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觀世音菩薩傳
曼陀羅主人著
31/10/2016 06:31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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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世音菩薩傳序

第一回 溯源流書生說法 警癡頑菩薩化身

第二回 濁酒三杯涼亭小讌 明珠一顆好夢投懷

第三回 怪老人妙舌說慈航 小公主停哭聽佛偈

第四回 物色乘龍欲傳大位 閑觀鬥蟻引動慈心

第五回 救孤蟬公主受傷 醫創瘢國王懸賞

第六回 眾庸醫都無丹鼎藥 怪修士指說雪山蓮

第七回 須彌山迦葉尋蓮 興林國寶后受病

第八回 留偈語暗藏後事 感死生了悟禪機

第九回 夢見佛容喜出望外 違逆父命罰作灌園

第十回 祝壽筵前暢言旨妙 再貶廚下雜作苦工

第十一回 一念精誠感彼宮女 半宵操作憐此勞人

第十二回 鑑精誠老父回心 願修行女奴宣誓

第十三回 興土木重修金光寺 定良辰捨身耶摩山

第十四回 試金刀斬斷六根 入空門靜觀三界

第十五回 一念興定中塵劫現 功行滿心上白蓮生

第十六回 了因緣往朝須彌山 施米穀安度神鴉嶺

第十七回 遇善士指點前程 戀風景旁生枝節

第十八回 金輪山大師被劫 塞氏堡同伴求援

第十九回 草履幾雙黑人爭去 聖尼一位白象馱來

第二十回 妙善師赤足趕行程 加拉族遊牧居沙漠

第二十一回 盧莊求宿又遇因緣 糯米相貽治愈痼疾

第二十二回 天馬峰殲除虎患 琉璃城路得光明

第二十三回 上高峰巴蛇吞象 入幻境神將擊人

第二十四回 遇白熊三尼裝假死 避靈猿七步學朝真

第二十五回 絕嶺登臨迷津悟澈 高談往事豎子弄人

第二十六回 苦行千般道成九品 當頭一棒喝破三千

第二十七回 觀自在南海清修 憫苦厄中原化度

第二十八回 洒甘霖救濟旱災 賣鮮魚感化下士

第二十九回 責貢蛤蜊民不堪命 消除疫癘手到生春

第三十回 遊五臺夷奴盜法像 拒寇亂菩薩現奇容

第三十一回 蓮花峰番僧面壁 少林寺李全招降

第三十二回 少室山大士退紅軍 洛陽市群生照寶鏡

第三十三回 幻香梨小警貪頑 託夢兆庇護善士

第三十四回 水月朦朧慈容隱現 情懷蕩漾浪子操刀

第三十五回 詳偈語擒捉康七 入空門剃度一峰

第三十六回 畫觀音指示善士 賣藥草忻逢孝子

第三十七回 治危病煎服薄荷湯 醫痧症傳說觀音柳

第三十八回 嚴居士建造白衣庵 劉賢婦刲股療姑疾

第三十九回 吳孝子萬里尋親 觀世音幾番現示

第四十回 鉤金鰲解除苦難 歸南海結束全書

 

觀世音菩薩傳序

釋開森謹述 

 

觀音之事跡

 

觀世音菩薩之事跡,傳者異言,即其法相之是男是女,亦多所爭辯,此實世俗之未能深察也。夫法華經云:苦惱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以是名觀世音。

 

印光法師之言曰:觀世音菩薩于往生劫中,久已成佛,號正法明,但以慈悲心切,雖則安住常寂光土,而復垂形實報,同居三土,雖則常現佛身,而復普現菩薩緣覺聲聞及人天六道之身,雖則常侍彌陀,而復普于十方無盡法界,普現色身,所謂但有利益,無不興崇,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觀乎此則菩薩之應化無時,宜妙相之不一矣,至菩薩之應化事跡,歷代所紀,何可縷指,要以弘贊之觀音慈林集,周克復之觀音持驗記,尤惜陰之觀音靈感錄,諸書所記,為詳實有據,信而可徵。

 

凡信仰菩薩之人,對于此等事跡,皆當詳解而審知之,俾知大道之所在,一心修持,同歸正覺,然上述諸書,文義深奧,非夙昔知文之士,不能了然于胸,殊非普救眾生之道,故曼陀羅室主人援引各書,將菩薩之事跡,演為小說家言,言淺意深,使世俗之人皆能瀏覽,則效果較為廣大多矣,凡信仰菩薩者,非但能歷知種種事跡,且足為勸善化惡之助焉,手茲一編,如身居蓮台之下,親聞菩薩說慈悲法,有善者可以增福,有惡者可知改過,同心向化,會見爭名攘利之場,一變而為清淨無為之地,苦海無波,慈雲久蔭,豈不善哉!然則若此書者,又豈得以尋常小說視之哉,謂為塵海中之暮鼓晨鐘,信無愧也。

 

觀音之經典

 

觀音之化現,為相不一,有六觀音,八觀音,三十三觀音之說,因此而觀音之經典,亦隨之而繁多矣,茲分述如下:

 

千手觀音有千手千眼大悲心陀羅尼經,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等,聖觀音有聖觀自在菩薩心真言瑜伽觀行儀軌,聖觀自在菩薩功德讚等,馬頭觀音有馬頭觀音心陀羅尼,仃耶揭唎婆像法等,十一面觀音有十一面觀自在菩薩心密言念誦儀軌經,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等,准提觀音有佛說七俱胝佛母准胝大明陀羅尼經,七俱胝獨部法等,如意輪觀音有如意輪陀羅尼經,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陀羅尼經等,青頸觀音有金剛頂瑜伽青頸大悲王觀自在念誦儀軌,青頸觀自在菩薩陀羅尼經等,葉衣觀音有葉衣觀自在菩薩陀羅尼經,不空罥索觀音有不空罥索神變真言經,佛說不空罥索咒經等,白衣觀音有白衣蓮花咒,觀音之現相固不止此,尚有所謂水月觀音,魚籃觀音,蛤蜊觀音,不空釣觀音,楊柳觀音,龍頭觀音等法相,但無經典以讚述之,有所讚述者僅上述之諸寶相觀音而已,而經典之傳譯者,不一其人,各人之時代又先後不同,因此之故,往往有同一經典以傳譯而成為數部,互異其名,以致浩如煙海,一時無從剖別矣,其實倘能精心研究,互相參證,其意旨未有不相同者也。

 

以上列舉各經典,固未敢謂盡備,亦文豹之一斑,睹之已足知其大略,對於信仰菩薩者,稍示途徑,使有所遵循,不致無所適從而已,若欲盡其底蘊,則堂奧甚深,非循序而入不可也。

 

觀音之考證

 

觀音菩薩之本地,乃既開正覺之正法明佛也,為濟渡眾生,今現菩薩之身,又於未來現成佛之相焉,如伽梵達摩所譯之大悲心陀羅尼經云:觀世音菩薩不可思議威神之力,已於過去無量劫中,已作佛竟,號正法明如來,大慈願力,安樂眾生,現作菩薩,悲華經云:於西方極樂阿彌陀涅槃之後,觀音成佛,名遍出一切光明功德山如來,觀音授經記云:阿彌陀佛滅度之後,補處而號普光功德如來,均為方便示現也。

 

至於觀音之淨土,則世俗皆知為普陀落迦山,實則為補陀落山也,山在印度南海之岸,故大悲經云:一時,釋迦牟尼佛在補陀落山觀世音宮殿七寶莊嚴道場中,八十華嚴經六十八云:於此南方有山名補怛落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西域記十(秣羅矩吒國南印度境)云,秣刺耶山東有布呾落迦山,山徑危嶮,巖谷傾欹,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流出大河,周流繞山二十匝,入南海池側,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遊舍,據此則補陀落山即補怛落迦山矣,蓋審辨字音,亦極近似,普陀落迦山云者,或云譯音之傳變乎,今浙省有普陀山,世俗不察,竟以為觀音之淨土者,實係誤傳,特菩薩亦曾於此示現,故留蓮花洋及不肯去觀音諸聖蹟,其沿誤亦非無因,宜崇禮大士者,皆趨於是也。

 

至於觀音之懺法,則自梁武帝始,而今舉世所通行之法式,則宋遵式所治定者也,觀音籤則分兩種,一為一百籤,一為一百三十籤,百籤者源於天竺寺之觀音院,百三十籤者則源於越之圓通寺也,凡此種種皆班班可考,世之禮大士者亦不可不知也。

 

觀音之法相

 

今世叢林之中崇奉大士者亦多矣,或於寺中另闢一殿以奉之,或獨奉大士以名寺,此蓋由菩薩慈悲普化之所致也,顧對於菩薩之法身,則成一疑問焉,蓋縱觀各處叢林所奉之菩薩像,類多裝作女身,僅赤著雙趺,鮮有作男裝者,而據莊岳委談云:今塑觀音者,無不作婦人相,考宣和畫譜,唐宋名手寫觀音像甚多,但不飾婦人冠服,太平廣記載,一仕宦妻為神所攝,因作觀音像奉焉,其妻尋夢一僧救之得醒,則唐以前塑像,亦不作婦人也,依此則大士應是男身,而今都作女身者抑又何耶,按,觀音感應傳載,唐馬郎婦觀音出陝右,此地俗習騎射,不知有三寶名,元和十二年,忽有美女挈籃鬻魚,人競欲娶之,女曰:有一夕能誦普門品者則吾婦之,黎明能誦者二十餘人,復授以金剛般若,能誦者猶十人,乃更授法華經,期以三日通徹,獨馬氏子能之,乃具禮迎歸,入門女稱疾,求止別房,須臾便死,體即糜爛,遂瘞焉,數日,有紫衣老僧至葬所,命啟視,惟黃金鎖子骨而已,謂眾曰:此觀音大士憫汝輩障重,故垂方便示現以化汝等,言訖,飛空而去,又觀音慈林集載,宋翟楫,京師人,居浙江湖州泗安鎮,五十無子,繪觀音像虔禱,其妻方娠,夢白衣婦人,以盤送一兒,姿甚清秀,欲抱取之,一牛橫隔其中,竟不可得,既生男,彌月不育,又加虔禱,有聞其夢者,告楫曰:子嗜牛肉,豈為是歟,楫悚然,遂誓舉家不復食,仍夢前婦人送兒至,果生男,後貴顯,山庵雜錄載,明天童僧照,素多病,洪武丙辰,病日篤,勉藏主勸其持觀世音菩薩名號,照如言,日誦萬遍,明年十月十七日午時,自念病勢去死不遠,莫如改誦阿彌陀佛,方興此念,忽見一美婦人,身穿法衣,手持淨瓶,自戶外入,立其面前,照驚訝失措,既定心諦觀,知是菩薩示相,照涕泣哀求,須臾不見,越五日,病盡脫,據此則觀音之現女身,亦不盡無稽,況觀音圓通廣大,無不拯拔,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此亦可以釋群疑矣。至元僧以觀音為妙莊王女之說,雖不足徵,但亦有所本,蓋釋迦牟尼佛以善慧仙人,因欲救眾生,無量劫降生迦維羅國為淨飯王子,說見釋典,元僧之於觀音指為妙莊王女,或亦因此而附會也。我人對於觀音大士,但求誠心敬禮,而祈福佑,斤斤於此細流,亦甚無謂耳,曼陀羅室主人之演觀世音傳,亦沿此說,蓋本通俗之旨,而欲示人以修持之苦行,堅人之信心,苟同苟異之說,非所以論其書,貧僧於闡述大士事跡之餘,乃並揭其旨,以告讀此書者。

 

第一回  溯源流書生說法  警癡頑菩薩化身

 

話說我們中國的宗教,向來分為儒道釋三大支派,三教之中,除了儒教道教是中國本部所創始,釋教卻是由西域傳入的,因為他拿覺世渡人為宗旨,信仰的人也就不少,勢力也與儒教道教鼎足而三,一直流傳到現在,依然保持著他的地位。在佛家的區分,把全世界劃成四大部洲,稱為東勝神州,南瞻部洲,西牛賀洲,北俱蘆洲,我們中國是屬於南瞻部洲的。

 

南瞻部洲有四座名山,號稱佛國,這四座山就是九華,五臺,峨嵋,普陀,管領這四座山的,就是地藏王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音菩薩,等四位大士;故九華禮地藏王,稱為大行,五臺禮文殊,稱為大智,峨嵋禮普賢,稱為大勇,普陀禮觀音,稱為大慈,領域也是很分明的。在這四位大士裏邊,最受一般人所敬禮的,無疑的要首推觀世音菩薩。因為我們若然在人群中提起他的佛號,端的是老幼咸知,婦孺都曉,差不多人人的一腦海裡,都深深的嵌著一尊觀世音菩薩的法相。這種普遍的敬禮,是觀音法力所感化的麼?這卻未必,其中倒有九分以上是迷信的觀念所造成的。他們的理想,並且與觀音大士相反,觀音的宗旨,是要使世人大澈大悟,共登覺岸,照法華經上說「苦惱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以是名觀世音。」我們看了這幾句話,就可以知道世尊的宗旨。可是現在我們看見那一班信仰觀音的人,誰不在迷信裏討生活哩!他們以為只要相信了觀音,隨便自己的作為如何,觀音就會來保佑的,一切不遂的慾望,觀音也會賜予圓滿的。他們最怕的是死,就以為只消平日多燒香多念佛號,便可以卻病延年。最怕的死了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就以為只消平日多持齋多誦經卷,便可以死後到天堂佛國中去享樂,甚而至於一切的罪惡,都可以念幾聲觀世音菩薩,就可以完畢的。因此念佛人的心理,就不免弄壞了,以致會有「若要心凶人,念佛淘裏尋」的兩句俗語來了。相信觀音的人,存了這種自私自利的心理,就開出許多畸形的供奉來:尋常求福求壽的,供著白衣觀音;求子的供著送子觀音,漁戶人家求打魚利市,便供著魚籃觀音;形形色色的附會著,越是如此,越是與佛理相去得遠。故世人崇奉觀世音的,雖然多似牛毛,卻沒有個能登正覺,這的確是很可嘆息的。閒言少敘,我搖筆做這部觀世音傳,並不是提倡迷信,一則是將觀世音菩薩的前後事跡,介紹給世人,使他們有相當的認識;二來揭出佛經的奧旨,使一班誤走迷途的佛弟子,能修大澈大悟,同登覺岸。但是雖然是有此宏願,還不知一枝拙筆,可能助我達到目的否?我現在既決意替觀世音菩薩作傳,在這開宗明義的第一回,有兩個疑問,卻不容不先解決。第一點,觀音菩薩究竟是男身還是女身?我們現在所看見的觀世音法相或是畫像,很不一致,有的打扮似男身,有的裝束似女身,就引起了這一個疑問。依著世俗的見解,都當她是女身,所以有許多人還會稱他觀音娘娘哩!但是據胡石麟筆叢,王鳳洲觀音本紀,又都指觀音菩薩是男身,說得有憑有據。另一方面根據了北史的記載,徐子才病中所見,以及北齊武成皇帝夢中所見的觀世音菩薩,又都是美婦變的,因此這個疑問竟不易解決。不過根據了觀世音菩薩的前後事蹟,這問題不難迎刃而解。因為觀世音憫念眾生,隨緣普護,曾經三十三度化身,到各處去點化眾生,到處都現化著不同的莊巖寶相:或者化為菩薩學徒,宰官玉人,天龍神鬼,因時地而變換,以便利她點化的工作,因此世人所看見的觀世音寶相,也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各不同了。這不是我的無稽之談,冰署筆談裏面也明明載著這些事蹟。到此,觀音男身女身的疑問可以擱過。第二點就是觀音菩薩只有一位,如何會有許多不同的頭銜出來呢?像什麼白衣觀世音、高王觀世音、送子觀世音、魚籃觀世音等名目,法相也就因之互異。這許多名銜不同的觀世音,還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觀世音菩薩麼?還是另外有這不同的幾位觀世音菩薩?關於這一點,我敢說就是因為當初應化時所現的法相不同,譬如他老人家在這一個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著白素的衣服,去設法點化眾生,到臨了人家知道這位白衣美女是菩薩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著他們所看見的法相,於是後世就有了白衣觀音。因東海鰲魚有害,海邊的居民不能安居樂業,觀世音菩薩就化身為漁人,前去降鰲,以救眾生,於是就有了鰲頭觀音的法相。其餘種種的寶相,也都是化身時留下的,後人不察,就發生種種附會了。這並不是作書的胡說亂道,諸君不信,待我在正傳的前面,先舉一段觀世音化身的歷史,來做個引子,證明以上的說話。我現在別處的觀音寶相都不說,單說少林寺裏的那一尊觀音法相,又是與眾不同,塑得環眼巨鼻,闊口廣額,頭上邊亂髮如蓬,兩隻耳朵長大無比,穿著一對粗而且大的金環,直垂兩肩,衣摺痕也散亂不整,赤著一雙大腳,手中還斜支著一條黃金寶棍。這尊法相,倒像五百羅漢裏邊的鴆摩羅多尊者,俗眼凡胎的人,誰也不會當他是觀音大士。但少林寺卻又明明的將他供在觀音閣中,僧徒們也都認為觀世音菩薩,這不是很奇怪麼?可是少林寺的觀世音法相,所以塑得這般模樣,中間也有一段故事,待我慢慢講來。少林寺本是中國一大叢林,有很悠久的歷史,自從初祖達摩禪師開山以來,非但禪乘遠播,就是武功也極著名。但是在初建的時候,卻並沒有觀音閣,直到元朝時代,紅軍作亂,兵禍蔓延到中州。那個紅軍首領李全,已深知少林寺的武功,要想招致寺中的僧徒,收為己用。不料少林寺僧眾等是嚴守戒律深明大義的人,不肯相從,因此李全便老羞成怒,率眾圍攻少室山,聲稱非掃滅少林寺不肯罷休。那時,少林寺僧雖說是擅長武功,到底眾寡懸殊,勢不能敵,竭力防守,後來漸漸不支。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殺出一個莽和尚來,手提鐵棍,直搶到紅軍隊裏。眾人看時,卻正是新來的掛單和尚,只見他寶棍起處,如同疾風猛雨一般,寒光萬道,殺得那班紅軍馬仰人翻,聲聲叫苦,就是那為首的鐵鎗李全也大敗虧輸,率眾遠遁。那時眾人都覺眼前金光一閃,就失了那莽和尚的所在,四下探望,纔見他正站在嵩山御寨之上,現出丈六法身,自稱是觀音大士化身緊那羅王來解厄的。於是少林寺就依他顯化的寶相,塑成此像,蓋造觀音閣供養。這件事在少林寺誌上也載得明明白白,可見並非虛造了。也可知觀世音有種種不同寶相,正是顯化時遺蹟了。欲知觀世音的一生事蹟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  濁酒三杯涼亭小讌  明珠一顆好夢投懷

 

話說時在周朝的末年,中原列國互相征伐,刀兵相乘,連結不解,正鬧得人無安枕,野無淨土。那時西方興林國,卻正值承平之世,端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講起這興林國,在西域諸國之中,可稱是巍然獨立的大國;領袖各邦,但因地勢關係,與中原素來不通往來,雙方隔絕。這也只因兩國中間,隔著一座須彌山,這一座山高可接天,廣懋有數千里,橫亙在西北高原上,好似天生的界限一般。在當時交通不便,中原人雖知道有這座名山,只因此山幽深險阻,氣候又異常寒冷,山上的積雪,就是盛暑的天氣,也一般的不會融化,終於沒人敢去冒險西行。那興林國又恰恰建立在須彌山的西北,在閉塞的當時,自然不會與中國相通了。這興林國在西方諸部落中,歷史最為久遠,開化也比較早些,又佔著三萬六千里的國土,幾十萬人民,自然雄長一世,惟我獨尊,各小部落不容不臣服了;那時在位的國王名叫婆伽,年號妙莊,倒是個賢明之主,統治著數十萬人民,使得男耕女織,各安生業,在位十多年,把一個興林國治理得國富民豐,蒸蒸日上。妙莊王是一國之主,安富尊榮,自不必說;正宮王后名叫寶德,又是個賢良婦人,與妙莊王十分敬愛,家庭方面也充滿了和融氣象。但是天下無十全十美的事,人生雖富貴無雙,到底不能沒有缺陷,妙莊王貴為國主,富有天下,只是有一樁事情,不是國王威力所能攫取,也不是金銀所能買到的,即是膝下只有二位公主,並沒一個太子。妙莊王已是六十多歲的人,嗣位無人,自然望子情殷,為著此事,常使他悶悶不樂,有時不免要長吁短嘆。俗語說得好,子息是有錢買不到的,有力使不出的;他縱然煩惱,也終歸於無用,他在希望和焦急愁悶的環境中,一天天的過去。春來秋去,匆匆的又是數年,那時正是妙莊十七年的夏季,御花園中的一池白蓮,正迎風爭放,香霧輕浮。寶德王后因這幾天來,覺得妙莊王愁悶不樂,便在蓮池的涼亭之中,設下筵席,請妙莊王飲酒散悶。當下夫妻二人在亭中分上下首坐定,宮娥彩女分班斟酒送菜,妙莊王心中雖然為著子嗣問題不自在,但深體寶德后的一片好意,不免強顏歡笑。另一方面看著池中的萬朵白蓮參差的開放著,襯著碧綠的荷葉,靜雅可愛,微風過處,輕輕的顫動著,好像含羞欲語的神情,那一陣陣淡淡的清香,也從風中傳播過來,泌人心脾;妙莊王在這種環境裏邊,也覺別有天地,很是有趣,心上的一片愁悶,早被清風吹散,蓮香蕩淨。就此與寶德后互相傳杯,開懷暢飲,有說有笑起來。寶德后見他快樂,也自歡喜,親自執壺斟酒,又命群姬當筵歌舞,正是笑聲縱,樂聲揚,風光異樣。如此一鬧,早就是明月西斜,妙莊王酒已過量,不覺玉山頹矣,乘著一團酒興,命人撤了席,扶著宮娥,攜了寶德后,逕回寢宮安息去了。一覺醒來,已是紅日滿窗,寶德后已梳洗完畢,便伏伺妙莊王起身,讓他洗盥之後,一面端整飯食,一面向妙莊王道:「妾昨夜得一奇夢,未知主何吉凶?夢到一處地方,正是海邊模樣,一片白茫茫的無邊無岸,波浪滔滔,很是怕人。正看間,忽然嘩的一聲響亮,海中就湧出一朵金色蓮花。初出水時,大小與尋常蓮花無異,離水面也很近,不料這金色蓮花,卻愈長愈高,愈放愈大,金光也越發耀目生輝,連眼也睜不開來。於是便將眼合了一會,待到重新睜開來時,那裏有甚麼金色蓮花?兀立在海中的,卻好端端是一座神山,山上卻縹縹渺渺的,似有許多重疊的樓閣,以及那寶樹珍禽,天龍白鶴。這許多景象,究竟距離得遠,倏現倏隱的看不真切,中間只有一座山頭,峰上湧出一座七級浮屠,浮屠頂上端端正正安放著一顆明珠,放出千萬道奇光異彩,十分莊嚴。我正看得出神,那一顆明珠,忽然冉冉的升空,轉瞬之間,變著一輪旭日,漸漸逼近海岸,不多時已高高的懸在我的頭頂上,又是轟的一聲響亮,那輪旭日,竟拋拋滾滾的落到我的懷中來,我嚇得忙了手足,欲待逃去罷,兩足又好似生了根的一般,我不覺拚命的一掙,竟自掙醒過來,好端端睡在床上,那裏有甚麼海?有甚麼山和一切的景象?到此始知是南柯一夢。這種夢不知是何預兆?主何吉凶?」妙莊王聞言,心中暗暗歡喜,向寶德后安慰道:「御妻夢中所見,分明是佛國極樂世界的真形,凡人難遇,自然是大吉之兆。再說那明珠,分明是佛家舍利,化為旭日,就是陽象,投入懷中,不消說是孕育之兆。御妻得此夢徵,今番懷孕,一定生男無疑,正是大可慶幸哩!」寶德后聽了這番話,自然歡喜不盡,此事傳遍宮中,於是合宮上下,都存著萬分的希望;再說寶德后自從這天起,懷孕的象徵,逐一的顯露出來,經過了兩三月時間,腹部也顯著的彭亨起來。可是自從懷孕之後,身體倒很強健,只是有一樁,凡是魚肉一類的葷腥,一點也不能入口,就是平日間最愛吃的東西,只要是葷的,一見了便要起惡心。勉強吃得一點兒,包管會連苦膽汁都嘔將出來,這也是孕婦常有的事情,人家也不以為怪,又那裏知道內中卻另有一番奧妙哩!如此一天天的過去,不覺又是冬盡春來,寶德后的產褥之期,也愈迫愈近。妙莊王滿擬今番一定生男,非常的高興,忙著先預備起慶賀的事情來,合宮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話下。直到妙莊十八年二月十九那一天,妙莊王婆伽正在園中觀賞美妙的春天景物,出神的幻想,忽有宮女岔息奔到面前奏說:「王后在辰時三刻,又添了一位公主,請賜題名。」妙莊王一聽生的又是一個女孩子,就把心頭的高興早消滅了一半,但這是無可如何的事,只怪自己前世沒有修透,才致如此。當下便向宮女問起王后生產後可安好如常?那宮女道:「啟奏我王,娘娘當生產的當兒,有許多異色良禽,集在庭樹爭鳴,如奏仙樂,屋中也有奇香發現,氤氳陣陣,隔不多時,便產生了三公主。如今大小平安,娘娘精神健旺,公主啼聲也自洪亮。」妙莊王聽了此話,暗想仙禽集樹,異香繞室,又想起寶德后懷孕時的一夢,遮莫此兒有些來歷,生具夙根,也未可知。他便題取妙善二字,做三公主的名字,因為上肩兩位公主一名妙音,一名妙元,都拿自己年號的首字來排行的,當下便親用金箋硃筆,書就付與宮女去了,正是

 

惟善堪稱妙,兒生有慧根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怪老人妙舌說慈航  小公主停哭聽佛偈

 

話說妙莊王在先聽說又生了一個小女兒,心中老大有些不高興,及至聽得生時有許多異兆,想起寶德后懷孕時的夢境,暗想這孩子遮莫有些來歷,心中才寬慰了不少,就挨著妙字的排行,替他取名叫妙善。朝野的臣民,聞知國王又新添了一位公主,人家都歡欣鼓舞,開起慶祝的大典來。妙莊王就在宮中大讌群臣三日,在這三天裏面,興林國中端的舉國如狂,到處懸燈結彩,演劇開筵,喜氣沖天,歡聲雷動,好一派昇平氣象。本來百姓在承平豐稔之餘,又逢到如此喜慶之事,自然值得快樂了。閑言休表,再說妙莊王在宮廷歡讌的第三天,命宮女將妙善公主抱到殿上,與群臣相見。不料這小孩子在宮中倒也無事,一到殿上,見了群臣酒醺肉炙的情形,馬上放聲大哭起來,再也休想住口,連乳她都沒用,鬧得乳娘慌了手腳,群臣停了杯箸,妙莊王滿腹不快。正在此時,忽有黃門上殿奏說:「門外有一位龍鍾老叟,說他有物獻與公主,求見我王。」妙莊王便命宣到殿上,只見那老者仙風道骨,品貌不凡,妙莊王便向他問道:「老人家你姓什名誰?何方人氏?今天到此有什麼事情?快快從實說來。」老人道:「我王且休問老拙姓名來歷,先把我今天來此的原因,講給我王知曉。老拙聞說我王新添了一位妙善三公主,大讌群臣,故而特地趕來,一則替我王道賀,二來要將這公主的來歷告知我王。須知這位公主是慈航降生,來救世間萬劫。我王不要小看了這位公主,她會將現在人王的國家,將來化作佛王的國家哩!」妙莊王聽了這一番玄妙的話,不覺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偌大年紀,倒會胡說打謊,那慈航大士,不在西方極樂世界享受清福,倒肯重墮塵劫,託生這裏來,做個凡夫俗子,這豈不是情理以外的事?還說什麼人王國佛王國哩!根本就是你這老頭兒編的謊言,你想騙得信孤家麼?」老人道:「我王有所不知?佛門之內,雖大都是抱出世觀的,但也未始沒有抱入世觀的,慈航大士因為看了世人塵劫深重,苦厄難消,故發了尋聲救苦的宏願,今番投胎人世,豈是偶然!老拙何人,敢在我王面前打謊?此事委實是真。」妙莊王又道:「就算老兒的話有些來歷,縱使慈航大士發願入世救劫,也該化作男身,不合投生一個女兒,這也出於常情之外啊?我終有點不信。」老者聞說,連稱「善哉善哉!此中因緣,豈能一一向我王說明?不信只管由你不信,但到將來,終有分曉的一天,如今老拙也正不必分辨。」正在說話之時,那位抱在懷中的妙善公主,哭得益發厲害了。妙莊王聽了小兒的哭聲,不覺心頭一動,接著向老者道:「如此說來,你這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此兒宿世之因,想來是個有道之人,現在這小兒如此狂啼大哭,究竟是為了些什麼?你可知道不知道?」老者打個哈哈道:「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後果,無有不知道。公主的哭啊,這就叫做大悲!公主因為見我王為了她誕生,大開筵席,不知共殘殺了多少牛羊雞豕,蝦蟹禽魚,傷了許多生命,供人家口腹之惠,增自己無窮之孽,因此大大不忍,故而啼哭不住。況且大悲的主旨,不僅限於人類,凡是有生機之物,一概包括在內,就是一草一木,也同樣的慈愍,又何況牛羊禽魚的生命呢?」妙莊王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可有什麼方法,使這孩子住哭嗎?」老者道:「有有有,待老拙唸一偈,她聽了,自然不會哭。」他於是便走到妙善公主身旁,用手摩看她頂門,喃喃的唸道:

 

「莫要哭,莫要哭,莫要哭昏了神,閉塞了聰明,莫要忘了你大慈的宏願,入世的婆心,須識有三千浩劫,須由你去度,三千善事待你去行,莫要哭,聽梵音。」

 

說也奇怪,那老者如此一念,那妙善公主果然像懂得的一般,豎著耳朵聽,睜著眼睛向老者看了一看,已理會得他的意思,立刻就止了哭,兩隻小眼晴,卻釘住了老者。這麼以來,把妙莊王與合殿群臣驚異得面面相歔,嘖嘖稱奇。正在此際,忽聽得老者說道:「如今公主哭是止了,老拙也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告辭了。」說罷,向妙莊王打了一個躬,兩袖一揮,清風起處,逕自揚長下殿而去。看他腰輕腳穩,健步如飛,不像是老人的行動,妙莊王到此,知道他是一個有道高人,失之交臂,豈不可惜?便吩咐值殿侍衛,快去追趕,將老人請回,說孤家還有事要請求指教,務必請他回轉,但是要善言相請,不可鹵莽得罪於他。侍衛領命而去,直到朝門,已不見老人蹤影。於是人家乘著快馬,分東南西北四路出發追尋,可是尋遍了六街三市,終究沒有老者的影子。向眾百姓問問罷,他們又都處身在狂歡極樂的環境中,忙著飲讌取樂,誰也沒有留心什嬤老者不老者,因此也問不出一個究竟來。那一班侍衛弄得沒有法子想,只得再向四處尋訪了一番,依然不見,只好回宮覆命。妙莊王向群臣道:「分明看那老者走的,只一瞬之間,就命他們去追,如何就會不見,難道那老者竟會插翅飛去不成?」群臣個個驚異,大臣婆優門奏道:「臣想今天百姓慶祝,六街三市,熱鬧異常,老者又健步如飛,當他闖出朝門,混在人叢之中,自然一時不易一尋覓,若著侍衛逐戶挨家的尋訪去,定有老者的著落。」話聲未絕,早有左相阿那羅接著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天百姓正自歡歡喜喜的慶祝盛典,若挨家逐戶的搜尋老者,豈不打斷了他們的高興,擾亂了大典?照老臣,看來,那老者決非等閒之輩,只聽他剛才一番議論,和來去的行動,就可以知其大概,他既不肯少留,尋訪也終於沒有,不如任他去罷。我看此位老者,多半是佛祖現身點化哩!你道他如何指說老者是佛祖呢?」原來這位年高有德的阿那羅丞相,卻是深信佛法的,故無論何事,都會拿佛法來解釋的。再說妙莊王一聽了阿那羅的那一番說話,又將頃間之事,仔細思忖了一番,不覺也有些將信將疑,說道:「倘果如賢卿所言,難得佛祖降臨,十分有幸,只可惜肉眼凡夫,當面竟識不破,不然,多多請求佛祖指點,豈不是好!偏又當面錯過這種良機,不曾求到一點半點的指示,真是可惜。這算來都是孤家德薄所致,如今也沒得說了。」當下阿那羅丞相又不免用言語,將妙莊王安慰了一番,君臣又暢飲了一番,方才歡然而散。不過那佛祖顯化的一番情事,從此就傳遍了民間,大家都當一件奇事宣揚,幾乎街談巷議,沒一個不拿此來做談助。本來這興林國的百姓,根本早被佛教所化,大部份都已傾信佛祖的,另外一小部份雖非傾誠相信,但腦海裏也一般的有佛祖的印象存留著。故一聞此事,都認起真來,還加上許多推測和許多附會,鬧得滿城風雨,通國皆知,好像釋迦牟尼佛祖竟坐了興林國的寶位一般,正是

 

眾生誠擾擾 我佛總閒閒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回  物色乘龍欲傳大位  閑觀鬥蟻引動慈心

 

話說自從阿那羅丞相幾句說話,把那尋覓不著的老者,認為佛祖顯化以後,傳說出去,興林國的百姓,沒有一個敢於不信,而且又不免加油添醬的加上許多穿鑿附會命之談,鬧得通國人的心理,都移向佛門,這也是西方佛教發達的開始。本來呢,自從釋迦牟尼創設佛教,立志要普渡眾生以來,大家都視西土為佛國,興林國與佛國甚為接近,早就有些同化,再經如此一鬧,自然益發要認真了。話休絮煩,再說那一位妙善公主,由寶德后悉心撫育,漸漸長大,脫離了襁褓,轉眼之間,已是三四歲了。出落得美麗聰明,能說能笑,比了兩個姊姊更是高出一籌。不過她的脾氣大大的與人不同,若是尋常的小孩子家,總是歡喜紅紅綠綠的衣服,喜吃美好的東西,她雖然小小年紀,對於那繁華錦繡,山珍海味,一概不愛,只歡喜布草粗糲,最奇怪的便是生來就吃素,不要吃葷腥。這並不是她不願吃,實在是不能吃,油膩葷腥一入口,立刻就哇的嘔吐出來,再也不能下咽。妙莊王與寶德后見她如此情形,雖覺有些奇怪,但這是無可如何的事情,又不忍使嬌女嘔吐傷身,只好備淨素的食物給她吃,方才合她的意。六歲上學讀書,好似有夙慧的一般,端的是一教就朗朗上口,並且過目不忘,遠出兩位姊姊之上。因此,妙莊王與寶德后都十分愛她,真視同掌上明珠一般,老懷也很安慰,以為有女如此,也無異男兒。妙莊王常向寶德后說:待妙善公主將來長大成人,一定替她招一個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十全十美的人物,來做他的駙馬。非但郎才女貌相配,就是到那時再不生太子的時候,那座興林國王的寶位,也好傳與駙馬,還不至斬斷婆伽氏的血統。寶德后對於這個主張,也非常的贊成,夫妻兩個安了這個心眼兒,連望子的心也漸漸的冷淡下去,只顧暗中物色相當的人才。這件事不知如何傳到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耳朵裏去,都不免自嘆命薄起來。有一天妙音、妙元兩位公主一同在花園中觀賞桃花,無意間走到仙人洞旁邊,只見妙善公主蹲在地上,旁邊立著一個宮女,二人都默不作聲,不知在那裏做些什麼。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見了這種情形,不免動了好奇之心,緩步走過去看,卻原來是蟻鬥。那時妙善也看見二人,便喊道:「兩位姊姊快來幫我將這些鬥死的螞蟻,掘潭埋葬。」妙音、妙元兩個相視的笑了一笑道:「妹妹,你自去鬧了,我們怕污了手,卻不耐幫你做這些爬地皮的玩意。」談著便攜手走將開去,妙元低低的向妙音說道:「姊姊,你看三妹妹專門歡喜幹這些爬土掘泥的村野勾當,父王母后倒當她寶貝一般,說什麼要找一個文武全才的人,招為駙馬,萬一母后就此不再生育,駙馬還有繼承大統的希望,她還得做皇后娘娘哩!世上幾曾聽見過爬泥的公主,你想可笑不可笑?」妙音道:「三妹妹的舉動,我也看她有點下流,只是父王母后偏愛著她,這就是沒法的事,只恨你我生得命薄,輪不到那些好處,這正是命中註定的啊!」她二人怨天尤命,我且不表。再說三公主妙善,她究竟在那裏幹些什麼?這倒不容不敘個明白。原來那天妙善公主在宮中悶坐無聊,便帶了一名宮女,到花園中閑遊,無意之間,就走到仙人洞旁,驀然間瞥見地上一隊黃蟻,一隊黑蟻,在那裏鬥作一團,正在難分難解之際,雙方死傷累累。妙善見了,好生不忍。暗想這小小的螞蟻,就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一生的性命也已短促透了,何況還有異類的殘害?自保尚且不暇,為什麼還要自相爭鬥自促壽命哩!你看那許多死傷的遺骸,是多麼悽慘啊!倒不如讓我來替他們分解了罷。於是就蹲下身去,欲待用手去拂,卻又呆住了,不敢下手。你道為何?原來黃黑兩隊螞蟻已入了混戰狀態,鬥成一團,身體又小,那裏分得清楚,若是捉對兒的替他們去分拆,分到何時,方始可以終了!況且螞蟻這種東西,不鬥便罷,若是鬥將起來,真是除死方休,並且敵人如被他咬住,就是自己到力盡而死的時候,依然不肯放鬆。故每次蟻鬥以後,總有許多捉對兒同死的蟻骸發現在戰場上,若有人真的一對對去分拆時,兩蟻一定同時受傷。就算不受傷的話,你一鬆手放下地去,他依舊會找敵人死鬥,如此一對沒分開,一對又鬥起來,周流不息,永遠也拆不完結。妙善公主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她不縮住了手,她畢竟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細細的一想,就被他想出一個方法來。她想螞蟻的爭鬥,無非是為了食物,只消雙方人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運食物回洞,爭鬥就可以解開了。她於是就命宮女去取了許多香甜的餅屑,一方面又察看了兩隊螞蟻的巢穴,把餅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兩隊螞蟻後隊出來的生力軍,見了食物,不再前赴戰場,都來搬運糧食,前敵的戰爭也漸漸的鬆懈下來。她於是取過一把小掃帚兒,將鬥住的螞蟻,輕輕的撥掃,陣線散亂了,只向四面的亂跑,此時後面傳令的螞蟻也來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趕回後方去運糧,一場惡鬥才算結束。可是戰地死傷的螞蟻,已有好幾百個,妙善看了那種折手斷足的情形,好生傷感,暗想螞蟻雖然是個小小蟲兒,到底也是一條生命,只這麼一鬥,就塗炭了這許多生靈,不知牠們前世造了什麼孽,要如此慘酷的橫死。如今擱在這裏卻不妥當,萬一被異類來啄食。豈不是慘上加慘嗎?不免待我來掘潭埋葬了罷。於是她就在近處掘了一個小小潭兒,正在收拾蟻屍去葬,恰好遇到妙音、妙元二位姊姊走來,便喊他們來幫忙,不料她們竟不顧而去,她也不再呼喚,只將蟻屍完全撿得,送到潭中,用土掩埋了,圓滿了這場功德,方才帶看女侍回宮,心上才覺舒適。再說那妙音、妙元二位公主,因為父母偏愛著妙善,又聽了物色駙馬,預備承繼大統的話,女兒家胸襟是最狹的,就不免由慕羨進而為妒忌了,故對於妙善的行動,有點看她不過。今天見她幹這爬泥葬蟻的勾當,將 她譏笑了一陣,又先行趕回宮去,將此事告訴寶德后。在二人以為如此一來,可以減少母后鍾愛之心,移念到自己身上。但是寶德后聽了二人的話,只付之一笑,還說她這種舉動,真能體上天好生之德哩!妙音、妙元不防寶德后會說出這般的話來,心上怎不氣苦,幾乎連眼淚都迸出來了。那時妙善公主正圓滿了她的功德,帶了侍女回宮,見過母后,看了兩位姊姊那種氣苦的神情,只當是受了娘娘的訓斥,不敢動問。寶德后見了她,問起向在何處閑玩,妙善便將頃間的事,細細的述說了一番。寶德后笑道:「你也恁煞淘氣了,好有心思去幹這些勾當,不嫌污了雙手。若遇著毒螞蟻,被牠咬了,生起螞蟻瘡來,才夠你受用哩!以後快別再鬧這些玩意兒才好。」妙善公主聽了她母后的教訓,一面唯唯的答應,一面卻又說出一段道理來,正是

 

看她多夙慧 小語暢禪機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孤蟬公主受傷  醫創瘢國王懸賞

 

話說寶德后聽了葬蟻之事,將妙善公主教訓了一番,她一邊連連稱是,一邊待娘娘住口之後,便又接看說道:「母后有所不知,螞蟻雖然是微小的蟲類,但到底也是一個性命,孩兒看了牠們兩隊爭鬥,死傷累累,好生悽慘,心上十分不忍,故設法將牠們排解開來,以免繼續的殘殺,那些螞蟻也好似有靈性的一般,卻並沒有一個咬了孩兒呀!」她正說到這裏,恰好妙莊王也回進宮來,問起人家在這裏講些什麼?寶德后又不免將此事告訴了一遍,妙莊王聽了也笑著說道:「這孩子聰明伶俐,別的都好,只是生就這種古怪脾氣,全沒有小孩兒家的氣息,舉動有些像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還得你多費一點心,好好的教導,使她改了這種習慣,纔討人歡喜哩!」寶德后唯唯應諾,妙莊王這一席話,在妙善公主聽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聽了,十分快意,把剛才一片氣苦之情,完全壓下,漸漸的滿面春風,露出笑容來了。她們明知妙善公主這種脾氣,生就在骨子裏,終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這幾句話,由她鬧下去,一定有失歡的一日。本來呢,古人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說三歲定終身,這就說人的生性,從小到老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啊!妙善公主既然生就了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變得她一分一毫。寶德后雖時常用溫言去勸導她,她依舊是我行我素,半點不動心。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時候,她因為室內悶熱,到外邊散步。走在柳陰之下,清風徐來,甚覺涼快。便在柳陰之下的石凳上坐看納涼,好風送爽,清靜異常。有一隻孤蟬,倚在枝頭,不住叫著,好似在那裡自鳴得意。妙善公主在這一片天機寂靜之中,忽然一個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勞勞碌碌爭名奪利,到頭來終不免遭到許多魔難,受盡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麼可憐啊!如何想個方法出來,使舉世的人都大澈大悟,免了塵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遠,凝神靜坐好似入定的一般。正在出神的當兒,那一片很和悅的蟬聲,忽然急噪起來,似乎遇到了甚麼侵襲,這一來妙善公主心上一驚,把遐思收住,循著叫聲尋去,只見一根綠柳枝上,一隻鳴蟬抱在枝頭,嘶聲極叫,旁邊另有一隻螳螂,兩把利斧已將那隻蟬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細長的頭頸,正待去咬來吃哩!妙善公主見了如此情形,暗想那隻蟬分明是在那裡向我求救,我若坐視時,她的一條命就斷送在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柳並不算高,站在石磴上儘管攀得夠,她於是便不遲疑走將過去,立到石磴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那螳螂見有人來,急撇了蟬,舉起他一對利斧來斫公主的手。那隻蟬得了如此一個好機會,吱的一聲,刷翅飛去。公主看得一呆,那隻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現在見蟬已飛去,不勞再去捉牠,欲將小手縮回,不料在此一轉念之間,那螳螂的利斧,卻毫不留情的斫住了她的手背,使勁的一拖,早深入皮肉,拖出兩條一寸多長的血路,鮮紅的血直冒出來。公主當時受了此創,痛澈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兩隻腿隨之酸軟起來,一個站腳不穩,倒栽蔥一般跌下石去。這一跌非同小可,右額角正磕著一塊石子,成了一個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摔在樹根之上,扭脫了筋,頭上血流如注,妙善公主如何經得此等創痛,故立刻暈厥過去,不省人事。醒過來時,已在寢宮的臥榻上,直到覺得滿身疼痛,妙莊王和寶德后都守在旁邊,人家都著手忙腳亂的情形,見她蘇醒,都道:「好了好了!如今清醒過來了。」公主纔想起剛才的事情,覺得痛的厲害,頭上的瘡口已經裹好了,足踝的脫筋尚沒有拍上,這兩處的疼痛格外難熬,不禁哼呼呻吟起來。讀者諸君,你道她昏倒在綠柳樹下,如何會到寢宮?原來寶德后獨自坐在宮中,好久不見妙善的蹤跡,心上十分記惦。便叫宮女到園中去找,找到樹下,見她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跌在地上,於是忙了手腳,急急奔回宮中,告訴了寶德后,大家纔七手八腳用軟墊將她抬回宮中,敷上止血藥,裹了瘡口,好容易待得她蘇醒過來。當下妙莊王便向她問道:「兒啊!如何跌得這般模樣,如今又覺得身子怎樣?快快的告訴給為父的知道。」妙善公主雖然心憚妙莊王的嚴威,明知說了出來,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誠實,不肯打半句謊語,硬著頭皮將剛才驅螳救蟬以及跌撲的情形,是一是二的講了出來。妙莊王聽了不覺搖頭砸嘴的說道:「兒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說,叫你不要幹這些無益之事,你偏不肯聽,今天為救一個鳴蟬,就跌得這般模樣,豈不是自討苦吃麼?俗語說得好,吃一番苦,學一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這麼一個大苦,往後去總該牢記,不要再任性的胡鬧了。」公主聞言,只得連應了兩個是字,接著又呻咽起來。此時寶德后見了她那種痛苦的神情,十分傷心,也向她問道:「兒啊!你如今到底覺得如何?」公主忍著痛答道:「滿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額與左足踝痛得更是厲害,左足踝還有點像脫落的一般哩。」娘娘便用手去在她左足踝上一摸,骨臼果然不銜接了,急得直跳起來,連說怎好怎好!妙莊王便傳旨去宣了一位大夫入宮,替她接骨上筋,又開了藥方給她吃,忙亂了好一會,疼痛少止,悠悠的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這麼一睡,就是個把月不能起身,竟似生了一場大病,若在旁人以為蟬和螳螂的緣故,累自己吃如此的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這位公主卻大大不然,她一些兒也不懊恨,反以為如此一來,身體上雖吃了點苦,心中卻得到萬分的安慰,纏綿在床第中,並不感受到多少痛苦。一月之後,漸漸的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其餘如手背被螳螂抓傷等輕微的傷痕,也都退盡,只有右額角的創處,還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藥給她敷擦,又經過好多日,纔算收功,但額角邊卻添了一個龍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觀。寶德后見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悅,向妙莊王說道,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現在額上有了一個瘢,豈不損了美觀?我想國中不乏善醫才人,陛下又貴為一國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個靈驗方兒,來治女兒的創瘢,想來不是難事,陛下何不下詔試試呢?妙莊王聽了,點頭稱是。次日臨朝,真的降旨廣求治瘢的良方,說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額上瘢痕,賞白銀千兩,封為御醫之職。此旨一下,國中的大夫希圖重賞,爭著進獻方藥,端的絡繹不絕,可是依他們的方法試去,一連試了幾十種方藥,竟沒有絲毫應驗。妙莊王心上不悅,以如此一座大國,竟都是些庸醫,沒有一個有本領的人物,看來女兒額上的瘢痕,是終於沒法子除去的,美玉微瑕,怎不叫人惋惜。他自顧的著惱,事有湊巧,此時卻來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 尚待有緣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  眾庸醫都無丹鼎藥  怪修士指說雪山蓮

 

話說妙莊王因為得不到良好方藥,退去妙善公主額上瘢痕,心中老大不悅,他就立意要把國內醫生,一齊驅逐出境,不准在興林國內存身,以免百姓受他們的欺騙。他曾將此意與阿那羅丞相商量過,在他恨不得立刻行,還虧阿那羅多方相勸,才算定下七天的限期,如其七天之內,再沒人醫得好公主額上瘢痕,就實行驅逐醫生。這一個消息傳出朝去,把一班靠醫吃飯的人,都赫得面如土色,叫苦連天,只希望蒼天保佑,降個奇人治了公主的疾患,免得醫人受流離之苦,可是這種希望如何會有成驗呢?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兀自沒個好消息兒,再過一天依然是石沉大海,那一班醫生的苦心焦思,真個是如與日俱增,轉眼之間已到了第七天,只賸這短短限期,希望自然是格外少了。可是天不絕人之路,正在大家希望垂絕,妙莊王召見阿那羅丞相商議下驅逐醫生的旨意之時,忽黃門官上殿奏稱,朝門之外現有一位青年書生,要見我王,說是他有方法治三公主的疾患,待我王旨下。妙莊王為了此事心上異常不快,現在聽說有人能治,自然歡喜,便命宣書生上殿相見。黃門官去不多時,帶來一位青年上殿,妙莊王舉眼將他一看,只見生得風流儒雅,相貌端莊,態度大方,好一個青年學子!當下書生行過大禮,妙莊王賜錦墩給他坐下,開言問道:「卿家姓什名誰?家居何處?從實詳細說來。」青年躬身答道:「草民樓那富律,在南方多寶山中居住,向來採藥研醫,專替人家救治疾苦。今番聞說公主額上瘢痕,醫治無效,我王大發雷霆,意欲盡驅國內諸醫,草民想此輩雖屬庸劣無能,其實公主這種疾患確非庸俗所能治,盡行驅逐,未免有點冤枉,故特地趕來向我王陳述,路遠來遲,還望我王恕罪。」妙莊王聽了此話,發聲冷笑道:「好大膽的書生,我道你來此獻什麼靈丹妙藥,卻原來替那一班庸醫做說客,就該治個妄上之罪。」樓那富律也微笑道:「靈丹妙藥倒是有的,我王既欲治草民之罪,草民卻就不說。」妙莊王道:「如此,你且說來,果然治得公主,無罪有功。倘然不靈,就是欺騙孤家,兩罪俱發,決不寬恕。如有靈丹妙藥,快快挐來!」樓那富律打個哈哈道:「我王倒底是貴人,不知高低,這是何等之事,談何容易?你道公主的疾患,是尋常藥物所能治得麼?」妙莊王聽他如此三真七假的說著,心上有些發怒,厲聲說道:「不是凡藥可治,難道要仙丹不成?如此,不遇真仙,依然治不得公主,看你這個小小書生,難道會有仙丹嗎?」樓那富律點頭說道:「畢竟我王聰明,若說此物雖然也出在人間,多少卻帶些仙佛靈根,草民有雖沒有,知卻是知道的。」妙莊王道:「光是知道,有什麼用,尋求不到,仍舊是枉費勞心,有何益處?」樓那富律道:「凡事只要有虔誠的真心,肉身還可以成佛,莫說這人間所有的東西,如何會尋不到。」當下阿那羅丞相躬向妙莊王道:「老臣眼看此人卻有點兒來歷,他的言語也似乎可信,倒不如著他講個明白,再作計較,或者能有效的。」妙莊王點了點頭,又向樓那富律說道:「兀那書生,你且不要三真七假的說廢話,果真有什麼靈藥,此藥產於何處?如何尋求?快快詳細說與我知道,好著人去尋求。倘使果真將三公主的瘢痕除去時,我一定重加封賞,酬你的功勞,決不有負你的,你如今不必再恁般吞吞吐吐了。」樓那富律這才正顏厲色的說道:「草民何敢戲負我王,剛才只因我王信心未堅,故不願說。如今既蒙我王不再狐疑,自當說個明白,草民所說的東西,不是他物,卻是一本蓮花罷了。」妙莊王哈哈大笑道:「此物何奇,現在御花園荷池中,寶貴青蓮不下萬本,要一本有何難處,值得如此大驚小怪?」樓那富律雙手亂搖道:「非也非也!那種青蓮莫說萬本,就是百萬本也一般的不中用。草民所說的蓮花,不長在池中,卻生在山上,根不沾泥,蓋不染塵,冒雪而開,聞聲而隱,如得此花一瓣,公主的疾患不難立刻全癒。」妙莊王聽了此話,那裏裡肯信,連連搖頭道:「這分明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話欺人,世上那有如此的蓮花。」樓那富律接口道:「有卻是有,只是少有,從古到今,一共只有三朵,一朵被王母移上天宮,種入瑤池;一朵被佛祖帶往西方,做了蓮臺;還有一朵流落人間,專待有緣的人哩!」妙莊王道:「如此說來,此蓮花終非凡人能夠得到,說了半天,還是白費唇舌,畢境這流落人間的一朵,在於何處?如何才可以弄得到?你且說說看。」樓那富律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此間東南有座須彌山,居中有座筆陡高峰,喚作雪蓮峰,那流落下的一朵蓮花,就生長在此峰的冰窖雪窟之中。山下有時可以望見,白雲環護,香露遠聞,委實是件寶物。若要求取此物,無緣之人雖吃盡千辛萬苦,也得不到手,若是有緣的人,只要一念誠心,不避艱苦,遲早總會如願。」妙莊王沉思了一回,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既然知道蓮花的下落,有許多好處,難道你就不能發一願之誠,前往求取,反來此間饒舌何為?這分明全是一片胡言亂道,還是替一眾醫生做說客,來到孤家面前搗鬼。如今我也不必與你分說,權且將你監下,待我派人往須彌山雪蓮峰下探個明白,得了回報,若果真有此物發現,那時用上賓之禮相待;倘然沒有此物的話,那麼休怪我執法如山,不肯饒你的性命。」樓那富律連聲稱好,又道:「既然如此,那驅逐醫生出境的事,也得暫緩,待見了分曉再說。」妙莊王也答應了下來,當下便吩咐將樓那富律軟禁起來,好好款待,一面便和阿那羅商量採蓮的人選。阿那羅道:「這倒是個難題,一來此去須彌山遙遠,廣漠高原,深林絕壑,奇險百端,非是個勇武絕倫膽識俱佳的人,如何去得?再有一層,此人還得是心腹,否則難免路上畏難躲避,造言虛報,故請我王三思。」妙莊王低頭沉思,一時也想不出一個相當人物,便道:「此事待明日早朝,召集眾文武共同商議,再行定奪。」說罷,便退入宮中,阿那羅也下殿回歸府第不提。次日早朝百官齊集殿上,行過了禮,分班站定,妙莊王便將以上事情向大家說了一遍,問誰可去得?當時即有值殿將軍迦葉願往,此人在武臣中好算得智勇雙全,的確當得此任,妙莊王甚為喜悅,賜了三杯御酒壯行。迦葉退朝之後,回到府第,挑選了五十名勇武精壯的兵士,豫備下清水糧食,一應蓬帳,各各乘了駱駝,收拾妥當,即刻啟程,一路東行,去尋須彌山頭的寶物。這一隊人馬,在廣漠中一路行去,端的是一路十分艱難,萬般困難,正是

 

有心醫瘢額 去訪白蓮花

 

欲知後事如何?須待下回分解。

 

第七回  須彌山迦葉尋蓮  興林國寶后受病

 

話說迦葉準備了一切,帶了五十名從人,各各乘著駱駝,馬上出發,取道向須彌山而來。一路上不是廣漠沙磧,便是幽壑深林,十分不易行走。日間趕路,夜間就在曠野搭了蓬帳休息,常常數十里之內不見人煙羊犬,就是水草也不易得到,幸而駱駝能耐得飢渴,否則就更感困難哩!如此曉行夜宿,一連半月有餘,方才看得清須彌山各峰的雪頂。你道為何峰峰都是雪頂,原來須彌的山峰,高可接天,上面的氣候實在寒冷不過,就在盛暑之時,也比了平地的冬天要冷上兩倍,故冬令下了雪,積將起來,永遠沒有融化的機會,因此,山頂就成了一白無垠,遠遠的望上去,好像有許多白頭老人,參差著並立一般,別是一種奇觀。這一隊人既然近了須彌山,一個個都非常歡喜,進行也更是迅速,如此不止一日,已到了須彌山的北麓。可是在近圍十里之內,卻找不到一個部落,卻又不知這三五十個高峰之中,那座是雪蓮峰,真弄得信都沒有處問。天色又是不早,勢難再走,於是迦葉帶著這一隊從人,揀了個僻靜所在,搭下篷帳,權且歇宿一宵,預備到了第一天再行設法尋訪,大家飽餐一頓,各就篷帳休息。迦葉有事在心,兀自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好生不自在。於是便披了一件長毛的大氅,佩了一口長劍,獨自走出帳外,觀賞這須彌山下的夜景。他一個人走到樹林邊,只覺得月暗風高,刺入肌骨,舉目遠望,只見黑越的長林,在昏沉的月光中搖擺,反是山頂上面積雪被月光一映,發出耀耀的銀光,極為燦爛。迦葉挨著一峰一峰的看去,甚覺有興,看到居中一峰上,忽然覺得光彩有異,心上就是一動,暗忖這一座山峰莫非就是雪蓮峰,那異光莫非就是我們欲採的蓮花罷!他懷了此念,便聚精會神的觀看,果見有一朵缽盂大的白蓮,亭亭的立在積雪裏面,奇光果就從蓮花上射出!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一口氣奔回篷帳中,喚醒了一般從人,領著一同出帳觀看,那些人卻是俗眼凡夫,何曾看見過這層奇珍,故一見之下,都歡喜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覺的脫口歡呼起來。只大家這麼一陣歡呼之下,就驚動了那蓮花,竟漸漸的隱到雪中去了,迦葉才知此物果然是聞聲而隱的。當下大家只好回帳安睡,豫備第二天再看他一個清楚,不料他不再出來,一連三五夜不見影響,迦葉知道等也無益,好得今番是奉命來探有無的,如今既有了著落,又大家都看見的,也可以覆得命了。於是整隊由原路回去,如此一來一往,前後共歷三個多月,不料回到興林國都,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迦葉著實驚駭。原來妙莊王后,寶德國母竟在一個月之前逝世,此時舉國都哀痛異常,迦葉屈指一計算,國母辭世的日子,正是自己在須彌山前發現寶蓮的時候。暗中不覺有些奇怪,以為如此湊巧,這裏邊定有什麼因緣,決非偶然之事。當下他安頓好了從人,便逕自入朝覆命,把沿途險阻以及發現雪中白蓮的詳細情形,從頭說了一遍。妙莊王在王后新喪之時,心中沉悶不樂,如今聽說雪蓮有了著落,更增了許多驚悔,勉強向迦葉慰勞了一番,竟悒悒回宮。論情論理,雪蓮有了著落,正是一件可喜的事,他正該喜悅,為何反而驚悔呢?他驚些什麼?原來他驚的世間果然有這一品的蓮花,悔的是不該一時糊塗,非但不信樓那富律的金玉良言,反而將他幽囚受苦,終於被他脫身逃跑了,要不然非但雪蓮可以求到,就是其餘的事,也不難靠他指點而解決,如今一切都沒有希望,叫他如何不驚悔呢?慢來,那位樓那富律不是僅予軟禁,還優予款待,以待迦葉的回報麼?怎麼說是幽囚受苦,與脫身逃遁呢?這裏邊卻另有一個原因,且待我慢慢講來,原來自從迦葉動身之後,樓那富律起初本來軟禁在一個花園裏,行動很是自由,一切供應也很周到,只不放他走出園門罷了。隔了沒有幾天,宮中那位寶德后,忽然生起病來,起初不過感到精神欠缺,終日沉睡昏昏,但是喊醒了時,卻也清清楚楚,並沒有什麼病狀,只是不喜和人談話,立刻就睡去。妙莊王向他問時,也說沒有什麼痛苦,妙莊王不免有些奇怪,為了謹慎起見,即召御醫替她診察之下,連連搖頭,說是六脈全無,不知何病,無從下藥。妙莊王聽了,怎不著急,一連召了好幾個醫生,卻都是一般說法,大家束手無策。妙莊王急召眾人臣商議此事,阿那羅奏道:「前天那個樓那富律,他不是說過在多寶山中採藥研醫的話麼?我看此人倒有點來歷,也許有奇才異能,現軟禁在庭園之內,何不將他喚來一問,或者他倒會得治此奇病。」妙莊王也很以為然,即命人去將樓那富律喚到,問起此病,他說要診了脈再講。於是便命內侍同去診了寶德后,經過了約有半個時辰,方才回到外面。妙莊王一見急問如何?你可會醫此病?樓那富律搖著頭道:「不行了不行了,六脈全無,這就是魂升魄降之兆。草民在初按的時候,也當是六脈全絕,但照例就不會生存著,很覺奇怪。後來仔細一按,卻原來六脈還有遊絲般的一線隱伏著、若斷若續,所以還不至於馬上就昇天,可是神魂已經離了軀體,至少不過七天的壽命,這大概是前孽未滿,還要受幾天床蓆之災,才得咽氣哩!」妙莊王聽了,心上好似油煎的一般,含著兩眶眼淚說道:「你且莫講這些無益之話,我只問你,此病畢竟從何而起?現在可有什麼醫治的方法?快快的說來,好救王后的性命。」樓那富律搖頭嘆息說:「不行不行,若要醫此病,除非佛祖家中藥,老君爐內丹,或者可以重生魂魄,得慶更生。若要靠凡間的醫藥卻是無能為力的了,我王不必存著萬一的希望,還是快些替她預備後事罷!至於此病的起因,卻非三天二天之事,說來很長,待草民從頭說來。人生在世,到了智識開時,就有喜怒哀懼愛惡慾七情感於內,色聲香味觸法六賊誘於外,把一片渾然凝聚的精氣神,擾亂得分崩離析,不能相馭。故人生短短如一場春夢,上壽也不過百年,到得精氣神完全散失時,就免不得長眠不起,況且國母生長富貴,在表面上看來,自然件件都比常人好,可是這七情六賊的侵襲,也比了常人來得凶,精氣神的崩離,也格外來得快,平日間妄自殺生,以充口腹,造下了許多惡業,才有這許多日子床蓆之災,只待業滿便自然嚥氣了,若問這個病名,就叫七情六慾之症,是無藥可救的。」妙莊王聽了樓那富律這一番言辭,不覺大怒道:「你不會治此奇症,倒也罷了,如何卻編造出此等話來,自掩庸陋,侮辱國母,還當了得!左右與我將厲口的賊綁去斬了,看他還敢胡說!」當下兩旁武士,一聲答應,便過來七手八腳的將樓那富律五花大綁,綑個結實,簇擁著向殿外走,劊子手已亮出晶光耀目,寒氣逼人的鋼刀,只待行刑。樓那富律的性命,正在千鈞一髮之時,殿上忽閃出一個人,在妙莊王面前替他乞免,正是

 

良言招禍至 險上斷頭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回  留偈語暗藏後事  感死生了悟禪機

 

話說眾武士綁了樓那富律,正待下殿去斬首,忽見班中閃出阿那羅,匍匐案前奏道:「臣願我王暫息雷霆之怒,聽臣一言。樓那富律此人胡言亂道,罪故應誅,但現在國母得此奇病,尚未得個治法,反在此間殺人,似乎有點不吉。何苦自己討蹇鈍,依臣愚見,倒不如權且赦了他,別商救治的方法。」妙莊王道:「既然老卿家替他討情,都看你的分上饒了他,但是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便命推回來,給我打二百大棒,然後發到死囚牢裏受罪。」阿那羅幾句話總算救了他一條性命,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歸班侍立。眾武士將樓那富律鬆了綁,撳倒在地,結實的打了二百大棒,押下殿去送到死囚牢裏,釘上鐐銬,穿上鐵鍊,讓他去受罪。不料到第六天的夜間,獄官查監到樓那富律所坐的地方,不覺大吃一驚,那裏還有他的蹤跡,只見那鐐銬鐵鍊都折毀了,拋在地上,坐板上放著一張紙條兒,寫看四句歌偈道:

 

妙法從來淨六根 善緣終可化元真

觀空觀色都無覺 音若能聞總去尋

 

獄官便傳齊一般牢役軍頭前來詢問,都說收號之時,明明將他加鎖在總鍊上,因為他是個重犯,還另有鍊子穿了頭髮,將他吊定。如今門不開,戶不啟,如何會得逃走呢?於是人家點起燈球火把合監搜尋,連階石縫中也尋到,那裏有個影蹤?獄官因為職責所在,不敢怠慢,急忙去稟告提刑大臣。提刑大臣拿了那紙條兒,連夜入朝啟奏,當時妙莊王因寶德后病已垂危,正集群臣在殿上商議後事,聞得此報不覺大怒,正欲將提刑大臣斥革,獄官斬首,以正疏忽之罪;一面派官府軍兵,四出搜尋,務必捉回樓那富律正罪。他心中這麼想,話卻還沒有出口,忽見一個宮女踉蹌上殿伏地奏稱:「王后已於頃間升天了。」妙莊王一聽此話,心中十分悲傷,兩淚直流,就再沒有心情去問樓那富律的事,霍地立起身來,直奔寢宮而去。原來寶德后自從那一天諸醫束手之後,雖由大家定了一張滋補的藥方配給她吃,但是終究像澆在石頭上一般,絲毫不發生效力,卻越發顯得力疲神瞀的神情,一天不是一天,直到九月十九這天晚上,竟伸伸腿瞪瞪眼與世長辭了。當時妙莊王心悲意亂,一切事務,統由各大臣治理,忙亂一場,不在話下。那樓那富律失蹤一件事,自然也不追究。過了幾天,妙莊王忽想起樓那富律留下的那首歌偈,取來讀之再四,終覺得可解不可解之間,有些玄妙莫測,那四句卻是並行橫寫的,無意之間,忽悟到是藏頭隱語,第一第二兩句頭上明明嵌著三公主的芳名,妙善二字,但三四兩句的頭上卻是觀音二字,又不得一個適當的解釋。他想觀是用眼的,聲音只可用耳去聽,眼睛是看不見的,這二字如何連用一起呢?妙莊王對於這四句偈語,雖得不到確當的解釋,但心中知道樓那富律此人,決非尋常之輩,故能脫了鎖械,如神龍般的破空而去。可是他既然脫逃了,總不見得會重新來,想他也是沒用,只索放過了此念。我在此且將這邊之事暫時擱過,再來談談宮中那位妙善三公主。她自從跌傷病愈之後,寶德后對於她的行動,異常注意,閒常不放她往外遊玩,就是到園中去,也得命三五個宮女相伴,不準再作救蟬葬蟻的勾當,如發現此等事情,不加阻止,闖出禍來,要將作伴的宮女處以極刑。妙善是心地最軟不過的,經這麼一來,她生怕因自己的行動害他人受苦,增加罪戾,故改變了不少。她因此也不願常到外面去走動,終日的宮中習靜觀書,閒時便和兩個姊姊下弈撫琴,消遣寂寞,一向安然無事。萬不料快快樂樂過著安逸日子,寶德后會生起奇病來的。其時妙善公主雖祇有七歲,但夙根甚深,天性獨厚,一見母病,心上就焦慮萬分,終日求神問卜,籲地呼天,願折自己的壽算,以延母親的壽命。但是寶德后大限已盡,任你如何求禱,終於一些應驗也沒有。三位公主日夜侍奉湯藥,陪伴著時刻不離,直到她彌留之際,寶德后握了妙善公主的手,有氣沒力的說道:「兒啊!為娘的等不得你長成,半途拋撇了你,是多麼傷心啊!為娘的死後,你須善事父王,不要再使那平日執拗的脾氣,使父王多增傷感。」說到這裏,便哽咽著不能成聲。妙善公主聽了此話,正如萬箭穿心,忍不住兩股熱淚,直淌下來。忽然眼前一暗,暈倒在地,寶德后也就在這一剎那間,長辭人世了。當時大家將妙善公主喚醒過來,不免悲傷痛苦。在許多人裏面除了妙莊王以外,要算妙善公主哀毀最甚,但在她哀毀之中,卻又悟了一片禪機。她想母親生我育我,辛辛苦苦一直把我扶養這般大,恩深德重,今絲毫沒有報得,她已棄我而去,這深重的罪孽,如何可以消得呢?她靈機一動,忽想起了慈悲的佛祖,她想佛法能超越三界十力,救這一切苦厄,使同登樂土,最具神通,如今欲報答慈母深恩,和懺自己的罪孽,只有向這一條路上去求。她存了此心,便發願修行,捨身佛門,在當時卻也並不將己意告人,惟終日誦經禮佛,把長日光陰都消磨在經卷裡面。可巧她有個寡姨,也是個虔誠奉佛的人,現在宮中作她的保姆,二人聚在一起,端的是水乳相融,有了伴侶,越感到清修之趣。但是妙音、妙元二人看了她們的行徑,老大的不以為然,背地裏自然不免笑她們癡頑,生在王宮之中,大富人貴卻有福不要享,反作此空心之想,豈不令人齒冷。有時也在妙莊王前絮聒著,在初妙莊王心煩慮亂,也沒閑心緒去問這些細事,以為這一種也是消遣方法,倒可免再去救蟬葬蟻,鬧出意外危險,只索由她,但並沒想到這位妙善公主,卻早已捨身佛門,發願修持到底的了。世上任便什麼事,大半由心理所幻成,現出種種不同的境界來,這就是所謂境由心造是了。別的且不必講,但就我們做夢來談談,一定在作夢以前,心中有了一種理想,然後熟睡之後,這種理想就在夢中實現,夢境萬勿出於理想以外的。當時妙善公主信心既堅,故心中常盤旋著西方佛祖,以及將來功行圓滿之後,如何救苦渡劫,使世人同登極樂。她常存著這種觀念,不免造出一種境界來了。那一天,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矇矓之間,忽覺滿屋三間裏大放光明,光明之中湧現出佛祖莊嚴寶像,丈六金身,頂上舍利放光,腳下蓮花遮地。妙善公主見了,便倒身下拜,請求佛祖指點迷津。佛祖道:「塵劫未消,苦難未受,如何便得成道?只能夠堅心耐苦,修持下去,心境自能逐漸明澈。到得淨如明鏡時,一切都能了悟。」妙善又問成道的日期。佛祖道:「早哩!早哩!只待你取得須彌山下白蓮花,有人送你白玉淨水瓶,那纔是你成道之時,記著記著,我佛去也。」說罷這幾句話,就覺金光收斂,眼前萬象都滅,依舊矇矇矓矓的睡在床上,何曾有些什麼佛祖?這明明是黃粱一夢。可是在妙善卻以為剛才的佛祖顯化,特來點化自己的,信心更是堅決,正是

 

妙境由心造 黃粱轉眼醒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夢見佛容喜出望外  違逆父命罰作灌園

 

話說妙善公主因為心中縈繞著佛祖二字,積久便幻成夢境,竟見釋迦光臨。但她畢竟相信得過分,卻並不當是夢境了,認定是我佛來指點她迷途的,當下便起身向空拜謝指點之恩,然後回到床上,這一來休想再睡得著,不住的將佛祖說的話,往復尋思,想到須彌山白蓮一事,更是喜出望外。分明以前聽父親說過,樓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醫額上瘢痕,且曾派迦葉前往探訪過,果然是有此珍品,佛祖今番又如此說法,看來這朵白蓮花,倒和自己命運有很深切的緣法,要想超凡入聖,勢非尋覓到這朵寶物不能成功。她一路想去,不知不覺已是雄雞三唱,東方發白,她那裏睡得穩,一骨碌爬起身來,恰好那位保姆也起身入內。大家洗盥過了,妙善公主便將夜來之事,繪聲繪色的向保姆說了一番,她聽得目定口呆喜形於色,合掌當胸,不住的宣誦佛號。她本來信佛甚虔,現在聽了妙善有成道的希 望,就存了一人得道,雞犬昇天的觀念,倘使妙善將來得成正果,自己少不了也有相當的好處,如此一設想,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自此之後,妙善公主心中又平白的嵌上一朵白蓮花,魂夢之中時常不期然而然的湧現出來,但她也曾想自已深處宮中,不能出外一步,須彌山又去此千里之途,縱然有了那白蓮花又如何可以求得到手?欲仗他人之力罷,卻算不得自己的功德,看來此事倒是困難。忽又心想道:「不對不對,修道之人是不知有難字的。越是艱難當前,越是要將難關打破,才會有光明之路,才能超登彼岸。縱然千劫萬難當前,也不可貪安趨避,如此一步步做去,緣法來時,莫說相距千里之遙,終必有機會可到,就是再煩難些也一般可以達到願望的。」她這麼一想,便將一切雜念完全摒絕,一心一意的研究佛家的經典,專等緣法的降臨。光陰荏苒,轉眼已是數易寒暑,妙善公主已是十六歲了,她的功行自然與日俱進,從靜修達到內觀之境,再進便可以入定了,到得此時心地更覺得光明朗澈,一塵不染。不料到此卻起了一重魔障,你道為何?原來寶德后服滿之後,妙莊王因為長次兩位公主年紀已長,便先後替她們擇配,各招一位駙馬,一文一武,都是國中有名的英俊少年,但對於妙善公主的姻事,格外來得注意,因為在前與寶德后有過傳國的說話,如今膝下依舊無子,意欲實行前言,可巧妙善年已長成,此事也急於辦理。一方示意各大臣,叫他們留心物色,一方面便向女兒說明,不料妙善公主一聽他議婚的話頭,卻大大的吃了一驚,一口回絕父王,只說是情願終身修道,拯拔苦厄,決計不願嫁入,並且早已在佛祖前發下願力,捨身佛門,若然違背了信誓,永墮泥犁,萬劫不復。她這一番說話,正把個妙莊王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白瞪著眼,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才向她善言開導道:「你不要執迷不悟,你不想世上的人,那一個沒室家之好,琴瑟之歡?豈有放看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享受,反去修那虛無渺茫的道,妄冀成佛之理。你現在不過是一時受了佛經的蒙惑,閉塞了本性,才至如此。終究是不免要後悔的,還是聽了我的好。」妙善又說道:「孩兒立志已決,要修行到底,一則報父母生育之恩,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積些功德,將來好同證正覺;二來孩兒自己懺除惡業,願替眾生受一切苦惱,已發過嚴誓,決不生懊悔之心,願父王成全了孩兒的志向,莫要再提婚嫁之事。」妙莊王到此,不覺震怒道:「這都是保姆的誘惑,就著保姆解勸公主,限三天之內覆命,如其三天之內,仍舊不能將公主勸得回心轉意,聽從王命,到那時定叫你二人一同受罪,決不寬恕。」保姆唯唯應諾,妙莊王便拂袖而去。保姆雖知這是個大大難題,但王命又不可違背,只得苦苦勸解公主,那知她竟是鐵心腸,任你如何也勸不動分毫。說得急了,她便咬釘嚼鐵說道:千刀萬剮,一切都憑處置,只有嫁人卻萬萬不依。保姆也弄得沒了主意,只準備看這身軀受罪罷了。三天的光陰轉眼就過去了,妙莊王便傳保姆來問話,保姆照直說了一番,妙莊王恨恨的說道:「諒來這賤骨丫頭,不給她些苦水吃,終究不會覺悟。」便命將妙善公主貶入御花園,充當蒔花灌水的雜役,倘有過失另行處罰,非到悔悟前非,順從王命,不復公主名號,與雜作宮女同樣待遇。這道旨意下來,大家都吃驚異常,但妙善卻處之坦然,同了保姆遷到園中居住,清晨起來,便不敢躲懶,凡是汲水澆花掃地洗桌等事,無一件不是躬自去操作。園中地方又廣大,收拾周到,卻非容易,幸得保姆幫同料理,才算省力了些。可是她究竟是驕養慣的,一向深居宮中,百事都有他人奉侍,不用自己操勞,何曾做過這些勞力的工作,不數日間已弄得手胼足胝,筋疲力竭。在妙莊王的所以忍心出此,也總以為她一定受不了這種魔折,吃苦之後,自然會回心轉意的。不料妙善公主卻是另有一番心腸,她以為修真的人,一定要身歷許多魔難,劫滿之後纔會有成正果,現在所受的痛苦,不過是魔難的開始,算不得多大的困厄,這些如其受不了,那就永久不會有成道的希望。她打了這麼一個主意,非但不回心轉意,信道的心,益發堅決,身體上雖受到不少痛苦,心中卻閑適,後來作做得慣了,竟連勞苦也不覺得了。妙莊王也時常暗中伺察她的行動,見她如此,心中兀自氣惱,但也無可如何。那一天恰值妙莊王的小生日,妙善公主清晨入宮祝壽,妙莊王見她亂頭粗服,舉動之間,竟像個尼僧,心中好生不自在。及至看了憔悴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又有些不忍。當下也不說什麼,只微微的嘆了一口氣,隔了好一會兒,才向她問道:「兒呀!你受得恁般苦,總該有些醒悟了!」妙善公主答道:「孩兒沒有苦,所經歷的一切,皆人生分內之事,算不得苦楚。至於孩兒的心境,一向朗澈,本來沒有蒙閉過,無從說到醒悟,還求父王明鑒。」妙莊王聽她如此說法,便冷笑一聲道:「好!諒來你苦還沒有吃夠呢!回頭兩位姊姊和駙馬都要拜壽,我須在園中排筵相待,好好的到來侍候,稍有差池,叫你受用。還不去與我灑掃來!」妙善公主領命,回到園中,將各處灑掃收拾。本來這座園林,自從由她管理以來,所有各樹花木,都栽培得欣欣向榮,生機暢茂,各處的亭臺殿閣,都整理得次序井然,十分清潔。今天再加一番灑掃,端的是几淨窗明,一塵不染。她和保姆收拾道地,專等妙莊王等到此開筵。到了停午時候,只聽悠悠揚揚的一班宮女前導,後面接著一陣笑語之聲,知道他們來了,正是

 

清修由我願 富貴讓人驕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回  祝壽筵前暢言旨妙  再貶廚下雜作苦工

 

話說妙善公主將園中整理清潔,時屆停午,耳邊廂一陣悠悠細樂之聲,隨風送到,接看又是一片融和笑語之聲,知道他們來了,本來就想迎上去接駕,後來心中一動,想起剛才妙莊王說過,有兩位駙馬同來,男女有別,昧然出去相見,倒覺不妥,且看兩位駙馬是否同來,再作計較,於是就在僻靜之處站定,暗中觀瞧。只見一隊宮女奏著細樂前導,妙莊王居中,大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各攜著駙馬的手,依次隨在後面,再後面便是一班從人,看他們一個個都是滿面春風,喜形於色,妙善公主不覺微微吁了一口氣,暗想人生上壽不趟百年,這種榮華歡樂,能夠享得多時?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夢,又何苦呢?當下她見兩位駙馬果然同來,便一轉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去相見。我且按下不表,再說妙莊王帶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遙閣而來,卻不見妙善的影子,起初以為她總在閣上相候,不料到了閣上依然不見,只有保姆一人接駕。妙莊王在閣上坐定,兩位公主駙馬也賜了坐,才開言向保姆問道:「妙善往那裏去了,緣何不來見我?」保姆與妙善公主相處既久,知道她的脾氣,便答道:「三公主本則早在園門候駕,後來因見兩位駙馬同來,因避男女之嫌,這才躲開去的。」妙莊王道:「胡說,這分明是伊目無尊長,故意規避。兩位駙馬是自己姊夫,相見也該的,難道就能夠永遠避面麼?快與我去將她傳呼到此,若再如此裝模作樣,我就著人來抓。」保姆聽了,如何敢道個不字,連連答應,連跌帶撞的奔下逍遙閣去,直到佛堂,將前話向妙善公主學說了一番。起初妙善還堅執著不肯去,經保姆再三苦勸,情知也躲不過,只得硬硬頭皮,跟著同走,到了逍遙閣上,參見過父王和兩個姊姊,妙莊王又叫她過去和兩個姊夫見禮,這一來真把妙善公主窘得無處藏身,勉勉強強的各下了一禮,就退在一旁。她又將閣上四下一瞧,只見共排著四席,居中一席自然是妙莊王,下回上首一席是大駙馬興大公主並肩坐看,下首一席是二駙馬與二公主並肩坐著,最下一席卻一般設著兩個位置,卻是空著沒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萬種。正在獨自猜詳,忽見那妙音公主扯了妙元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開言說道:「好妹妹,我們自從分手之後,時常記惦著你,又聞妳忤了父王的意旨,被貶謫在這園中受苦。今天相見,果然清瘦到如此地步,這雖說是父王的加罪,算來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為著些什麼?榮華富貴人家求還求不到,你有了卻不要享,豈不是愚矇透了麼?況且男婚女嫁,這是禮上應得的,如何可以違背?你看我和你二姊姊,現在不是享盡閨房之福麼?別的不說,就是同來同去,同息同遊也就夠人艷羨,這不僅作了一個人應當如此,你不看那梁間的燕子,豈非也是雙飛雙宿的麼?」說到這裏,妙元公主也接口道:「是啊!大姊姊的話,說得一些也不錯,我們且將眼前的快樂丟過不講,傳宗接代也是必然要的,倘使世間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見識,人類不就要因而滅絕,那時還成什麼世界?父王的希望也就在於這一點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設下了一個雙坐的席兒,你就去坐了末席,虛左以待乘龍客罷!好妹妹,你看在我們兩個姊姊面上,也不能再使性執拗了。」說完,妙音、妙元各牽著她一條臂膊,想送她入坐,不料妙善一聽了兩位姊姊如此一番說話,不覺心頭亂跳,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又見她們動手來拉扯,急得她雙手一陣亂搖,連吁帶喘的說道:「二位姊姊且休動手,聽小妹一言。兩位姊姊的話固然是不錯,但是對尋常人說的,也就是世俗的見解,卻決不是對於修真學道之人說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榮華富貴,因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這榮華富貴,於是傾軋爭奪,甚至狡謀暗算,不屑拼死的去爭求,爭奪得到的,又是百無一二,就算爭到了,又能有幾時的享受,轉眼都成為泡影,又何苦損德敗行的爭奪?那些爭不到的呢?就寡廉鮮恥無所不為,一切劫奪盜殺的事,都從這裏邊產生出來,造下彌天的罪惡。可見榮華富貴這四個字,實是迷人靈臺的毒霧,閉人聰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墮其中,永不能自拔。惟有佛門廣大,佛法清靜,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絕慮,一念歸真,可以修成正覺,六根清淨,無人無我,無相無空,永遠得大自在,然後發慈悲愿,為眾生說法,救度世間一切苦厄,使同歸極樂,惟我佛祖能夠與天地並壽,這就是不慕榮華富貴的善果。小妹因看破了這些機關,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決不再墮塵世的魔障業緣,卻並非敢故違父王的意旨。兩位姊姊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銘諸心版,多替兩位姊姊祈福罷了,至於那一席委實不敢僭坐,一則不成體統,二來小妹生來即茹素,向未開戒,席上都是葷腥滋膩之品,斷斷不敢下箸,請二位姊姊坐了用酒,待我來侍候父王就是了。」妙音、妙元二人聽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釋,似乎含著諷刺,心上都有些不悅,即便各各回坐。那位妙莊王本來已帶著幾分怒氣,卻未發作,如今聽了如此說法,不由將案一拍,罵聲「我把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你情願做下作貨,倒也罷了,不合造出這一派胡言亂語來惑人。還敢當面冷嘲熱諷的,連自己生身的父親和兩位同胞的姊姊,也一同罵在裏邊。好一個真學佛的公主,你幾曾看見無父無君的人,到得極樂國成得活佛來!」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兒斗膽也不敢犯上,剛才的話委實從至誠中所發出來的,不料觸怒了父王,該死之極,還望恕罪。待孩兒侍候父王飲酒,替父王上壽。妙莊王怒沖沖的瞪了一眼道:「誰要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假殷勤,不把我氣死就夠了,提得到上壽嗎?」便命左右取了百結鶉衣,褫了隨身便服,使她換上,連鞋襪也不准穿,從今日起,發往灶下去充執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汲滿一七石缸清水,劈兩擔硬樹木柴,一切淘米燒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擔當,不准他人幫忙。另派一名宮女隨時監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懶情事,即用皮鞭責打。中間如有閑暇,還得編織細草芒鞋,不得有絲毫偷閑。當時妙莊王打發過了妙善之後,方才與兩位公主兩位駙馬,開樽飲酒。你道這位妙莊王如何這般忍心,用此慘酷手段去對付親生女兒?這是他一則在氣惱頭上,不免責罰的過分些兒。二來也有他的用意,他以為妙善充灌園的職司,痛苦尚輕,故還能安之若素,並且空閑時間也多,一有空閑就不免誦經念佛,所以才如此發放。一方面使他受到極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使她一天到晚,不得須臾空閑,白日裏做勞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沒有誦經禮佛的機會,使與佛逐漸脫離,自然不再會執迷不悟了。可是妙莊王這一番的心計依然是歸於失敗,正是

 

立志如金石 寧為挫折渝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一念精誠感彼宮女  半宵操作憐此勞人

 

話說妙莊王與妙善公主,畢竟是情關骨肉,所以忍心將他發往灶下受苦,原想使她受此磨折,回心轉意,順從自己的主張。不料這位公主,立志堅決,情願身體上受盡苦惱,卻始終不改變修道的信念。她自從發往灶下之後,清晨起身之後,便去井中汲水,雖然力量不夠,還是勉強做去,直到一七石缸水汲滿,日已停午,便去淘米燒火,午飯之後,再拿了刀去劈柴,到規定的柴劈完,早是日暮時分,又要去淘米燒夜飯,一日之間,卻沒有一點的閒暇,照這麼繁重的工作,就是年青的壯漢,也必然感到痛苦,何況她是個驕弱的公主呢?不消說要腰癱背折,力盡筋疲了,這麼一來,她果然不似灌園時可以按時做她的清課。但她堅決的信心,又怎會因此磨滅,於是她熬忍著身體上的痛苦,在晚飯之後,燃起一炷清香,一方面取過麻皮編織草履,一方面卻一念誠心的念佛,到夜深了才就草榻上安眠。第一天如此,在灶下執役的下人們,還以為她是一鼓作氣,勉強忍受,不足為奇。以後卻見她每日都是如此,不荒不怠,大家不覺都敬佩起來,很可憐她的處境,就是妙莊王派來監察她的宮女永蓮,也向她表十二分的同情。大家既然一致同情於她,自然不再冷看,你去幫她汲水,我去替她劈柴,爭著幫她去做事。不料那位妙善公主,卻又生就的古怪脾氣,一一將她們謝絕,她只說我因為得罪了父王,端的論罪時,就死猶輕,幸父王開格外之恩,貶我到此間罰作苦力,已屬萬分從輕,若還不肯自己去做,要借重他人,莫說對不起父王,也對不起天地,更對不起自己良心,此事斷斷乎使不得。我應做的事,還得我自己做的好,你們眾位的厚愛,我只有感激於心罷了。永蓮等勸道:「公主的話也自有理,但公主一心禮佛,平日朝夕都做清課,如今一天到晚,只忙了汲水劈柴等事,再沒有餘暇及此,修也有修的時間。我們因此願替公主分擔這些雜務,等公主好騰出功夫來禮佛修道,早成正果,那時我等也要叨公主的化度,公主可以不必堅執了。」妙善公主聞言喜形於色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們倒也具有夙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禮佛修道只在一顆心上,心上若是虔誠向佛,就是不誦經不禮懺,也終會得到感應。要是心不向佛,雖然做盡許多誦經禮懺的形式,也決不會見功德的。我如今雖然沒有空閑做形式上的課誦,但一顆心卻無時無刻不在佛祖左右,故那些雜務,儘管由我自做,不勞你們費心。至於你們真心向佛的話,大家可依我剛纔的話做去,自然遲早會有感應的。」永蓮等見她如此堅執不從,當下也不好再去相強,只得由她,暗中卻商議了一個方法出來。等妙善公主睡覺之後,大家瞞著她,將缸中汲得滿滿,木柴也替她劈碎綑好,只剩淘米燒火等輕淡的事讓她自已去做。妙善公主第二天起身,正就井中汲了一桶水想去傾入缸中,不料那七石缸中清水已滿,心中很覺奇怪。再到柴場上一看,應劈的柴,也完全劈端整了,她便向灶下執役的男女問道:「缸中的水是誰汲的?場上的柴是誰劈的?快快說來,切不可增我罪過。」那班人卻一個個都說我們恰纔起身,誰也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就算要做的話,也沒有這般的飛毛快手,在片刻之間,就能了當這許多的事。此事端的有些奇怪,難道御廚中出了甚麼神靈不成?眾人七張八嘴的說著,那位宮女永蓮,卻乘機進言道:「公主啊!婢子倒有個見解,這些事並不是誰替公主做的,也不是甚麼精靈,只是公主誠心禮佛,佛祖鑒於公主一片丹忱,故特施法力,暗中幫助公主也未可知。我等只要靜觀以後,倘然每天都是如此,那麼一準就是佛力護佑無疑。」妙善公主一聽此話,也點頭稱是,不免口宣佛號,表示申謝的意思。她現在水不消汲,柴不消劈,日常做慣的事,倒有兩樁吃重的放開了,時間的閑暇,也就多了,但她卻並不將這閑暇的時間去誦經禮佛,還依準了妙莊王吩附,有了閑暇,便編織草履力行不輟。那許多執役的人,因此益發尊重她的能夠守信義,端的當如來佛一般的看她,自此以後,每日背地裏替她將汲水劈柴的苦工做去。在妙善公主每日見是如此,也只當真的是佛祖法力,故除了誠心禮佛,報答護佑之外,其餘的事,一概不去問她。你道她是聰明伶俐的人物,對於這一點小小機關,如何竟猜不透呢?這都是心只在佛,並不旁騖,一聽了永蓮之言,不再疑心到別處,故沒有察破她們的設計。妙善公主有了這麼的閑暇,對於灶下的一切,自然更是十分注意。凡是富貴人家的灶下,暴殄的天物,自然不免,何況是王家的御廚呢?她見了殺雞宰鴨的那種慘狀,惻然心憫,必替念上百十來遍的往生寶咒。又見她們對於米粟不知寶貴,一方面用善言勸化大眾,使以後注意惜穀,一方面又將他們所拋棄的敗粟冷飯,收拾起來,霉腐的淘漉乾淨,放在日光下晒乾,然後用布袋盛好。稻草上的剩穀也一般的加以收藏,這也算了她日常的功課。光陰易過,轉眼之間,她執炊灶下,忽忽已是一年。妙莊王也時常召監察她的宮女永蓮問話,無奈那永蓮已受了公主的同化,兩人已心心相印,自然一味庇護著她,那裏肯說她半句壞話。妙莊王聽了,心上雖不以為然,但見她能耐得恁般勞苦,沒有怨忿之心,倒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惟有付之一嘆。他已明知前次的希望,是永不會成為事實的了,但終究還有些看不破,趁著元宵佳節,宮中鬧花燈,長次兩位公主入宮慶賀的時候,叫他們再去善言勸導她一番,看是如何,這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二位公主奉命之下,便到妙善公主的臥室中去,姊妹相見之下,自有一番契闊,然後漸漸的談到正文。妙善公主不等兩個姊姊開言,便先說道:「兩位姊姊的好意,小妹一概都知道的,只是小妹立志已決,自不能中途改變,如其兩位姊姊端的見愛,看在同胞分上,只求在父王面前添句好話,求父親如了小妹修行的夙願,撥個寺觀給小妹做梵修之地,那就感激不盡,這場功德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兩位姊姊成全。」妙音、妙元兩人見她如此說法,明知勸不醒她,多說也是沒用,便略略敷衍了幾句,告別出來,見過了妙莊王,將前事告訴一番。臨了妙音公主反勸妙莊王道:「依孩兒看來,三妹妹是不會回心轉意的了,她到底也是父王親生之女,如其使她在灶下雜作受苦,倒不如成全了她的志願,竟讓她去祝髮空門,或許她生有宿根,將來竟會得成正果,萬一果能得道,與父王也多少有點好處的。」二公主妙元也是一般的從旁相勸,不由妙莊王不回心轉意,當下搖了搖頭,接著說出一番話來,正是

 

精誠能感格 金石亦為開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鑑精誠老父回心  願修行女奴宣誓

 

話說妙莊王聽了妙音、妙元兩位公主一番勸解之後,不覺長嘆一聲說道:「兒啊!你們還只道為父真的忍心叫你三妹妹受苦?卻不知為父的另有一片苦心,原想使她受些磨折,拋棄修行的心念,好好的招一個駙馬,共享榮華之樂,不料她的意志,卻如此堅決,端的百折不回,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若講到你家這三妹妹,看來是註定要修行的。她自小就是茄素,而且言語行動,都帶著幾分佛家氣息,人家說是夙根,或許有的。最奇怪便是三朝慶賀時的怪老人,幾句偈語就止了她的哭;還有那個樓那富律臨逃時留下的藏頭偈語,隱嵌著妙善觀音四個字,凡是這些,似乎都有關係,如今想來,都應在她身上,或者她有修成正果的希望,也未可知。如今是沒法使她改變意志的了,只得由她。城外耶摩山下有座金光明寺,在前本有僧侶住持,後來因為山中出了猛虎,常常出來為害,寺中的僧侶一個不小心,便被猛虎攫食,嚇得一般光頭,亡魂喪膽,不敢再在寺內居住,四散逃奔到別處存身,這金光明寺就此荒廢。以後凡是行腳僧人等過此,也不顧而去,一來寺中沒有招待食宿,歇不得腳,二來又怕猛虎傷害,不敢存身,以後便成了習尚,故荒廢到今已有十來年之久,依然沒有僧徒法侶,可是虎患早就沒有了。如今妙善既要求個捨身之所,這金光明寺正是個絕好的所在,待我命人前往修茸一番,待功竣之後,擇了吉日,送她入寺便了。」妙音、妙元二人聽了這一篇話,才明白了妙莊王向日所以命妙善灌園和發往廚下作工的用心,當下大家慶賀令節,不在話下。到次日,妙莊王果然下旨,命在國庫撥了款項,派定大臣監督,招工興修金光明寺。那時三公主執炊灶下,本來不知此事,可是宮女永蓮最先聽到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路手舞足蹈的跑到妙善公主的寢室,大呼小叫地闖進去,連稱三公主喜事來了。這麼一嚷,倒把個妙善公主嚇得一跳,因為她那時正坐在佛前閉目定心,做她內觀的功行,忽然被永蓮一嚷,亂了心神,又聽得喜事二字,怪覺刺耳,亟睜開眼看定永蓮道:「有何喜事,值得如此大驚小怪!要不是我,神魂都被你擾出竅去,畢竟何事?快快從頭講來。」永蓮也自覺莽闖,便含笑認錯道:「我因為歡喜過了份,才致如此,不料驚嚇了公主,真是萬分的罪過。可是這一件事,卻是出人意外的,如今我且不說,三公主,你是絕頂聰明的人,生就的九竅玲瓏心眼兒,這件事我請你猜上一猜,看是中也不中。」妙善公主也帶笑說道:「你這伶俐鬼兒,怪會弄乖巧,叫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如何猜得你心中之事呢?好在我也不一定要知道這閑事,可以省卻些精神哩!」永蓮見她又要合目入定,便道:「我說我說,原來主上自前次大公主二公主苦苦相勸之後,他知道你三公主立志堅決,不再阻撓你的意念,聽憑三公主捨身空門。又從了兩位公主的請求,命將城外耶摩山麓的金光明寺做梵修之地。三公主啊!你想這不是天大的一樁喜事麼?」妙善公主聽了,也自暗暗歡喜,還恐她的說話不盡可靠,便道:「永蓮呀!你休要編造了這一套謊言來哄我,我卻有些不信。」永蓮發急道:「好公主呀!我奉侍了你許多時候,何嘗有一次哄騙過你來!今番之事,端的千真萬確,現已雇匠興工,修茸金光明寺,還派了大駙馬爺,做督造大臣哩!好公主!你如其不相信時,我肯對天立誓。」妙善公主一聽她如此說法,知道永蓮剛才的話,完全是真,不由她不喜溢眉宇,合十當胸道:「畢竟父王是仁慈之輩,今番竟成全了我的素志。還大興土木,重興金光明寺,這一場功德委實不小,定然答報於將來哩!」永蓮又插嘴道:「此事呢,端的可喜,只是三公主後日往金光明寺修行時,須多招些獵戶,住在左近纔好。」妙善公主道:「這卻為何?獵戶與修行有什麼關係?」永蓮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金光明寺以前本來有僧徒居住的,後來耶摩山中出了猛虎,時常吃食僧人,纔將他們嚇散伙了,至今成為廢寺。公主如往那裏,萬一猛虎重又出現,那便如何是好?」妙善公主聞言,並不驚懼,含笑說道:「那個不打緊,猛虎是山中之王,能夠通靈,故佛祖曾封為巡山夜叉,牠所吃的都是些造孽多端的人物,那些人已失了為人道理,在猛虎眼光裏看來,只當是禽獸,全非人形,故撲來果腹。若是虎眼中看出來是人形的,牠決不肯吃,又何況是皈依佛祖一心修行的人呢?」永蓮聽了,不覺拍著手呵呵的笑起來道:「公主呀!這一來你可說錯了,從前金光明寺中所住的,都是和尚,也是佛門弟子,一般的吃素持齋,一般的誦經禮佛,結果就有許多被猛虎所食,難道這般和尚就不成人形,或者還是那巡山夜叉一時沙灰矇了眼,纔致誤食呢?這就是一件不可解的事情。」妙善公主聽了此話,不覺哈哈大笑道:「永蓮啊!你算得聰明伶俐,這一片禪機你可是卻參不透了,你道只要吃了長齋,每天每天宣誦佛號,就可算得修行,成得正果麼?我且說一個譬喻你聽,現在有一個人齋是吃的,佛是念的,可是另一方面,卻在作姦淫盜竊、殺人放火的勾當,造成種種的惡業,你道這種人能夠算是佛門弟子?能修成正果?在巡山夜叉眼光裏看會得是人形麼?再說和尚在表面上看,雖然同為佛門弟子,雖然真心修行的自屬不少,但是也不是沒有禪棍子和心術不純潔的人在內。尋常人犯過,罪孽五分,念佛的人犯了就要加倍,變成十分,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意思。那一班被猛虎吃食的和尚,一定有他們的孽根,再不然就是生前的夙孽,否則是決不會遭此魔劫的。況且外魔之來,都係自肇,倘然心志專一,外魔是決不會來侵襲的。故耶摩山中雖有猛虎,儘管無妨,猛虎自猛虎,我們修行自修行,兩下絕不相干,你放心好了!」永蓮聽了這一大篇話,似乎心境開朗,點頭稱道:「如此,婢子願隨三公主一同去出家修行,免除一切塵世的災障和輪迴之劫。」妙善公主又道:「你的立志端的可嘉,但是修行一事談何容易?在此時一鼓作氣,自然心念無二,萬一到將來遇難思退,見異思遷,徒費了一番苦功,依舊是不得成道,那又何苦呢!凡事須要慎始全終,你要修行,可有始終不變的毅力?」永蓮道:「有有有!婢子隨侍公主有年,難道公主還不知婢子的脾氣?若是不信時,待發個誓願你聽。」說著真的朝外跪下,說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一切過往神明,共鑒我心,婢子永蓮如今發願修行,如有三心二意,半途反悔,雷擊火焚,甘心承受。」說罷磕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來。妙善公主看她如此虔誠,又添了一個清修的伴侶,心中十分喜悅,正是

 

清修非異事 端在有信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興土木重修金光寺  定良辰捨身耶摩山

 

話說妙善公主見永蓮當天發下了重誓,立志修行,此後又添了一個清修的伴侶,心中自是萬分歡喜。她從這一天起,情知出家的日子,定然不久,於是預備一切手續,專等剃度,不在話下。再說妙莊王自從下旨招工興修金光明寺,又派了大駙馬督工,大興土木。這消息不久就傳遍了通國,一班高手匠人都紛紛來歸。還有一班百姓,聽說是三公主捨身修道,重修金光明寺,都十分敬佩,表示同情,本來呢一位國王的公主,安富尊榮的日子不要過,卻情願含辛茹苦,冷冷清清的度此紅魚清磬的生涯,那是多麼難能可貴啊!眾百姓既生了敬佩之心,於是爭獻奇珍異寶,點綴這莊嚴的寶剎。你獻寶石雕佛祖伽藍,我獻南檀做雕梁畫棟,故今番修建的料,都是人民所樂獻的。這也因為國中連年風調雨順,百姓富有,輸財纔如此踴躍。材料既然富豐,工程的進行自然順利迅速。況且這座金光明寺雖然長久無人居住,不免傾圯毀壞,但規模到底尚在,比了平空建築,難易也就懸殊。故自二月初旬開工,一路風日清和,沒有阻礙,到了五月初旬,殿宇禪房已經全工造竣。把一座頹垣敗瓦的金光明寺,修建得莊嚴燦爛,金碧輝煌,黃瓦紅牆,十分軒敞。可是屋宇雖已完工,還有許多雕塑的佛像,還未工竟,又隔了多時,才把裏面佈置得井井有條。督工的大駙馬覆命消差,妙莊王親自前往驗看,果然十分合意。回宮之後,便命觀星司禮等官分別選擇吉日良辰,和擬定公主捨身出家禮節。大家又不免一番忙碌,擇定六月十九日為公主捨身入寺之日,十七日行拜別先王陵寢大典,十八日行辭朝大典,十九日清晨辭朝入寺,一切儀仗都依佛家規程。正午由妙莊王親到寺中,在佛前舉行披剃大禮,一切擬定之後。妙莊王才召見妙善三公主,將各事告訴與她,叫她作準備。妙善公主謝了父王成全之德,自去收拾一切,不在話下。直到十七這天,妙善公主仍舊穿了公主之服飾,坐著宮輦,儀仗執事,前呼後擁,出得宮門。一路到王陵而來,祭拜過了歷代祖先,祝告一番,不外出家的原因和自責的話,獻酒奠帛,然後打道回後宮。城中百姓先已知曉,故路上瞻仰公主玉容的著實不少,宮輦過處,歌聲雷動,妙善公主在輦中只是含著笑容合十當胸,算是與眾人答禮。至次晨妙莊王照例身登寶座,見過文武百官,忽黃門官入奏三公主在午門辭朝,妙莊王便命宣上殿來。不多一會兒,公主上殿,行過三呼大禮,匍匐金階啟道:「臣兒不孝,只因一念禮佛,未能常侍父王左右,罪該寸癪。惟願仗佛祖法力,替父王增福益壽,明日為捨身之時,故今日特來辭駕,願父王萬壽無量。」妙莊王一聽此話,心中著實難受,就好比刀鑽箭射一般,險些兒淌出兩行老淚來哩!你想這麼一位聰明伶俐的公主,好容易撫育成人,現在卻要與自己斷絕關係,捨身出家,怎叫他不難受呢?當下勉強的忍住了淚,向妙善公主安慰勗勵了幾句,便命用自己的玉輦,送公主回宮。妙善公主雖然立志堅決,可是十多年父母之情,也不能拋撇乾淨,倒也覺得有些依依不捨。回到宮中之後,坐不多一會兒,長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也都來了,大家手足情深,又不免殷勤敘聒一番,直到薄暮方始別去。妙善公主在事前早已布置妥當,故此時倒反沒有事幹,此去的伴侶除了保姆和永蓮二人之外,那灶下也有十來人願跟去替三公主執役,她們也不管主上准許不准許,各自拾綴著,預備明天隨三公主一同出宮,故這般人卻忙碌起來。這一來是妙善公主為人和善,大都心悅誠服。二來那一班人多少有點夙根,故願拋撇了繁華,去過那冷淡的生活。一宿無話,直到來朝五更起身,洗盥已畢,公主因為此時尚未受剃,故仍穿宮裝。晨曦微茫中,早有宮女報稱:「執事已齊,請公主示下。」妙善公主又向宮門行了大禮,正待到妙莊王寢宮辭駕,忽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走來,同聲說道:「我等奉父王之命,特來相送三妹妹。父王且說不必入宮辭駕了。」妙善公主又向寢宮遙遙拜了九拜,然後方與兩位姊姊拜別。到底是同胞姊妹,終不免依依難捨,敘了一番衷曲,方才黯然登輦。長次二公主也乘輦在後相送,一路直出宮門,就鐘鳴鼓響,梵樂悠揚,旛幢前導,羽葆後隨,一對對提爐燃著諸品名香,香煙梟繞直透九霄,一對對花籃插著百樣奇花,香風結聚,保姆與永蓮一個手執白玉如意,一個手執麋尾拂麈,分侍寶輦左右。值殿將軍迦葉帶著三百御林軍,隨輦護送。長次兩位公主的寶輦,也自有宮娥彩女簇擁。這一天六街三市的人,擁擠得不堪設想,因為大家事前知道今天是三公主捨身入寺的日子,一清早就有許多人在要道侍候,都要一睹容光,並且有許多人帶了鮮花珍草,預備獻給公主。後來愈聚愈多,把由王宮到金光明寺的一條大路,擠得只見人頭,真個是萬人空巷,舉國若狂了。公主寶輦過處,人家都歡呼舞蹈,爭著將鮮花異草向輦中拋去,雖經御林軍驅逐,也休想趕得散他們。寶輦行得沒有多少路,輦中的鮮花已堆得滿滿,遠望上去,好似鮮花紮成的一般,香氣氤氳,好一派景象!一路上出得城關,緩緩向耶摩山麓進發。公主坐在輦中,遠望那座耶麾山,雖算不得十分高峻,卻也生得雄奇秀麗兼而有之,距城約有十里之遙,地絕塵囂,天生是絕好修真之地。行行重行行,已到山前,轉過一個山坳,再抬眼望時,眼前就是一亮,只見面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山門,裏邊一條白石砌成的通道,直達天王殿前,紅牆四面環護,屋面都是用金色琉璃瓦蓋就,此時朝陽射在上面,只見萬道金蛇繚繞空際,耀目生輝,真是莊嚴燦爛,無與倫比。妙善公主到了山門,便下輦步行,到天王殿禮過四大天王、彌勒韋馱。再進來便是一片極大的廣場,場上蒼松古柏,如蠣蟠龍鬥,翠蓋張天,上面便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法臺,臺後便是大雄寶殿。那時臺旁對立著兩行比丘尼,約有三十餘人見公主駕到,都排開閑人,魚貫下臺迎接。這原來是各處尼僧,聽得公主捨身本寺,故特來掛褡常住的。當下臺上臺下本擠著不少閒人,如今見公主到來,都向四下讓開。兩隊尼僧就近公主上了大雄寶殿,此時殿上鐘鳴鼓響,案上寶燭通明,爐內香煙繚繞,紅魚各各,清磬丁丁,大家瞑目合十,高誦楞嚴。公主禮過世尊,一卷經畢,方才由眾尼僧引領來到禪堂休息。眾尼僧逐一參謁,報過法名,一方面端正香茗,給公主解渴。此時一班閒人,又都擠到禪堂外面,喧喧嚷嚷鬧成一片,幸而聞得妙莊王駕到,大家恐干罪戾,方才向外散去,可是這麼一來,把庭院中的花木已踏壞了不少,欄干等也不免有些損壞,但眾人對於公主的熱情,卻也可以想見了。正是

 

今朝歸佛座 他日渡芸芸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試金刀斬斷六根  入空門靜觀三界

 

話說一般群眾,因為要瞻仰妙善公主的玉容,故她足跡所經,大家都如浪一般的湧過去,畢竟因為人數太多了,把院庭中的花木,已踏壞了不少,雕欄之類,不免受到損害。這並不是群眾不顧功德,卻因為如此而愈見他們對於公主的熱情,後來聽說是國王駕到,人家恐干犯嚴威,方才紛紛散去,其實此時妙莊王方才出宮哩。妙善公主聽說父王駕到,即忙站起身來,帶領了一班尼僧,魚貫的出了禪堂,一直的來到山門,預備接駕。大約候了一個時辰,才見清道的飛騎趕到,接著護衛執事,蜂湧而來,提爐香裊,御蓋風搖,王駕已到,眾大臣追隨於後。三公主帶了一眾尼僧,當道跪拜迎駕,那班觀禮的百姓,也都匍匐道旁,肅靜無嘩。妙莊王的御輦,直到天王殿前停下,出了輦,便逕往禪堂休息,眾大臣都在外邊侍候。三位公主又重新見過駕,分侍左右,坐了一會兒,妙莊王便命各殿點齊清香名燭,待我先行拈香,然後替三公主剃度。下邊一聲答應,隔不多時,報說已預備停妥。妙莊王便起身帶了三位公主,先行來到正殿,文武百官後隨,正殿拈過香,又到羅漢堂,又到伽藍閣,都拈過了。其餘天王殿等處,派各大臣代拈。然後回到大雄寶殿,一班尼僧,已撞鐘擊鼓,朗聲念佛。妙莊王在偏首裏坐下,妙音公主站立在上首,手中捧定玉盤,盤中放著一把鋒利金刀;妙元公主站立在下首,手裏捧定一個缽盂,盂中盛著半盂清水;保姆永蓮也分立兩旁,一個手中捧著黃色袈裟,一個手中拿著僧鞋僧帽,大家都凝神摒息,眼觀鼻,鼻觀心,寂靜無聲。那時三公主已到僧房中,換了平民服飾,雜在尼僧隊中,同唸著法讚。觀象官上殿奏稱:「良辰已到!」妙莊王便命宣妙善公主上殿,奉行大典。那時自有執事人等,打著一對長幢,攜著一對提爐,到尼僧隊裏,引了三公主來到妙莊王面前,跪拜如儀。妙莊王開言道:「兒啊!此時我和你還是父女,隔一會就是陌路人了,但願你出家之後,堅心修行,光大佛門,使後世敬仰,更願你能夠得道正果,肉身成佛,更願廣布佛法,救渡世人。如今你且到佛祖跟前去虔誠發過願心,然後待為父的替你剃度。」公主又拜了三拜,站起身來,走到佛座之前,倒身下拜,默默通誠祝告,發過了願心,然後回到妙莊王跟前跪下。妙莊王在白玉盤中取過金刀,一面將妙善公主的頭髮,向四下分開,使披下露出頂門,一面就在她頂門上剃了三刀。這麼以來,不由他一陣心酸,兩股熱淚,破眶而出,手中的刀震震欲墮,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旁邊的執事尼僧,見了如此情形,生怕金刀墮地,便跪上一步,在妙莊王手中接過刀來,將妙善公主的頭髮,一陣蘇蘇的剃,瞬息之間,已變成一個光頭。妙莊王於是又在二公主手裏取過手巾,從缽盂中蘸了清水,在光頭上揩拭一周,又親自取過袈裟替她披上,又賜了鞋帽。妙善當場換好,合十拜謝過了妙莊王,站起身來,重又參拜佛祖,此時她竟與眾尼僧一般無二。妙莊王睹此情形,不便久留,便命排駕回宮,二位公主跟隨在後。妙善率領群尼,一直送到天王殿外,各各匍匐於地,妙善口稱:「貧尼妙善,率領合寺尼僧,恭送我王御駕,願我王萬壽無疆。」妙莊王與兩位公主一聽如此稱呼,心上又一陣說不出的難受,話也哽住了說不出,只將手招了一招,各自登輦而去。妙善見他們去遠了,才站起身來,帶領群尼回到寺中不表。再說那一班觀禮的百姓們,見如今大典已告完畢,再沒有甚麼可看了,便也扶老攜幼呼男覓女的紛紛散去,寺中才清靜下來。從此以後,妙善公主竟變了妙善大師,安心住在金光明寺中,虔誠修行。貼身又有保姆和永蓮二人作伴,伏侍的人,又都是舊時宮女,故她視此金光明寺,無異就是西方樂土。但那一班常住的尼僧,雖然一般的會得誦經唸佛,對於佛家的奧旨,卻沒多大了悟,因此妙善大師便在課誦參禪之外,每逢餘暇,就和她們講經說法,隨時加以指點。又定每逢三六九日,為演講之期,合寺眾人須齊集講堂,聽宣佛旨。就是左近的在家人,如其有心向佛,願意來聽,也並不拒絕,還備了齋點,供這班人果腹。如此一來,到了三六九的講期,就有許多遠近貧民,紛然而集。在他們的初志,不過是叨光些齋點,並不是誠心來聽甚麼經。但經不起這位妙善大師,妙舌生蓮,說得天花亂墮,把許多愚頑之心,漸漸的鑿開了竅,大家都有些覺悟,信心也就深切起來。那些起初為了圖口腹而來的貧民,到此竟得聽經之癖,大有非聽不可之勢,並且還替他宣揚傳說。故三六九講期的聽眾,也一期多似一期,真如山陰道上絡繹不絕。國中信佛的人,也就逐漸增加起來。若照常情而論,出家人本就受十方的供養,如何她卻反其道而行之,供養起十方來呢?一來這金光明寺中,置有良田千頃,衣食豐足,不必要人家齋供。二來妙善大師的主旨,就在於感化愚頑,拯拔苦厄,光大佛門。若不是如此,決不能吸引群眾,好得多看錢也沒用。備辦些齋點,究竟所費有限,所造的功德,卻非常宏大,又何樂而不為呢?這麼一來,連城中的貧民,也聞風而來,講期竟如市集一般,耶摩山下也生氣勃勃了。光陰易過,轉瞬之間,已是冬寒天氣,北風肅殺,刺入肌骨。那一班貧民,身上沒有棉衣,禁不起冷氣的侵襲,多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一步,因此聽講的人,一期少似一期。妙善大師慮知其故,不覺惻然心憫,便命人入城去,買了許多布匹棉絮,親自加以剪裁,裁成大小不等的襖褲數百件,分交合寺尼僧侍役去縫紉,到底人多手快,不消幾天,已經做得完成。又命安下大鍋,每逢講期,預先煮下幾斗米熱粥,待大家飽餐一頓,再上講堂。凡是沒有棉衣的人,就將襖褲分給他們。大家既有了棉衣禦寒,並且在風中走冷了,又有熱粥可吃,再也不愁甚麼,於是聽講的人,又重行增加起。話休絮煩,如此大家替他宣揚傳說開去,通國的人民,都視這座金來了光明寺,好像慈善機關一般。一班赤貧如洗,毫無依靠之人,竟有不遠數百里,老遠的趕到耶摩山來,投身金光明寺。這位妙善大師卻一視同仁,凡是出家百里的尼僧來投,一概收留在寺中,也不講甚麼三餐一覺的話,他們不想走,也不去催趕動身,由他住到幾時,好得禪房廣大眾多,不愁容不得。至於在家人老遠來投的,其間男女老幼都有,寺內自然不便收留,妙善大師又每人發給竹木柴草等材料,叫他們自去山麓,擇地搭蓋茅舍居住,每人各給些少本錢,叫他們去自謀生計,博個餬口之資。如此一來,不消幾時,把這淒涼冷落的耶摩山麓,竟變成一個很大的村鎮,那裏居住的一班人,都受妙善大師的恩惠,一個個都感激於心,將他的說話,奉為金科,最早覺悟的,倒是這班下愚的貧民,正是

 

聰明能自悟 愚拙信心堅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一念興定中塵劫現  功行滿心上白蓮生

 

話說耶摩山下,經妙善大師濟貧救苦之後,已成為一個市鎮相彷。一班貧苦的人們,做做小本經紀,倒也足資糊口,安居樂業,都出於妙善大師一人所賜,故大家對她的信仰,自然格外堅誠。她的講經說法,深入人心,也格外來得容易,不久便變成一個小模型的佛國。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怎麼不喜?就是永蓮的功行,也是一日千里,有顯著的進境。有一天她告訴妙善大師道:「我昨日夜間在禪房打坐,忽然似夢非夢,好像神魂出舍一般,一路上飄飄蕩蕩,向東方過去,不知有幾千百里,纔見有許多百姓,聚集海濱,困苦流離,一個個面有菜色,我便向他們尋問,為何如此困苦?他們爭著說道:我們這一群人,四方萬國之民都有在裏面,只因中原戰伐連年,鬧得男不能耕,女不能織,就此無衣無食,還不免刀兵之禍,不得已逃亡到此,雖然受些困苦,殺身之禍不會再遭,比了在故土時,已有天淵之別了。我看他們拿樹皮草根充飢,敗絮箬葉蔽體,比了我們耶摩山下的百姓,確有天堂地獄之判。只可憐那邊沒有一位慈悲的大師,救拔他們的苦厄,又不能將那班困苦百姓,立刻移到耶摩山下,同沐我佛的恩光。但於臨別時曾告訴過他們,若要尋覓樂土,除非到西方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受佛的庇蔭,才會免掉你們的魔難。我說過了這幾句話,正待尋舊路西歸,不料一陣狂風過處,飛沙走石,那一班困苦的百姓忽然一個個都變作虎狼,向我撲來。我正著急,卻有人喊道:永蓮永蓮!你走魔了,我聽了此話,心神才又收攝,睜眼看時,卻是保姆奶奶在旁聲喚,這不知是何景象?還望大師慈悲見告。」妙善大師聞言,合十當胸道:「善哉善哉!永蓮呀!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已居然能入定了。這入定一事,就是坐禪的功行到家,神魂出舍,離開了自己軀殼,遍遊十方世界,下可以觀看塵世的煩惱,上可以見到佛國的清靜,無往不可,你能夠入定,自是可喜。但是入定須志心澄念,一念不生,六賊外魔不致來擾;若興一念,外魔立刻應念而至,若生了邪惡之念,六賊齊來,會擾得你不能出定,有因為坐禪而成為瘋痴病廢,就只為此緣故。你在定中見到了種種情形,覺得可憫,便發慈悲心,指示他們出路,這原是善念。只不合指點他們到這裏,因此就不免存些兒自私之心,只此一念,故就招了外魔,發現了後來許多可怖景象,好險啊!若不遇奶奶觀透了走魔,一時還不得出定呢!永蓮啊!你往後去須要小心在意,切不可胡思亂想,須知這是入道的緊要關頭,失之毫里,謬以千里的啊!」永蓮合十謝了指教之恩,卻又問道:「往常聽大師說法,如何不曾聞得這些妙旨,卻是為何?又不知由此入道,還要經過如何的程序,敢乞指示。」妙善大師道:「永蓮呀!你有所不知,早日間聽我說法的人,都是些愚昧末啟之輩,若就拿這種深奧的道理去講給他們聽,非但如對牛彈琴,白費心機,並且反而會將他們的心竅閉塞,永遠沒有開鑿的希望。故我向這班人的說法,先求正他們的心志,心志正了,方才靈臺間自然光明,愚蒙既啟之後,再與他們講求入道的機關,那才易於領悟哩!這是我向日不曾講過入定的緣故。至於由入定達到證果的程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似乎可說,實不可說。入定一回事,不過是有了相當功行,神魂能出舍遍遊十方,但是終究還不能脫離軀殼。若是入了定,無法出定,要不多時,軀殼固然如常人萎化腐爛,就是已脫離軀殼的神魂,也要不了多少時候,就會分崩離散,終於消滅,這與常人的老死,也沒有什麼判別。故在這一個期間,入定之後,必然要求能夠出定,由這些功夫做去,逐漸進步,就會達到身外身的境界。什麼叫著身外身呢?就是在軀殼之外,另成一身,神魂儘可與軀殼脫離。簡單說一句,就是入定之後,不必再求出定,神魂依然團結,永不會分散消滅,到此一步,即可脫卻皮囊,得成大道了。但是要達到這種境界,非但要坐禪功深,禮佛念切;還要積滿三千功德,受盡萬般苦難,方始有望。你不聞佛祖當年也一般的受了許多意外魔障,方才得道的嗎?我們現在論功行,還未及一半,功德未積,苦難未受,要望成道,路途遠哩!可是只要心堅,終究不會白修的。就如你能夠入定一事,就是個大大的明徵,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這一番話聽得永蓮樂不可支,不覺手舞足蹈,不在話下。再說永蓮已有如此程度,那位妙善大師功行的高深,自然更不消說,如何她不能證果蓮臺呢?只為的是塵劫未滿,功德未足,她自己靈根不昧,對於這事也自明瞭卻不向人宣說,惟是在暗中累功積德罷了。光陰荏苒,一轉眼又是三年,那一日大師正在打坐,方將入定,忽似有兩人對話道:「靈臺上蓮花開否?」另一人道:「開了開了!只少一位菩薩。」大師暗暗道聲不好,什麼外魔敢來相襲。性急收束心神歸舍,卻見自己一顆心,變成一朵白蓮,蓮花的上面,跌坐著一位菩薩的法身,低眉合眼。仔細看時,那菩薩卻就是自己化身,不由得一歡喜,這眼前的景象完全絕滅,仍就冷坐在禪床上面。妙善大師明知就裏機關,也不向人說破。第二天朝上做完功課,才對大家說道:「我前蒙佛祖顯化指點曾說過,如要證果,定要須彌山上雪蓮花做引。我想我自從捨身以來,閉門苦修,並未出去朝過名山,如何有得到雪蓮之日?故現在決就往朝須彌,順便尋訪白蓮,你等在此好生修行,將來少不得都有好處。」大家聽了,覺得突兀,不免面面相覤。那位保姆和永蓮聽了,都贊成此說,並且她二人願作伴前往。妙善大師聞說甚喜,便將金光明寺中一切內外諸事,託付給執事尼僧多利,並且叮囑她以後一切事情,務須仍照往時,不可變更成法。我們此去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不論是否覓得到雪蓮,一定要回寺的。多利一一領敬,妙善大師交代過了一遍,便帶了保姆和永蓮二人,回到自己禪房內,收拾些衣帽食糧。叫永蓮打開一隻板箱,只見裏面放著一整箱的細麻織成的草鞋,拏來一數,恰是一百單八雙之數,便一雙雙的打疊起來,紮做一綑。又取過一隻木桶,裏邊分貯著米穀,取出三個黃布口袋,分別裝了,預備各人背負一袋,這些都是她貶謫在灶下受苦之時,編織拾惙的,今番要走長路,恰正用得著。三人的衣服合打著一個包囊,大家在路上好輪流背負。那一隻紫金缽盂,是出家人出門掛褡的信號,並且係妙莊王所賜,自然格外寶貴,由大師自己帶在身旁。三人收拾停妥,攜了包囊等物,走到外廂,到大殿上拜過佛祖,通誠祝告一番,方才動身登程。合寺尼僧在後相送,就是耶摩山的一般信士,也都手持清香,來送大師朝山,正是

 

朝山心念切 證道尚須時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了因緣往朝須彌山  施米穀安度神鴉嶺

 

話說妙善大師等收拾行囊,從金光明寺動身,要去朝須彌山訪尋雪蓮。合寺尼僧在後相送,山下一班住戶都是受過她恩惠的,此時聞她要離金光明寺,往別處去,大家那裏捨得,故頃刻之間,都扶老攜幼遮道相留,不肯讓他三人過去。後來經妙善大師竭誠開導,說明不久就要回來,並非拋棄此土,眾人方才放心。又見她三人意志堅決,諒來阻當不住,只索各自燃了清香,也隨著眾尼僧相送,直到五里之外,經妙善大師幾次勸阻,方才拜別回去,不在話下。再說妙善大師等三人,離了耶摩山金光明寺,取道向東而行,一路上曉行夜宿,腹中飢餓,便揀有人家處化齋果腹,一連數日倒也安然無事。直到第七天午後,走到一個所在,前面一座高山阻路,山勢異常險峻,回望無路,唯靠南一條羊腸小道,似乎可以行走。三人自然擇有路的地方走,卻忘了須彌山是在東北,因此誤了路程,當下走入深山,上高下低,顛躓得十分困苦,卻又越走越深,不知何時得出。三人抱定不屈不撓的毅力,一路前行,看看天色將黑,便找一個石崖,權且度夜,幸而沒有遇見什麼。到了次日天色黎明,纔背負行裝向前趕路,又整整的走了一日,方才出得山口。她們還只道所行的方向是正東,不料這一座山坡是迤南的,依山向走去,卻是一直往東南,不知不覺,越走目的地越遠。如此又是五七日,遇到一村人家,因天晚前去借宿,就逢著一位花甲老人,把他們留到家中,供齋已畢,問起她們意欲何往?妙善大師說明一切,老人不覺呆了一呆道:「你們欲往須彌山,可是走錯路了!你們來時,不應出戒首山的南谷,一直沿山向北而去,轉過山嘴,有條大路是往須彌山的捷徑,你們卻為何不走那邊?卻出南谷,就走岔了,一直向南來,才到此地,已多走了三百里,若不遇老丈,你們還越走越岔哩!」三人聽了此話,都面面相覤。永蓮插言道:「老丈啊!如此說來,我們得走回頭路,仍過南谷再向北行了。」老者道:「這倒不必,你不知世上的路,原是路路通的,不過遠些近些罷了。況且南谷那面不是平安之路,深山中豺狼虎豹,那一種沒有。常人都須結了大隊才敢出入,你們來時得平安到此,已經是萬幸了,難道又回去送入虎狼口中嗎?」妙善大師合掌當胸,唸聲阿彌陀佛,然後向老者說道:「老丈啊!多承指教,感激不盡,現在只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心,指引一條上須彌山的正路,使我等得早日朝山,圓滿功行,那才功德無涯哩!」老者道:「這個有何不可,明天你等由此出去,一直向東北大道而行,五十里之外,有座高山,名叫神鴉嶺。越過此嶺,一直落北走去,再走三百里路程,轉向正東,就是上須彌山的正路了。可是這座神鴉嶺極不易過,因為山上有一群神鴉,共有二三百隻,比了鷹隼還要大,性極猛騖。山下鄉村人家,逢到祭祀的時候,所有的祭肉並不煮食,卻用來占卜吉凶禍福,占卜的方法也很奇特,便於撤祭之後,將所有的祭肉完全拋棄在山麓之下,如撤下時就有烏鴉來爭食,乃大吉之兆;如當時沒有烏鴉來食,第二天便去探視,祭肉沒有了,認為神鴉食去,此是中平之兆;若祭肉丟在那裏,三天仍沒有神鴉食去,那是大凶之兆。他們一定要將肉臠切了,去喂豬狗,算是拔除不祥之兆之意,因此就養成神鴉食肉的習慣。倘在平時無祭肉可吃,那群神鴉就在山中搜捕野獸來充飢,若是有人在山中走,神鴉飢餓時,也會將人啄死,大家分吃。那裏還有一個風氣,就是對於神鴉的尊敬,比了敬天地還要厲害,故神鴉雖攫食人畜,都不敢去趕逐。獵人的弓矢,也不敢加於神鴉,山中的野獸到底有限,被吃的被吃,逃跑的逃跑,因此吃人便成了常事,人在被啄的時候,連抗拒都不敢抗拒,憑一群神鴉分屍果腹。如有人被鴉吃了,大家指此人一定有什麼虧心之事,才受此罰,非但不加憐惜,還以為如此以來,此人的罪惡也就得湔滌呢。這一條有此危險,不過我替你們想,如今欲上須彌山,眼前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不出南谷就出神鴉嶺,兩下卻一般的險惡,較量起來,南谷更凶,猛虎既多,道路又長,不易避免。這種神鴉雖猛,但過嶺的道路,只有十來里,日中時過去,或者可以不遇見神鴉。並且現在祭祀期已到,有些趕早的人家已在設祭,神鴉已有祭肉可食,就算遇到,或者不至於受到危害,也未可知。因為兩下相較,似覺彼凶於此,況且路途又此近於彼,故老夫叫你等從這條路走啊!」當下永蓮聽了此話,不覺失色道:「有這等險惡地方,叫我等如何過去呢?但不知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一條路可通?」老者道:「小路卻是甚多,只是還要來得險惡,非有虎豹豺狼,即有妖魔鬼怪,更休想走得。」妙善大師道:「妙哉妙哉!老人家的指教,一定是不錯的,我們明天就此走去便了。永蓮你休生害怕之心,要知我們出家人,除誠心修行外,其餘都沒相干的,軀殼之見切不可存,我們此去危險正多,豈止神鴉嶺一處,若就此畏懼不前,如何有達到須彌山的一日呢?一切自有佛法維護,包管平安可以過得嶺去,此時不勞你擔得半分心兒。」老者也就告辭入內,讓她們三人打坐休息,一宵易過,直抵來朝,大家起身洗盥一番,老者又去備了早齋給她們吃了,三人謝過老者,告別登程。一路向東北取道進發,大家預備午未之交,趕過神鴉嶺,免生意外枝節。故沿路不敢停留,直到已牌時候,已望見那神鴉嶺矗立在面前,鬱森森的樹林,黑越越的草徑,就是很遠望望,已是怕人,若在此中行走,豈有不心驚膽戰的呢?又走了一程,已抵山麓,恰有一條石徑,可以拾級而登。大家默誦佛號,鼓勇前行,直到嶺巔,倒一些兒沒有遇見什麼,連神鴉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一個。於是便轉下山坡,隱隱見數里之外,有一個很大的村落,妙善大師便道:「善哉善哉!你們看前面不是一個村落麼?我們到得那裏就好了。」其實他口中雖如此說,兩隻腳卻已疲乏得不堪,好得此時下山勢,比了上山省力得多,順步而行,行程還不算慢。片刻之間,已到山腰,這裏卻是一片平崗,極為寬闊,樹石也疏落有致,此時妙善大師實在力乏之極,不能再走,一路上卻沒遇見什麼,心中倒很安定,總以為今天不與神鴉相遇的了,故向永蓮等二人說道:「我們今日奔波,已走了五十來里路程,我如今足疲腰癱,可真的走不動了,此間風景很好,倒不如大家在此休息一會兒再走罷!」保姆也道:「我也來不得了,歇歇最好。」永蓮卻不以然:「出意外禍殃,反為不美,我看還是一直過去的好。」保姆道:「你又來了,我們走了這許多路也沒有什麼?難道小歇片刻,就會出岔枝兒麼?」永蓮弄得沒法,只得放下包囊,就石上坐下,不料須臾之間,鴉聲四趟,把三人嚇得發呆,正是

 

安閑偷片刻 為此惹虛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遇善士指點前程  戀風景旁生枝節

 

話說永蓮好意勸她兩人前行,到了村落之處,再找地方休息。可是一人拗不過倆,妙善大師和保姆因為腿痠腳軟,委實不能再走,只得放下包囊,各各找塊平淨的大石,坐下休息。走路也有個秘訣,最忌的便是中途休息,你若走長路,到半路上覺得力疲,儘管放緩些腳前行,雖然覺得勉強,但勇氣不退,始終可以走到。若覺得力怯,便坐下休息,非但越休息越覺疲乏,並且連前進的勇氣也會因之減退,重新站起來走時,竟有寸步雖行之勢哩!她們三人都不曾走慣長路,故不知此種訣竅,當時一坐下,竟如生了根一般,恨不得就在此間過宿。還算永蓮催迫得緊,好容易催妙善大師和保姆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塵埃,正待各攜著包囊往前走,不料正在此時,當頭哇哇哇!一連幾聲烏鴉叫,嚇得三人沒了主意。永蓮道:「常言說得好,老鴉叫,禍事到,何況叫的又是吃人的鳥鴉呢?我早叫你們走路,若聽了我的話,此刻相去已遠,避得過烏鴉之厄,如今卻是怎處?」她們說話之際,四方的鳥鴉都聞聲而集,滿天空都是啞哇啞哇的叫聲,也不知共有多少,牠們好似今天得了可口的食物,大家在那裏歡欣鼓舞,互相慶幸似的。這一來,把永蓮等更是弄得手足無措,到底妙善大師修行功深,定力堅固,卻反而坐將下去,向二人說道:「你等且都坐下,收攝心神,休得驚慌,我自有道理。」二人沒法,只得坐下,聽候烏鴉來啄食,那恐懼一念早已拋向九霄雲外。但那些烏鴉,嘴裏雖然啞哇啞哇的叫,在三人的頭上不住的來往盤旋,卻並不下來啄食。原來心神不亂的人,異類眼中看得極偉大,是不敢驟然相侵的,烏鴉盤旋不下,也只為此。但烏鴉雖不下來啄食,卻盤旋飛鳴,圍守著三人,也終究不肯捨之而去。如此約有半個時辰,妙善大師坐到分際,忽然覺得靈臺間光明一閃,就似乎有人告訴她道:「你這人好呆,烏鴉飛鳴,志在求食,他又不是一定要吃人,你如給他些東西,他們自去爭食,你等不是就可以脫身了嗎?你那袋中的飯乾,不是很好的食糧嗎?」妙善大師此心一動,便立刻將自己身上的黃布袋兒解開,抓了一把飯乾用力向平地上撒去,烏鴉見了,果然都爭著去啄食。她於是撇撒了大半袋飯乾在地,空中已不見一隻烏鴉。她這才喚同二人,各各帶了行李,三步當兩步的一路踉躟下山,也不顧腳下高低,直奔到山麓,果真不見有烏鴉追來,方才安了心。緩緩向村落前進,直走到紅日西沉,方才達到村舍。那村中的人見三眾打扮離奇,不像近地之人,男男女女都圍上來觀看問詢。妙善大師南無著手,向大家說道:貧尼妙善,是興林國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的住持,只因發願往朝須彌,與她等二人一路行來,不料錯走了路程,出了南谷。幸蒙善者指點,才繞道越過神鴉嶺,方得到此,如今天色已晚,前面又沒村莊,不能再走,還望那一位施主慈悲,借一席之地,容過一宿,討一盂素齋果腹,別無所求,明朝一早就得告辭的。大家聽說是從神鴉嶺那一邊來,都面面相覤,其中有好事的人問道:「既是從那邊來,一路上可曾遇見神鴉?」妙善大師回說遇見,又將剛才的情形訴道了一遍。眾人聽了齊聲說道:「奇事奇事!這三人有何魔力,連神鴉都不去傷她們,遮莫竟是神人嗎?」其中有個村長模樣的人向眾說道:「爾等且休囉囌!這三位呢,原不是尋常人物,修行之人,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三十六道,無不畏敬,何況神鴉又是通靈的,自然不會去難為她們了。現在既然來到我們村上,前面又是數十里沒有人煙的去處,我們就好好的款待,老漢家中現成有著空房子,就請三位到我那裏去歇宿罷!」妙善大師等三人都合掌稱謝,眾人也都說道:「劉老兒!今番倒叫你當一次上門差了。三位高尼明天不上路的話,我們好歹輪流備齋款待,以盡地主之誼。」說著大家散去,劉老兒便領了三人,一同到他家內,讓她們坐下,然後命家人出來相見。他一家的人的確都是好善向道之人,一見三位高尼,忙著去燒茶送水,準備齋飯,讓三眾吃了,天色已經不早,便將她們送入一間潔淨上房,床褥整齊,十分清爽。妙善大師等就在此中打坐參禪,次日清晨,劉老兒備了早齋,請三位吃過,苦苦挽留。妙善大師道:「現在因朝山心切,不敢多留,有負老人家的盛意,只請指點前途路徑,那就感激不淺了。」劉老兒情知留她們不得,便道:「從此間一直落北而行,走了三十里,前面有坐小小山頭,名喚金輪山。你們不必翻山而過,只稍迤東而行,抄過山嘴,再投北走十七八里,就是塞氏堡,可以投宿。但在金輪山左近,卻須悄悄地從速過去,不可有所留戀,到得塞氏堡,包就沒事,前途路徑,可從那邊再行探問。」大師等三人連連稱謝,告別登程,出了村子,一直取道向北而行。起初只見一片漠漠平原,除了黃沙滾滾,白日昏昏之外,旁的一無所見,四邊連水草都尋不到,只有她們三個人在沙漠中行走,在幽寂之中稍稍露著一點生機。她們呢?畢竟定力堅固,全不覺得有艱難畏懼之意,若在常人走到這種人煙水草都沒有的地方,誰也不免要心驚膽戰呢。再說三人行了一程,果然遠遠望見一座山頭,斜迤在西北,雖不甚大,倒也林木森然,風景很是壯偉,這分明就是金輪山了。他們在寂寞如死的荒野走動,如今忽見一座生氣勃然的山林,不覺精神為之一振,連腳步也覺輕了不少,鼓勇向山下而來。不多時已到金輪山麓,只見那座山麓,雖不高大,卻生得怪石嵯峨,奇峰疊嶂,青青的樹木,碧碧的小草,中間還夾雜著不知名的野花,好一派宜人的風景。妙善大師看了山景,不覺口中喃喃的說道:「善哉善哉!我等一路上行了這許多的路,經過的山嶺也不少,何曾見過如此好風景!不料在這廣漠之間,卻有如此好山,這可見天地造物,出人意外了。」她對於此間風景,生了愛之一念,於是貪著山色流連不進。但那永蓮卻從旁催促道:「大師呀!我勸你莫要恁地留戀不捨,劉老兒頃間,不是曾經說過,叫我們到金輪山下,要悄悄地從速過去,話中有因,看來此間定有什麼危險之處,我們還是快快過去罷,休再弄出枝節啊!」妙善師道:「劉老兒不過如此叮囑,他究竟沒有說什麼?我看這座山生得如此可愛,也決不至藏什麼妖魔鬼怪,況且在青天白日,看一會又怕怎的?」永蓮道:「話雖如此說,但到底仔細為妙,貪閑玩畢竟也遲了朝山路程。況且我往常聽大師講過,六賊之來,都由自肇,照目下的情形講來,大師對於此山,已生了愛的意念;留戀不捨,又動了貪的意念;一念尚不能妄生,如今兼生二念,如何了得?我們還是走罷!」妙善大師聽了這一番話,也自憬悟,收攝心神,連說「好好好!走走走!」可是待要走時,已經來不及了,正是

 

剛在收心處 邪魔已到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金輪山大師被劫  塞氏堡同伴求援

 

話說妙善大師聽了永蓮一番勸導,即收攝心神,連連說道:「好好好!走走走!」大家匆匆前行,走不到三十步越近,忽聞一陣鉤輈格格之聲,好似眾人講話一般,那聲音從一座深林內送將出來,三人一聽,情知不妙。舉眼看時,只見有一隊夜叉野鬼,從樹林中直撲過來,她們不看也便罷了,如今一見了這隊夜叉,不由得大家心驚膽戰,欲待拔腳奔逃,可又奇怪,兩條腿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休想提得起分毫。看那些魔鬼,已是越來越近,永蓮在這危急之中,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拖了妙善大師的手,拔步便走,跌跌爬爬,走不多遠,妙善大師已栽倒在地。於是就有一個夜叉,直撲到大師跟前,一伸手把她擒了過去,永蓮沒法可想,只得捨了大師,一直奔了三里路,回頭不見有夜叉來追,方才定了心,放緩腳步,慢慢走去,一路尋思道:「今番可是完了,大師既被夜叉劫去,老奶奶又不知下落,諒來也是難逃災障,如今只落得我一個人,獨行踽踽,如何是好?」正在沒有主張的時候,忽後面有人喊道:「永蓮慢行,等我一下啊!」永蓮一聽,知是保姆的聲音,索興立定了腳,回身看去,果真見保姆一顛一跛走來。永蓮急問道:「老奶奶你倒脫險來了,大師怎樣了?」保姆搖搖頭嘆息道:「休再提起,那群夜叉自抓得大師之後,一個個都歡呼跳躍,簇擁著她向深林而去,卻丟下我,毫不相顧。我又見妳逃了,故特趕來和妳做一起,且商議一個救援的方法。」永蓮道:「那一群夜叉鬼,生得多麼凶惡,料想大師被他們劫去,決無好相與。但我與老奶奶,都是手無捉雞之力的人,又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得她呢?」保姆道:「話雖如此說,見死不救,到底失了出家人慈悲之旨。我想前面離塞氏堡不遠,不如且到那邊尋幾個善姓,一同商議援救大師的方法。」其實這也是無可如何中的辦法,聊盡人事罷了。二人計議定了,便取道向塞氏堡而來,不在話下。我寫到這裏,不免將夜叉之事表明一番,免讀者誤會。你道那群黑鬼果真是夜叉麼?其實卻是山裏的特種人類,這一群人尚未開化,他們仍舊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身上也不穿衣服,生著寸把長茸茸的黑毛,臉上的毛,雖此較短些,但也足以掩蔽皮肉而有餘,只露出滴溜溜的兩隻眼睛,和一張血盆般的大口,遠望上去便象夜叉野鬼一樣。卻說永蓮和保姆慌慌張張的來到了塞氏堡,當地的老百姓看見二位尼師如此狼狽的跑來,很覺詫異,都停了手中的工作,圍上來向二人問詢。保姆便合十為禮,先將自已來歷詳細說了一遍,接著便把金輪山經過,妙善大師被夜叉擒去之事,告訴了眾人。大家一聽此語,不覺即伸出舌頭來,半晌縮不進去,同聲說道:「好險好險!你二位不知福分有多大,才被你等脫逃到此,要不然,此刻連性命都結果了哩!」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著,早驚動了堡內一位官人,疑是這班工人有什麼事在此爭吵,故閒閒的踱將出來,暍道:「大家不在工作,囉囌些什麼?」工人聞言卻說:「孫大官人來了。」就中有個工頭模樣的人,走上前去稟了一番。那位孫大官人便和顏悅色的說道:「如此就請兩位進堡,到舍下坐坐,再作計較。」原來這位孫大官人單名一個德字,是這裏的堡主,平日樂善好施,遠近很有他的名聲,現在看見了這兩個可憐的尼僧,自不免招呼她們到家去款待了。當下保姆永蓮二人跟了孫德進堡,一直到他家裏,分賓主坐定。永蓮心念著妙善大師,便首先開言道:「大官人啊!我們二人雖然脫險逃得此間,只是還有同伴的妙善大師,如今卻陷身在夜叉隊中,不知如何受苦?總要求大官人大發慈悲,想個方法出來。搭救於她,這場功德,比了修橋補路還要大呢!」孫德聞言,連連搖著頭,一面將山中所遇的野人,並非夜叉的話告訴了她們,一面又說道:「這班毛人與外間隔絕,彼此言語不通,又沒情理可講,山谷中就是他們的世界,誰敢去撩撥他們?又有何方法,可以救得妳們那位同伴?況且這班毛人生性十分殘忍,凡誤走入山的人,總被他們生吞活剝,決無生還之望。妳們同伴的那位師傅,既被毛人擒進山去,想來生命早已不保的了。就是端的有了相救方法,此刻卻也嫌遲了,又何況無法可施呢?我看朝山的話,只好妳們兩位自去,那位被陷的師傅,是沒有希望的了。就是兩位前往,前途的危險也正多著,卻須一路仔細。」保姆和永蓮一聽如此說法,不由得心上如刀鑽劍刺一般,兩股熱淚撲簌簌直滾下來,永蓮嗚咽著說道:「大師啊!妳一向心志專一,聲不能悅妳的耳,嗅不能亂妳的鼻,味不能擾妳的口,色不能戀妳的目,一切富貴榮辱不能動妳的意,修到如此田地,今番不合貪看山色,招出這一場災禍,弄到功虧一簣,叫人怎不可惜?」保姆接口道:「永蓮啊!妳且休一味的埋怨著她,她現在雖陷入絕境,生死存亡,究竟還不曾有個實在的消息,那我們對於她的希望,還不曾完全斷絕。她畢竟是個志心修行的人,佛祖豈有不加保佑之理?我們一起去朝山,終不能就此拋撇下她,我們卻另行前去之理。就是果真她已不幸的被毛人所害,我們就不該獨生,死也死到一起去,才見得我們一德一心啊!」永蓮道:「奶奶說得是,如此我們仍回到金輪山去,入山尋訪大師的蹤跡,就被毛人生吞活剝了,也只算前生的孽障。那麼此地非久戀之鄉,我們走罷!」於是二人起立,合十向孫德告辭,孫德卻起立攔阻道:「陷了一個,再平空送上兩個,此事斷斷乎使不得。」兩下正在爭持,喜信卻自天外飛來了,正是

 

憂疑剛聚結 喜信忽飛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草履幾雙黑人爭去  聖尼一位白象馱來

 

話說保姆永蓮二人起身向孫德告辭,要入金輪山去尋訪妙善大師,孫德急忙攔阻道:「慢來慢來!陷了一個再去送上兩個,天下哪有如此的情理!況且那位被陷的師父,我等實在限於實力,無法可以救得,故只好付之天命。如今兩位既來到舍下,還想送入虎口去,在下如其坐視,豈非見死不救嗎?這不義的名聲,在下卻擔當不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放兩位去的。」永蓮道:「這是我們自己情願,與大官人何干?況且我等三人同出,如今失去一個,不能同生死,這豈不是一個更大的不義麼?還望大官人莫加阻擋,成全了我等的志願,雖死也是感德的。」當下一面定要走,一面定是不放走,兩下爭持,不得解決。正在難分難解之際,忽有一個打雜模樣的人,急急忙忙奔入院來,口中喊道:「大官人!堡外又有一個尼僧騎著白象,遠遠而來,大家疑心,就是那位失陷在金輪山的師父,故特來報知。」永蓮插嘴道:「不對不對!我們的妙善大師是徒步而行的,卻沒有坐騎,定是另有一位師父。」孫德含笑說道:「凡事眼見為真,此刻背地懸猜,如何算得?既然那邊有個人來,我們不妨同出堡去看看,驗個是非。就算來者不是妳們的大師,既屬尼僧,也當有同門之誼,大可見見啊!」二人很以為然,便一同出了孫家,直到堡外,舉眼向金輪山那條路上望去,只見二里外果然一隻白象迎面緩緩走來,象背之上端坐著一位尼僧。此時距離雖近,在陌生人固然看不出面目,但在保姆和永蓮目光中看去,卻是清清楚楚,那端坐在象背上的不是妙善大師,還是誰呢?這一來把二人樂得什麼似的,尤其是永蓮更手舞足蹈,牽著保姆的衣袖說道:「老奶奶,你瞧,那象背上馱的,不是我們的大師麼?她不但沒有遭殃,連帶得到一隻坐騎,這纔是因禍得福呢!往後去有了代步,路上要順利得多哩!」孫德和眾人聽了此說,也都嘖嘖稱奇。永蓮兩隻腳那裏還忍耐得住,連竄帶跑的迎上前去,不多片刻,妙善大師已到得堡前,下了象背,與大家合十為禮。孫德便讓他們一行三眾進堡,可煞作怪,那隻白象也跟著同走,好像養熟的一般。眾人直到孫德家中,重新敘禮坐定。孫德道:「恭賀大師得慶生還,這座金輪山向為毛人盤據,凡誤入其中的,從來沒有生還的,今天大師算來還是第一人哩!畢竟佛法無邊,饞會有此靈感,敢請大師將脫險的情形,說來與我等知道,也好為世俗勸導,宣揚佛法。」妙善大師謝了招待的盛意,然後將被擒入山,以及脫險情形,詳詳細細說將出來,聽得大家忽驚忽喜。你道妙善大師如何能夠安安穩穩的出來呢?原來她在遇見毛人的時候,那衣帽包囊正輪著他挑在肩頭,她因為這裏邊都是隨身應用的物件,不肯輕易放棄,故那班毛人將她扛頭拽腳擒捉入山,她是兩手抓定,竟其帶了進去。毛人將她拖到一個所在,只見一個極大的山洞,洞前有一片廣場,廣場的四周都是叢莽深林,望上去黑越越的異常可怕。毛人就將她放在廣場的中間,席地而坐,他們口中各發出噓噓之聲,不多片刻,就有許多同樣的毛人,應聲而至,男男女女不下二百來人。男女的分別,只在裝飾的銅環上,男子穿著鼻子,女子穿著耳朵,大家除一片獸皮遮蔽著下體外,其餘完全赤裸著,就是兩隻腳在亂石路上走,也不穿鞋襪。許多毛人把妙善大師團團圍住,由那為首擒捉的人,向眾咿咿呀呀的說了半天,好似自誇勝利似的。大家聽了他的話,都歡呼跳躍,捉對兒跳起舞來,表示他們的快樂,看他們越跳越起勁,足足跳夠一個時辰,方才覺疲倦,打圈兒圍坐著休息。他們千百道可怖的眼光,都集在妙善大師身上,此時妙善大師自知今天身入虎穴龍潭,絕少生機,她拚了死,倒也不覺得懼怕,只是凝神一志的坐著,看他們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當下見許多毛人,都咿咿呀呀談論,像商議處置辦法似的。不多一會兒,就中一個毛人忽然看見了妙善大師足上所穿的麻草鞋,一面指給眾人瞧看,一面又不知說些什麼。妙善大師會意,便將草鞋解下,那毛人便上前劈手奪去,拏在手中看了又看,隔了一會兒,又蹲下身去,拏來穿在腳上,扣緊之後,站起來試行幾步,覺得適意,便翹起姆指,在眾人面前讚揚幾句,其餘的毛人各各欣羨,都托開手向妙善大師討取。大師一想,他們倒愛此物,好得我現成帶著百來雙在此,拿來送給他們,博得歡心,或許還可以不加殺害,那時就可乘機脫身了。打定主意,便將藏草鞋的那一個包囊打開,露出一雙雙嶄新的麻草鞋來,許多毛人一見之下,歡呼了一聲,一擁上前,七手八腳的一陣亂搶。這一來可不好了,本來百把雙麻草鞋,就不夠二百多毛人的支配,何況在亂搶之下,一人搶到兩雙的也有,一人搶到一雙的也有,一人搶到一隻的也有,可是一隻也沒有搶到的,卻居多數。在搶到的固然沒有問題,那一班沒有搶到的,如何氣憤得過?在妒羨交併之下,就起了爭奪。麻草鞋是微小之物,怎禁得毛人大力的搶奪,你一扯我一扯,紛紛毀壞,於是便激怒了對方,撇了草鞋,扭著就打,秩序也紊亂了,他們拚死的對打,早不把妙善大師放在心上。可是那位妙善大師見毛人專心廝打,不注意著自己,暗想機會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也顧不得赤著雙跣,站起來一閃身,便向叢莽之中奔去,幸而沒人看見。她一口氣奔了一里多路,兩腳被荊棘所傷,血流如注,疼痛難熬,大有行不得之勢,卻又不知何處是出山之路,心中好生著急。正在徬徨歧路,進退維谷之際,只見前面有一頭白象,緩緩而來,妙善大師暗暗說聲:罷了,今番可真個休矣!剛脫了毛人之厄,卻又逢到白象之災,還想留得性命麼?她正急得走頭無路,那白象卻已到跟前,撩著鼻子,搧著耳朵,用頭在她身上摩著,很是親善,卻並沒有傷害之意。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方才放了心,暗想這白象遮莫是佛祖特派來救我的?於是便用手去摸著白象的頭額道:「白象呀!你可是前來救我出險的嗎?如其是的,請你把鼻子撩三撩,要不然我這身體,如其被夜叉果腹,倒不如讓你吃食,就請動嘴。」說起象這種東西,在野獸中,心地的確算得慈善,而且通得靈心,往往有小孩子等被別的野獸所窘,牠要是看見了,總肯冒死去救,從來不作興看冷眼的,這也是牠生就的天性。當下那頭白象,聽了妙善大師一番說話之後,好似理會得她的意思,果真將一條長鼻子,高高的撩了三撩,大耳朵拍拍的搧了兩搧,俯首來就妙善大師。這一來把個妙善大師喜得如獲至寶,連稱「善哉善哉!你如救得我出險,將來朝了須彌,得成正果,定當渡你入佛門超脫畜牲孽道哩!」她正如此說,不料有幾個毛人已跟蹤尋來了,正是

 

生機剛獲到 魔鬼又重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妙善師赤足趕行程  加拉族游牧居沙漠

 

話說妙善大師正和那白象說話,不料那時毛人已發現她脫逃了,跟蹤尋來,後面暄聲大作。妙善大師聽得,道聲「不好!白象呀!那邊夜叉追來了,如何是好?你端的有心相救時,便請早些領我出險。」那白象聞言,便略不遲疑的伸過三尺長的大鼻,颼的就是一捲,把妙善大師攔腰捲住,輕輕一提,提在半空,撥開四足,一直向前途飛跑而去,其速無比,真如騰雲駕霧一般,不消片刻,己出了金輪山口。又走了三五里,不見毛人追來,方才停下步子,輕輕的將妙善大師放下。大師微微的喘過一口氣來,彈了彈衣上塵沙,撫摩著象額道:「白象呀!今番多虧了你,才救得貧尼一命。如今貧尼可以自投塞家堡訪問失散的兩個同伴了,你可回山好好休養,多積幾樁功德,待我朝山證果之後,定來渡你,決不食言就是了。」不料那白象聞言,非但不走,索性伏在地上,動也不動。妙善暗想這象兒不肯回山,難道想跟我朝須彌去嗎?便又問道:「白象呀!你既不願意回轉金輪山,想是要隨我往朝須彌。你如有此意思的話,就把頭點三點。」果然那白象將頭點了三點,接著把鼻子向自己背上指點著,好似叫大師乘坐的一般。妙善大師十分喜悅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倒是與佛法有緣的,但是做我坐騎,得累你負重跋涉千里了。」說罷便爬上象背,趺坐其上。白象就站起身來,緩緩的向塞家堡而去。大師正想到了那邊,再訪問保姆和永蓮的蹤跡,她對於兩個同伴,雖然散失,可是並不疑心她們被毛人所害,因為她想二人如其也被毛人擒去,在山中時一定會得看見,如今山中既然沒有看見,一定逃往塞家堡。故她打定主意,到堡中去探訪,不料到得將近,永蓮已迎將上來了。當下孫德等聞了妙善大師一番說話,齊聲說道:「這是佛法無邊,才有此巧事。那白象一定是佛祖差遣的,自屬無疑,只不知大師又何來那許多麻草鞋?」永蓮接口道:「若要問起這麻草鞋的來歷嗎?苦哩苦哩!」於是又將往日宮中之事,詳細訴說了一番,孫德肅然起敬道:「不料這位大師,乃是興林國的公主,生在帝王之家,卻不被榮華富貴縈了心,一念誠心的修行,吃盡痛苦,不稍變志,這真是古今難得,後日證果佛門,是一定無疑的了。可是那些麻草鞋既然被毛人奪去,此往須彌山又有千里之遙,一路上沒得穿換那是不行的。三位倒不如在此小住一兩日,待我命人多做幾雙僧鞋相送,免得赤足而行。」妙善大師合掌為禮道:「多謝大官人盛意,小尼只是心領,不敢拜賜,大官人不必多勞。」孫德道:「這卻奇了,出家人本來是受十方供養的,幾雙僧鞋算得甚麼?卻如何不肯受領?」妙善大師答道:「大官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家受十方供養是不錯的,但一飲一食莫非前定,佛法有因緣,不可過求。前次在宮中罰織草鞋是種的因,今番因草鞋得以脫身,逃出虎穴龍潭,就是收的果。因果相抵,草鞋對於小尼的緣法,已經盡了,切不可再在此時另行種因的了。況且草鞋對於小尼,有救命之功,也萬無再穿之理。譬如一位救命的恩人,我們就該感激敬重他,視如父母神佛一般,那才是個正理。若是不感激敬重有恩之人,反去糟塌凌辱他,天下有此等的道理嗎?草鞋雖然比不得人,但其理則一,故小尼自此以後,寧願赤足行程,決不再穿鞋子。況且有這馴順的白象路上代步,就是赤足也不至於有甚麼痛苦,所以請大官人不必勞心。」孫德聽了此話,更是敬服,也不相強。當下便命開設齋飯與三眾果腹,製鞋之事也就擱過不提。三眾就在孫德家中,歇宿一宵,次日用過早齋,問明前程,道謝作別。孫德領了一班善姓相送出堡,妙善大師合十告辭,上了象背,保姆永蓮分侍左右,別了眾善姓,一路向北而來。自晨至午,走了三十多里,一片黃漫漫的沙漠,非但不見人煙,連水草也無處可見,遠遠望去茫無涯涘!永蓮道:「前路茫茫,望去何止百里。只不見有甚麼可以棲身之處,我們從此刻起,走到日暮,至多不過再走五十里路,今夜如何歇宿呢?」妙善大師道:「你且不必預作憂慮,有了前程自顧走,走得一步是一步。就算到日暮時,再沒個棲身之處,即在此沙漠中,權歇一宿,也無不可。此刻縱然預先憂慮,也是沒用,總不見得因了我們的憂慮,前途會幻化出棲身之所來的。」永蓮聽了不便再說甚麼。三個人一頭象,寂靜無聲的向前走,一路無話。直到日落西山時分,還沒有山林村落,妙善大師坐在象背上,運用慧眼向前看去,只見數里之外,似有人畜往來,明知是一班遊牧之民,便道:「好了好了!你等且看,前邊不是有一隊遊牧嗎?我等腳下加緊一點,趕到那邊,就可以託庇了。」保姆永蓮二人,起初因距離得太遠,看不出甚麼。又走了一程,才有些隱約,後來越走越近,那邊人畜蓬帳,才歷歷在目。三人很是喜悅,待到得切近,天色已昏昏入暮了。妙差大師跳下象背,搶上幾步向一個酋長模樣的人,合十為禮,說明來意。可巧那班人,卻是興林國所屬東境部落的加拉族,他們向來居無定所,以遊牧為生,聽了妙善大師的話,知是上國修行之人,自是肅然起敬,將三人邀入帳中,席地而坐,那頭白象就伏在帳外守護。那班加拉族人對於三眾,倒是十分恭敬,略事寒暄之後,就有人獻一瓶清水,一大盤牛肉,來給三人充飢。在他們是一片好意,無奈三眾連小葷腥都不吃,何況這牛羊大葷呢?妙善大師看見了連稱罪過,向那人謝道:「貧尼自有生以來,即不吃葷。這些肉類,快請收過,留著自用,貧尼只叨擾一杯清水就夠了。」那酋長道:「你們趕一天的路,想必是餓了,此間除了肉類之外,又沒有別的東西可充飢,那便如何是好?」永蓮道:「這倒無妨,這今天我們在塞家堡啟行的時候,承孫大官人施給一袋糢糢,大約可供幾頓果腹哩!」妙善大師道:「是幾時給你的,怎麼我卻沒有知道?」永蓮道:「在出堡以前,我恐怕大師知了,又要推卻不受,故悄悄的收了,以備不時之需,不料今天就用著它了!」一邊說,一邊從袋中取出幾個糢糢來,大家分吃,又喝了些水潤喉。其時帳中昏黑,又沒有燈火,只有那蒙沙的沉沉月色,從虖隙中透入,有些微的光明。三眾坐禪入定,遊牧的一班人,也橫七豎八的沉沉睡去,不在話下。直到來朝,大家分道揚鑣,各奔前程。那加拉人的行蹤,我且不去管,這邊妙善大師等三眾,一路往北而來,曉行夜宿,一連數日,倒也平安無事。那一天走到一個所在,只見一座高山阻路,離山數里之處,有座村落,也有百十來家住戶,其時天色已經薄暮,三眾便逕投村落而來,不料中間卻又發生了阻力,正是

 

此去須彌路 風波尚未完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盧莊求宿又遇因緣  糯米相貽治愈痼疾

 

話說妙善大師等三眾,見天色已經不早,前邊又有高山阻路,其勢來不及越過此山,幸離山數里處有個村莊,三眾不免逕投村中來借宿,順便化些齋飯來充飢。到了村中,見有一家高門大戶的人家,一望而知是村中的首富。常言道出門要看天時,化緣須看場面,他們三人,自然往這家門首而來。走到門前,只見門口,坐著一位老者,年紀約有七十歲,面上卻現出憂慮之色,兩眼直視在地上,眼珠不稍轉動,正在那裏思量甚麼。三人走到他近邊,他兀自不曾看見,永蓮生性卞急,搶上一步,合手向老者道:「老人家沉思些甚麼?貧尼這廂有禮了。」老者出於不意,聽見有人說話,不覺嚇得一跳。抬眼看著三人道:「何方比丘尼?到此何幹?陌猝間倒把老漢一嚇!」妙善大師合十謝罪道:「多有驚擾,還望恕罪。貧尼等乃是興林國人氏,因立志往朝須彌,路經寶莊,因天色已晚,特造尊府,請求借宿一宵。明日清晨就動身,決不多擾,還望老人家行個方便。」老者搖頭道:「你等來得不巧,若在往日,莫說留一宿,就是多留幾宿也無妨。可是現在不行了,你等還是往別家去罷!」妙善大師道:「這又奇了,究竟甚麼緣故?敢請告知。」老者嘆了一口氣道:「說起我家主盧員外呢,端的是個行善的人,往日裏最愛救困濟貧,齋僧念佛,數十年來,未曾改變。只是一向沒有一男半女,在前年春間,才生了一位小官兒,今家慶幸,村中人也都說是行善之報。不料在本月初旬,這小官兒忽起了腹瀉之症,當時就請了大夫診治,都說是脾虛之症,不易治愈,故難定方。服藥也是無效,在藥力到的時候,稍為好些,藥性一過,便依然如舊。據一個老醫說,如要治愈此症,須得三合糯米,煎汁服下,使中土得了生機,然後才可用藥醫治。只可恨我們這裏是不產稻榖的,要求此物,須要越過這座天馬峰,渡過碧溪河,到那琉璃城,方可求得。本來相去百餘里,前往求取,也非難事。奇不奇巧不巧,這天馬峰中,本是平坦之路,向來連豺狼都沒有的,在半年之前,忽來了四隻斑爛猛虎,據住山頭,出攫人畜,鬧得山中不得安寧,大家不敢由此來往,與琉璃城的來往,也因此隔絕。故明知那邊有糯米,卻無人敢冒死去取啊!只眼見那小官人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據那老醫說,性命只在此一兩天之內。現在我家員外,正急得死去活來,滴水不入,已有三四天了。情形如此,那裏還有閒心招待你等呢?故請你們往別家投宿去罷!」妙善大師口稱「善哉善哉!老人家據你說不巧,我卻來得正巧。這也是註定的緣法,你去告訴員外,叫他不要著急,若要別物,出家人卻沒有,三合糯米囊中卻有,如能救小官兒性命,出家人決不吝惜。」老者聽了,待信不信的說道:「真的嗎?出家人說話須要當真,不可打誑,莫要騙過了一宿就走路。」妙善大師道:「那有這等道理,你看我那兩個同伴黃布袋中藏的不是米穀是甚麼?你只快去告知員外就是了。」老者道:「既如此,三位在此小坐,待老漢去通報。」說著便興沖沖的向內奔去,口中連呼:「員外員外!好了好了!小官兒有了命了!有人送糯米來了。」那時盧員外正坐廳上發悶,見他如此神情,便暍道:「盧二你可是發了瘋嗎?嘰哩咕噥,在那裏說些甚麼來!」老者連道:「不瘋,果真有人送糯米來了!」於是便站住了腳,定了一定神,方將妙善大師的話,從頭至尾,學說了一遍。員外聽了,不覺一躍而起,連說:「盧二,快去開了正門,說我出迎三位活佛。」盧二那敢怠慢,一路踉踉蹌蹌的奔出來,開了正門,向三位說道:「我家員外出迎三位活佛。」妙善大師迎稱不敢。那盧員外果走出正門,向三眾一躬到地,口稱:「下士盧芸,不知三位法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現在請三位大廳用茶用齋。」妙善大師等合十還禮道:「貧尼何德何能,敢勞員外出接。只因朝山遠來,欲打擾寶莊一宿,就驚動了員外,真是十分罪過。」當下盧芸便讓三人進了大門,直到廳堂,重新敘禮,分賓主坐定,略略寒暄了幾句,妙善大師就開言道:「聞得小官兒病重,須得糯米漿吃,才可保無慮。可巧貧尼袋中粳糯米穀都有,只消拿來揀擇一下,莫說三合,就是三升也有。」盧芸聞說,真是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妙善大師自己隨身帶的一袋飯乾,已在過神鴉嶺時撒給烏鴉吃了。現在永蓮身旁一袋米,保姆身旁一袋穀,卻依然存在。他當下便向盧芸討了一隻盤來,命永蓮將米傾入,仔細揀擇糯米。不消片刻,已揀了一升光景,盧芸連稱「夠了夠了!其餘的請活佛收了罷。」永蓮乃收米入袋,妙善大師又吩咐道:「此米煮時,不用淘擦,以免傷了元氣,減少效力,且須用文火,不可使他沸溢,若是沸溢了,脂膏盡失,便不生效。」盧芸一一答應,請三位寬坐,自己親手將盤中糯米,捧到裏邊,交給老奶奶,說明煮法,叫他去煮。一面命安排素宴,款待三眾,準備潔淨房頭,讓他們安置。一面又吩咐家人去請那老醫到來,商議藥方,我且不表。再說老奶奶當下捧了三合光景米,放入瓦罐之中,配好了水,放在炭爐上,自己坐在旁邊看定,以防沸溢。約有半個時辰,已經成為粥糜,香氣撲鼻,於是便在上面稀稀的盛了一盞,去給小官兒吃。那時小官兒已經神氣耗散,不進飲食,已有多天。此時只好用湯匙慢慢的灌下去,灌完了一盞,看他好似沉睡的一般。老奶奶倒很喜悅,便去收拾過了瓦罐,熄了爐火,再回到房中,伸手去摸小官兒的四肢,不覺大吃一驚,原來那小官兒的手腳,先前雖不似常人的溫暖,卻還有一點兒熱氣,現在吃了一盞粥糜下去,卻反變得冷如寒冰,一點兒熱氣也沒有,連頭上也是如此,那光景已是回去的了。老奶奶急得忙了手腳,一口氣奔到廳上,告知盧芸。盧芸與妙善大師等正在用齋,一聽此話,卻驚得呆了。老奶奶只當那糯米中有甚麼花樣,定要和妙善大師拼命。盧芸好容易勸住了,正在紛擾,恰好老醫到來問明原因,便道:「你等且休紛擾,待我進去診了一診,好歹自見分曉。」於是與盧芸和老奶奶一同入內,診了小官兒的脈,便向盧芸道:「恭喜員外!小官兒有了生機了。」盧芸聞言雖然歡喜,但不知為何卻反現如此情狀,便向老醫問道:「大夫啊!這孩子如此手足冰冷,氣如遊絲,分明是個死兆,如何反說是生機呢?」老醫答道:「員外有所不知,這就是叫做神氣內聚,小官兒病了許多日子,神氣已兩不相屬,幸得米汁助了原氣,故內部聚斂起來,外首卻反有此現象,你且待他這一覺醒來,包管大有氣色。」大家聽了此話,方才定了心,老醫生就定了藥方,才告別而去。妙善大師得知如此情形,心中十分喜悅。盧芸合家出來拜謝請罪,妙善大師道:「你等這麼一塊好地方,卻想不到不產米穀,真是個缺陷。現在貧尼尚有數升穀在囊中,倒不如送你們作了種子罷!」正是

 

此日留佳種 他年萬頃禾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天馬峰殲除虎患  玻璃城路得光明

 

話說妙善大師見這好好一個地方,卻不產米穀,就動了慈悲之心,便向盧芸說道:「員外呀!你們這裏很好一個地方,卻不料不生米穀,只有麥菽,真是一件大大的缺憾。現在貧尼囊中還有幾升穀,裏邊粳糯都有,倒不如送給你們做了種子,彌了這缺撼。」盧芸等一班人聽了此話,都樂得手舞足蹈,謝天謝地。當下妙善大師便叫保姆將貯穀的布袋解下,交給盧芸。又將粳糯殼的分當,和蒔種灌溉的方法,一起詳詳細細的告訴了他們。盧芸拜謝受領了,真是感激不盡。夜深時便各自去安息不提。次日清晨,洗盥過後,大家在廳上相見,妙善大師便問起小官兒的病情,果真如那老醫所說,已經神志清楚,瀉洩停止了。三眾也兀自替他家歡喜,用過早齋,妙善大師便向盧芸告辭。盧芸那裏肯放,並且說道:「三位此去須彌,一定要從天馬峰經過,不料半年前來了四頭猛虎,專門傷食人畜,因此這條路就無人敢走。三位又都是孱弱之人,如何去得?倒不如權且在敝莊小住,待盧芸懸賞徵求獵戶,入山除了猛虎,那時再送三位過山。一則除了虎患,二來也略報三位的大德,此時卻萬萬不可前往。」妙善大師笑道:「不妨不妨!猛虎是佛家的巡山夜叉,我們既皈依佛祖,他決不至於傷害我等,請員外儘管放心,我等往朝須彌要緊,不敢在此多留,員外的盛意我等心領了!」盧芸還是不敢放行,兩下爭持了好一會,盧芸說道:「既然三位一定要走的話,那麼讓卑人挑選一隊精壯壯丁,各帶武器,護送三位過此天馬峰,以免意外。」妙善大師推辭不得,只索由他去挑選,片刻之間即已挑選得三十二位精壯力健之人,各執著刀矛叉棍,齊集莊外,至此妙善大師,方才告別了盧芸,同著保姆等二人,出了莊門,坐上白象,一直向天馬峰大路而行。盧芸與合莊老少,又送了一程,才止了步。望著三眾由一隊莊丁護送而去,由此上天馬峰,本來東西兩條路徑,西路比較險峻,林木也多,野獸容易匿跡;東路比較平坦,樹木也少,似乎平安一點,故當下一班壯丁,因欲避免與虎相遇,直趨東谷而來。不料天下的事情,自有出人意外的,你要避時,卻撞個正著。此時若走西谷,倒是平安無事,如今,走入東谷,卻免不了一場虛驚。眾人入谷,一路迤邐而上,走到半山腰裏,卻是一道石梁,四周亂石縱橫,林莽叢雜,有一個老於走山路的人,關照大家道:「留心著啊!生怕那傢伙藏匿在亂草之中,兄弟們手中的兵器預備著啊!」大家鬨然的答應了一聲,不料這一聲答應,就驚動了這山中的猛虎。原來有兩隻猛虎,夜間由西山出洞覓食,直抄到東山,一點東西也沒尋到。天色已經大明,牠們也疲倦了,就在叢莽之中,伏著打盹,忽然聽得人聲,正是飢不擇食,狂嘯一聲,分左右直竄出來,撲向人叢裏去。妙善大師吃驚非小,口中叫聲苦也,已翻身跌下象背,永蓮二人也都跌倒在地,休想爬得起身。那些壯丁各執傢伙,向四下裏散開,圍攻猛虎,那猛虎煞也乖覺,見有人跌在地上,便捨了壯丁,爭著去撲三眾。壯丁抵死救護,只擋住了一隻,另一隻撲到妙善大師相近,說時遲彼時快,看看已不及相救,忽見那頭白象,將身一橫,障住三眾,待虎切近時,牠猛地用鼻子將虎腰捲住,狠命的就是一摔,將那隻猛虎摔到數丈之外,摔在巨石之上,跌斷脊梁,再也竄不起來。那班壯丁見白象殺了一虎,頓時膽壯,叉矛齊舉,把另一隻猛虎也結果了。在兩下爭持的時候,發出一片狂嘶亂喊之聲,在山頭更覺宏大,山鳴谷應,把睡在西峰的兩頭猛虎,也驚醒了。牠們一聽人聲鼎沸,又不見兩個同伴,情知在那裏爭鬥,便一同出洞,聽了聲音的方向,各騰起虎跳,一陣風捲去,飛砂走石,一對大蟲便翻山越嶺,直奔喧鬧之處而來。這裏一班壯丁見撲殺了兩頭猛虎,正想扶持三眾前行,不料狂風過處,腥氣觸鼻,齊說聲不好!又有大蟲來了。於是各操兵刀預備迎敵,那頭白象也迎風沖上前去,待得猛虎來到切近,他又是把鼻子一捲一摔,早將一頭猛虎摔在塵埃。眾壯丁一擁上前,刀棍齊下,又刺死了一個。餘下一隻,見三個同伴被殺,不覺大怒,磨牙奮爪來鬥白象。白象究竟只有一個鼻子作用,其勢有些難敵,幸得牠皮肉厚,雖被抓傷咬傷,他卻滿不在乎,依舊撩著大鼻子苦鬥。那一班壯丁見四頭已死了三頭,明知這一頭儘是猛虎,也不濟事,於是便助著白象環攻。那頭猛虎直鬥到筋疲力盡,方撲倒在地,被眾人所殺,卻還被牠抓傷了好幾個人,天馬峰的虎患,總算由此除去。那四頭死虎,回頭自有壯丁抬回盧家莊上,我算一言表過。再說當時妙善大師等,雖受了一場虛驚,如今已沒事,便定了心從地上爬起,重新上了象背,向前途進發。壯丁直送她們過了天馬峰的北麓,方才告辭回去。妙善大師等三人謝過壯丁,一路向琉璃城大路而來,一過了這座山頭,景象就大不相同,一路上里鎮市集,到處都有,不似那邊的荒涼寂寞。三眾行了兩曰,纔到城中,一樣的設有官府,驛館賓舍。妙善大師當時便取出路引,親到府中呈驗,加蓋了印鑑,就有人引她們到驛館中安歇,供應了齋飯。次日便離了琉璃城,向東取路往須彌山進發,這纔是上須彌山的正路。她們三人只因當時一個錯誤出了南谷,多走了三百來里路還不算,路上又著實多受魔難與虛驚,好容易纔得此一條光明之路。她三人自此一路上曉行夜宿,非止一日,遠遠見了須彌山頂,大家的希望漸漸的接近了。勇氣越發增加,行路也越迅速,平常每日走五十里的,現在竟能走到七十里,還不覺疲倦。行行重行行,已到得須彌山下。可是這座須彌山非但高峻接天,並且又十分廣袤,大小山峰共有七十二座,峰峰連接,起伏不斷,宛如遊龍一般。故妙善大師一行三眾雖然到了山下,卻不知那一座是雪蓮峰,若要遍朝列峰,未免太無意思。一旦不遇雪蓮時,仍舊不會知道此峰的著落,徒然多此一行。那山峰左近十里間,又沒有村莊居民可以探問,這一來,可把她難住,躊躇委決不下。商量了一下,永蓮忽發奇想的說道:「這座雪蓮是須彌山著名主峰,一定是又高又大,此較不同。我們且不去管他是否,只揀高大的山峰往朝,就算走錯了,萬一精誠所至,那雪蓮受了感應,也自會出現引導我們的。」大家在沒有辦法之中,也只得依她的主意,於是把群峰的高低大小一比較,只有居中偏左的第三峰為最大,就認做目標,一同向那座山峰前行。到得山麓,又好容易尋覓了一條上山的小徑,永蓮便驅著白象,想逕從此路上去,不料那一向馴善的白象,今天卻發起性來,強住了一定不肯走,正是

 

蓮峰究何處 白象暗中知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上高峰巴蛇吞象  入幻境神將擊人

 

話說妙善大師等一行三眾,走到那座最高峰的山腳下,只當它是雪蓮峰,找到了一條路徑,驅動白象,要往山上走時。不料那頭白象,在一路上過來,都是馴順異常的,今天卻不知為了何故?卻自只管強住了,一步也不肯走。永蓮見驅趕不動,便道這倒奇了,白象難道今天沒有吃飯,故不肯向前。於是就在布袋裏掏出一個化來的糢糢,去喂給他吃,白象卻又不要吃,依舊站著一動也不動。把個永蓮恨得牙癢癢的,罵道孽畜,如此怪張怪致的,敢是討打,再不走時,賞你一頓精拳頭受用。那白象一聽了此話,便側轉頭向她望了一望,呼呼的透過一口長氣,好像在那裏對永蓮說,那裏邊氣味不對,一定有怪物藏著,危險的很,進去不得!永蓮雖然號稱聰明,但終究猜不透象的意思,只管頓足怒罵。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便下象背,撫著象鼻道:「白象呀!你是通靈的了,你自從金輪山中救了我的性命,隨我朝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到此為山九仞之時,難道卻發起野性來嗎?」那白象聞說,連連把頭搖了幾下,表示不對。妙善大師又道:「既然如此,那麼你不肯前行之故,大約因為這座山不是雲蓮峰吧!」白象又搖搖頭,可憐牠喉間生著三寸橫骨,不能將不肯走的原因,明白告訴出來,只是搖頭。把妙善大師弄得莫明其妙,做書的在這裏倒不能不替牠表明一下,這座山峰到底是不是雪蓮峰?那白象到底是個畜牲,叫牠怎生會知道?牠所以不肯入山的緣故,只因聞得一股腥羶之氣,異常觸鼻,知道這山中一定有怪異的東西,而且那東西又是牠生平最怕的長蛇,因為是對頭,牠的辨別格外真切。論象這種東西,在野獸中性情雖極馴良,但生得皮粗肉厚,力大無窮,自衛的能力,極為充足,就是虎豹,牠也不怕。所怕只有兩種東西,一種是老鼠,會從牠鼻孔中鑽進去吃牠的腦子;一種就是長蛇,會纏繞牠不得脫身,到死方休。故象對於這兩件東西的氣味,有特別的感覺,一聞便知。那麼這種腥羶之氣,白象已經聞得,妙善大師三眾,卻又如何一點都沒有聞到呢?這因為獸類的嗅覺,比了人類來得靈敏,故三人還沒有得知。當下妙善大師又諄諄的向白象勸告,叫牠不要有始無終,功虧一簣,是十分可惜之事,得成正果與否,也只在此一念。白象似乎領會他的意思,才點了點頭,好似在那裏說我不走,並不是偷懶,只為前途危險,生怕於你不利,既然主人一定要去,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妙善大師見牠點頭肯走,甚是喜悅,重又上了象背。白象果然緩緩的依山徑而行,走了五七里,清風過處,三眾也聞得風中夾雜一種腥穢之氣,十分刺鼻,聞了令人作嘔。永蓮道:「咦!這是甚麼氣味,怎地難聞?」妙善大師道:「山林陰森,經過日光蒸晒,潮濕之氣上騰,故有這般氣味。至於難聞好聞的話,永蓮啊!你又說錯了啊!你豈不聞,出家之人要六根淨滅,何謂六根?你且講來。」永蓮道:「眼耳鼻舌身意,就叫六根;眼為視根,耳為聽根,鼻為嗅根,舌為味根,身為觸根,意謂念慮之根,這些事常常聽得大師講的,如何會忘懷呢?」妙善大師道:「你既知道六根,卻又說難聞的,六根豈不是還沒有斷絕嗎?」永蓮連連稱是,收攝心意,跟著走了一程,那腥嗅一發令人受不了。那頭白象好似中毒一般,步子逐漸的遲緩下去,十分勉強。妙善大師覺得奇怪,便招呼永蓮等停了步,自己跳下象背,來看白象時,忽然平空呼呼的起了一陣怪風,刮得林木震撼,砂石齊飛,連眼也張不開來。風過之處,腥穢難當,妙善大師迎風看去,只見前邊樹林中游出一條大蟒蛇來,一個頭,不說鬼話,有栲栳大小,兩隻眼睛,如同一對燈籠,一張嘴宛如小小一個月洞門,一條兩歧的舌頭,好像出鞘的一對雙股寶劍,在林外已有二三丈長,還不知尾巴在那裏,身長多少,實在無從測摸。妙善大師叫聲不好,大蛇來了!我們快些避讓。那時保姆和永蓮也都看見了,三人口中亂叫,一同飛步向斜刺裏小路上逃去。那頭白象,一見了蟒蛇出來,也不住的急叫,四蹄卻是不能舉步。那蟒蛇遊到白象相近,張開了血盆般大口,對著白象呼呼的噓氣,那象一受了蛇氣,便自筋疼骨軟,不消片刻,再也休想支持得住,撲通一聲,跌倒在地。蟒蛇過去一陣亂咬,把那白象頓時咬死,一口噙住,連拖帶曳的游向對面一個峰上。妙善大師等三人,逃了一程,不見動靜,回身看時,卻遠遠望見那條蟒蛇將白象拖去了,都說可憐可憐!此象護送我們到此,不料卻傷在那孽障手裏,真是可惜!永蓮道:「可憐!可憐!牠倒負送了我們這麼一程,我們如今眼見牠被大蛇吃去,卻自救牠不得。」保姆道:「如此我們只得多誦幾遍往生咒,使牠早日登極樂,也盡了我們的一片誠心。」妙善大師道聲好,於是三眾都默誦起往生咒來,一方面仍舊覓路前進,上高落低,直走到天色昏黑,向下望望,離開平地卻已好幾十丈,再向山頂看時,仍舊與地上仰望無異,這許多路好似未走。當下便找了山崖邊,一個石洞藏身,趺坐入定,但是三眾因為日間看見蟒蛇,受了一番驚恐之後,心神不能十分寧靜。心神不寧,是坐禪最忌之事,足以由此生出種種恐怖幻象,與常人做惡夢一般無二。三眾裏邊,自然是妙善大師功行最深,收攝住了心神,沒有枝節。那保姆雖然功行不及大師,但還可以勉強鎮住方寸,不讓他旁騖。只有永蓮功行最淺,坐不多時,便覺周身火熱,如同在洪爐之中一般。急睜眼看時,只見滿個石洞,都是熊熊的烈燄,三人一同處身火中,但那妙善大師與保姆,卻自顧瞑目趺坐,一些兒不覺甚麼。永蓮暗想不好,他們沒事,只我覺得發熱,一定又是走了魔了,急急拋開雜念,收攝心神,那一洞的烈燄,果然熄滅無遺,身上也不覺得熱了。可是她一顆心,卻終於不得寧靜,又隔了片刻,幻境又發生了,只覺得渾身冰冷,如同浸在冰屋裏邊一般,還覺似乎受到很劇烈的震激,再睜眼看時,只見滔滔滾滾,濁浪排空而至,滿石洞都是水,三個人同浸在水中。只是妙善大師和保姆,仍是不知不覺,那濁浪卻不近二人之身,永蓮暗道不好了,怎麼今天卻一味的走魔,如此還能得成正果麼?她生了這麼一念,心上不免有些煩惱,只這一煩惱,入魔愈深,轉眼之間,那滔滔的濁浪,卻又不見了,只覺得霹靂一聲,半空中來了無數金盔金甲的天神,都生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圍,手中都執著八稜金瓜鎚,一個個怒目相視,內中有一個環眼的天神,飛身走入石洞,舉起金瓜大鎚,不問情由,照她頂門上颼的打下來,這一下不由永蓮不嚇得神魂出竅,極聲嘶叫,啊唷一聲,早驚動了妙善大師和保姆,爭著問道:「永蓮啊!為何極聲嘶叫?」啊!到此她纔如夢初覺,正是

 

幻境由心造 何曾可當真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遇白熊三尼裝假死  避靈猿七步學朝真

 

話說永蓮入魔愈深,忽見金甲天神,手執八稜金瓜鎚,闖進石洞,照定她頂門就打,她那一嚇真是非同小可,故哎啊一聲極叫。妙善大師等二人,竟被她叫出定來,看她失張失致的情形,便喊道:「永蓮是怎的一回事,卻怪叫起來。」永蓮到此,纔如大夢初覺,仔細看時,三個好端端的坐在石洞之中,那裏有什麼水火?更何來甚麼天神?才悟一切都是幻象。便將頃間之事,向二人說明。妙善大師道:「永蓮啊!你如何又走了這遭魔來,這怕是日間受了蟒蛇的驚恐,故心神才收不攏來。以致如此,幸而金甲天神將你驚醒,否則要多損幾分功行呢?」永蓮連連稱是。其時天色已經黎明,三人便收拾了一切,出了石洞,覓路上山,沿途採些野果充飢。走到日中時候,忽遠遠望見有一頭大白人熊,迎面走來,似乎還沒有看見三人,妙善大師便牽著二人,一同逃到樹林中去,悄悄的道:「我們躲避得過最好,如躲不過時,大家倒臥地上,屏住氣息,扮作死人模樣,切不可呼吸動彈,或者可以避過此難。」那白熊走到林子相近的地方,聞得人氣,就四下裏找尋。她三人看見,早已倒臥在地上,屏氣扮死。那白熊一路尋到林中,一見三個人,便卻立不動,注視了半晌,見她們無聲無息,一動不動,真的當是死人,便哼哼的叫了幾聲,表示牠的失望,然後踱將過去,頭也不回,一直走了。妙善睜眼看白熊去得遠了,才招呼二人起來,原來人熊最忌的便是死人,一見死屍,牠再也不肯走近,妙善大師知道牠這種脾氣,故用此法來解危。當下三人仍出了樹林,依路上行,又走了五七里,三人走得口乾舌燥,疲倦已極,恰好有一條山澗當前,妙善大師道:「且坐著歇息一會,待舀些水吃了再走。」於是大家倚石而坐,永蓮便取了缽盂,到澗中丟舀了半缽盂清水,先遞給妙善大師吃了幾口,餘下的和保姆分吃了,也席地坐下,拾著小石塊,向澗中拋擲,看水花飛濺來取樂。妙善大師看了,含笑說道:「永蓮啊!石激水飛,這其中也含有禪機啊!你可參得透嗎?」永蓮道:「敢請大師先說。」妙善大師說:「水本是靜的,被你石子一激,便變成為動,飛濺起來,一動一靜,這裏邊便是造化之機。」永蓮道:「不對不對!水是動的,你不看就是我不用石子去激,也兀自晝夜不停的流著嗎?石頭纔是靜的,要不是我去拋擲,它決不會自己飛躍到澗中去哩!」妙善大師頻頻點首,連稱善哉善哉!正在此時,忽平空飛來一塊石子,撲的打在永蓮的額角上,她很奇怪的說道:「靜的也動了,動的諒來終會靜的啊!」妙善大師道:「這纔又觀透一層哩!」她們正在談論禪理,忽對面澗裏吱吱吱的跳出一群獼猴來,永蓮才悟剛才一塊石子,是猴子打過來的。那群猴子,因見永蓮拋石激水,牠們就拋石來擊人,你想這邊三個人,如何經得三五十個猴子的拋擊,永蓮保姆二人站起身來,欲待奔避,妙善大師道:「莫跑莫跑,我等一跑,猴子就追上來,牠們腳步敏疾,我們終是跑不了,那時反要被牠們所困,不易對付。我想猴子這種東西,生性最靈,更歡喜學人的動作,我等三人不妨一字排著,向前途進行,走三步拜一拜,猴子如其學我等的行動,雖在後面跟上來,也不怕牠們再來傷害我們了。」當下大家依言,果然排成一字兒,三步一拜的向前走,那群猴子見她們如此,以為好耍子,果真學起樣來,也一路上走著拜著,再不用石子拋擲三人了。這三步一拜的朝山,實是妙善大師權宜避猴之計,後來信佛的人,就傳為定軌,無論往朝什麼山,都由山麓三步一拜的直拜到山頂,源流實是此時起始的。她們三眾在前拜著走著,猴子也一路跟定,如此走了很遠一程,忽然天空中一陣拍拍之聲,搧出了一陣好大的風來,三人抬頭一看,只見一隻大鵬在空中盤旋飛舞,此鳥比了尋常的要加上幾倍,真是翼可蔽日,足亂浮雲,兩翅飛動,就搧出狂風。猴子這種東西好似頑皮孩子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卻只怕鷹鷂之類,因為牠由上而下,不易防躲,爪牙又異常鋒利,難於抵敵,牠們擒住了猴子,飛在空中,不消幾啄就得斃命,猴子若用力抗拒時,牠便兩爪一鬆,從高空將猴子摔下摔死,然後飛下啄牠腦子吃,因此猴子見了鷹鷂之類,就如同老鼠見了狸貓一般的駭怕,何況今天所見的是鵬呢!猴子的生性極為靈敏,在牠們一聽見空中刷翅的聲響,就知道對頭來了,那裏還敢學三眾的跪拜,一陣吱吱吱的亂叫,紛紛四散的向叢林深草中亂奔亂竄,藏躲得無影無蹤,一個也找不到了。妙善等三人見猴子已經逃開去,便不再拜,一路緩緩的上山,走到昏黑之時,又找了一個石洞藏身。好得一路懸崖削壁之間,大小不等石洞很多,故得隨處安身,這一晚上大家坐禪入定,各自安然無事。直到次日清晨,重又上路,一連走了足足三天,才算走到半山。一過山腰,景物卻大大的不同了,在山麓一路的上來,雖覺得山中的氣候比了平地寒冷,但還不至於手僵足凍,此刻過了山腰,卻一步冷似一步,山頂上的雪,被風颳得吹下來時,撲到面上,卻好像刀割的一般。地上有水沾濡之處,東一塊西一塊的結成堅冰,又冷又滑,行走十分不易,一路上除了些耐冷的松柏之外,找不出尋常的樹木,欲尋些果子來充饑,也兀自無從尋得。永蓮看了這番情形,暗暗叫苦,腹中又饑,身上又冷,如此一路的冷下去,豈不把渾身的血,都凍得凝結起來,那便如何是好?就連保姆見了這種情形,也覺得有些縐眉蹙額。獨有那妙善大師一本誠心的自顧走,有如木石一般,縱然赤著腳,也毫無所苦。走了大半天纔看見兩棵栗子樹上邊長著不少毛團,永蓮便去敲了幾個下來,用腳踏開了大家分食,居然吃飽了肚子,可是說也奇怪,肚子一吃飽,身上的寒冷就覺減了不少,精神也振奮得多了。於是又走了一程,天色昏黑又覓了一個石洞歇夜,這一晚上寒氣襲人,永蓮實在煎煞不得,不住的喊冷。保姆也說道:「端的寒風刺骨,令人難耐,最好弄些樹枝,敲個火燃燒起來,大家烤烤纔好哩!」妙善大師道:「你等休恁地擾嚷,深夜山中何從得火,就算敲石燃得火,火光照處,難免不驚動山中的野獸,倘然望火而來,豈不是自惹災禍,故千萬使不得!並且我們欲求成道,必須精誠專一,神魂完聚,身體上越受到痛苦,神魂就越發堅強,多受一分痛苦,即多增一分的力量,待受過千劫百難之後,神魂即萬分的堅強完聚,永遠不會分散,那纔可以成道。成道之後,拋撇了身體,這神魂即另成一我,大千世界環行無礙,具大神通,無所不可。我等三人既想成正果,一切寒冷饑餓之苦,原是應當受的,若連這些兒也受不了,那裏還有證道的希望呢?我等已經歷過不少辛苦,如造塔般祇欠一個頂了,你難道肯前功盡棄麼?」這一席話,說得二人心中恍然大悟,正是

 

九仞功成後 肯因一簣捐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絕嶺登臨迷津悟澈  高談往事豎子弄人

 

話說保姆永蓮聽了妙善大師一席話,都覺得心地光明,寒冷也就減了不少,打坐入定,過了一宿,次日仍舊前行。如此又走了三日,那天正走之際,忽然看見一座石牌坊,橫額上刻著「勝境」兩個大字。妙善大師道:「好了好了,有這一座牌坊,一定有修真之士,或廟宇了。」於是三人又三步一拜的進了牌坊,又約摸走了一里光景,只見懸崖之上,有一個很大的石室,石室裏面卻趺坐一位長眉老者,慈眉善目,寶相莊嚴。妙善大師向二人道:「遮莫是佛祖顯化,即不然獨自個在此修行,也一定是位有道高人,我們正該叩求他指示迷津呢?」二人也同聲稱是。於是三眾直到石室裡,拜倒座下,妙善大師口稱:「活佛在上,弟子妙善等一行三人從興林國來此朝山,拜求仙蹤跡,指渡迷津,一直到得此地,方得遇活佛,緣法湊巧,還望活佛大發慈悲,指示迷途,使得歸正道,那就受賜不盡了。」長眉老者聽了這番話,方才睜開眼晴,向三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難得你們三眾不辭跋涉之苦,老遠的來到此地,總算有緣。只是我須問你,你既然拋撇了一切尊榮,皈依佛教,一志修行,可知道佛家清修的本旨為的是什麼?修成正果之後你的願心又是如何?你且一一說來。」妙善大師道:「啟稟活佛,佛家清修的本旨,原只是為人救世,並沒有一點自利之心,故佛祖身經百劫,為的也是替世人消除災障。至於弟子的願心,那麼將來萬一能修脫卻凡胎時,誓必走盡十方三界,救渡一切苦厄,使世人都歸正覺,未識弟子此志,尚合佛家宗旨否?」長眉老者頻頻點首道:「畢竟有些來歷,可是你該知道,凡修真之人,成道有一定的地方,這也逃不過一個緣字的,你等今番雖然歷盡艱苦,跋涉到此,但據我看來,證道之所卻並不在此。」妙善大師再拜道:「既蒙活佛指迷,實為萬幸,但弟子等來朝須彌,卻有個原因,只因為當年在興林國時,有個多寶山修士樓那富律,曾經有過欲成正果,必須求得此間的白蓮,方可證道的話,故特地來朝。」長眉老者點頭微笑道:「原來是他在那裡弄這玄虛,但是他不如此說,你們也不會到此地來,一路上的魔劫,也不會歷盡,不歷盡這些魔劫,就不得證道,這也是一定不易的。」妙善大師道:「大約那樓那富律特地指點弟子等到此拜見活佛,指點正覺的罷。「長眉老者道:「總而言之,緣法所在要逃也逃不掉的,如今索興待我來說你聽罷:你前身本是慈航,只因立意要救渡世間苦厄,故轉劫入世,投到興林國,纔有此根氣。如今塵劫將滿,不久證道,此間白蓮原是有的,現在卻已有人替你移到南海普陀落迦山做了蓮臺,備你後日受用,那邊紫竹林中,纔是你的淨土,此間卻沒有你的緣份。至於脫化的地方,卻還在於興林國中的耶摩山金光明寺,這因為要借你的脫化,使一班愚民知所感動,大家好一齊歸化佛門,免受一切苦厄。至於她們二人因緣還沒有到,還得苦修幾時,但終究也得證果菩提的。」妙善大師道:「承蒙指點,感激不盡,敢請示活佛法號,以便供養瞻禮。」長眉老者道:「這倒不必,好得將來你自會知道,但我還有一件寶物送妳。」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淨瓶,遞給妙善大師道:「此瓶妳可帶回去好好供著,但見瓶中有水,水中長出柳枝,那就是妳成道之日,切記切記!此地不可久留,如今你等可回去了。」妙善大師接了那羊脂白玉淨瓶,再拜辭謝,帶了二人仍依舊路,出了勝境牌坊,一直下山,一路曉行夜歇,在山中固然沒有什麼意外的枝節發生,出得谷口,妙善大師向二人道:「今番休再走岔了路,免得又惹魔障,」於是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一直向西進發,路上並無書說,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行行重行行,那一日已到興林國耶麾山下,那些居民等一見大師朝山回來,大家扶老攜幼的前來迎接,歡聲雷動,早有人報入金光明寺中去,那班大小尼僧都披了袈裟,撞鐘擊豉,排著班直到山麓,把大師簇擁著迎入寺中去了。妙善大師到得禪堂坐定,眾尼過來參見,慰問巳畢,妙善大師不免將路上之事,從頭至尾向大眾宣說一番,聽得大家眉飛色舞,不住口的宣佛號。妙善大師親自取出那羊脂白玉的淨瓶,安放在佛前供桌上,眾尼知道是件寶物,只等瓶中有水生柳枝出來,早讓大師成佛。事有湊巧,在大師講說的時候,原有不少閑人在聽,閒人裏邊老少都有,中間有一個童子,名喚沈英,他生來很是聰明,只是一味頑皮好弄,一天到晚的和人家開玩笑,老誠些的人,常常會平空上他的鬼當,他聽大師講得津津有味,就恨不得也趕上去玩一趟,後來聽到那白玉淨瓶自會有水,自會長出柳枝來,他就有些不信,暗想空空一個瓶兒,若沒有人去灌水和將柳枝插進去,是決不會自生自長的,他於是靈機一轉,又想鬧頑皮故態,來與妙善大師打趣一場。但當時殿上人多,不便下手,故踱將出去,可是他既存了這一個念頭,如何肯就此放手呢?至於在別人卻也並不知道他的念頭,不過禪堂之上,終日不斷人跡,夜間又關門閉戶,外人如何能夠入內?故沈英雖然想了種種方法,終未能如願,光陰荏苒,轉眼已是數月,那一天沈英忽想出一個毒計來,他先預備下了一罐清水,一枝楊柳,去藏在隱僻之所,然後獨自潛往柴房,敲石取火,就在柴草上點著,無情的烈燄,熊熊的燃燒起來,合寺尼僧,聞得柴房裏失火,都嚇得手忙腳亂,一齊奔往後邊,忙著汲水救火,前面禪當中,連人影也沒有一個。沈英便趁此機會,拿了預備下的東西。走到禪堂,一聳身跳上供桌,將罐中的水傾入淨瓶,柳枝也插得端端整整,又拭淨了供桌上的足印,然後匆匆的退了出來。那時山下居民,也都聞警趕來,幫同灌救,來來往往,情形很是雜亂,誰也不會留心沈英的行動,更不會想到這把無情火,卻是這小子使的促狹,見他提著一個瓦罐,還只當他是來幫同救火的呢?可是那沈英卻自肚裏尋思道:如今白玉瓶中的水也灌了,柳枝也插了,照大師說,一見如此,就是坐化成佛的日子,如今我弄個假,待她明天如不坐化成佛時,便可和她大大的開一場玩笑,那時看她還有何說?再說柴房失火,幸而發覺早,救的人又多,一會將火撲滅,未成巨災。忙碌一場,已是黃昏時候,大家吃過了飯,收拾停妥,各自回禪房中去各做清課,匆忙之間,卻沒有誰顧念到供桌上的那白玉淨瓶。故沈英雖忙了一場,當日卻並沒有發現。一宿無話,直抵來朝,大家起身,自有值日的尼僧,到各處去灑掃揩拭,值大殿的性空,剛揩到供桌,即發現淨瓶中的柳枝,湊上前去一看,果真一瓶滿滿清水。他喜出望外,放了手中抹布,一路奔出殿來,恰好此時永蓮採了一束鮮花來上供,兩人撞個滿懷,險些兒各跌一交,正是

 

看他傳喜訊 不見眼前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苦行千般道成九品  當頭一棒喝破三千

 

話說性空揩抹供桌發現白玉瓶中,果真有了淨水柳枝,他往常聽說,這就是妙善大師證果成佛之時,故不由他喜出望外,丟了手中抹布,撒腿往殿外就跑。恰好永蓮摘了一束鮮花,前來上供,大家一個不留意,竟撞了個滿懷,大家險些兒跌倒。永蓮定了神,看著性空道:「你為何老是如此莽莽闖闖的,恁地奔竄,畢竟為著些甚麼事來?卻把人撞得好生疼痛。」性空也立定了腳,合著手亂拜道:「永蓮師父呀!我只因見白玉瓶中,已有了淨水柳枝,故而喜出望外,奔出來想給大師報個喜信去,不料匆忙之間,卻撞了師父,還望恕罪!」永蓮道:「真的有這回事嗎?」性空道:「此事端的千真萬確,小尼斗膽也不敢打謊!」永蓮道:「既如此這花你拿去上供,我去給大師報信。」性空接了花自回殿上,永蓮便向大師禪房而來,只見大師正和保姆談話,一見永蓮進來,便說道:「永蓮呀!你卻來了,我正有話和你講呢!大約今天是我坐化的日子了,我昨夜入定,忽覺心上白蓮開放,這怕是個預兆。」永蓮也將淨瓶中有了淨水柳枝的話,說了一遍,妙善大師道:「既然緣法已到,你們且到玲瓏閣上去安排道場,就在那裏示寂。」永蓮自去吩咐眾人前去預備一切,妙善大師,便去用香湯沐浴,換了一套莊嚴的服裝,然後徐步登閣,在居中的禪床上跏趺坐定,宛是入定一般。保姆和永蓮率領眾尼,分兩班站定,魚磬齊鳴香煙繚繞,各念動楞嚴經句。我且慢表,再說那童子沈英他本來安排頑皮的心眼兒,有心與大師胡鬧,故一早起了身,連東西也來不及吃,便一口氣奔到寺中。只見眾尼正在忙碌,又聽說大師今天果真要成佛,好生奇怪,便踱到閣上來觀看。那時山上居民,也有人知此消息,傳揚開去,就有許多人入寺參禮,把一座玲瓏閣的上下,擠得滿滿的。那班尼僧故然各各低眉合眼,朗誦著佛號,就是一班參禮的人,也都摒息兀立,無敢喧嘩。就中只有那沈英看了妙善大師的情形,不覺暗暗好笑道,打盹就老實的打盹,說甚麼成佛不成佛,分明在那裏搗鬼,且待我來嚇她一嚇,包管叫他直跳起來哩!他打定主意,便溜到大木魚座旁,取過那老大的魚槌,挨到大師面前,大喝一聲,對頭就是禿的一下。說時慢彼時快,雖有人瞥見,卻也來不及阻止,這一下有分教,就名為當頭棒喝。一下打去,即有一道紅光冒出,大家只當是打破了頭,冒出來的血。仔細看時,紅光冉冉上升,漸漸凝聚起來,結成大師的另一法像:赤腳而立,手中捧定插楊枝的淨瓶。你道為何一擊之下,就會如此幻化呢?原來大師的神魂,已修到無須軀殼的地步,可是久處人間,為煙火塵埃所薰染,泥丸宮閉塞,神魂無從脫離軀殼。等到受了意外的一棒,泥丸宮突啟,于是就借此脫胎而化了。沈英的頑皮,正也是緣法湊巧呢!當時一眾尼僧,固然爭著膜拜,就是一群閒人,也都望空禮拜,後來只見大師的法像,愈升愈高,漸漸的沒入白雲之中看不見了,大家方才各自起身。永蓮走過去一摸大師的遺體,已經冰冷,于是便命眾尼僧誦經念佛,自已預備與保姆一同進城,奏聞妙莊王。指撥停妥,二人一同下得玲瓏閣,轉出正殿,一路上走出山門,只聽得迎面鸞鈴響處,飛也似來了兩騎快馬,上面坐著兩位差官,見二人便問道:「二位尼僧何往?我等奉莊王之命,特地前來降諭,快去喚現在的住持出來接旨。」當下保姆和永蓮拜見一過,陳明所以,讓兩個差官入寺,就正殿上放了香案,大家跪聽宣讀。原來妙莊王對于大師坐化事,早已知道,因他坐朝之時,就見大師法像來到殿前,站在半空,說是現在業已得成正果,佛祖封為大慈大悲尋聲救苦觀世音菩薩,立刻就要往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去觀自在了。故特來辭駕,將來我王升遐時,再來相渡。故妙莊王便降旨,命將菩薩留下的肉身,招人漆髹,即供養在玲瓏閣上,永受香煙,將玲瓏閣改名為慈悲觀音閣。大家自然遵命辦理,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話下。在這裏我卻有幾句話要交代一下,上邊這一段神話,似乎太荒誕無稽了,超出于情理之外。可是照佛家的說數,卻還不僅于此而止呢!這大概是時代的關係吧!除了我們先師的儒教,沒有這些神話以外,其餘的宗教,恐怕都跳不出這一個圈子,道教的神話,固然最多,可以不必去談它。就如現代文明各國奉行的耶教,也有耶蘇復活的一件故事,我們對于妙善大師的成道,一變而為觀世音菩薩,也不妨作如是觀。況且照現代靈魂學講來,人在身死之後,她的靈魂,儘有團結著,經過好久的時期,依然不散的。已故伍廷芳博士,他還可以用某種方法,與靈魂講話,替鬼攝影,並且靈魂學在歐美各國也有許多學者,認為科學界的新發明,並不視為荒誕,那末我們對於觀世音菩薩的成道,就多了一個新的解釋。她在修行時,就是鍛鍊靈魂,使它團結的時候,她的坐化,正是身死的時候;他的成道,就是那團的靈魂,雖仍舊在那裏活動,並不離散消滅罷了,與現代的靈魂學,正是兩下吻合,這也不能全責佛家的荒誕啊!並且靈魂的活動,迅疾得如流電一般,無與比擬,別的且不說,但看做夢,一夢的時間,大約不過幾十分鐘,可是夢中所做的事,喜怒哀樂,不知要多多少少,甚或包括著人的一生。夢是靈魂活動的象徵,是誰也不容否認的,那麼觀世音菩薩成道之後,他的活動,宜乎要瞬息千里了。現在我將這緊要關目解釋過了,回筆過來,再說到耶摩山金光明寺中,保姆當然受眾人推戴,做了一寺的住持,奉旨招了高手的匠人,一方面將菩薩遺留下的肉身,用上好光明寶漆,漆將起來。一面將玲瓏閣的匾額除去,換上慈悲觀音閣的匾額,又在閣中造了一座佛龕,將菩薩的肉身供入,永受香煙。一連忙了好多日,方才竣事,不在話下。再說那時興林國中,上至妙莊王,下至一班愚夫愚婦,見持志修行,果然能夠正果成佛,于是大家都生了信心,不期然而然的都皈依佛門,果真應了人王國變成佛王國的預言。後來妙莊王也被菩薩渡化,歸入羅漢班中,保姆封為保赤君,永蓮亦歸南海,永侍蓮臺,就是侍香龍女。還有那頑皮小子沈英,他自從看了菩薩成佛之後,倒也頓時恍然大悟。他本是南方火德之精,靈氣所鍾,自是高人一等,平時塵蒙心竅,故演出種種頑皮之事,一旦醒悟,功行超人,久後也被菩薩收在蓮臺之下,就是善財童子。這些都是後事,我算一言表過,後文恕不再敘。且說觀世音菩薩自從辭了妙莊王之後,一路雲浮風蕩,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來,不消片刻功夫,已到靈山寶境,氣象萬千,果非凡俗可比,正是

 

瑞靄垂纓絡 祥光護白蓮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觀自在南海清修  憫苦厄中原化度

 

話說觀世音菩薩自從脫卻凡胎,辭了妙莊王一路足踏浮雲,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來,她此時身輕腳健,不消多少功夫,已到落迦崖下。此間畢竟是靈山勝境,不同凡俗,奇花異草,生遍四周,靈獸珍禽,迎人舞蹈,白蓮池上,送來萬縷幽香,紫竹林中,升起千般瑞靄,中間卻是一座二品蓮臺,霞光萬道,卻是空著。菩薩到此,口說一聲善哉,便跳上蓮臺,端身趺坐,其時正是九月十九日啊!故現在民間習俗,凡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這三天,一概認為觀音生日。其實二月十九是轉劫誕生之日,六月十九是捨身披剃之日,九月十九是證道正位南海普陀落伽山之日。習俗雖一齊視為生日,卻也非絕對沒來由的啊!再說觀世音菩薩證果蓮臺,一心觀自在法,渡化了妙莊王等一班人以後,與善財龍女,同居紫竹林中,講清淨大法,逍遙自在。有一天卻有一個僧人,叫做沙門跋陀,他自西方佛國,受了菩薩戒,行大願力,往東土傳教。如來諒他道行末深,雖其志可嘉,明知此去定然徒勞往返,故曾勸阻,無奈這沙門跋陀立志堅決,執意要去,如來只好付了路引牒文,讓他自去,這也是他數中應當有此跋涉。他費了幾天功夫,才到了中土,雲遊各處,向眾生說法,宣揚佛教,無奈一則因語言隔絕,中土人民,不知他講些甚麼,就沒人去理睬他。二來那時中土人民,並不知有佛教,對于僧人,都視為異端左道,就算言語能通,也決不會有人信他說話。因此兩個緣故。他雖然走遍中原各地,終是到處受人奚落,他當下便打算西歸,一路上順便朝名山。那日恰巧到得南海,聞得觀世音菩薩在此,便志心往朝,請教一切。菩薩見他立志可嘉,便向他問起東土情形,沙門跋陀道:「不可說不可說,那邊刀兵不絕,災障重重,人心險惡,爭奪頻頻,弟子向他們說法,全然不悟,還把弟子當做惡人,到處受他們奚落,弟子生受這些,倒也罷了。只可憐那班芸芸眾生,災劫當頭,還自執迷不悟,欲化渡也自無法,只得西歸向如來請得妙法,再行東去點化他們了。在此經過,特拜朝菩薩,還望慈悲慈悲,用大法力感化這一班迷途眾生,一來使他們脫離苦厄,二則來也可宣揚佛法。」觀世音菩薩道:「善哉善哉,這是你功行未深,言語隔絕之故,如今你且歸禮如來,改日再行東去,我本著尋聲救苦之志,既然知道有此等事情,萬不容坐視,只得待我往中原走一遭了。」沙門跋陀拜謝過了菩薩慈悲,逕自西去。觀世音菩薩便吩咐善財龍女,好生看守靈山,自己便化身為一老媼,離了南海,一路上向中原而來,化身丐婦模樣,一路上沿門托缽,與一班下愚百姓異常接近。她看那各地的鄉風,處處不同,善良的固然也有,頑惡的卻佔多數。那方的男子呢?到底受了聖人的教化,懂得禮義,但是婦女們卻大大不然,可分高下兩層說:高貴的婦女,自然出身名門,也一般的略諳詩書,但是頤指氣使,平日間養尊處優,養成驕奢淫佚習慣,造下了許多惡業,難免輪迴之厄。在下的愚夫愚婦,從不曾聞得聖人之教,一切行為,自然更不必說了,忤逆不孝,攘奪爭殺,那一件沒有!他們不知果報,更覺可憐。觀世音菩薩大發慈悲,決計先向下愚說法,當她法駕一路到得中州地界,選了太室山一個石屋,做顯化之地。夜間即示夢給附近百姓,說明日內觀世音菩薩要在此經過,點化有緣法的人,拯拔一切苦厄,你得留心相待,不要當面錯過,說罷便現出她的莊嚴寶相,悠然而隱。到了第二天,一班百姓互相談論,都道昨夜得這麼一個同樣的夢,大家覺得奇怪,談論紛紛,不外乎懷著萬分的希望,專等菩薩的降臨。又明知菩薩顯化,決不會將本來面目向人的,但又不知今番她究竟化身何等人物,前來點化眾生,因此又引起許多枝節。他們因認不得菩薩,凡是見了一個面生可疑的人,就指為菩薩,大家環著向他禮拜,往往把那受拜之人,弄得莫明其妙,直到雙方說明真相,彼此付之一笑,如此一連鬧了好幾天,誤會卻發生了不少,只還是不見菩薩來臨,反弄得大家心上疑雲疊疊,就算見了面生可疑的人,也不敢冒昧拜認。那時觀世音菩薩卻仍舊化裝為一個窮苦老媼,下山到得城市,一路求化飲食,大家反沒有留意。那年正直亢旱,入夏以後,已有四十多天沒有下雨,田中的禾苗,都呈枯萎之色,農人等吃盡辛苦,日夜戽水,終于無濟,看看災象已成,倘使天公再不下雨,行見顆粒無收。鄉農們憂愁焦慮,自不必說,就是城市中人也愁著荒年。故觀世音菩薩托了缽盂,向人家求化時,不約而同說道:「天公如此亢旱,今年的收成,已經無望了,自己還愁著來日的難渡,那裏更有餘物,給你這老婆婆呢?」菩薩長嘆一聲道:「水旱雖然說是天災,到底還是由人自肇,你等這一方百姓,若是尊敬天地,廣行善事,改輕殺戮,歸化佛祖,上天豈會降這災禍,使你等受苦呢?就如我這麼一個窮苦的老婆子,到此地半天,一路求化了數十家,兀自不曾化到一粒米,半粒殼,足見這一方的百姓,全無向善之心,人無向善之心,受這些水旱天災,誰說是不應該的呢?」當時就有一位姓劉名世顯的老人,聽了菩薩的一番話,心上就是一動,暗想這老婆娑遮莫是菩薩的化身了罷!待我來和她談論談論,便上前拱手為禮道:「老婆婆見得甚是,但依老婆婆的話,此間百姓,因以前未曾積善,故有今日的旱災,就算大家從此改過自新,今次的旱災,也是救不得的了。」菩薩道:「這卻不然,天心最為仁慈,福善之心比罰惡之心還勝三分,只要人肯誠心悔罪,上天決不會不容的。只要這一方的百姓,肯從今天起,發誓改過日新,一心向善,目前這旱災,也未始無法可救啊!」劉世顯聽了這一番話,不問情由,倒身下拜道:「多承觀世音菩薩顯化指示,弟子俗眼,不識慈容,幾乎錯過。幸聞法語,心竅頓開,伏願菩薩大發慈悲,廣施法力,降霈甘霖,救得旱災,弟子自當建廟供養菩薩,廣勸愚頑,使他們改心向善,同歸座下,還望菩薩慈悲方便。」說著又連連叩頭。菩薩道:「姓劉的啊!難得你一片誠心,替眾人求援,可見你無自私之心,我如何不答應你的請求?只是我看此方百姓,愚頑特甚,明天午時三刻,我將顯化,施展法力,大霈甘霖,叫他們親見我佛法無邊,堅他們的信心,你再善為勸導,那便容易感化了。」劉世顯再拜而起,菩薩已隱身而去,他便將遇見菩薩的話,向眾宣說。大家有些疑惑,都說青天白日的菩薩顯身,怎樣只你遇到,我們卻都沒有看見呢?劉世顯道:「看見或許都看見的,只俗眼認不出罷了。剛才那個托缽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菩薩的化身啊!」眾人聽了果真見過這婆婆,只不當他是菩薩,當面錯過,懊悔已嫌遲了,正是

 

都因緣法異 對面不相親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洒甘霖救濟旱災  賣鮮魚感化下士

 

話說大家聽劉世顯說那托缽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不覺互相驚異起來:剛才看果真是看見過的,但是誰也不知道這貧苦婆婆,卻就是觀世音菩薩啊!于是有的自怨有眼不識泰山,當面錯過良機;有的自怨不會施捨,結個善緣,大家懊喪的情緒,一言難盡。當下劉世顯又將菩薩以慈悲救苦為旨,這些都屬細事,決不加罪,只要以後虔心相信就是了。並且菩薩定于明日午時三刻顯示寶相,祈霈甘霖,你等那時儘可瞻禮慈容,同沾雨露哩!大家聽了此話,又都不禁喜躍起來,從此傳揚開去,不消片刻合城全知,再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傳出去,到當日晚上,四鄉八鎮已經完全都知道了,聽了這種消息,沒一個不喜形于色。直到次日清晨,端的是農停耕,婦停織,商停市,大家都焚香點燭,虔誠頂禮,專等午時三刻看觀世音菩薩顯示法身。無論老少男女,一個個仰起脖子望著天空,連眼都不敢多瞬一瞬,直等到分際,只見太室山頂,悠悠的起了一片白雲,逐漸的蔓延開來,愈延愈廣,忽見白雲中間,天開一線,山頭之上,現出丈六金身,頭戴錦兜,身披袈裟,捧定羊脂白玉淨瓶,瓶中貯著甘露柳枝,赤著雙趺,站在光明石上。大眾見此情形,一齊倒身下拜,口稱觀世音菩薩,又默默通誠,都願皈依座下。羅拜既畢,只見菩薩手執柳枝,蘸著甘露,向東南西北有田禾處一陣洒,說也奇怪,一忽兒雲氣四合,大雨如注,足足半個時辰,方才雲收雨住,霽色重開。菩薩的法像,早已不見了。自此之後,那一般百姓果真都敬信佛法,劉世顯捐了資財,就在太室山菩薩顯身處建立一廟,塑大士像供養起來,菩薩所憩的石洞,也改名觀音洞,至今還留存著哩!這是觀世音菩薩到中土後第一次顯化,所現的乃大慈相,就是聖觀自在菩薩啊!當時曾留下有《聖觀自在菩薩心真言瑜伽觀行儀軌》一卷,直到唐代,始經釋不空譯出,至今仍流行佛門。再說菩薩自從廣施法雨,點化了劉世顯,此間自有劉老兒向眾勸善,不必久羈。於是她坐觀清淨,運用她的慧耳,諦聽一切,她覺東海之濱,各處島嶼之民,身居化外,不知禮義,與禽獸無異,甚為可憐。故就離了中州,直向東海邊而來,菩薩知道那邊半屬漁民,故就化成一漁婦模樣,挽著叉兒髻,穿著藍布裙襖,依舊赤著雙跌,生得美麗非常,手中提著魚籃,中間放著幾條鮮活的魚兒,雜在眾漁人中,入市賣魚?市人因為這位魚婦,生長得十分美麗,故爭著都去買她的魚,可是菩薩卻向買魚的人說道:「你們買我的去做甚用處。」買魚的就說是做菜肴下飯,他卻就搖頭說道:「我這個不比等閒,不供人口腹,你等要菜魚請照願別人,我這魚卻只賣給人家做放生之用的。」人家聽了她的話,不免笑她癡呆,以為魚蝦之屬,本來是供人口腹的,如何卻說是放生,果真買了魚拿來放生,還不如將金錢向海中拋擲好得多呢?於是就悄然而去。菩薩到了晚間,也和眾人雜居在金沙灘畔,次日仍舊提籃入市,可是依舊找不到主顧。如此一連幾天,就驚動了一位有心人,此人姓馬,大家因為他是個賣魚郎,故都叫他馬郎,他見菩薩賣魚,天天沒有生意,她那籃中,卻天天老是那兩條魚兒,乾放著卻如何並不會死,兀自有些奇怪,他便留心察看,又不見甚麼特異之點。馬郎十分納罕,同時金灘上的許多漁戶,對於這美麗賣魚女子,都生了愛慕之心,不久就有許多人向她說親,爭著要娶她為妻,一共到有二十餘人,馬郎也是其中的一個。菩薩倒也並不嫌他們褻辱,只善言向這許多求婚的人說道:「一女配一個丈夫,這是天經地義,我現在只有一個身體,終不成盡配你們這二十多人啊!我如今卻有個辦法在此,做選擇的標準,但不知你們可肯依從?」大家爭著要想得她為婦,聽說有辦法,自然都樂於接受,向菩薩請教。菩薩道:「我會得教人誦經,現在就拿這個做標準,由我將《普門品》口授給你等,凡是在一夕之間,誦得熟的,我就嫁他為婦。」於是大家就請他教授,由菩薩一句一句的背誦出來,大家一句一句跟著唸去。教了一遍,又是一遍,倒來倒去,唸不絕聲。學誦的人,都專心一志,可是天資生得各有高下,一夕功夫,其中能夠背誦的,卻有半數,那一半背誦不出的,自然絕望而去,惟留著的一半,又爭著要娶她了。你說你誦的絕熟,這女子應該歸你,我說我念得流利,這女子應該歸我,不免紛擾起來,幾乎鬧成打局。菩薩止住大家道:「你等休得相爭,我還得再行挑選哩!《普門品》是佛家初乘,容易學得會,不能算數。現在可換《金剛經》,仍由我口授,也規定一夜,學得會的,我得嫁他為婦。」大家又高興起來,仍請菩薩口授,十多人又靜心學習,一句一句的唸著,這《金剛經》可就不比《普門品》來得容易了,整整的學了一夜,十多人中,只有四人學會,那其餘的被淘汰了,怏怏而去,自然不消說得。那四個人同聲說道:「美女啊!我們現在還有四人哩!你到底願嫁那一個,爽快些說一聲罷,我們決不爭奪的。」菩薩道:「不行不行,須知我對於你們諸人一視同仁,並沒有什麼好惡之見,存在裏邊,只看大家的緣法,若由我指定,就欠公平。如今還得待我再挑選一番,以定此身的誰屬。」四人沒法,只得聽她的指揮,向她問道:「《普門品》不算!又是《金剛經》,如今《金剛經》依舊無效,不知又要弄些什麼花頭經出來哩!請你快些說出來罷。」菩薩笑道:「你等休要猴急,我這部經卻非同小可,是佛家大乘寶藏,名為《法華經》,如今就用此經教授你等,如能在三天以內,將此經誦熟的,我準嫁他為婦。」四人得婦念切,自然一口答應,於是仍由菩薩一句一句的教誦,轉眼三天期滿,能夠背誦的,卻只有一個馬郎,其餘三人,懊喪而去,自不必說。當下菩薩吩咐馬郎先行回去,具禮成婚。入門之後,菩薩卻弄了小小神通,變成死的模樣,並且皮肉立刻腐爛,馬郎空歡喜了一場,到此也只是沒法,就將屍體去葬了。大家聞知此事,反覺自己慶幸,把以前的懊喪卻全拋了。馬郎到此就誓不娶婦,閒時就把菩薩教他的三種經文,念誦消遣,覺得津津有味,有些感悟。再說菩薩自脫身而去之後,時隔數月,見馬郎悟性已開,便化身為一個和尚,前去找到馬郎,與他談論佛法,指示迷津。然後問起他娶婦之事,馬郎一一告知,菩薩道:「你可知那美女畢竟是誰人啊?她卻是南海普陀落伽山觀世音菩薩啊!他卻特地到此示現感化與你的,你如不信,可同你去將墳刨開來,一驗她那骨骼,就可以知道了。」馬郎果真帶了一把剷子,來到墳前,扒開來一看,不覺大喜過望,正是

 

佛法無明淨 有緣渡眾生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責貢蛤蜊民不堪命  消除疫癘手到生春

 

話說馬郎聽了和尚的話,果真攜鏟來到美女埋葬的地方,扒開墳頭一看,不覺大為驚喜,那裏是甚麼屍身,卻留著一付黃金鎖子骨。和尚道:「如何?你如今可知道觀世音菩薩的法力了。菩薩因為這一方的百姓不知禮節,愚蒙可憐,故特地化身美女,前來點化大眾,合該是你的緣法,授了大藏《法華經》,你就該本菩薩的宗旨,抱定宣揚佛法,勸導大眾的心志,將來功德圓滿,不怕沒有你的好處啊!」馬郎連連應諾,說話之間,和尚卻又不見了。從此馬郎便把間草屋,改作茅庵,塑起觀世音菩薩的法像,但所塑的還是賣魚美女的形狀,一手提著魚籃,故世稱為魚籃觀音;又因為當時名義上曾嫁馬郎,故又稱為馬郎婦觀音。其實都是觀自在菩薩的化身罷了。再說菩薩自點化了馬郎之後,一路沿海而行,那一曰到一個所在,見有一股怨氣,聚結不散,菩薩就動了慈悲之念,化身為一個行腳僧人,到民間去訪問。原來此間地名寧波,是東南海口的重地,出產豐富,尤其是海洋珍味居多數,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又值盛世,本來不知有什麼疾苦。可是近幾年來,因為一件貢品,就鬧得雞犬不寧,民怨沸騰起來,你道為何?原來那時唐文宗在位,他生平最嗜食蛤蜊一物,真是愛如生命一般,幾乎不可一曰無此物,沒有此物,就不能吃飯。蛤蜊一物,雖各處海口都有出產,但要算寧波出產的最為名貴,肥嫩鮮美,無出其右。既是皇帝愛到此物,自然要責令寧波貢獻了,蛤蜊是寧波的土產,寧波的漁戶又多,進貢些些,講來也算不得什麼啊!卻為何竟民怨沸騰呢?端因官府差役等人,狐假虎威,借了責貢這問題,就大大的剝削百姓起來。漁戶進呈貢品蛤蜊,自然不敢含糊,先行選擇一遍,然後呈繳給責貢的差役。那時差役便擺出他們上命差遣的面目,左不是,右不是的一味挑剔,不是嫌你選擇不均,就是說貨色不佳,總不肯給你一個爽爽快快過秤錄收的。你若是事先送幾貫給這衙役,就是貨色果真欠佳,他們也一樣的收下來。你若是不化錢的話,他們就給你一個乾擱,三天五曰不給你過秤,縱然磕破頭去苦求,也是不理不睬。蛤蜊是最易死的,幾天一擱,又得重行採捉,結果還是要用錢。你若因此而誤了限,就捉到當官,辦了一個大大的罪名,包你吃不了兜著走。並且別種貢品,每年一回,每年兩回,次數是有一定的。獨有蛤蜊,卻一年到頭不斷的要貢,故寧波一班漁戶,也就一年到頭的在責貢中度日。貢些蛤蜊本沒有什麼?但是每次要貼上幾貫差役錢,這卻老大吃不了。故數年之中,把那班漁戶,富的弄得窮了,窮的弄得賣妻鬻子,家破人亡了。因為一人口腹之好,不知破了多少人家,說來正自可憐呢!那麼這班漁戶未免太笨了,難道不能改業避免這種苛政麼?卻又不然,官府事前就有準備,先將漁戶查明記錄,凡是名字被錄去的人,就逃不得差,並且不準中途改業,非到本人身死,決不能逃免。故很有些人因欲留些產業給後輩,不惜犧牲他自己的性命,去自殺的,你想在這種情形之下,又怎教那些百姓不怨氣沖天呢?當下觀世音菩薩來到寧波,問明了這種情形,兀自搖頭嘆息,暗想這一班可憐的百姓,也是前生造孽,才罹此厄,如今我不相救,他們那有脫離苦厄的日子呢?菩薩便走到海灘,見那時恰好潮頭欲上,許多蚌蛤之屬,都張殼迎潮,那些漁戶,卻冒死的捕捉,只聽得一片長吁短嘆一聲,觀世音菩薩便暗中運用她的法力,把自己的莊嚴寶相,深深地印入蛤蜊中去,在那些漁戶,可是終沒有覺得,各各捕捉滿了數,自顧的前去繳納,好似還債一般。這班漁戶,正在無法擺脫這種苛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忽然上面下旨停止責貢蛤蜊,並且禁止捕捉,詔各縣設立觀世音菩薩廟宇,供養大士。寧波的一般漁戶,聽了這個消息,怎麼不喜出望外,距躍三百呢?但如何會突然有此一道旨意下來,大家終是猜想不透,後來幾經打聽,方才知道個中的原因。卻是觀世音菩薩暗中救助之力,受惠的人,自免不了皈依蓮臺之下。原來那一批蛤蜊進貢入都之後,御廚見了新鮮之品,少不得就裏邊挑擇了幾個肥大的,預備作羹上進。不料第一個剖去,就堅如金石,再也剖不開來,御廚就覺得十分可疑,待到用力一劈,只見金光閃處,轄的一聲,那蛤蜊就裂開了,中間卻並不是蛤肉,倒是端端整整一個觀世音菩薩的法像。質地精瑩透澈,似玉非玉似珠非珠,只覺得光華奪目。御廚見了,不覺大駭,不敢隱瞞,便拿去奏明上邊。文宗也十分駭愕,便命用金飾檀盒貯藏起來,一面下旨罷貢蛤蜊。後來召見恆正禪師問起此事。禪師道:「物無虛應,這是菩薩欲啟陛下信心,以節用愛人罷了。佛經上說:『應以菩薩身得度的,即現菩薩身而為說法。』」文宗道:「菩薩身是看見了,只是沒有聽得菩薩說法。」禪師道:「我只問陛下信與不信?」文宗道:「事實彰明,怎樣敢不信呢?」禪師道:「既然如此,陛下已不啻聽得菩薩說法了。」文宗因此大悟,以後永戒食蛤,並令合天下的寺廟都另闢一殿,供養觀世音菩薩,因為這一次的觀世音菩薩法像,出現在蛤蜊之中,故世稱蛤蜊觀音。這並不是做書的胡謅,好為玄談,此事在《佛祖統記》,《普陀山志》等書,都有同樣的記載哩!當下觀世音菩薩自海灘將法像感應了蛤蜊,救了一班漁戶貢賦之苦,便一路行來,直到山東登州府地界。其時正值盛夏,疫癘盛行,死傷相繼,實在悽慘萬狀,一班庸醫俗子,又沒有奇方妙藥,救得此疾。菩薩知道此病,都由正氣虧耗,被外邪侵襲所致,只有藿香可治,便入山採藥,化裝為一個賣藥老叟,肩荷藥囊入市求售。那邊的百姓起初見了這外來之人不敢嘗試,後來有一班貧苦無錢的人,聽說她肯施診給藥,於是漸漸有人求治,果然藥到病除,這饞大家注意,紛紛求治。在兩三個月內,不知救了多少生靈,直到疫氣全消,菩薩纔示現給智林寺優曇禪師,傳了藿香治疫的靈方,優曇禪師向大眾宣說之後,大家纔知道是菩薩示現。於是一班受惠的人們,各各捐金起建觀音庵,塑起觀世音菩薩法像,虔誠供養,但是所塑法像,面目打扮雖與別處的相同,但手中不捧淨瓶楊柳,卻是拈著一棵藥草,這也是當地人民不忘報德的意思,既受了藥草之惠,故就塑菩薩拈著藥草做個紀念,這就是世稱為施藥觀音的啊!後世病家在危急無法時,往往到觀音院裏去求籤請藥,實在也是濫觴於此哩!更有那一班虛名和尚,濫刻藥方,憑人求取,借此斂錢,這非但是佛門之蠢,並且會得害人,那真可恨得很,豈是菩薩救世濟人的本旨啊!菩薩此去,又化身不肯去觀音,往潮音洞住息,留下許多聖跡,受後人瞻禮了,正是

 

聖跡經留處 慈悲救世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遊五臺夷奴盜法像  拒寇亂菩薩現奇容

 

話說觀世音菩薩自在登州府施藥救滅了疫癘之後,當地百姓經優曇宣說,知是菩薩示現救世,大家都捐資建造觀音庵,塑著施藥觀音供養著,菩薩便隱身在此小息,間常出入民間,點化有緣之輩。那一天心中忽然一動,菩薩便施出天眼通的妙法,運用慧眼,向四下一看,就明白一切。暗想原來那夷鬼子在那裏出花樣,倒不可不去走一趟哩!於是便又一路向浙江而來,你道為何?原來那時有一班東夷國人,到中土遊歷,聽得五臺山的勝境,便先到那邊玩賞。但五臺山佛寺眾多,並且規模宏大,所有的佛像,不是寶石雕成,定是白玉琢就,端的是莊嚴燦爛,五色繽紛。那東夷之人,生性最為狡猾,一見了許多珍寶,就動了覬覦之心,他見法華寺中,有尊觀世音菩薩的法像,完全是白玉琢成,手中捧定淨瓶,瓶中卻插著一朵蓮花,坐下的蓮臺,也是白玉雕就,而且是整塊的羊脂白玉雕就,十分工細,長有三尺左右,確是希世之物。那班東夷看在眼裏,就動了不良之念,大家一商議,便乘著寺內役人不留意的當兒,偷竊了就走。等到寺中人覺察,那一班夷人已經逃得不知去向,失去的玉觀音,自然也沒有著落,只得罷休。再說那班夷人,自從偷得玉觀音,一路歡歡喜喜的逃過來,繞道浙江,想由此出口,渡海回國。觀世音菩薩就在此時受了感應,立刻動身趕來,恰好夷人艤舟在潮音洞下,待曉開船。菩薩就施展法力,霎時間洋面上生出萬朵蓮花,綠葉搖風,把洋面完全遮蔽,使人辨不出東南西北,到得天明,夷船待要解纜,卻竟找不出一個去路,正在慌急之際,忽然風浪大作,將一條小船吹得上下不定,幾乎翻過身來。把幾個夷人,嚇得魂飛魄蕩,不知所措,大家再向普陀巖上望望,卻見觀世音菩薩手捧寶瓶蓮花,端端整整的立在巔上。夷人到此,方知是菩薩的法力,於是再拜哀求,願將五臺山偷來的觀世音菩薩玉像,留在潮音洞,讓這一方百姓瞻禮,禱告一番之後,頓時風平浪靜,洋面的蓮花不見了。夷人將玉觀音送到潮音洞,然後開船遠去,不在話下。當菩薩顯跡之時,適有張氏居民,親眼看見此事,便傳揚開去,張氏又募化了金資,就將自己的屋宇,改建為觀音庵,供奉玉像,自己便皈依座下。當時遠近的人,聞知其異,都來瞻禮,大家因為這尊觀音,不肯隨夷人東去,故呼為不肯去觀音,其實乃是持蓮觀音的寶相。該處洋面,因為觀世音菩薩用蓮花阻止夷舟,故稱為蓮花洋。普陀山直到現在,還算是江浙一帶佛教最盛之地,世俗竟有小西天的話頭。善人善地,故菩薩肯將這尊法像,留在此地啊。再說那時正當唐末,天下擾攘,黃巢李克用等尤為殘忍不仁,弄得生靈塗炭。浙江臨安人錢繆,雖則是一個尋常小百姓,但生就的忠肝義膽,練得一身好武功,看了當時擾亂情形,甚為不平,便召集鄉勇,自成一軍,屢建奇功,吳越安堵。當他起兵以前,雖有保障東南的意思,但資糧器械既不易得,萬一不巧,反弄上個作亂犯上的名頭,貽羞錢氏,他有了種種顧忌,對於起兵之事,便遲遲不決起來。那一天忽然夢見觀世音菩薩向他說道:「錢繆錢謬!你莫再躊躇。你既有保障東南之意,拯民水火之心,這就是一片善念,天佑善人,雖百戰也不會敗北,快些起兵罷!」錢繆便將種種困難之點,告訴菩薩,菩薩道:「你莫畏縮,須知道千般手眼只在一人,你如不信,且看我來。」當下錢繆只覺眼前金光一閃,菩薩已現出千手千眼的丈六金身,向他說道:「錢繆啊!你須知道,為人要有千般手眼才做得千秋事業,你休要遲疑不決,儘管放膽做去,東南無數生靈,都繫在你一個人身上哩!二十年之後,可到天竺山中來尋我便了。」錢繆一夢醒來,不覺大異,暗想既然是菩薩指點於我,一定是不會錯的,便決計起兵。一面召集大眾,告知菩薩示夢的情形,一面命人畫了一軸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的法像,懸掛在家中,朝夕焚香禮拜,虔誠供養。當下投奔他的人,聽說有觀世音菩薩在暗中護佑,大家自然心寬膽壯,能收百戰百勝的奇功。也只為了一念,果然保障得東南半壁平安,錢繆也由杭州太守做到吳越王,留名千古。二十年後他記起了菩薩天竺訪尋的話,便往天竺山中去尋,尋到天竺,只見一個僧人,端坐石上,手中執著一本經卷,專心閱看。錢繆只當是菩薩化身,便倒身下拜,口稱:「弟子遵菩薩吩咐,得有今日的功業,大家已不敢正視東南,現在局勢粗定,弟子也厭倦尊榮,還望菩薩方便收錄。」那僧人急忙還禮道:「大王休得誤認,貧僧一空,實因往禮潮音,行腳經過此地,果然遇見過菩薩,但當時卻不知道。也只見一位僧人,坐在地上看經,貧僧就向他問訊,他說與貧僧有緣,願將這《大悲心陀羅尼》、《大悲經》各一卷,授與貧僧。並且說今天大王要到此地來,叫貧僧在此相候,如見大王,順便傳言:現在大王功成名就,百姓愛戴,宣揚佛法收效必宏,勸大王在這上面積些功德,將來機緣到時,再來相度。貧僧到此,才知遇到菩薩,禮拜一番,菩薩又隱身去了,故此貧僧就在此相待大王。」錢繆道:「既然如此,正是我們合該有此緣法,菩薩示現於此,原來是個善地,我想在此間建造一座看經庵,就煩大師主持一切,未知大師意下如何?」一空和尚連聲稱善,於是這位吳越王錢繆就去撥了一筆資財,由一空招工雇匠在上天竺大興土木,建造一座美輪美奐的看經庵。所塑的觀世音菩薩,乃是趺坐看經之狀,坐的蓮臺就是用菩薩坐過的那塊白石,雕琢而成的,從此世間又有了持經音法像。那座看經庵由一空住持,吳越王自聽了一空傳述菩薩法諭之後,除建造了這座看經庵之外,到處興修寺院,廣宣佛教。大江東西,大小百餘寺,都是錢繆一人所興建。當時吳越的百姓,因為受到錢繆的保護,得能平安度日,愛戴之心,自然不消說得。錢繆王既然信仰佛教,那班百姓們自然景從響應,大家都成了佛國的信民,此風流到現在,蘇杭一帶的百姓,相信佛的,也比別處來得眾多。外路的人,且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話,直把蘇杭當作佛國了。再說菩薩自點化錢武肅王之後,隨處化裝了各色人物,在民間來往,指點迷途,拯拔苦厄,遊行自在,但世人卻無從識得。那一天來到九華山下,抬頭觀看,此山端的生得清秀宜人,上面有九個山峰,雖則高下參差,但都與蓮花無異,九個峰就如天空中長著九朵蓮花一般,九華山的得名,也就是為著這一點。山中寺院也就不少,菩薩此時化裝著行腳和尚模樣,一路上山,想去指點愚僧,留些顯跡。走到一個山坳裏,忽聽得有人在那裏念《多心經》,菩薩循聲走過去一看,卻原來是一個西域僧人,正是

 

空山清淨地 風動雜梵音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蓮花峰番僧面壁  少林寺李全招降

 

話說菩薩到了九華山蓮花峰的山腰裏,忽聽得有人在這裏朗誦《多心經》,便循聲走過去,舉眼看時卻是一個西域僧人,面壁趺坐著,在那裏志心虔誦。你道這個和尚是誰?說起來卻也是個很大的來頭,他本是罽賓國的王子,因為生有宿根,故自幼即敝屜尊榮,遁入空門,研究佛家奧旨,功行精進,早已深入三藏,博通大乘,自號為求那跋陀,發大願力,誓將西方大乘之教,傳入中土。故飛錫東遊,欲向大眾宣誦《法華經》,可是與前次的沙門跋陀一般,因言語隔絕,講解不通,心中十分愧嘆,深恨自己功行未深,以致有此。就遁入九華山在蓮花峰一個石窟中,面壁趺坐,不斷的唸誦著《多心經》,希望感動菩薩,指示迷津。可巧今天菩薩適從此處經過,聞聲而至,早就知道他的意思,菩薩暗想難得這求那跋陀有此堅定意志,如今我不點化於他,更有何人能點化他呢?於是便將身隱過,暗中幻化了去指示他。那求那跋陀當日夜間,在入定之時,就覺得石壁之上忽發現了一片光華,隔了半晌,光華之中,就湧現出一朵蓮花,蓮花中間,又湧現出觀世音菩薩的法像,菩薩頂上,又現出一匹寶馬。求那跋陀便將事訴說一番,請菩薩慈悲,菩薩只是含笑不言,卻見那匹寶馬,發開四蹄,在寰宇之中奔跑。求那跋陀到此恍然大悟,明明菩薩在告訴我,欲通華語,非週遊中土,用心學習不可。他領悟了之後,石上的幻影就不見了。求那跋陀次日即便離了此地,到處雲遊,九年之後,所有華語,無所不通,於是重歸九華山,宣說《華嚴經》,果然人人了悟了。求那跋陀於是就在昔年面壁處建庵塑像供奉,那一尊觀世音菩薩法像,其餘與平常的一般,只是頂上卻多一匹寶馬,故世人稱為馬頭觀音,也稱為馬頭明王,後人尊為畜牲道的教主。自從這一尊異狀的觀音塑成之後,一班善信,都有些疑惑起來,以為好好的一尊觀世音,如何頂上卻添上一匹馬,畜類居上,豈不褻瀆了菩薩?於是在求那跋陀講經說法之餘,便將此意,向他請教。求那跋陀將前事告知大眾,然後說道,佛家輪迥,分為六道,就是地獄道、餓鬼道、畜牲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觀世音菩薩本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宗旨,故也分為六相。大悲觀世音破地獄道三障,此道苦最重,故宜現大悲相,世傳的千手觀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慈觀世音破餓鬼道三障,此道飢渴宜現大慈相,世傳的聖觀音,就是此道的部主。獅子無畏觀音,破畜牲道三障,獸王威猛,宜現大無畏相,這位馬頭觀音就是此道部主。大光普照觀世音,破阿修羅三障,此道猜疑嫉忌,宜現普照相,世傳的十一面觀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天人丈夫觀世音,破人道三障,人道有事理,事伏憍慢,稱天人,理則佛性,稱丈夫,故宜現天人丈夫相,世傳的準提觀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梵深遠觀世音,破天道三障,梵是天王,標王得臣,世傳的如意輪觀音,就是此道的部主。所說的三障就是惑障、業障、苦障三樣,觀世音菩薩既各主一道,寶相也就因之而異了。這尊馬頭觀世音在六觀音中還不得異相。像十一面觀音,共有十一副面目,當前三面作菩薩面,左廂三面作瞋面,右廂三面作金剛面,後一面作大笑面,頂上一面作佛面,各各不同。又如準提觀世音,一身十八臂,面有三目,上兩手作說法相;右面第二手施無畏,第三手把劍,第四手把數珠,第五手把微若布羅迦果,第六手把鉞斧,第七手把鉤,第八手把跋折羅,第九手把寶鬟;左邊第二手把如意寶幢,第三手把蓮花,第四手把澡罐,第五手把索,第六手把輪,第七手把螺,第八手把賢瓶,第九手把般若波羅密經龕子,七寶莊嚴,又是一副法相。至於如意輪觀音,六臂金身,頂髻寶莊嚴冠,坐自在王,住於說法相。右第一手思惟,愍念有情故;第二手持如意寶,能滿眾生願;第三手持念珠,為度傍生苦,左第一手接光明山,成就無傾動,第二手持蓮花,能淨諸非法;第三手持輪,能轉無上法;這又是一副寶相。世俗見識不廣,故見了這尊馬頭觀音以為詫異相,實不知菩薩具廣大神通,何相不可以幻化,異相正多著哩!貧僧從今起,發願化緣,塑全這六尊觀世音菩薩法像,也好垂示後來。大家聽了這番話,方才恍然,各各認捐金資材料,不足的由求那跋陀到民間去募化,完成這六觀音的工程。我算一言表過,以後不再提及了。我在這裏,又有幾句話要交代一下,佛教的主旨不外乎警世與勸善兩途,至於菩薩是否有此相示世,佛家雖如此說,我們正也不必斤斤較量他的有無,大概所現示的善相,那就是勸善的意思;所現示的畏懼相,那就是警惕的意思。菩薩不必真有此相,說的人不妨如此說,塑的人不妨如此塑,那說的人塑的人就具有菩薩心腸,譬如說沙塵的微細我的目力辨不明白,這並不是沒有沙塵,乃是我目力所不及,他說菩薩有這種種寶相,人家不能見到,也就不能說沒有這回事,只能怪自己目光的不廣罷了。我只要能夠接受菩薩勸善和警惕的苦心,那麼任便菩薩現何寶相,左右還是一個菩薩,所說的「善知識」三字,大家正當細心體會啊!再說當時菩薩的真身,早已離了九華山,又折向河南地界而來,那邊本是歷代帝皇之都,素稱為洞天福地,不料近來卻又遭了兵刀之災,弄得百姓顛連困苦,四散逃亡。原來那倡亂的卻是李全,他們夫婦二人,各使一渾鐵槍,勇猛無比,號稱李鐵槍。又說甚麼李氏梨花槍,天下無敵,故聲勢非常浩大。所部也著實不少,到處劫掠焚殺,無惡不作,真如海堤水決,端的勢如破竹,沒人敢攖他的兇鋒。因為這班人都用紅巾為號,大家都呼紅賊,賊勢蔓延,直到登封縣地界,方才屯住,不敢長驅直入。你道為何,原來登封縣的西面,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少林寺,是達摩禪師所開創,此寺以武功著名,一行僧眾,個個精於拳棒,並且是獨家秘傳,神奇變化,不可測摸。李全雖勇,但震於少林寺的威名,也不敢去惹他們,他打算設法將僧侶招降下來,另編一枝和尚兵,合著自己的所部。派人送到少室山少林寺中去,大意不外投降了,共享富貴,不投降時就要興兵攻打,玉石俱焚等語。你想少林寺的住持,原是有道高僧,就是一班徒眾,也都一志修行,斷絕塵緣,那裏肯跟這班紅賊去幹那殺人放火的勾當,造那萬般惡業呢?故一口回絕,送信人回營告訴了李全,可是他心還不死,又派人用甘言厚幣去誘致他們,和尚仍舊付之一笑。臨了兒李全怒了,又派人去說,限期三天,如其不率眾歸順,就要圍攻山寺。寺中住持,見他們一味歪纏不清,十分討厭,就把傳言人割下兩個耳朵,攆出山門,這一來就伏了禍機,正是

 

持心維正道 割耳警強梁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少室山大士退紅軍  洛陽市群生照寶鏡

 

話說少林寺住持和尚因紅賊李全遣使招降,一味歪纏不清,十分討厭,便向來使道:「出家人受十方供養,與世無爭,如何肯甘心從賊?本當將你殺了,以絕李賊之念,現在看在佛祖分上,饒了你性命,割去兩耳示警,回去對李賊講,叫他絕了這條心念罷。」於是便將來人兩耳割下,攆出山門。那人一路抱頭鼠竄逃回營中,告知李全,李全不覺大怒,便傳令進兵圍山。那時附近的百姓,恐遭寇禍,都扶老攜幼的逃避。觀世音菩薩見了如此情形,問明一切,暗想佛門清靜之地,萬不能容這班強寇去滋擾,少林僧眾,雖擅武功,究竟眾寡懸殊,勢難相敵,還得待我去幫助一臂哩!菩薩此時,本來化裝一個行腳僧人模樣,赤著雙腳一路往少林寺而來,到得寺裏,照例拜了佛祖,參了執事眾僧,掛單小住。那時適因灶下缺少一個燒火的和尚,執事的便命菩薩去充數,如此一住兩三天。紅賊攻下山頭,十分緊急,合寺僧眾雖協力同心的守禦,到底眾寡懸殊,看看有些支持不得。菩薩想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便抽了一根鐵棍在手,沖下山去,大吼一聲,揮動寶棍殺入賊人隊裏,如同風捲殘雲一般。遠遠望去,只見棍頭起落,馬仰人翻,就是李鐵槍上前交手不及三合,一棍打下馬去,被亂軍踐踏而死,李全的妻子也戰敗倒下去,仰天長嘆道:「四十年梨花鎗天下無敵,不想今天卻輸在一個和尚手裏,還有甚麼面目見天下人呢?」就倒鎗刺喉而死,主腦既去,一班部眾死傷的死傷了,餘眾都四散奔逃,從此紅軍之亂,竟一鼓蕩平。菩薩到此,一聳身跳在嵩山御寨之上,現出大威猛寶相,少林僧眾才知是菩薩顯化,都羅拜稱謝。於是便將此大威猛相塑成金身,另起觀音殿供養,這是阿摩提觀音,怒目瞋容,手執寶棍,相貌很是可怕,與別處供養的又是一副面目。當下菩薩雖然將紅軍殺散,還恐怕他們變成散股,為害民間,便又化裝了一個村婦模樣,拿著一隻錦匣,匣中放著一面青銅寶鏡,走到洛陽市上求賣。當時就有一班人去向他問價,菩薩道:「我這面鏡子,是一件希世的寶物,實實的要賣一千兩紋銀,多一文也不要,少一文就不賣。若然失此機會,往後去,就出十萬八萬銀子,也是買不到哩!」有一個好事的青年插嘴道:「小小的一面銅鏡,卻要這大價錢,畢竟有甚好處,你且說說看來。」菩薩道:「我這面鏡子好處正多著哩!第一便能照見人心的善惡,第二便能照過世去的一切,好好呆呆,絲毫不爽。有這麼兩樣好處,難道一千兩銀子還不值嗎?」那少年道:「老奶奶,你休打謊,世間那有此等寶物,卻叫人有些不信,不知你肯讓我試照一下嗎?」菩薩道:「這倒也使得,只是借你一照,須納三文青錢。」少年果真摸了三文青錢給菩薩,菩薩便從匣中取出銅鏡,執在手中,向少年道:「來照來照,但須要聚精會神,不要胡思亂想,才照得真形。」少年對鏡約有一桿煙功夫,果然見鏡中現出的一切,都是自己已往的所作所為,臨了兒卻墮入畜牲道中,投生為一條母狗,他看了不覺心驚意亂,連稱奇怪。可是別人從後面看去,仍舊是一面空空洞洞的銅鏡,一些兒痕跡都沒有,菩薩將鏡收了,問道:「照得可滿意?三文錢值不值?」少年額汗涔涔,神色灰敗,連稱好好好,值值值。旁人見了他如此神氣,爭著向他詢問所以然來,少年那裏肯說出真情,自出其醜,只向眾聲言道:「眾位也不必問我,如其有意思,不妨化費三文,也照一照,包管能夠滿意就是了。」畢竟好事的人多,一聽了少年的話,爭著要一試這新鮮把戲,你也出三文我也出三文,輪流著試照,沒有照過的爭先恐後,照過的不是哭喪著臉,便是攢眉蹙額,現出失望的顏色,最低限度,也得露出十分驚異的神情。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口雖不言,卻是彼此心照不宣。這麼一來,瞧熱鬧的人,也著實不少,風聲一傳開去,真有萬人空巷來觀之慨呢!菩薩卻只向著大眾含笑不言,由辰至酉,足足照了三千來人,這三千來個人裏面,照了憂愁懊喪的,倒要占十分之九,喜悅偷快的不過十分之一。當下菩薩向眾說道:「如此寶物,只費一千兩銀子,卻終於只有照的人,沒有買的人,可見俗眼,到底沒有識貨的人,天已不早,老身卻要走了。」說罷便將銅鏡收放在匣子裏邊,站起身來彈了彈衣上塵沙,抬起頭來時,法像卻又換了。在各人眼中變成種種不同的形狀,在惡人眼中看去,那老奶奶頓時變成金神七煞模樣,十分凶惡,看了令人膽戰心驚;在尋常人眼中看去,或作瞋怒之容,或作忿恨之狀,也是令人寒心;只有在善人眼中看去,卻是慈眉善目的一位觀世音菩薩。當下有一班人受了驚嚇,紛紛逃走,在一陣烏亂之中,那老奶奶已不見了,於是大家知道是菩薩來點化大眾,於是各述所見,大概可分為三副面目:一付是慈眉善目的菩薩面,一副是大忿怒面,一副是含瞋面。其中有幾個老人提議,好在剛才每人所出的照鏡錢,仍留在此,就用來在原處建庵塑像供養,這一尊像,也分三面,正面菩薩面,左廂是大忿怒面,右廂是含瞋面,手持寶鏡,俗稱為三面觀音,其實是遊戲三昧觀世音啊!自此之後,那一班有過作惡之人,因為照見來生受苦情形,也都憬然覺悟,改過自新,湔滌罪業。此間民風,因受了這個感化,真是醇良了不少哩!再說菩薩自洛陽留了一相,脫身而去,一路雲遊直到江北地方,只見那邊民風強悍刁惡,不知禮義,只貪財物,只要有利可圖,為盜為娼,都心甘意願。故奸淫盜殺之風,比了隨便甚麼地方都厲害,連官法也治不勝治。菩薩要點化他們,便化裝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帶了無數金珠寶物,一路行來,入了這班貪得無厭之徒的眼,便生了覬覦之心,結黨呼群,將他攔路邀住問道:「何方僧人?大膽到此,出家人又何來這許多寶物,敢莫是搶劫來的?快快獻出,放你過去,要不然休想活得性命。」菩薩道:「我並沒有甚麼寶物,也不知世間甚麼叫做寶物,只有為善修心,那纔是寶物哩!」眾人道:「休得胡說,你身上的金珠翠玉,還算不得寶物嗎?快快獻上來。」菩薩道:「你等指這些東西嗎?貧僧正嫌他累贅呢?於是就將一眾寶物,取出放在地上道,你等只撿喜歡的拿吧!」大家便一鬨而上,七手八腳,爭著揀值錢的搶奪,轉眼間搶個罄盡,只留下一串婆羅子的數珠,卻大家都不要,丟在地上。菩薩拾在手中,含笑說道:「沒中用的東西,倒一齊拿去了,怎麼如此一串寶珠,卻竟沒人問信,這可見此間百姓,生來沒有善根了。」當下大家也不去管他,各各奪了東西,想到市肆中去變賣,多人不覺疑神疑鬼起來,正是

 

佛寶人誰識 愚蒙疑鬼神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幻香梨小警貪頑  託夢兆庇護善士

 

話說那一班人想拿了寶物去變錢花用,不料卻都變作灰塵,隨風散盡。大家都十分驚異,一商議之下,都以為和尚此時,當沒有去遠,大家去找他說話。於是結伴追趕,直到慈雲寺裏,果見那和尚在此掛單,於是聲勢兇兇的向他責問,菩薩含笑道:「貧僧所有的東西,列位已都拿去了,如今只剩得一串數珠,一隻缽盂,列位原來也用不到這東西,故留還貧僧,如今卻何故又來尋找貧僧呢?」眾人道:「你那寶物,我們拿去,片刻就都變為灰塵,這一定是你這和尚用的法術,故特地尋你來討取,快快拿出來。」菩薩道:「原來如此,我早就說過,那些東西並不是寶物,你們卻一定要當他是寶物,現在我的話應了,卻又說我作了法,要討二重。叫我那裏來呢?如列位一定要時,依舊是那話兒,一定變不得錢,須知貧富各有天命,若用強力掙來的,一定享受不得,我勸列位還是省悟省悟罷!」大家聞言,那裏肯就此甘休,都說這和尚刁滑,非要給他些厲害,決不肯拿出來。於是大家四面圍攻,菩薩卻乘此脫身,用一段香梨木植在地上,由他們撲擊。眾人打得手痠腳軟,只得住手,定晴看時,見是一顆大木植在地皮中,大吃一驚,原來這段香梨木,正是寺中重價買來,預備雕刻佛像的。觀世音菩薩因與此木有緣法,故特移來作替身的,眾人中有認得字的,見木上隱隱有多寶觀音菩薩六個字,到此大家才知道那和尚是菩薩的化身,當時倒也深悔魯莽,紛紛的散去。寺中的和尚,就將那段梨木雇匠雕成多寶觀音法像,一身四面十八臂,每手各持一寶,與准提觀音像彷彿。這是寺僧因欲符多寶之意,故引准提相來雕刻的,其實當時菩薩並未有此等示現啊。自慈雲寺裏雕成了這尊多寶觀音供養起來之後,民間因為有那許多人的說,知道菩薩靈感,都十分相信,香煙甚盛。在菩薩的原意,要使他們一心向佛,不作越分之事,不料那邊的人,的確沒有善根,就誤會了意旨,在起初不過求財求福,倒還罷了。到後來他們不問甚麼事,都到菩薩面前來占卜祈禱,甚至于妓院鴇兒,也來燒香叩求菩薩,保佑他們生意興隆;小偷兒也來燒香許願,求菩薩保佑他順風得利;還有那癡男怨女,也暗中請求菩薩替他們作合;野鴛鴦也來求保佑他們白頭到老;燒香人中,甚麼都有,如此一鬧,把一位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鬧得烏煙瘴氣,此間再也留存不得。本來觀世音菩薩雖說是拯拔一切苦厄,又那裏管得這許多歪纏的事呢?況且菩薩也不能因為受了一炷香煙,就保佑他們去做那不法的勾當呢!只得嘆此方業障太重,無法點化,終于遷地為良了。可巧那尊多寶觀音像,手中所持的珠旛寶幢,的確是很有價值的寶物做成的,那一班雞鳴狗盜的東西早就生了覬覦之念。中間有一個胡七,是一黨的頭領,因為屢做巨案,人家防範得嚴密,失了幾次風,潛伏了幾時,弄得十分窘急,於是召集了幾個同黨一商議,決計去偷那多寶觀音手中的寶貝。在初大家還多顧慮,後來胡七自告奮勇,只叫大家在外把風,有甚麼事都有他的,方才各各無話。安排停妥,到了晚間,果真由他獨個翻入慈雲寺裏,索性把觀音像背負了出來,馱到僻靜所在,各自動手,把那法像十八手中所有的寶物,完全取下,然後把觀音像拋入長江之內,看他隨波逐流而去。他們得手之後,自然歡喜萬分,將贓物俵分了,各自散去。再說菩薩的真身,明知此事,所以不去施展法力,阻止他們的行動,也委實因為此間不可久居之故。在他們將法像丟下江心的時候,菩薩早已渡江到了金陵,覓到一位有緣法的善人。此人姓潘名和,是金陵一個商人,開一家糧食行,家道小康,生平篤信佛教,行善修心,遠近都稱他為潘好人。只是他雖一心禮佛行善,生平卻有一件缺陷,膝下止有一個女兒,卻沒有子息。他年紀已經五十六歲了,自揣無望,便打算將女兒招贅一個如意郎君,以作半子之靠,卻又因選擇過苛,高不對低不就,一向延擱下來,直到眼前,仍舊一無成就。他那一天忽做了一個奇夢,夢見一位兜頭的白衣尊者,向他說道:「潘老兒!你明天到江口去等候,已午之交,對江有一個四面十八臂的多寶觀音法像,由江北那面漂來,你可好生打撈了,送往清涼山雞鳴寺裏,重行修整供養,就有無量功德,那邊的石荷葉,也正好改作蓮臺。」潘和道:「小老一切尊教,只是小老年將耳順,膝下猶虛,不知是否還有生育之望?」白衣人道:「這個容易,我就賜你一子便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顆白圍棋子,付與潘和,潘和正欲再問白衣人的尊號,卻被他一推,就此驚醒。當下便將此事告知老奶奶,到了次日,往江干去等候,果然撈得了多寶觀音的法像,信心益堅,送到雞鳴寺裏。又出資將一片荷葉石,雕成蓮座,重塑金身,可是那尊法像,略有損傷,不能直立,只好側臥在蓮葉之上,於是世俗就稱這一尊觀音叫做蓮臥觀音,又成了一相。再說潘和不覺恍然大悟,知道託夢給他的,就是觀世音菩薩,於是便請了有名畫工,將夢中所見的白衣人模樣描出,懷中又加上一個小孩子,稱為白衣送子觀音,供奉在家。後來他果真不久,就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兒子,善人有後,也不枉他一生信佛的結果啊!故此風直傳到現在,江南一帶,凡是無子的人,往往向白衣觀音祈禱,拜求送子,其實潘和夢中所見的白衣觀音,手中卻並不抱孩子,就是給他的也不過是一顆白圍棋子。這抱孩子的法像,不過是潘和以意為之,叫人家見了,知道虔禮觀音之後,無後的人,也會得子罷了。後人就誤會為大士當年果真有些示現哩!至於白衣觀音呢,在三十三相中,原是有的,乃胎藏界的一尊,蓮花部的部主。白衣是表示淳淨的菩提心啊!今世所傳誦的《白衣大悲咒》,就是此尊的法門。那時菩薩又離開了金陵,一路來到姑蘇,其時恰值兵災之後,姑蘇的百姓枉死於兵刀之下的,不計其數。菩薩於是就大發慈悲,廣施法力,解除他們的苦厄,便化裝為一個中年美婦,手捧楊枝寶瓶,來到冤魂結聚之處,疊石為臺,高可數丈,菩薩就趺坐石臺之上,唸誦那破地獄障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每誦千遍,便取過楊枝,在寶瓶中蘸了甘露,望空四面遍灑一周,然後仍插好楊枝,誦經如故。當地百姓,見了菩薩如此情形,不明其故,詫為異事,於是傳說開去。一時傳遍了街坊里巷,一窩風的前來觀看,有的說是化緣,也有說是作法的,紛紛不一,菩薩見大眾疑念雜生,便向他們說出一番話來,正是

 

群疑難自決 一語破迷津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水月朦朧慈容隱現  情懷蕩漾浪子操刀

 

話說菩薩結臺誦經,超度那一班冤魂怨鬼,當地人士,不明究竟,紛紛往觀,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不一。菩薩見他們疑神疑鬼,便向眾宣說道:「此間不幸受了金人之難,冤死了數十萬無辜百姓,悽慘不堪。可是這許多冤魂,三界不收,六道不管,流散在外,漂泊無歸,十分苦惱,貧尼本我佛慈悲之旨,既然有緣來到此方,不容不加拯拔。故此發願結臺,誦經四十九日,遍洒楊枝甘露,使他們脫離苦厄,往生樂土。眾位不必猜疑,貧尼既不要募緣,也不要化齋,只了此一願罷了。」大家聞說,方才明白,但中間又有那些好事之人,你一言我一語,向菩薩尋根問底起來,或者問她誦的甚麼經?或者問她為何洒水?好似鳥鴉鳴噪。菩薩又道:「眾位不必如此紛亂,此刻貧尼誓願未了,恕不能與眾位多談,且等四十九日功德圓滿之後,再與眾位細談這些。」大家聽了,因為她是在那裏替姑蘇人做功德,又不索取酬報,一片好心,委實難得,故也不再追問,大家紛紛散去。由菩薩一人去誦經洒水,專等四十九日之後,與他細談一切。光陰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四十九日已如電光石火一般的過去了,那日晚間,菩薩功德圓滿,大眾也如期而集,聽菩薩說法,菩薩開言道:「前承詢問所誦何經?所洒何水?且待貧尼來說與諸位知道,此經名為《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此經可破地獄諸障,超度一切幽冥苦厄,誦滿一藏之數,萬劫全消。此水乃是功德水,遍洒十方,只要受得一滴,就可往生樂土,貧尼也算與地方有緣法,故無意雲遊到此,自應設法超度,使解除苦厄,如今功德圓滿,貧尼也要往別處去了。」那許多蘇人,見菩薩幹了這麼一場功德,端的不索酬報,一致向他拜謝,中間有人問道:「我聞得觀世音菩薩遊戲人間,各處時常現示寶相,不知我等這一班人,有沒有福分看見菩薩之面?」菩薩道:「有有有!心中有佛,心即是佛,你等既有欲見菩薩之念,心中就有了一菩薩,當然可以看見的了。」那人道:「菩薩在於何處?」菩薩指著河邊道,那河水中央,不是菩薩嗎?大家就向指示處看去,果然看見水中一個影子,現出七寶莊嚴之相,眾人相率膜拜。那一天正好是月中,一輪圓月,照得寰宇通明,水中團團的月影,也反映生輝,只見那菩薩的寶相,冉冉的走入月影中去,漸漸的隱沒。眾人拜罷起身,那石臺上的尼僧,卻已不知去向了。大家到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尼僧就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於是一眾善姓,各出資財,即就菩薩誦經之處,建築一座觀音庵,塑著觀世音菩薩誦經灑水的法像供養起來,民間都稱為灑水觀音。在那看見菩薩在水中顯身的人裏面,有一個丹青妙手,名叫邱子靖的,又將菩薩顯身時的情形,用工筆畫出,月影婆娑,水光蕩漾,大士七寶莊嚴的法相現身其中,端的出神入化,名為水月觀音。此幀畫像一出,一班善姓,紛紛的求他繪畫,或是借去臨摹,故在當時,人家所供養的菩薩畫像,大半是水月菩薩,其餘便是灑水觀音了。相沿至今,蘇常一帶,民間私家所供,還以水月觀音為多哩!其實菩薩所以化現之意,不過示人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思,使大家澈悟不生不滅的大旨。難得邱子靖也是生有宿根,悟得此旨,畫出此尊寶相,留示後人,也無非要使人澈悟罷了。不過現在一班供養水月觀音,唸佛誦經的人,能夠悟得此旨的,恐怕是百不得一罷,因為他們是單誦字句,不參義理啊!閑文少敘,再說當時菩薩並未離開姑蘇,只是另化了一身,寄跡人間,欲看此一眾善姓之中,誰有緣法,度化數人,以為世俗勸,使佛教可以廣播。暗中觀察,果然被他尋到了一個,菩薩見他生有慧根,將來得能證道,但目前災禍臨頭,他既虔誠禮我,我不救他,誰還可以援手呢?於是便去化身指點他去了。你道那人是誰?卻是一個藥店主人名叫賈一峰,平日間他抱定薄利主義,嘉惠貧病,總比別人家來得便宜,遇到實在窘迫無錢的人,他又肯賒欠,卻並不索討,因此有善人之名。他平日最信佛教,家中店內,都供著觀世音菩薩,晨夕禮拜之外,沒事時便坐在佛前唸誦觀世音經,一日不間。但是他雖然是個好人,他那妻子,卻生性淫蕩,與鄰家子有些不清白,外邊都有些知道,只瞞過了一峰,人家都說善人不報也罷了!卻如何反受惡報呢?況且他又是信佛之人,難道菩薩是無靈的嗎?卻替他暗中嘆息,可是因果報應終是有的。那一天一峰要往別省去進貨,先一天夜間,忽夢觀世音菩薩在他家現身,手中執著如意,頂上現出一條金龍,用如意敲著他頂門說道:「賈一峰聽了,你不久有大禍臨頭,我因你相禮甚虔,不忍見你身罹此厄,故來救你,如今有四句偈語在此,你聽真了:『逢橋莫停舟,逢油即抹頭,斗穀三升米,青蠅捧筆頭』,切記切記,不要忘了此話。」一峰拜領而醒,將此四句偈語,倒來倒去的念熟了,謹記在心,菩薩的咐他那裏敢於忘懷呢?第二天坐船動身,行不到半日路程,忽然遇到傾盆大雨,恰好行到一座橋下,舟子想在此橋洞中躲雨,一峰記起前言,連稱使不得,我們快搖過去,莫停莫停!舟子看了他如此情形,不知何故,既然如此說,只得冒雨搖將過去,不到一箭之地,只聽轟通一聲,那橋已中斷。舟子道:「好險好險!要不是賈老爹吩咐,大家都沒有命了!賈老爹看你剛才那副神情,好像預先知道一般,真奇怪哩!」一峰便將菩薩示夢的事,細說了一番,舟子也從此虔心禮佛起來。一峰到了目的地,與各行商接洽就緒,付款載貨而歸。路上一來一往,足足有兩個月跋涉,這兩個月中,他那妻子與鄰家子正打得火一般的熱,大有難解難分之勢。一峰那日到家,已是黃昏時候,他因菩薩救了他斷橋之厄,故一進門便到菩薩像前焚香拜謝,拜罷起身,那梁上掛的一盞長明燈,忽然繩斷落下,裏邊的油,傾得他肩背上淋漓盡致。他猛裏卻記起偈中的第二句,便略不遲疑的把油向頭上抹,抹得滿頭光致致的與女人一般,當下換去外衣,與妻子敘了一番契闊,少不得提起斷橋之事,少停吃過了晚飯,一同入房安息,不在話下。再說那鄰家子見一峰回來,不能過去和他妻子追歡取樂,不覺忿火中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那裏想睡得著,越想越恨,到後來突的動了殺心,去廚下找了一把切菜刀,翻牆過去,悄悄的掩入房中,步到床前,揭開帳子,舉刀待砍,忽又縮住了,暗想不要殺錯了,那倒有點兒捨不得。略一籌思,女人頭上一定有香油氣味,這個倒也不難辦別,於是用鼻一嗅,只聞得外床一個,油氣撲鼻,便認定裏床一個是一峰,重新舉起刀來,用盡平生之力,向裏床的一個頭上劈去,只聽得禿的一聲,腦瓜兒已劈成兩半。一峰從夢中警醒過來,大聲呼喊。敲石取火,很要一些兒功夫,鄰家子已乘間遁去,四處搜尋,那有一點兒蹤影,正是

 

今朝漏網去 終有被羈時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詳偈語擒捉康七  入空門剃度一峰

 

話說鄰家子一刀砍去,正砍在婦人左太陽上,禿的一聲,劈開半個頭顱,兩腳亂蹬,已自死了。一峰從夢中驚醒,一面大呼婢僕,一面取出火鐮,打火點燈,一陣子手忙腳亂,耽擱了好一會功夫,那鄰家子已自脫身而去。一峰見妻子被殺,十分傷慘,四下裏找尋兇手,卻又蹤影全無。不得已便連夜去告知岳家,丈人到來一看,卻硬派是一峰所為,他說門不開,戶不啟,發生這殺人之事,不是你還是誰?弄得一峰分辯不得,第二天便告到當官。官府相驗之後,也疑是一峰所幹,用嚴刑詢問,一峰是個正當商人,又非江洋大盜,身體又極孱弱,那裏經得起種種苛刑,到煎熬不得時,只有自嘆命中註定,前世冤業,如其活受罪,不如一死完事。他打了這個主意,便一口承認了,官府將他打入牢中,一面預備擬定獻詞,通詳出去。不料下筆之時,卻有十來個青蠅,飛集筆端,把筆頭抱住,用手撲開,待下筆寫時,卻又群集,屢試都是如此。縣官卻疑心起來,暗想此事遮莫裏邊真有冤枉,故靈蠅示兆。於是與師爺一相商,師爺道:「待我到獄中去向他詢問看來。」到得獄中,只見他在那裏唸佛,只說:「你的罪名已定,唸佛還有何用?」一峰道:「菩薩曾說過相救的,決不謊人。」於是便將贈偈之事,細說一遍。師爺聽了「青蠅捧筆頭」的話,不覺一驚,只第三句斗穀三升米,卻解釋不出。想了一會,忽靈機一動道:「一斗穀除了三升米以外,其餘七升不是糠還是什麼?你可認得康七嗎?」一峰道:「認得認得!我家左鄰那個少年,他就叫康七。」師爺點頭而去,將此事告知縣尊,第二天便出籤提康七到案,一詢而伏,果然是他幹的,一峰的奇冤,總算因此昭雪。賈一峰自從受了這意外之災,雖然脫了殺身之禍,但對於世事,一發感覺到變幻無常,灰心已極。於是便將財產全部施捨給貧苦之人,決意到杭州靈隱寺,去投師剃度,頂禮空王。他一路上行腳而往,那日到了嘉興地界,他正睡在一家旅店之中,恍惚間似有人喚他的名字,舉眼看時,卻是妻子和康七二人,迎面浴血而來,一個手中提著血淋淋的斷頭,一個斜披了半個腦袋,形狀十分悽厲可怕,正欲撲上前向他討命,一峰見了,怎麼不心驚膽戰?待要逃時,可是房門卻被兩個厲鬼擋住,又無別條出路,弄得他無處脫身,正在惶急之際,忽想起菩薩來,便索性將兩眼一閉,默唸觀世音菩薩法號。隔了一會,卻不見鬼物撲近前來,才放膽睜眼看時,那裏還有什麼厲鬼,只見一尊菩薩,站在一張蓮葉之上,一個赤身童子,南無著手,對立作合掌朝拜之狀,倏忽之間,也就隱滅了。一峰到此方如夢初覺,回憶剛才之事,似乎是夢,又似乎是真,弄得他莫明其妙。但菩薩兩度顯化的法相,卻深深的印在他心上,其實境由心造,他這番就如入定的走魂,是一般無二的。次日他離了嘉興縣城,一路向杭州的路上而去,沿途過了不少鄉村市集,到得一個胡家莊附近,見有一群人圍聚在田埂間,不知何事。便走上前去一看,卻原來有王姓農人刨田,忽然觸著一件堅硬之物,於是用鋤在四周留心的刨去。到二尺深時,卻現出一尊一尺半左右的佛像來,本是碧琉璃瓦質造成,十分工致,雖被泥沙掩住,亦可見其鬚眉畢現,故人家多爭來觀看,圍著一大群人在那裏。一峰挨身過去,仔細看了一遍道:「合該你們這一方的百姓有點福份,故菩薩此身,託咐到此,你們應當虔誠供養,包管往後去保佑你等歲歲豐登。此間可有廟宇,宜將此尊法像送往供養。」那姓王的問道:「你這人既然口口聲聲說是菩薩,但是菩薩也有好多的名號,這一尊又是什麼菩薩呢?」一峰道:「這是觀世音菩薩啊!」大家聽了,都說:「不對不對,觀世音菩薩的法相,我們也曾看見過,卻非如此裝束,且多是女身,為何此尊卻是男身,你倒說說看來。」一峰道:「菩薩自從成道之後,周行寰宇,隨時幻化,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都不一定,有時還作種種法身警世哩!你等何必大驚小怪呢?」又將自己兩度見菩薩示現的事,講給他們聽了,大家方才相信,果然把那尊法身送入廟中去供養,因為此尊佛像得自田間,故大家都稱為隴見觀音。再說一峰來到杭州靈隱寺,拜了元寂禪師做師父,祝髮為僧,隨眾修行,一般的誦經禮懺,打坐參禪。打坐這件事,做書的在前屢經說過,大非易事,心頭著不得一點塵滓,若然著得些微塵滓,便要走魔,弄得不巧,還會變成瘋顛哩!一峰和尚,雖然有些根基,到底被凡俗所蒙,初入手時,終究不能靜定。心中一有了事,在打坐之時,每次總見康七和自己妻子的怨鬼,提著血淋淋的頭,前來相擾,使你不得入定。他自己對於此事,也非常不安,那一天又在打坐,硬抑心懷,不料康七等二人領了一班無頭野鬼,又來與他相擾。正在危急之際,忽見一位青頸菩薩,一首三面,正面作慈悲熙怡之狀,右邊作獅子面,左邊作豬面;首珠戴寶冠,冠中有化身的無量壽佛;一身四臂:右第一臂執杖,第二臂執蓮花,左第一臂執輪,第二臂執螺;以虎皮為裙,以黑鹿皮絡於左膊角,披黑蛇為紳線,在八葉蓮花上立。瓔珞臂釧,環珮光燄,十分威猛,不片刻功夫,把一群野鬼完全吃盡。用杖向一峰和尚一擊,頓覺心地光明,不留塵滓。次日做完課誦,便將夜來之事,去請教元寂禪師,所見的究竟是什麼菩薩?元寂禪師道:「善哉善哉!你所見的卻是青頸觀自在菩薩啊!是觀音菩薩所變的名王相,虔念此尊菩薩,可以脫離一切怖畏。」於是便將《青頸觀自在菩薩陀羅尼經》一卷,傳給一峰,叫他在發生怖畏時,便念此經,可以解除。從此一峰和尚,功行精進,數年之後便到各處去朝禮名山,因念觀世音菩薩屢屢點化之恩,遇到名山奇石,便相度情形,雕刻一尊菩薩法相,留示後世,所刻的就是他曾經看見的寶相,故至今各地所留的菩薩石像,不是龍頭觀音,就是一葉觀音,或青頸觀音。一葉觀音俗稱為童子觀音,其像最多,幾乎到處可見,卻都是一峰和尚的手跡啊!一峰和尚後來往朝南海又無意間,在海濱巨浪之中,見到一尊琉璃觀音法像,方長一尺三寸,遍體通明,莊嚴七寶。一峰便在巨浪之中,設法撈起,帶歸杭州靈隱寺裏去供養,這一尊或稱為琉璃觀音,或者因為他是從水中漂來,便叫漂來觀音,也是人家的附會。後來一峰和尚在靈隱寺住持多年,坐化之時,預先知道。香湯沐浴,趺坐神龕,一室之內香氣繚繞,鼻垂玉筋二尺有餘,拜送的在萬人以上,見他如此,都說是羅漢後身,故示寂時有這種種瑞兆,如今又重回佛國去了。自此以後,杭州人的篤信佛教,更比前增加信心,正是

 

善因從早種 好果此時收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畫觀音指示善士  賣藥草忻逢孝子

 

話說上一回書中,因為敘述一峰之事,把菩薩那邊擱過,如今卻又要回轉筆來,補敘菩薩的行蹤了。菩薩自從救度了賈一峰,當時姑蘇的人民,見賈一峰行善得了惡報,妻子被殺,自己又吃冤屈官司,屈打成招,免不了殺身之禍,甚是替他不平,有的竟指菩薩沒有靈感。直到後來,縣官審清了這一樁無頭案,知道是菩薩留偈指點,纔能破案,於是又把疑團打破,愈發深信菩薩的威力,虔誠供養。菩薩遊蹤一路來到太倉,又遇見一位善人,此人姓王名錫爵號叫荊石,曾經做過顯宦,現在息影家園,享清閒之福。他雖曾做顯宦,但樂善好施,終身不二色,晚年喜歡談佛學,信心堅定。凡遠近大小寺院,他都親自寫了匾額送去懸掛,為眾指導。恰好那時有位通法師,乃是一位有道高僧,來到太倉,創興佛法,荊石與他往來極密,談禪說法,非常透澈。當時太倉有了這一位顯宦,一個高僧的提創,人家都自景從,佛法極為興盛。荊石十分歡喜,又想起觀世音菩薩的種種靈跡,便發願聘請名手畫家,畫一千幅菩薩法像,施捨民間,使他們一心向善。這一來是信佛心虔,二來也可以借此移風易俗,使合境的人民,不要為非作惡,補政教所不及。他打了這一個主意,便去和圓通法師商議道:「我聞得觀世音菩薩列代顯跡,所現寶相各各不同,我今欲畫菩薩像一千副,施舍民間,使大家信奉,不知畫何種寶相為宜。」圓通法師道:「居士肯如此盡力佛教,功德真是無量,若問菩薩寶相,照《千光眼觀自在菩薩秘密法經》上邊說,共有八相:第一是金剛觀自在菩薩,第二是與願觀自在菩薩,第三是數珠觀自在菩薩,第四是鉤召觀自在菩薩,第五是除障觀自在菩薩,第六是寶劍觀自在菩薩,第七是寶印觀自在菩薩,第八是不退轉金輪觀自在菩薩,八尊菩薩有八副相,各有一般神通。究竟宜畫那一相,貧僧也不敢斷定,還待居士自決。」荊石躊躇了一會道:「那麼如此罷!我們就多僱幾個畫工,先期命他們齋戒沐浴,虔誠禱告菩薩請賜一兆,菩薩願現何相,即叫他們看見,然後依夢中所見的照畫,豈不是好。」圓通法師道:「如此卻好,荊石於是命人招僱畫工,一月之內,恰恰的招到八位,便將畫像祈夢的事,告訴了他們一遍。大家自然照辦,可是一連九日,八人中一個也沒有得到夢兆,荊石心中甚為不解。其時菩薩恰巧在此經過,聞得此事,便化身為一個白衣秀士模樣,造門請見,說是善畫各相觀音。荊石一聽此話,甚是喜悅,連忙請入相見,談論之下,甚為合意。秀士自稱曾七次夢遊佛國,故熟悉諸般菩薩的面目,既是善士發此宏願,願相助成功,荊石又問:「畫那一副寶相?」秀士道:「既然圓通法師向善士說起八相,愚意不如八相都畫,以免缺陷。」荊石大喜,便命設下香案,預備了金銀針,純淨筆硯,清潔紙張,請秀士動手。秀士略不凝思,提起筆來就畫,出手迅速異常,真是運筆如風,揮毫似電,不消片刻,一尊已就。重又取過一幅紙舖了,又是一陣子揮洒,又成了一尊。如此費了大半天功夫,八尊寶相已完全畫就,端的是八樣法身。看那第一幅,題著金剛觀自在菩薩,畫得稜眉怒目作瞋之狀,云是忿怒相,攝伏群魔。第二幅題著與願觀自在菩薩,畫得慈眉善目,左手執一經卷,右手作施願之狀,云是大慈之相,廣結善緣。第三幅題著數珠觀自在菩薩,合目冥坐,手中扣著一串唸珠,作默數之狀,云是大悲相,了除塵劫。第四幅題著鉤召觀自在菩薩,一首三面,正面熙怡,頭戴天冠,冠有化身阿彌陀佛,左面怒目可畏,鬢髮聳豎,首戴月冠,右面顰眉怒目,狗牙上出,一身六臂,一手持絹索,一手持蓮花,一手持三叉戟,一手持鉞斧,一手施無畏,一手把如意寶杖,結跏趺坐,云是圓通相,鉤取人天之魚,於菩提之岸。第五幅題著除障觀自在菩薩,一首三目,右手執寶鏡,左手作施願狀,云是普照之相,破除六道三障。第六幅題著寶劍觀自在菩薩,頂上湧現蓮花,一手執寶劍,一手舉胸前,云是解脫之相,斬除六賊。第七幅題著寶印觀自在菩薩,一身三面,都現慈悲狀,一手執寶印,一手把鈴鐸,一手執旛幢,一手持劍,一手持寶鏡,一手把蓮花,云是迅奮之相,驅馳三界。第八幅題著不退轉金輪觀自在菩薩,玉面含笑,首戴寶冠,冠中有化身無量壽佛,兩手捧金輪作旋轉狀,云是如意相,轉除惡業。荊石看了這八幅圖像,大喜過望,讚不絕口。那秀士又說道:「如今善士有了此八幅藍本,可以給畫工臨摹,小子卻要告別了。」荊石苦留不住,送金銀給他,又不肯受,反是他取出一顆圓珠子,送給荊石,說是西方無患子,常佩在身,可以免除災害,益人智慧。荊石謝了又謝,一直送到大門之外,纔拱手而別。於是他就帶了畫,去找圓通法師,告知一切,法師道:「恭喜居士,今天卻遇見菩薩了。」荊石道:「此話怎講,難道作畫的白衣秀士,就是觀世音菩薩不成?」法師道:「怎麼不是,要不是菩薩,凡間人即能畫出這種寶相,又從何得此無患子呢?」荊石方才恍然大悟,於是益發高興起來,將八幅畫相,懸掛在大廳之上,命八個畫工,每人認定一幀去臨摹。一幀脫手,他便自己寫上一卷《多心經》,送給人家。又把那一顆無患子種在地上,果然發芽結子,分送人家,使大家獲福遠禍,整整的一年有餘,才送滿了一千副觀世音像。菩薩手畫的八副留在家中,奉為傳家之寶。從此太倉的佛教大興,尤其是王氏一門,大小都信仰菩薩,子孫如王煙客等都是科名望重,大家以為是奉佛的善報。菩薩自從留畫結王荊石之後、便又化裝為一個賣藥草的行腳醫生,挑了兩個籐斗子,內中放著好幾十樣藥草,走到鬧市之中,在人煙稠密處,找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將擔子放下,取出一塊巾袱來,舖在地上,盤膝而坐,專等主顧上門。暗中觀察那一班來來往往的行人,細辨忠奸賢佞,正在觀看,忽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身上穿得破爛不堪,鶉衣百結,赤足蓬頭,奔到跟前,劈口問道:「賣藥的老丈,你可會得治病?」菩薩道:「痴孩子,不會治病,如何好賣藥,豈不要誤人性命?」小孩道:「那麼請你治病,不知要多少錢纔行?」菩薩道:「行醫之人,原是半積陰功半養生的,我只要遇見有緣之人,貧苦之輩,非但不要診金,連藥也肯送哩!」小孩子聽了此話,不覺喜歡得跳躍起來,拍著小手道:「好了好了,今天我父親遇見你老丈,就有了救了,我只求老丈慈悲一下,醫治我父親得活,永世也不敢忘了你的大恩。」說著拖著菩薩就要走。菩薩道:「你且莫慌,可將你父親的病,先說與我知道,看我醫得醫不得。如其是醫得的,那時跟你同去不遲。」那小孩子便將父親的病情,說了出來。正是

 

看他純孝子 宜是有緣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治危病煎服薄荷湯  醫痧症傳說觀音柳

 

話說那小孩子聽了菩薩的話,一面放了手,一面說道:「我家父親名喚張四,一向賣燒餅為活。家中除我們父子二人之外,沒有旁人,窮也窮到十分,一天賣下來的錢,只夠吃薄粥。不料兩天前父親卻說身子不好,可是還勉強出去賣餅,因為一天不賣,就一天沒得吃。晚上回家,就支持不得,倒頭就睡,這一睡就睡糊塗了,竟然不省人事,喊他也不答應,推他也不動彈,身上熱得好似烘燒餅的爐子,乾焦焦的灼手。我急了去找二伯,無奈二伯也窮得腰無半文,沒法可想。第二天就想請位郎中來看看,只是沒有診金給他們,一個也不肯來。倒是前天晚上病倒的,昨天整整的一天不聲不響,今天又是半天了,身上的熱更燒得厲害,看來是難救的了。我正想到城外去請娘舅,不料在此遇見老丈,真是再巧也沒有,請你好歹去替我父親醫治一下,那纔是陰功積德的呢?」菩薩道:「如是我們同走好了。」於是便收拾擔子挑好,跟看小孩子一路行來,連轉了兩個彎,來到一座破碎不堪的土地廟中,只見張四直躺在一張板舖上面,咬緊牙關,閉著雙目,如已死去的一般。菩薩見係風寒蘊結所致,便從籐斗裏取出一束藥草交給孩子,叫他去煎服。不多一會煎好了,傾在瓦罐裏,只覺得香氣四溢,清心開胃。菩薩又幫同孩子用竹筷撬開了張四的牙關,熱熱的灌了一碗,隔了半個時辰,又濃濃的灌了一大碗,只見頭面漸漸的滋出汗來。菩薩說:「如今不妨了,出得一身暢汗,自然清醒,病就好了。」當時便告別要走。孩子道:「老丈且慢,你的藥也要本錢的,我身上還有五個青錢,就送了你罷,你莫嫌過少,這是聊以致意的啊!」菩薩暗想難得窮苦人家,出此孝順兒子,當下便對他道:「不消你破費錢鈔,我這藥草卻是自往山中去採取的,不曾費得本錢。我看你小小年紀,倒有如此一片孝心,甚為可敬。如今給你一包種子,你儘可往河岸之處種了,長成收穫之後,你便可割了去賣給藥店之中,名叫薄荷,也可以得些蠅頭之利,與你父圖活。」孩子接了拜了又拜,謝了又謝,菩薩就揚長而去。那張四在夜間果然出了一身暢汗,又下了一次大解,頓時清醒,不久便愈。便依了菩薩的吩咐,自此種薄荷為生,後來竟得成小康。薄荷這一件東西,現在各地都有得出產,但終以太倉的出品算最好,據說還是因為菩薩的手澤,纔能不同凡品哩!其實或許是地氣的關係吧。再說菩薩又離了太倉,一路向西北而行,走入海虞地界,路上聽人家說起,近來虞山之上,忽然產生了一種怪蟲。似蛇非蛇,全體翠綠,生有四腳,形似壁虎,卻又大上幾倍,當地的人呼為四腳蛇。此物匿伏草間,行動極為迅速,且與草木顏色相類,很是不易辨認,況又其毒無比,一咬了人,奔跑不上十步,就得毒發倒斃,無藥可救。故近來一班靠山為生的人,都嚇得不敢入山,絕了生計,叫苦連天哩!菩薩一聽此話,記在心頭,便又化裝一個賣眼藥的捕蛇化子模樣,直到海虞城外,果真確有此事。大家因他是外來的捕蛇者,諒來有些本領,便都來請他設法除此四腳蛇之害。菩薩是有求必應的,當時就答應下來,獨自個兒背著貯蛇的簏子,走入深山,找到蛇洞,施展法力,將合山的四腳蛇完全捉到,放入簏中,帶下山來,當眾說道:「此物雖毒,卻可以入藥救人,世間缺不得牠,故我不能加以殺害。如今待我用禁咒之法,使牠箝口,以後不再咬人就是了。」眾山樵也但求如此,自然無話可講。只見菩薩咬破了一隻中指,從簏中一條一條將四腳蛇捉出,在每條頭額之上,滴上一小點鮮血,仍舊放入草間。說也奇怪,自從這麼一來之後,那四腳蛇雖然很多,見了人卻只有逃避的份兒,再也不會咬人。直到如今,虞山的四蛇腳,額上的確還存留看鮮紅的一點。據說是個特點,別處四腳蛇,卻無此標記的。閒言少敘,卻說那時正是春夏之交,因為天時忽寒忽暖的關係,一班小兒,多患痧疫之症,差不多到處都有,並且最危險的是丹痧,往往透了出來,一不留心,偶然受了一點風,或是熱得太過,以致內陷,毒氣攻心,不可救藥。菩薩見了,好生不忍,在藥物中一算,只有赤杞柳可以救得此危,幸喜此物民間野生的很多,又恰當夏令,正是此物盛生之時。當時菩薩想尋覓一個有緣之人,將此方傳授給他,以救一方小兒之命。於是一路行到辛峰之麓,聽兒有兩個人坐在山麓上面講話,一個年輕的說道:「如今天道是反了,行善的人,一向弄得七顛八倒,作惡的人,倒反而逍遙快樂。老伯伯你想,城東嚴家的老員外,他是多麼行善的啊!修橋補路,他那一件不做,夏令開堂施診給藥,冬天開廠施粥給衣,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如今弄到他自己孫兒出丹痧,據說受了一點子風,丹痧隱了,諸醫束手,已是沒有生望的了,你想可氣不可氣呢?」老者道:「這由於數和命罷了,論理嚴員外這種人家,非但不當有這種頑逆的事,正宜公侯萬代哩,但如今弄到身上,又有甚麼辦法呢?不過大家替他同聲一嘆罷了。」原來他們嚴姓,卻是嚴文靖公之後,有一位道徹先生,他生就一副慈善心腸,好為善舉,三十無子,人勸納妾,他只說未得其人。有一天偶然到親戚家中,見一個婢女,卻光著頭沒有蓄髮。先生無意間問起,纔知是個啞子,於是便向那親戚說道:「叫她把頭髮留起來,我便娶她為妾。」那親戚如何肯信。道徹便申約留聘,第二年便娶了回去。人家問他為何卻納一個啞子?道徹道:「她天生瘖啞,已是十分可憐,況且主人不使蓄髮,人家知道她是啞子,自然不會去娶她,後半世的日子,豈不是更加悽苦?我因此纔收納下來啊!」當時人家不免譏笑他,後來他果真得到三個兒子,行善也格外認真了。那兩人談話中所說的嚴老員外,卻就是這位道徹先生啊。菩薩那時正在路上採得一束赤杞柳在手中,聽了二人之話,便走將過去向二人說道:「丹痧內陷,委實不易調治,惟有這赤杞柳煎服有效。你可拿去送往嚴宅,叫他們趕緊煎成濃汁服下,在一個時辰後,如其再不見效驗的話,另用炭風爐一隻,燒了熾炭,取紅棗雜置罐中煨燉,痧子自然會推出來的。這是秘方,你等倘能廣為傳佈,也是無量功德。」那少年接了赤杞柳正待要走,忽又站住道:「先生,敢請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現住何處?回頭嚴老員外問起來,我好回話。」菩薩道:「我卻沒有姓名,若是嚴老員外問你時,你只說有一個落伽山人,雲遊過此,聞知員外家小兒病重,故特傳此秘方,員外聽了,他自會知道的。」說罷便與二人作別下山,不在話下。再說那少年拿了一束赤杞柳,拔腳飛跑,直入嚴府,將上面一段話,說個明白,員外道:「既如此你可問得那人姓名?」少年道:「他說沒有名姓,卻叫做落伽山人。」員外一聽此話,倒身向空便拜,把個少年倒嚇得一跳,正是

 

慈悲真面目 俗子未曾知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嚴居士建造白衣庵  劉賢婦割股療姑疾

 

話說嚴道徹聽少年說出「落伽山人」四字,就知道是菩薩現示,不覺倒身向空拜謝。拜罷起身,便命少年稍待,自己卻拿了那一束赤杞柳,送到裏邊,說明就裏,叫家人快去煎給小官兒吃。家中上下人等,聽說菩薩指示,都喜出望外,笑逐顏開,知道小官兒今番有救了,自去煎煮。道徹便去拿了五十兩銀子,送給那少年做酬勞。又說明他們遇見的是觀世音菩薩,還問明了菩薩示相的地方,那少年只因多了一番嘴,奔跑了一趟,卻獲到白花花五十兩紋銀,怎不歡喜,道謝而去。道徹重新入內,那時藥已煎好了,便灌給小官兒吃了一盞,隔了半個時辰,面部已斑斑點點的推出瘀子來,當晚就推齊了。大家小心將護,一周時之後,漸漸的回了點,延醫調治,不久痊愈。再說那少年回去,知道遇見了菩薩,便告知老者,一家以為菩薩所傳的方藥,自然是靈應的,於是廣為傳佈。患同樣病症的人家,爭著如法泡製,果然十分靈驗,這以來真救了不少小兒的性命。大家感激觀世音菩薩的大德,因此赤杞柳一物,便改名為觀音柳,紀念深恩。再說那嚴道徹在孫兒病好之後,便招工僱匠,大興土木,在辛峰之陽,菩薩當日示相之處,造起一座廟宇,題名為白衣庵。塑著白衣觀音的法像,這位菩薩的手裏,不拿楊枝,卻拈著一枝赤杞柳,作施捨之狀。大家因為菩薩救護小兒,使能延年益壽,故稱為延命觀音。這座白衣庵當時香煙鼎盛,直傳到現在,依然矗立山腰,香煙不絕。逢到二月六月九月三個十九日,四鄉八鎮的人,都來燒香,盛況不下杭州三月的香市哩。再說菩薩自傳了丹方之後,即便離了海虞,一路依江岸而行,到處廣行方便,拯拔眾生,但不輕易將真面目示人,故受惠的人,也不盡知道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那一日來到滄洲地界,在一個小村子裏求宿,他求宿到那一家呢?也非無故,因看見他有瑞氣籠罩,故此去一瞻究竟。走到那家門前,只見裏邊走出一個婦人,面有憂容,手中拏著一個藥罐,出去傾藥渣。觀世音菩薩那時也已化裝了一個中年婦人模樣,上前說道:「大嫂啊!我是過路之人,因天色已晚,無處存身,故特來向大嫂商量,願借一宿。」那婦人道:本來可以相留,現在因為婆婆有病,家中又沒有人手,照顧不周,如何可以相留尊客,還是另投別家罷!」菩薩道:「別家都有男子,諸多不便,還望大嫂方便方便。我也並不要大嫂照顧甚麼,只求借一角之地,過這一夜,明早即便登程,決不有擾的啊!」那婦人心地慈悲,見他是過路之人,不願絕人太甚,當下便答應了。傾了藥渣,讓她進得裏邊,在灶下坐了,又向她說道:「鍋中有飯,壺心有茶,飢渴時不妨自用,我去服侍婆婆,等一會再來給你被褥。」說罷自去,菩薩就在灶下存身。現在我且將這家人家來敘述一番,她家姓汪,那婦人卻是劉氏,丈夫早已去世,只留下她和一位年紀七十的老婆婆,幸而家中有些貲財,還夠婆媳兩個度日。劉氏對待婆婆十分孝敬,一切總是先意承旨,從不違拗,一向相安無事。不料今番婆婆病起來了,病的是呃逆,歷經大夫醫治,百藥無效,病勢一天重似一天,危險異常。劉氏十分著急了,她曾聽得人家講過,割股療親的故事,說是極端靈驗的。她當下便打定主意,也自割一片肉,療治婆婆的危疾。此際恰巧來了菩薩,堅拒不得,只得讓她入內,將她安頓廚下。劉氏便先去瞧看婆婆,見她呼呼熟睡,才回到自己房中,取過一把鋒利的剪刀,掀起了衣袖,用口將左臂上的一塊肉噙住扯起,霍的就是一剪,鮮血直冒。她唾下口中噙的一片肉,放了剪刀,然後撒上把香灰,將血掩了,扯了一塊布條,紮縛好了。然後拏了那塊肉,走到外廂,放在瓦罐中去煎煮。人家說割股療親,是不覺得疼痛的,這句話卻不見得,因為好好的皮肉,用針刺一下還覺得疼痛,又何況剪去一塊呢?不過在割股的人,意志專一,不感覺過分的痛苦罷了。劉氏煎煮時,早驚動了菩薩,便走過去問道:「大嫂啊!你在那裏做些什麼?」劉氏起初只說是藥,菩薩道:「你休瞞我,你左臂之上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為何卻裹了創呢?罐中所煮的,還不是人肉媽?」劉氏知道瞞她不過,只得明白告訴給她。菩薩長嘆道:「世上幾曾有人肉治得好的病?毀傷了父母之遺體,去幹這勾當,也非常理。但是一片純孝之心,卻也不可及呢,況且婆媳之間不比母女,人家詬病百端的也正多著。大嫂能夠如此孝順婆婆,真是萬分難得,真令人十分起敬,但不知妳家婆婆所患何病?倒要請教。」劉氏道:「是呃逆之症,接連不斷的呃著,吃得藥下去,稍為平復一點,隔不了多少時候,卻又發作起來。我想婆婆年紀已高,常是如此呃逆不住,豈有不屏壞的,故纔割臂相療。不料卻被大嫂所知,若端的再治不好,那便如何呢?」菩薩道:「此病不妨,我倒有一個靈驗丹方,只消去藥店中買一兩大刀豆,一兩柿蒂,和水煎服,自然有效。」劉氏於是依言記牢,到了次日清晨,菩薩作別而去。劉氏便託人到市上藥鋪之中,買了那兩味東西回家,濃濃的煎上一碗,送給婆婆吃了,一面再煎二盅。一碗吃過之後,頓時平伏了不少,沉沉的睡去了,醒來時雖還有些呃逆,但不似先前那般厲害了。劉氏又奉二盅給她吃了,隔了半日,呃逆果然完全平息,真似仙丹妙藥一般的靈驗。呃逆既愈,經劉氏悉心將護,不消多日,婆婆已病體痊愈,康健如昔,不在話下。再說菩薩此時已遊遍中土各區,廣傳佛法,中原佛教興盛,心上甚是喜悅,便折向南行,意欲問道閩粵,返歸南海。不料半路之上,又遇見一個吳璋,菩薩暗想近來所遇的倒都是些孝子賢婦,卻真難得,但此人往生劫中,宜受到許多磨折,不免待我來將護於他。你道這吳璋是何等樣人物?且待我細細講來,吳璋是一個孤兒,十歲上就喪了父親,他母親陸氏工於刺繡,貞靜幽嫻,安心守寡。不料那時上邊有令挑選民婦,供內廷及各王府差遣,陸氏就被選入都,留下孤兒吳璋,寄給他叔父教養。吳璋天性獨厚,自母親去後,懷念不忘,一連讀了幾年書,直到十六歲上,他想世間豈有無母之人,我明明有著母親,如今即不去相見,還成得人嗎?於是便辭了叔父,略略收拾些盤川行李,搭船入都,去尋訪陸氏。一路上陸行水船,逢人打聽,好容易打聽得母親分發在某親王府,心中甚是欣慰。經過好多日子,纔得到都城,找客店安頓了行李,再去打聽王府時,不覺大失所望,因那時親王已經分封廣東去了,陸氏也當然不會獨留在京了。吳璋當時好像兜頭澆了一勺冷水,繼又想道:他們能夠去的地方,難道我就去不成?雖然盤川用盡,討飯也得要去。他打定主意,回到客店之中,預備歇宿了一宵上路,不料病魔卻來相擾了,正是

 

慈親還未見 疾病又相侵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吳孝子萬里尋親  觀世音幾番現示

 

話說吳璋聽說母親已在廣東,初是十分懊喪,後來一想,他們可以去得的地方,難道我就去不得,縱然川資告竭,求乞前往,也是可以的。便回到客店,預備耽擱一宵,然後動身。不料這天夜半,覺得腹中疼痛,一連下了幾次瀉,直到天明,覺得精神疲乏,但還付了房錢,勉強上路。走了三天,實在再走不動了,瀉洩的次數也逐漸增加,只好找了一座破廟,暫時存身。那時寒熱大作,不省人事,但昏憒之中,常常喚著母親。那時菩薩恰好在此經過,便化身一個行腳和尚,替他去醫治,費了五七天的功夫,才算將他治好。吳璋詢問姓名,菩薩只說是叫蘊空,並不明言,又送他數百青錢作路費,吳璋始得重行登程。一路上歷盡艱辛,好容易總算被他摸到廣東,可是又撲了一個空,你道為何?原來那時親王又改封到江右饒州去,已不在廣東了。吳璋見母心切,既然有了著落,便又轉道向饒州而來,一路在沙磧中行走,七高八低,十分困頓,連走了幾天,鞋破襪穿,又無錢購買,只得赤足而行。又是幾天,兩足迸裂,濃血交流,寸步也不能移動,倒身在野寺的廄中,思想前后,不覺大慟起來,放聲大哭道:「母親啊!我不辭千里迢迢,奔來奔去,原想一見慈親,不料天不從人,竟弄得我寸步難行,如今是再不能走到你跟前的了呀!」一邊喊一邊哭,端的十分沉重,這一哭卻驚動了廟中的一位焦老道,出來問明情由,便道:「莫哭莫哭,我這裏現成有藥,可以醫得你。」於是便入內取了一瓶藥,一盆清水,倒來替他沖洗淨,然後將藥調敷了,背他到房中,叫他安心睡著,三天之內,包管可以行動。吳璋伏枕叩頭,謝了又謝。次日老道又替他沖洗換藥,三天之後,果然完全好了。道人又送了一雙麻鞋給他穿了,向他說道:「如今你可以上路了,但此去山深林密,須好生提心,不可大意。」吳璋謹領受教,當即拜別道人,重行前進。路上果真山嶺重疊,他謹記道人的話,小心翼翼的走去,翻山越嶺,兩日間倒也安然無事。不料第三天午後,走過一個山頭,叢莽蔽路,他披荊掠棘的走去,將近達平坦大道時,那叢草裏面卻颼的一聲,游出一條長蛇來。吳璋看見,欲待躲避,那裏還來得及,那蛇已竄到近前,照準他足踝上就是一口。吳璋覺得這一口,不比等閒,痛徹心肺,眼睛一暗,兩足那裏還想站立得住,撲通一聲,已跌倒在叢草之中。原來那一條是歧首蛇,其毒無比,不消半個時辰,毒氣已攻了心,任你什麼仙丹靈藥,也不能救治。但有了好藥,及早救治,也不是絕對無效。當時吳璋跌倒在地,暈厥了過去,不省人事。觀世音今次卻現了大慈寶相,遠遠走來,先將吳璋扶到平坦大石上躺著,便將楊枝甘露灑在他的創口,半晌吳璋果然悠悠醒轉,大呼:「母親何在?」菩薩在旁應聲道:「吳璋啊!你為母忘軀,真是純孝的鐵漢。上天決不負你這一片苦心的,你與母親相見的時候,距今也不久了。只是前途還有一點兒小小魔障,只要放定堅苦的心念,或可免得。」吳璋見是觀世音菩薩顯化指點,喜出望外,一骨碌從石上爬起,倒身下拜,謝了救命之恩。菩薩道:「如今你可以過嶺去罷,時候也不早了,切記我剛才的話,不要忘懷,我去了。」說罷,菩薩的法相就隱沒不見。吳璋便尋路下山,剛到山麓,天色已經昏暗,恰有一座山神廟,便在裏邊權宿一宵。次日黎明再走,那時正是十二月中旬,天氣逐漸的冷,彤雲密布,朔風怒號,吹在身上,好像刀割針刺一般,十分難熬。他雖然鼓足勇氣,趕奔前程,到底腳步下也遲緩了不少。奔了一日,身上又冷,腹中又餓,看看天色將晚,鵝掌似的雪花,紛紛降下,更是困人。幸喜前面有個三家村舍,煙囪裏正裊裊的冒炊煙,吳璋便向那村舍走來,走到一家門首,正好一位白髮老者,倚在門前看雪景,他便走上前去,供手為禮道:「老丈請了,小子因往饒州去尋親,路過寶莊,天晚雪大,不能趕路,敢借貴處一宿,明早即行,感恩不淺。」老者一聽他是江南口音,知道所言不虛,便道:「好說好說!如此便請裏邊坐地。」二人一同到了中間見禮,分賓主坐定,各展邦族。原來那老者姓尤名鼎,早歲以負販為生,著實有幾文積蓄,有一個兒子,現繼他的行業,遠商在外。媳婦白氏,年紀尚輕,乃是一個風流人物。如今家中除翁媳二人之外,沒有旁人,故當時吳璋入內敘話之頃,尤鼎就叫白氏也相見了,烹茶敬客。不料那白氏一見了吳璋就動了邪念,當下尤鼎又命出酒肉饗客,晚餐之後,引吳璋到廂中去安睡,他們翁媳二人也各歸房。那白氏和衣躺了一會,一心想吳璋相貌堂堂,清秀可愛,那裏還睡得著。約莫半夜光景,便悄悄的走到廂房跟首,輕輕叩門。那吳璋正好一覺醒來,聽得有叩門之聲,便問道:「外邊是誰?」白氏道:「是我呀!因為憐念你孤眠獨宿,特來相伴。」吳璋聽了大驚道:「使不得使不得!娘子名節要緊,不可貪一時之歡,貽終身之玷,快請回房。」無奈白氏春心蕩漾,一味糾纏,那門本來沒有閂,竟被推將進來。吳璋急忙披衣下床,用好言相勸,白氏竟鑽入被窩中去。吳璋弄得沒法,仔細一想,非立刻離開此地,兩下的名節絕不會保全。於是他便拿起自已的東西,不別而行,開門出去,幸得地上積雪光耀,認明路徑,連夜踏雪而行,那白氏未能如願,便將廂房裏不相干的東西,藏過兩件,自去房中睡覺。第二天起身,尤鼎不見了吳璋,正在詫異。白氏假意檢點什物,這也不見了,那也不見了,便指吳璋是竊賊。尤鼎因所失甚微,並不去追究,也終料不到夜半有這麼一回事。再說吳璋一路過去,雖然風雪載道,卻都是平坦大路,不上一日,已到饒州,打聽到親王府第,他母親陸氏,果然在那裏。他便上書給親王乞母終養,親王不准,屢次上書,終未得親王的允許。他便在王府右邊,租了一間房子住下,匾額上大書「尋親」二字。門上貼一付對聯,寫著「萬里尋親,曆百艱而無悔;一朝見母,縱九死以何辭。」他獨居在內,虔誠唸誦觀世音經。如此大約一個月光景,那一天恰好親王在他門前經過,看見了匾額上對聯,不覺驚異道:「不想吳璋此人,倒端的是個孝子。」便命召他相見,問明一切,吳璋便將路上之事,原原本本的歷述一番。親王聽了,也為感動,便依他的請求,命陸氏相見,准吳璋奉母回籍,又贈了不少川資。吳璋母子因此事端賴菩薩的將護,才能達到目的,故決計先買舟往朝南海,然後回吳江原籍。後來子孫極為繁榮,也算是純孝之報。我算一言表過,在他母子往朝南海之時,觀世音菩薩正化為一個漁人在粵海之濱。結那不空釣絹索,萬法紫金明光鉤,鉤取海中一怪物,替這裏的百姓除害哩,正是

 

不空絹索釣金鰲 大慈大悲歸南海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鉤金鰲解除苦難  歸南海結束全書

 

話說菩薩自從解救吳璋毒蛇咬足之厄,便一路雲遊到粵海之濱,見此地蠻夷雜處,風俗遠非蘇杭等地可此,故塵劫也較為深重。蠻煙嵐嶂,固然毒厲,最近海中還出了一件怪物,為民間大害。觀世音菩薩暗想,雖然塵劫已註定了,顛撲不開,但是方便處總要給他們些方便,見那海中怪物,我不替他們除丟,還有誰能除它呢?於是便化身為一個漁人,來到海濱,結那寶索金鉤預備擒那怪物。讀者們!你道那怪物是怎樣的一種東西?且待我細細說來,那東西似魚非魚,似龜非龜,頭生得龍頭相仿,卻沒有鬚。身上披著一重堅厚的甲殼,與龜相似,身體的高度,卻較龜要加上兩倍。頭頸完全像龜,尾巴卻像大魚,也生著四腳,趾間厚皮相連,用為划水之具,通體深褐,略現金色光彩,體長一丈六七尺左右,形狀極為怕人。此物平常匿居水底,覓食時,就出水面,如同一隻小船一般,行動極快。最奇怪的是此物不僅能在水中活動,一般的也能上岸遊行,憑著牠一副鋒利的牙齒,和堅厚的皮和甲殼,甚麼都不怕。牠最喜歡的食品,就是豬羊牛犬之類,尤其喜歡吃人,力大無窮,海船如遇見牠,無論船身多少大,只消牠用背一掀,不是打個老大窟窿下沉,就是翻身打滾,絕無倖免之理。上岸時,就是農家最大的水牛,被他一口咬住,拖著走時,強也強不得一下,其餘畜類遇到牠時,自然更不消說了。粵海裏邊本來沒有此物,在前一年的夏季,牠不知從何處闖進粵海?在起初還不過為害漁船海舶,大家已經受了牠的大累,行商視為畏途,漁戶絕了生計,於是近海漁戶商議捕捉之法,屢次用大網滾鉤去與他火併,非但不能將怪物捕獲,並且死傷累累。這一來反激怒了那怪物,牠本來只在水中猖獗,並不上岸為害,一火併之後,牠索性闖到陸上來橫行了,見了人畜,恣意拖了果腹。有時深夜沖破了牆垣,到屋中去捕人充飢,人家在睡夢之中,如何防得?雖用火筒鳥槍去打牠,牠也不會損傷。附近村落的百姓,禁不得此物的相擾,都遷到內地居住,再也沒法奈何牠。今番恰好菩薩過此,知道了金鰲在此為害,故大發慈悲,為民除害。當下菩薩就在海濱找了一座空屋存身,去找了十萬八千根天蠶之絲,結成了一條絹索。又取寶瓶中的楊柳枝,削成九個倒刺鉤兒,貫在絹索的一端。然後取海濱的沙土,堆捏成一個人形,九個倒刺鉤兒,就深深的埋在泥人腹內。菩薩做這件東西,倒也費了不少時日。附近百姓有幾個膽大的人,時常到海濱探看,見了菩薩如此舉動,不免動問。菩薩便將捕捉金鰲的話告訴他們,大家聽了都有點兒不信,以為那火槍都不怕的怪物,難道這幾件些微之物,就可制得下牠?又爭著訊問,菩薩道:「天下之物都有克制,你們不瞧那巨大的象,卻怕老鼠;巴山的蛇卻怕蜈蚣。這正可見不在乎物的大小。」於是那些人便傳言出去,好事的人又一天天到海濱走動,要看菩薩畢竟如何捕捉金鰲,一廣眼界。菩薩做好那幾件東西之後,等了數日,那一天傍晚時候,那金鰲螫伏海底,連日捕捉魚蝦充飢,吃得怪膩煩的,到海面上望望,又不見有船舶經過。一想,還是到陸地上去尋找,或者有些人畜可得。牠便湧著波浪,一直向海濱而來。那時恰有百十人聚在海濱與菩薩講話,一聽那波浪的聲音不對,都嚷道:「怪物來了!」果見波掀浪湧,壁立數仞。菩薩便右手持了絹索的一端,左手提著泥人,約退大眾,自己迎將上去。金鰲到了近岸之處,便冒出水面,一見了菩薩又沉下水去。只聽得一陣呼呼吸水之聲,水面上就現出大大的漩渦來,牠吸足了一口水,重又冒出水面,昂著頭伸著脖子,只見一道水,如遊龍一般向菩薩射過來。菩薩兀立不動,那股水打在身上,水花四散飛濺,如同頓時下起一陣大雨,濺得那般看的人,都淋漓盡致。大家在此時,一個個都替菩薩擔心,看了那副安閒鎮靜的樣子,又知有十分把握,急欲看他捕捉。金鰲噴那股水,足足有一袋旱煙功夫,方才射完。牠見一股水沒有將菩薩打倒,也似十分驚異,接著忿怒起來,大叫一聲,張牙舞爪,一直撲奔菩薩而來。菩薩等牠到得切近,喝道:「孽畜!休得無理,連我也認不得起來!如今卻賞你一個人吃。」說罷把手中泥人迎頭摔去,那金鰲一見有人吃,便張開血盆大口,拍的一聲,囫圃吞下,接著還想來奔菩薩?不料那泥人一入腹中,立刻融化開了,絹索上九個倒刺楊枝鉤兒,苛苛的捧在牠一顆心的四周,攏得緊緊的,無從擺脫。牠撲上去時,只見菩薩將手中絹索,輕輕一扯,金鰲卻殺豬般的狂叫起來,不住的在沙灘上打滾,失卻了威猛態度。菩薩道:「孽畜在人間已久,不知殘害了幾許生靈,照理應受天誅,如今我本慈悲之旨,度你到南海去修行,好懺除夙孽,你願也不願。」說著放鬆了手中絹索,那金鰲畢竟有些通靈,聽了此話,便伏在沙灘之上,眼望著菩薩,一動也不敢動,好像表示滿意的一般。當下一般看的人都覺得詫異,暗想怎麼如此一根絹索,就制得下這麼巨大的怪物?但是天下事,理無二致,且瞧一頭絕大的牛,只因為鼻子裏穿了一根繩,就是數歲小兒,也能呼叱牠,俯首貼耳,一強也不敢強。若去了這根穿鼻繩,那可對不住,莫說小兒,就是大人牠也不賣你的賬,這就叫一物一制。何況那金鰲被菩薩的楊枝鉤捧住了心,自然不能發威了。菩薩收了金鰲,向眾人作別道:「我替你們將此物捕了,你們儘可重歸故土,安居樂業。如今我要回南海而去,不能在此久留,傳語世人多行善事,少種惡因,虔誠信佛,自有你們的好處。」說著便跳上金鰲之背,現出本來面目。只見那隻金鰲發開四足,轉身入海,浮在水面,一路南去。眾人到此,方恍然大悟,知是觀世音菩薩示現,都倒身下拜,謝了除怪之恩。移去的百姓,卻又搬回來,重理舊時生計。因感菩薩大恩,就併湊了金資,建造了一座觀音禪院,塑起菩薩踏鰲的法相,虔誠供養,不在話下。再說菩薩一路回到南海普陀落迦山,自有善財龍女來接,菩薩便將金鰲放入白蓮池中,教牠悔過修心。自己便走入紫竹林中,高坐蓮臺,享受清福。我書寫到這裏,也乘機結束,所有餘事,不再詳敘了。菩薩的事蹟,本來很多多,大有記不勝記之慨,除了經卷之外,還有《觀音靈感錄》,《普陀天竺各志》,《高僧傳》等,都很多記述菩薩的事跡。有了這些書本,我更不必剿襲陳編,濫入本書了。自觀世音菩薩赤足入中原,前後一共現示了三十三寶相,其間男女身都有,故現在各處廟宇中所供的觀世音菩薩,寶相也各各不同,這最後一尊法相,人家都稱為鰲頭觀音,寺院中往往塑在三世諸佛的後壁,這倒是各地相同的啊!正是

 

看破菩薩相 竟自占鰲頭

 

觀世音菩薩傳終  

來源:www.bfn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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