世的形跡呢?只有不執著物我合一的相狀,才能使心智洞察本無色空之理。空理又有什麼珍貴之處呢?那就是能使人擺脫塵世的紛爭而獲得心理上的恬靜與愉悅。支道林在此頌中,指出了領悟即色空的途徑及其作用,關鍵之處在於悟兩虛歸本無,由色而觀空,言空而即色。如何悟兩虛,將萬象歸於一本之空:呢?支道林提出,必須要破除人心的執著,從世俗的沉溺色相中掙脫出來,與色空之理其合為一。他說:心為兩儀蘊,跡為流溺梁(《月光童子贊》《廣弘明集》第十五卷),心與理理密,形與物物疏;蕭索人事去,獨與神明居(《詠懷詩》五首之一、《文弘明集》第三十卷上)。支道林認為人心往往蘊藏於兩儀(陰陽)之中,不能擺脫色相的迷惑,沉溺於其中而無力自拔。只要領悟即色空之理,使人心與空理密切冥合,觀照形與物皆空,才能斬斷人事的糾紛與煩惱,摒棄色相而保持心靈的沉靜。支道林的詩文,說理嚴密,睿智艱深,令人玩味,神思遨遊,確實不愧為東晉時期的著名高僧,傑出的般若詩人。

  道安的弟子慧遠,不僅以儒道思想闡發佛理,而且還以清新、悅目的詩句,使人們進入內心參省,神遊無極的般若境界。他的《廬山東林詩》便是詩化般若義理的代表作,全詩如下: 

  崇岩吐清氣,幽燭棲神跡。希聲奏群籟,響出山溜滴。有客獨其遊,徑然忘所適。揮手撫雲門,靈關安足辟。流心叩玄扃,感至理弗隔。孰是騰九霄,不奮沖天翮?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此詩又題名為遊廬山,東林,即東林寺,晉江州刺史桓伊為慧遠所建。慧遠住持東林,弘法傳道,名聲播江南,廬山成為南方佛教中心。這首詩的前四句描寫東林勝景:奇峰突起,山嵐雲蒸,宛如仙境。首句中的祟岩便是後來李白所謳歌的香爐峰吐清氣與李白的生紫煙都是指山嵐嫋嫋上升之貌。幽陽棲神跡,是指傳說中的殷周之際的匡裕先生曾棲居於此,受道于仙人而飛升。由此可見此山的氣象非凡境可比。仙蹤神跡地,也往往是名僧棲居修行的道場。希聲二句,極寫山中之靜,但這種靜寂,並非無聲的沉默,而是動之極、響之極,是靜中之動、動中之靜,是般若中道動靜未始異必求靜于諸動,即動即靜思想的藝術表現。這種希聲,雖聽之無聲,但此中卻有群籟奏鳴,是天地問最大最強之音,這同老子所說的大音希聲的思想是一致的,這也是慧遠運用老莊思想闡釋般若動靜觀的一種妙法。慧遠雲遊此地,住進廬山,不是寄情山水,而是隱居求志(謝靈運《遠法師誄》),牢記道安師訓,弘揚佛法大道。他詩中的意趣所向,不是山川風光(色)本身,而是通過身遊佳境,即色而悟空,從而抒發自己所感悟到的玄理妙道,也就是即色空之理。因此從有客獨冥遊開始,直至全詩結尾,這十句全是即景抒懷,借機談言。詩中的有客,是指作者本人,慧遠的獨冥遊,是重在神遊,他徑然獨往,不問所至,山林風光,不過是他觸發玄機,感悟妙理的媒介,由景色的變幻無端,立捂即色而空的真諦。慧遠身行山間,目睹脫落塵俗的勝景,感到新鮮的解脫和超悟,便唱出了揮手撫雲門,靈關安足辟的心聲。抒發了由水悟道,心智融暢,靈府本無關隘,不必疏辟求通的感情。此時的慧遠,慧心周流,智浪騰湧,妙觸玄機,心扃既開,目擊道存,觸事即空,玄機妙理,歷歷現前,流心叩玄扃,感至理弗隔便道出了這種愉悅的情懷。孰是騰九霄,不奮沖天翮?這兩句設問之辭,將作者的冥游又推到一個新的思辨焦點:怎樣才能不展沖天之羽,卻奮飛于九霄雲天之上呢?這是慧遠所企求的超乎物外、心遊無極,不疾而速的境界,這一願望在他的冥遊中得到了滿足,使他有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的欣喜和慰藉。這二句,既是對設問的回答,又是對全詩所闡述的佛學思想的總結。慧遠認為,佛法之妙,含有無上精微之意。此上句是說,如自心能臻於無上之妙境,則不管所趨何處,無論是身在塵世,還是登臨仙境,都同歸於一極,而無等差。慧遠由身遊而至神遊,最終達到了悟般若性空的無上精微真諦,使人豁然超悟,勝於儒家修身的三益之法。三益是《論語·季氏》中所說的友直、友諒、友多聞,益也,即同正直、善行、多聞的人交友,這就對自己大有裨益。這三益的修身法,同慧遠的冥遊相比,有如天壤之別,可以說,冥遊悟道、觀色明空是全詩的宗旨,受到慧遠的高度推祟。這首詩出自一代高僧之手,其脫落塵滓的高風逸懷,自不待言,即是寫景狀物亦見其方外人的本色。開首四句,寫山景的清靜脫俗,幽韻冷然,是由靜發慧的根基。正如唐人高禹錫所說的釋子詩,因定得境,故清;由悟遣言,故慧(《清詩話續篇·詩筏》)。慧遠的詩,確實是如上所評。後十句雖是重在抒發遊山的理趣,但由於作者精通儒學,通過智者樂水這種與自然比德的思想;激發了即色悟空的神思。這首詩,無論就其詞句的清新、秀麗,還是說理透澈、精微而言,都超過了當時清流侈言名理的玄言詩。 

  在《高僧傳·竺僧度傳》中留下了一贈一答的兩首詩。贈詩者為楊苕華,答詩中為竺僧度。竺僧度俗姓王,名晞,字玄宗,東莞人。他少年喪父,與寡母相依為命;他與同郡楊德慎之女苕華訂婚,未及成親,雙方長輩又相繼亡故。竺僧度遭遇到這;慘痛無比的人生悲劇,遂萬念俱灰,遁入空門。苕華服喪期滿,修書並贈詩與僧度,希望他還鄉,共儲百年之好。苕華企圖以世俗生活的美好去打動僧度,而僧度以性空之理去洞察人生,運用般若智慧之劍斬斷了這一情緣,堅定了在佛門修行的意志,成為佛門弟子廣為傳誦的美談。現在,我們先讀茵華的贈詩,再賞僧度的答詩,兩相比較,可以看出般若智慧在斷絕塵緣方面的功力。

  贈竺度
  大道自無窮,天地長且久。巨石故巨消,芥子亦難數。
  人生一世間,飄若風過脂。榮華豈不茂,日夕就 朽。

  川上有餘吟,日斜思鼓擊;清音可娛耳,滋味可適口。
  羅紈可飾軀,華冠可耀首。安事自剪削,耽空以害有?
  不道妾區區,但令君恤後!

  苕華在這首贈詩中,為勸僧度脫離佛門,重新回到世俗社會中來,真可謂辭句婉約,情意綿綿。首中頭四句先寫天地永恆,大道長久,並以巨石不可消,形容天地時間之久遠,以齊子難以數,比喻空間之遼遠無垠。再將人與天地比,指出人生之短暫,有如飄風過窗,轉瞬即逝。詩中的人生一世間,飄若風過牖,很明顯,是源於《莊子·知北遊》中所說的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即人在天地之間,生命短暫,就好象白馬從門縫間賓士,一閃而過。正因為人生苦短,所以孔子才臨川而歎,發出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古人在日落時,要擊擊而歌,珍惜生命及時行樂,不辜負青春年華。日斜一句,典故出自《易。離卦》,日昃之離,不鼓擊而歌,則大耋之嗟,凶。意謂在紅日西沉之時,猶如人到垂暮之年,如果不擊擊而歌,自適其樂,那就會徒自悲歎,遭遇凶妄之災。詩的後半部分;緊承人生苦短,應須及時行樂的思想出發,以形象的手法運用四個排比句鋪染人生的美好,謳歌塵世的幸福。從聲色滋味到冠蓋雲華,凡是世人所迷戀的東西,全部託盤而出,試圖復蘇僧度枯寂的心田,使其回心轉意,放棄修行。苕華深恐僧度不為聲色所動,又從世俗理論的高度上,指責佛門悟空,是耽空以害有。認為佛門不執著世俗之有,視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金剛經》),這種觀與執的世俗生活是對立的,是對人間幸福的危害,希望僧度不要沉迷於空寂之理而自絕於世,應當棄而執,重回現實的入世。苕華最後用儒家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孟子·離婁下》)的宗法觀念力勸僧度,縱然不管我的幸福,也要為自己的身後考慮,敘夫婦之倫,延祖宗之嗣。苕華用中國傳統的儒、道思想向佛教般若空觀發起挑戰,用耽空害有的指責,宣傳人生的幸福,以達到捍衛世俗人倫綱常的目的,這同般若學的人生觀是格格不入的。儘管楊苕華苦苦規勸僧度,既曉之以理,又動之以情,無奈僧度去志已堅,皈依佛門,誓不還俗,他的心志完全體現在《答苕華》一詩中: 

  機運無停住,倏忽歲時過。巨石會當竭,芥子豈雲多?
  良由去不息,故今川上嗟。不聞榮啟期,皓首發清歌?
  布衣可暖身,誰論飾綾羅?今世雖雲樂,當奈後生何?
  罪福良由己,寧雲已恤他!

  此詩的前六句,針對苕華的天地長久、人生苦短的思想而發,用機運二宗闡發佛家諸行無常的道理,認為世間萬物,包括天地在內,都是因緣和合而生之物,即此有則彼有,此生則彼生,此無則彼無,此滅則彼滅因此,無一物不是處在遷轉流變之中,人有生、老、病、死,世界有成、壞、住、空,萬物不僅有階段的變化,而且在每一刹那之間都有生滅,這就是佛家念念無常,,之理,詩中的機運無停住,倏忽歲時過,便是對此理的形象表述。僧度以無常的人生觀,說明對現存的世界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去留戀和執著。以下四句,針對苕華的巨石、芥子、川流之喻,直接用諸法性空之理,破除苕華的迷誤,以無常破有常。苕華言巨石不可消,僧度講巨石會當竭;苕華言芥子亦難數,僧度講芥子豈雲多。正因為天地非常存,萬物有生滅,所以,孔子才有臨川的感慨。僧度用般若智慧看待世間諸法,用無常的觀念,破除有常的執著和人心妄加于諸法的差別,從而進入齊萬有於一虛(僧肇《不真空論》)的無差別境界,即僧肇在《維摩詰經注》中所說的不念內外諸法,行心平等美惡齊觀,履逆常順,和光塵勞,愈晦愈明,斯可通達無礙,平等佛道乎?的觀點,從諸法的差別中,看出他們的無差別。因為大幹世界,諸法色相,無一不是非有非無之物,諸法實性實相,原本如此,諸般差異,並非實有。良由二句,是從同一川流的意象,引出不同的人生哲學。苕華看到人生短暫,韶光易逝,得出應及時行樂的結論,而僧度從良由去不息,卻悟出了萬物流轉不息,不可執著,應棄絕世俗生活而觀空的佛理。僧度已看到了萬物雖有而非有,妄執假有為實有的錯誤。在僧度的心目中,塵世既無留戀之處,那最好的歸宿,便是遁入空門。詩的後半部分,針對苕華耽空以害有的指責,引用儒、道思想闡發佛理,正面表明自己的人生哲學。詩中所提到的榮啟期,是古代高士,見於《列子·天瑞》和劉向《說苑·雜言》所載。榮啟期衣鹿皮裘鼓瑟而歌,孔子見之,問他何以為樂?他回答道:夫貧者,士之常也。死者,民之終也。處常待終,當何憂乎?僧度稱頌他安貧樂道,樂天知命故不憂(《易大傳·繫辭》)的處世態度,以飯蔬食、穿布衣為樂,不羨羅紈飾軀,華冠耀首。這一方面說明紅塵富貴本不足道(空),清貧度日(不廢假有)才是正確的處世態度,僧侶生活同儒、道思想是相輔相成,互為表裡的。僧度的這一人生觀,是將傳統的隱逸思想同佛家的涅槃清靜的修行方法,悟空而不廢假有般若中道緊密結合起來,使印度佛學在同中國傳統儒、道思想的嫁接中得到廣泛傳播,踐履了道安因風易行這一原則。今世以下四句,揭示了僧度人生思想的佛學理論依據,那就是因果報應論。這種業報應輪回之說,最早出現在原始佛教的十二因緣說中,慧遠融合儒佛,在《三報論》中改造了輪回思想,建立了一種具有中國華夏文化特色的因果報應論,宣傳業有三報:一日現報,二日生報,三日後報。現報者,善惡始於身,即此身受。生報者,來生便受。後報者,或經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後乃受。僧度接受了慧遠的這一思想,虔誠修行,以求超脫輪回,在全詩的最後兩句中,他表示獲罪得福,全靠自己的所作所為,因而只考慮自,己的修行與完善,其他事物;不足掛懷1他以此堅決回絕苕華,認為後生的報應比繁衍後代更為切要,修行的價值遠非世俗生活可比!由於僧度心向佛門,心性寂滅,猶如古井,波瀾不興,所以,他的這首答詩,無情欲之流露,而是訴諸理性之辯論。他的詩重說理,但不流於枯燥,借用贈詩,巧翻新意,以質樸的文辭表現出對宇宙人生的.思考,體現了一種平實的風格與深邃的思辯相結合的特色,是以般若慧劍斬斷情欲的名篇佳作。

  在南朝,不僅高僧賦詩言佛理,而且清談名士,也以詩篇唱頌般若義理,謝靈運(西元385——433年)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是劉宋時陳郡夏(今河南省太康)人。東晉名將謝玄之孫。東晉末年,襲封康樂公,入宋後,任黃門侍郎、相國從事中郎等職。宋少帝時,出任永嘉太守。後改任臨川內史,因狂放被彈劾,在面臨被逮入京時,興兵反抗,被擒,流放廣州,旋即被殺。他是晉宋之際的大詩人,尤以吟詠山水見長,其佛理詩也很有特色,從中可以透視其深厚的佛學根基。 

  過瞿溪石室飯僧
  迎旭淩絕嶝,映玄歸淑浦。鑽燧斷山木,掩岸域墐石戶。結架非丹,藉田資宿莽。同遊息心客,暖然若可睹。
  清霄揚浮煙,空林響法鼓。忘懷狎鷗,攝生馴兄虎。望嶺著靈鷲,延心念淨土。若乘四等觀,永拔三界苦。 


  這首詩是謝靈運任永嘉太守時所作,其題目又作登石室飯僧,或過翟溪山飯僧。詩中的瞿溪、石室山都在永嘉郡永寧縣(今浙江溫州)。飯僧,即是齋僧,施飯食與僧人。詩中的前六句,寫詩人游山途中的所見所聞。他迎著朝陽。淩越陡峭的山間小徑,渡過溪間,映著活潑的流水,來到水濱。一路之上,但見山裡人家,生活簡樸而清苦。他們截斷樹木,鑽木取火。房屋因隨山勢,建于水邊高崖之下。房門簡陋,用泥塗塞。他們的生計艱辛,全賴耕耘長滿野草的荒地。這鑽燧四句,描繪出了一個荒野深僻而又樸質的山居環境,烘托出一個去飾取素,返樸歸真的氛圍。深山的生活,儘管艱難,但卻沒有塵世中的爾虞我詐。也沒有官場中的傾軋與排擠,這是謝靈運所憧憬的隱士生活。詩人此行是為齋僧而來,荒野的山鄉氣氛,同他對於外緣都絕苦節之僧的仰慕之情也是融洽的。詩文中的同遊息心客攝生馴兄虎六句,是描寫僧人的修行功夫和境界。詩人一路登山;漸漸地到達目的地,已隱隱約約地望見僧人所居的廟宇了。但見天上香煙繚繞,又聞聽空林中傳來法鼓聲聲,這真是一片山中淨土的景象。詩中的清霄揚浮煙,空林響法鼓二句,既渲染了寺廟香火盛況和群僧禮佛的虔誠,而且也蘊含有即空即假,非空非假的般若中道思想。空林為虛,法鼓為實,喻空理寓於假有之中;清霄浮煙都是屬於虛無飄眇之物,喻空林法鼓均非真,都是非有,非真有非無,非真無(《不真空論》)的。詩人通過一虛一實,非虛非實的藝術手法,闡述了般若中道的思想,寓深奧佛理于自然景況之中,實為難能可貴的意境。詩中忘懷狎鷗,攝生馴兄虎二句,是讚美僧人慈悲為懷,有好生之德,能與禽獸和諧相處。這兩句都運用了道家的典故,見於《莊子》、《老子》、《列子》。《列子·黃帝篇》說,海上有好鷗鳥,每天到海邊與鷗鳥遊戲,鷗鳥成群飛來,彼此都沒有猜嫌和防範之心。有一天,這個人的父親對他說,你去捉一隻鷗鳥來,讓我也玩一玩。第二天,他走到海邊時,由於思想上有捕捉鷗鳥的機心,鷗鳥便在空中飛舞而不落地。《莊子·秋水》又記載,莊周與惠施在壕上觀魚,莊子體會到了魚從容出遊之樂。《老子》五十章又說: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兄虎。在老、莊看來,體道之人若能泯滅機心,則鳥獸視之如同類,既不畏懼他,也不加害他,體道之人便能做到天人一體,人與自然無間,入獸不亂群,入鳥不亂行(《莊子·山木》),萬物融融,諢然無物我之別,謝靈運在此處,也是用格義的方法,以老莊道法自然的思想去理解、讚頌佛家的慈悲之義,好生之德。全詩的最後四句,作者抒發了由飯僧而激發起的嚮往佛國之情。詩中的靈鷲,山名,在古印度摩揭陀國王舍城附近,是釋迦牟尼與弟子講經說法的地方。淨土,佛家所言的莊嚴潔淨的極樂世界。若乘二句是祈願自己能獲得佛家的般若智慧,弘揚佛性,觀照色空的本性,斬斷和超脫欲界、色界、無色界的煩惱和痛苦,進入成佛的境界。謝靈運的這首詩,表明他已由般若空宗轉向淨土宗。除此詩外,謝靈運還寫有《石壁立招提精舍》一詩,更顯示了他玄佛互參的悟性,不愧為以詩文闡佛理,以玄學解性空的一代宗師。全詩如下:

  四城有頓躓,三世無極已。浮歡昧眼前,沈照貫終始,
  壯齡緩前期,頹年迫暮齒。揮霍夢幻頃,飄忽風雷起。
  良緣殆末謝,時逝不可俟。敬擬靈鷲山,尚想祗洹軌。
  絕溜飛庭前,高林映窗裡。禪室棲空觀,講字析妙理。

  全詩說理味極濃,證明謝靈運是一位拔萃超群,既長玄學,又精佛理的大詩人、大學者。他談玄有萬頃波之稱,他習佛,又注釋有《金剛般若經》,對般若學理論有極深的研究和造詣,因此,他的詩文用典迭出,玄佛交映,珠連壁合,也就不足為奇了。詩人在宋少帝景平元年(西元423年)秋,辭去永嘉太守之職,實現了三載期歸旋的心願,脫離官場,歸隱禮佛。他在當年謝安的故宅——巫湖南谷,建立石壁精舍,作為自己研討佛經和讀書的清幽之地,此詩便是他在這一時期表明心跡所作。詩中的首句四城有頓躓,指當年淨飯王子出四城門遊觀,至前三門所逢生厭唯欲,後於第四門時才決定離家修行,尋求脫苦之道,成為釋迦牟尼佛。這句詩的大意,是說佛陀成道,也是經歷了;個曲折、困頓、顛躓的過程。三世無極已,是指《增一阿含經》第四十八卷中所說的過去、現在、末來三世,是不斷輪回,沒有終始的。因此,人生在世,要保持冷靜的觀照之力,把遮蔽眼前浮歡看透,意識到這不過是瞬息生滅的假相而已,切莫貪著,沉溺而不返,回想自己在壯歲之時,誤入仕途,宦海浮沉,蹉跎人生,轉眼之間,韶光逝去,白髮滿頭,已到暮年。當此之際,方才夢幻已醒,才深感時光倏忽,有如風雷飄忽,拔地而起,又頃刻消逝,令人驚詫不已。貴在佛緣已入我心,尚未凋謝,只是光陰迫人,再也不能懈怠,必須抓緊時機修行。詩中立誓敬仰佛祖在靈鷲山的說法遺軌,建石壁精舍,研討佛理,以度餘年。新建的石壁精舍,庭前有瀑布飛瀉,窗外有高林映照,洗盡了人身的塵襟。在如此清幽的環境裡,入室靜坐,由定發慧,棲修空觀,會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理,身體力行,講經說法,悟析佛理,那是何等的愜意啊!全詩一氣呵成,全面地論述了自己的佛學根基,既講諸法無我,不可貪著假有,又談妙析性空,般若意趣,躍然紙上!尤其是絕溜飛庭前,高林映窗裡,將飛瀉之瀑布與寂靜之高林相對應,以動顯靜,以靜襯動,頗得動靜一如的中道妙旨。謝靈運作為著名的山水詩人,還將觀照山水的悟道情懷引入佛理,這在他的《石壁精舍還湖中作》一詩中,得到充分體現;全詩如下: 

  昏旦變氣候,山水合清暉。清暉能娛人,遊子憺忘歸。
  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超南徑,愉悅偃東扉。
  慮語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此詩是謝靈運山水詩中的名篇,大約作于元嘉元年至三年(西元424——426年)之間。在宋景平元年(西元423年)謝靈運辭職回到故鄉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的莊園裡,他在此修建石壁精舍後,潛心讀書、誦經、禮佛。感慨甚多。面對湖光山色,他智海翻騰,欣然命筆,寫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詩篇。開首三句,對偶精工,語句凝煉,從宏觀整體入手,虛處落筆,勾勒了山光水色的秀美。山間,從清晨的林霧籠罩,到日出之後,霧散雲開,再到薄暮,限色聚合,一天之內,不僅氣候萬千,而且峰巒林泉,青山綠水,在麗日藍天映照之下,亦五彩濱紛,絢爛多姿,令人目不暇接。昏旦變氣候,從時間上概括了一天的景色變化;山水含清暉,從空間上包舉了天地自然的美景。此兩句清新、自然、貼切,一開始便將人引入一個與塵世喧囂迥異的寂靜、美好的山林境界。清暉能娛人,遊子憺忘歸,是說自然美景娛人情懷,令人陶醉忘歸。出穀二句,指走出山谷天色尚早,但進入巫湖船上,日光已經昏暗,一天的時光便已過去。以下六句,是實寫湖中晚景。巫湖夜色,風景宜人,林巒山壑之中,夜幕低垂;天空飛雲流霞,聚於天際;湖中荷葉,重迭葳蕤;碧葉染上餘輝,又投下森森陰影,明暗交錯,格外悅人。湖邊的叢叢昌蒲,株株稗草,在船槳剪開的波光中搖曳動盪,左偏右伏,互相依倚。這四句描繪出一幅天光湖色交相輝映的夜歸圖。披拂二句,寫舍舟登陸,撥開路邊草木,向南山路疾進,回家後偃息東軒的愉悅心情。詩篇的末尾四句,寫出遊後所悟的玄理。詩人認為,一個人只要淡泊名利,便會置窮達榮辱於身外,不受其牽累,只要精神上恬靜和愜意,就會覺得心性與自然常道相通為一。人生在世,要順情適性,隨遇而安,這就是人生的真話,那些講究養生之道的士人,不妨試用此道去講求探索,對自己的立身處世是會大有稗益的。全詩融倩、景、理為一體,寓情于景,景中含情,誠如王夫之所評:謝詩……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滯景,景總含情(《古詩評選》)。王夫之從情景交融的角度讚揚了謝詩的寫作藝術,殊不知,這一寫作藝術,正是般若中道色空相即,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有無一如;不執有,不滯無的思想在謝氏寫詩藝術手法的自然流露。如果沒有般若中道的思想底蘊,很難想像,他能把虛實、動靜、情景(主體與客體)融合得如此巧妙,使其產生巨大的藝術魅力。謝詩的藝術和意境,可貴之處,正在這裡。

  在梁朝,由於梁武帝大力推崇佛教,佛教盛行,梵宮林立,法輪常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句,可以概括當時佛教流行的盛況。梁朝詩人吟詠佛理者頗多,王筠(西元48l——549年)所寫的《北寺寅上人房望遠岫玩前他》便是其中著名的一首。王筠,字元禮,一字德柔。梁琅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仕梁為中書郎,出為湘東王長史,還朝為太子家令。又出為臨海太守,累遷秘書監、太府卿、度支尚書、光祿大夫、司徒左長史等官,後遇盜而死。他是梁朝大詩人,被沈約推祟為晚來名家,唯見王筠獨步。可見時譽之高。

  他寫時這首詩,也是吟詠佛理的上乘之作。全文如下:

  安期逐長往,交甫稱高讓。遠跡入滄溟,輕舉馳昆閬。
  良由心獨善,兼且情遊放。豈可尋幽棲,即目窮清曠!
  激水周堂下,屯雲塞簷向。閉牖聽奔濤,開窗延疊嶂。
  前階複虛沿,彌邊成洲漲。雨點散圓文,風生起斜浪。
  遊鱗互{氵兔}{氵爵},群飛皆{口弄}吭。蓮葉蔓田田,
  菱花動搖漾。浮光曜庭廡,流芳襲惟帳。匡坐足忘懷,
  心思江海上!

  南朝佛教興盛,梵宮刹宇大多建在名山勝水之間,不但殿宇精修,樓臺巧造,而且引水開池,種花植卉,竹林成蔭,煙霞散采,幽深雅麗,宛如鷲山勝景。王筠此詩,便是由欣賞此景,而抒發出來的超越塵世的崇佛情壞,詩文的開篇至即日窮清曠八句,概括對北寺風光的感受。詩人寫景,不落俗套,先不直接寫北寺景色,而是從側面入手,借神話傳說中的安期生和鄭交甫兩位仙人作陪襯,訴說他們得道成仙的原因,就在於視名利如敝履,既有追求獨善的旨趣,又有超脫世俗,高翔遠引的情性。然後乘勢一轉,說他們的仙人生活固然令人羡慕,但仙蹤難尋,終覺空虛和渺茫,怎如演上高僧在此清幽之地棲居而尋得的清靜曠遠的樂趣呢?此八句由仙家寫到僧人,由天界寫到人間,既寫出了對寅上高僧的清潔德行的讚賞,又道出了對北寺風光的喜悅之情,為下文細細描景作了鋪墊。從激水周堂下流芳襲帷帳,這十四句是全詩的主要部分,精緻入微地刻畫了北寺的幽麗景色;佛堂下激流環繞,簷牖間煙雲凝聚。閉戶靜聽奔嘯的濤聲,開窗迎望重疊的峰嶂。這一切令人心曠神怡,飄然有出世離俗之念。寺前池塘,水潔澄澈,水下石深,清晰可見;池上臺階,連接水下石沿,猶如清沙從江底堆起;露出江心,沙洲。風急雨狂,雨點散落,形成圈圈波紋;山風勁吹,激起疊疊細浪;風停雨住,遊魚出沒,眾鳥飛鳴,蓮葉密聚,蔓延遠方。菱花輕搖,隨波蕩漾,搖曳多姿,天光水景,交映庭院,花卉流香,吹入椎帳。這是何等豐富多采,又渾樸自然的境界啊!不是瑤池而勝似瑤池。沈約讚頌此段詩文是聲和被紙,光影盈字(《梁書》卷三三《王筠傳》引沈約評語),是從各個角度和感官的各個方面,生動地再現了北寺自然風光的動態美和靜態美。篇末二句,抒發了作者飽餐秀色之後的愉悅心情。江海上,指隱逸之道,典出《莊子·讓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是說自己訪僧遊寺,目睹名山清景,便覺身離俗界。正襟端坐,入定發慧,便斷絕塵緣俗念,又何必離群索居,遁跡於僻遠之地呢?王筠的這末尾二句詩,既體現了他受郭象名教即自然聖人居廟堂之上,其心無異于山林之中的玄學思想的影響,又表明;他接受了般若中道即色即空即假的妙旨。以此寺風光喻淨土與性,以鬧市喧囂為假有與幻影,以匡坐喻心生之般若聖智,觀色悟空,即成聖成佛,反對割裂假有、性空的趣空觀,主張身居鬧市,心向佛國,融會色空,即是修行。梁朝的佛詩甚多,劉孝先所寫的《和無名法師<秋夜草堂寺禪房月下>詩》體現的洞察色空,遠離塵俗的意境,也是非常高難的,可堪一讀,全詩如下:

  幽人住山北,月上照山東。洞戶臨松徑,虛窗隱竹叢。
  山林避炎影,步徑逐涼風。平雲斷高岫,長河隔淨空。
  數螢流暗草,一鳥宿疏桐。興逸煙霄上,神閑宇宙中。
  還思城闕下,何異處樊籠。
 
 劉孝先也是一位經歷宦海風波的詩人。他先擔任武陵王蕭紀的幕府官,隨蕭紀在蜀稱帝,出兵討伐蕭繹(梁元帝),劉孝先隨軍出征,蕭紀兵敗,他又轉投蕭繹,任黃門侍郎。他目睹世事變遷,深感人生無常,厭倦仕途,心向佛鄉。平生喜與僧人交遊,詩中的無名法師便是他的方外詩友。這首詩,既是對無名法師的讚頌,也是他參悟佛理的即興之作。詩中的前四句,先從靜態描繪無名法師的居處清幽,以襯托其離俗超群的風雅。無名法師居處,選擇背陽的山北,就與俗人擇基向陽不同,獨喜陰幽淨土。月色如水,映照山北,草堂寺門深深,門前長松夾道,禪房宙戶虛掩,四周竹叢包圍,是多麼的寂靜、清幽!寺門蒼松屹立,禪房隱沒在竹叢之中,表明無名禪師節操高尚,因為松、竹都是節操的象徵。孔子稱讚松柏: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論語·子罕》),蘇東坡也雲: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居松、竹中,耳聽松聲如濤,眼觀風拂竹搖,那是何等的雅致啊!五、六兩句,是從動態角度,描寫無名法師的舉止和風度;法師為避烈日餘威,追逐涼風,漫步走出禪房,倘佯在松間小徑之中。以下四句,以景寫人:法師入林納涼,抬頭仰望空中,雲層平靜,凝住不動,遮蔽峰巒;銀河如帶,分隔夜空;目光下視,草飛螢蟲;暮鳥歸巢,高棲梧桐。這段關於自然景色的刻畫,展現了法師內心境界,斬斷塵世煩惱,追求佛門清涼世界,避開紛繁俗事,領悟色空實相,尋找人生歸宿,投向極樂之鄉。興逸煙霄上,神閑宇宙中,寫法師不預世事,擺脫名經利索,神情悠閒,內心無拘,精神解脫,隨心所欲,已達物我合一的境界。末尾兩句,表達了作者視塵世如樊籠,希望吸依佛門,尋求精神自由的強烈願望和對無名法師世外生活的羡慕。詩中的洞戶臨松徑,虛窗隱竹叢二句,從寫景藝術上,虛實合一,從般若中道的角度看,則是空即色,空色一體思想的體現。

  梁陳之際的詩人陰鏗(西元?——565年左右),在他所寫的《開善寺》一詩中,通過低吟淺唱,也道出了他的般若情懷,全詩如下:

  鷲嶺春光遍,王城野望通。登臨情不權,蕭散趣無窮。
  鶯隨入戶樹,花逐下山風。棟裡歸雲白,窗外落暉紅。
  古石何年臥,枯樹幾春空?淹留惜末及,幽桂在芳叢。

  開善寺在南京鐘山獨龍阜(今明孝陵處)。它始建于劉宋元嘉年間,由名僧縣摩密多主持建築。梁武帝天監十三年又在此重建開善寺,並建寶公塔,唐代改稱寶公院,北宋改稱太平興國寺,明初改名蔣山寺,其遺址尚存於今日的靈穀寺中。陰鏗是由梁入陳的詩人,梁代為湘東王法曹行參軍,入陳後任始興王錄事參軍。累遷晉陵太守、員外善騎常侍。此詩為入陳時所作,表達了詩人的吊古之情,歸隱山林的願望,洞澈諸色性空的佛智。鐘山在南朝,已是佛教聖地,梵刹成林,殿宇如雲,浮屠聳立,釋子成行,鐘磬之聲,不絕於耳。松柏參天,飛瀑雲瀉,山花爛漫,鶯歌燕舞,春光明媚,遊人至此,有如進入佛國極樂世界,令人塵緣頓消。此詩頭兩句,以鷲嶺王城對舉,並加一字,便縮短和消除了人間與佛國的距離,融世間與出世間為一體,既描繪了開山寺的春光,又指出佛國不遠,即在塵世之中,暗寓色空相即不離之意。三、四兩聯言登山的情意不盡,閒遊的樂趣無窮。上承首聯,下啟現實和想像的情趣。在下文中,又引出鶯、花、雲、暉等景物的描寫。春風吹拂,樹枝搖曳,伸進門窗;黃鶯棲枝,如蕩秋千,隨之入窗;五彩花瓣,隨風一吹,紛紛落山,好似追逐春風。寺內雕樑畫棟,悠然飄繞著天外歸來的白雲;窗外林塹,映照著天邊落月的餘暉。真是寫不完,道不盡的春光情趣,結尾四句,抒發了詩人游開善寺的感慨。詩中所言的古石,是指開善寺東嶺那塊下臨峭壁的定心石枯樹,是指梁朝名僧寶志和尚降生在一個高大古木的鷹巢裡,後被朱氏收養,七歲時在鐘山出家。深為梁武帝器重這一典故。詩人觸景生情。睹物思人,因而自歎自問,這古老的定心石是何年開始臥於此處呢?莫非是造化專為遊人著想,為人設置的麼?那寶志和尚早已圓寂,而誕生他的柏樹至今猶存,又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春秋?也許枯樹有靈,還在悼念它所孕育的寶志高僧呢。讓寶志的韻跡留芳草叢。全詩聲韻諧美,風格清新秀麗,情感真摯而動人。詩中古石何年臥,枯樹幾春空?二句,含有萬物無常,空去空來,由空生色,由色入空的佛理,寓意深刻,令人細玩不厭。

  南朝的帝王崇佛者甚多,他們也以詩文表達自己的情趣和對佛理的領悟。陳朝的末代皇帝陳叔寶所作的《同江僕射同遊攝山棲霞寺》詩,就是帝王以詩泳佛的代表作。全詩如下: 

  時宰磻溪心,非關押竹林。鷲岳青松繞,雞峰白日沉。
  天迥浮雲細,山空明月深。摧殘枯樹影,零落古藤陰。
  霜村夜鳥去,風路寒猿吟。自悲堪出俗,詎是欲抽替。 

  陳後主不具帝王之才,但卻是天資甚高的一代文人。他以《玉樹後庭花》一詞名世,但很少有人研討他的佛詩。這首詩,是陳後主和江總在秋日游金陵棲霞寺時所作。陳後主此詩,開頭兩句,就是從江總寫起。詩中時宰,指當時的執政者江總。因江總為尚書僕射,居宰輔地位,故稱時宰 

  磻溪心指太公呂望入仕周文王的感遇之心。狎甲件林,借用竹林七賢的典故,讚美江總志行的高潔。此兩句詩用典是稱讚江總輔佐自己,有呂尚相文王的赤膽忠心。此次君臣同遊,便不是江總一人作竹林之遊了。鷲岳青松繞,雞峰白日沉,是指夕陽西下之時,攝山這座佛地靈山顯得格外幽美,蒼翠的青松環繞群峰,太陽在中峰雞峰上空漸漸西沉,這真是一幅絕美的夕陽西照的圖畫。此刻,天迥浮雲細,山空明月深,高遠的蒼宮中,雲細如縷,一輪明月冉冉上升,清光悠悠,峰巒寂靜,山谷空曠,更顯幽深。回看月下樹影,枯樹殘枝,葉落凋零,秋風蕭瑟,淒涼襲人,這以上六句,描寫遊山所見的美景:松繞鷲嶽,日沉雞峰,天遠雲細,山空月深,幽寂深邃,空曠高遠,是別具風情的清幽美。接下去的霜村夜鳥生,風路寒猿吟,是指作者同江總乘月夜時,在途中所見之景色。在寒霜遍地的山村,夜鳥驚起,撲翅遠飛,山路涼風,陣陣撲人,送來寒猿夜吟聲。這是多麼清遠、高曠的靜景啊!流露出作者超然出世的情感。詩末兩句,讚揚江總有超塵出俗之質,堪為山中高士。但並非要抽簪辭官,離朝而入山林。而是頓悟色空相即之理,身在魏闕,心在山水,人在塵世,慧眼觀空,便是真正的隱士。這是佛、道兼修的人格寫照。 

  隋唐時期,佛教在中土達到鼎盛的階段,帝王大多崇信佛教,就連自稱是道教始祖李耳之後的唐太宗也對佛教深欽仰之情,並寫了讚頌般若大學者鳩摩羅什的詩作《贊羅什法師》,全詩如下,

  秦朝朗觀聖人星,遠表吾師德至靈。
  十萬流沙來振錫,三千弟子共翻經。
  文成金玉知無朽,口吐芬蘭尚有馨。
  堪歎逍遙園裡事,空余明月草青青。

  詩中的秦朝,指十六國時期的前秦。聖人星。指鳩摩羅什,據《晉書·鳴摩羅什傳》載:前秦符堅建元十三年(西元377年)正月,太史奏有星現於外國分野,當有大德智人入輔中國,符堅久聞鳩摩羅什大名,不禁頓時恍然大悟說:朕聞西域有鳩摩羅什,將非此耶?遂派部將呂光率兵西攻龜茲,迎鳩摩羅什來長安。詩的前兩句,高度推祟鳩摩羅什為般若宗師,早在前秦就受到朝野人士的景仰、崇敬,他的佛學造詣,堪為遠方中土眾生的大師。十萬流沙來振錫,三乾弟子共翻經,指羅什從西域來長安,途中越過遼闊無限的沙漠地帶,歷盡艱辛,手持錫杖,傳法關中。並在姚興的支持下,聚集三乾弟子在長安譯出佛經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其中大乘般若經典占了相當大的比重。接下來兩句,指鳩摩羅什所譯佛經有如金玉般的珍貴,他手執胡本,口宣華語,聲名遠播,百世流芳。最後兩句,感歎羅什在逍遙園譯經期間,被迫受納十名宮女之事,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功德大業,儘管羅什早巳涅槃,逍遙園空無一人,冷月殘照,青草叢生,但他在佛學發展史上的貢獻,卻永世長存,受到後人的懷念。此詩是讚美羅什的大德,沒有正面闡述般若思想,但表明唐太宗對般若空宗也是讚賞的。詩末兩句,雖是感歎之詞,但由衷地抒發了唐太宗對般若義理的讚賞之情。因為逍遙園譯經,是理大行的盛會,但時過境遷,萬象無存。這引起了唐太宗的萬千感慨。

  唐代佛法興盛,很多高僧也運用詩歌弘揚佛理。在唐代的佛詩中,禪詩所占的比重很大,但其中也不乏般若詩味。寒山便是唐代一位著名的詩僧,他大約生活在七世紀末至八世紀初,曾住浙江天臺上山寒岩,故號寒山子。他的詩,語言通俗,多作佛門醒世之語,後人收集他的詩歌三百多首,編成《寒山子詩集》。其中有些詩,頗有般若神韻。例舉如下:

  其一 碧澗泉水清 
  碧澗泉水清,寒山月華白。
  默知神自明,觀空境逾寂。

  詩中的默知,指禪定;觀空,指般若慧智。寒山子的這首詩,以碧澗、泉水之清激喻禪定,以寒山、月華之潔白,喻以般若慧智觀色悟空,強調由定發慧,由慧入定的空慧具足的修持功夫,使般若慧智與禪法結合起來,做到定慧雙修,功德圓滿。

 

來源:www.jced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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