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生活
我心中的少林
釋永信
30/09/2015 06:48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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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家的故事很平常

我從小跟著家人在一塊兒生活,父母、爺爺、奶奶都信佛。逢年過節,都要燒香磕頭,家裡還有佛教的書籍和佛像。接觸多了,自然也就熟悉了。

  另外,當時的皖北農村,說書的很多,尤其是每年夏季,我們那裡經常漲水,再加上梅雨季節,什麼事都幹不成,就去聽說書。一聽,就是幾十天。一到冬季也沒啥事,也會去聽說書。說書人經常會說到出家人的生活,我就想,長大了能不能我也去出家當和尚,像說書人說的那樣,過著愜意的生活,雲來霧去,像神仙一般。那時候不懂事,就嚮往過這種日子。

  父親當時在水電部第四工程局工作,母親一人在家帶著五個孩子務農。我排行老三,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家當時是商品糧戶口(過去糧食統購統銷時期的一種稱謂,意思是非農戶口),上學、找工作都不成問題。不過,我還是選擇了出家這條路。

  1981年我16歲,過完年之後趁著家人外出的時候,拿了點錢,拿了幾件衣服就直奔少林寺。

  我從小嚮往的兩個地方,一個是五台山,一個是少林寺,像九華山、普陀山當時都沒聽說過。說書人經常會說到少林寺的和尚怎樣多,功夫又怎樣高。我想,我先去少林寺,如果少林寺不收我的話,再去五台山。因為少林寺離我們老家近,所以第一選擇就是少林寺。

  幾經周折,我找到了當年的住持行正長老。他問我來幹什麼,我說我想出家,想學武術。那時候,我還真不知道別的理由呢。

  老方丈簡單地問了一些家庭情況,我對他說,家裡人都是燒香、吃齋的。他又問我會幹什麼?我說農村出來的,什麼活都會幹,也不怕吃苦。他聽了,點點頭,說我「很有佛緣」,就同意接收我這個弟子,但要我回家去開介紹信。

  家裡人當然都反對,父母找來村裡很有威望的長輩們對我輪流勸說。可是,當時的我一心一意想出家,終究還是沒有說動我,後來父母看我真是鐵了心,最終還是答應了。

  我的皈依儀式,是在方丈室後面的立雪亭舉行的。也許是因緣殊勝之故,當時正逢白馬寺海法大和尚來少林寺。海法法師做了我的引禮師,行正法師做了我的剃度師。

  白馬寺是佛教傳入中國後修建的第一座寺院,中國兩座名寺的住持為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舉行皈依儀式,很不多見。這不僅是一種緣分,還是一種寄托,對我來說,更是一種責任。在儀式上,行正大和尚正式收我為徒,賜法號永信。

  當時那種從未體驗過的莊嚴肅穆,那種對先祖發自內心的崇拜敬仰,至今還記憶猶新。多少年後我才知道,當時師父能同意我出家,並收我為徒,承擔了很大的風險的。「文革」後,宗教政策尚未恢復,僧人平時連僧衣都不能穿,還能收徒弟嗎?

  也正因如此,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獻身佛教、承繼師業的信念。

  在寺廟裡,我做飯、放牛、種地、挑大糞、當保管……我的勤奮、好學,很快得到了幾位老和尚的讚許,更是獲得行正住持的喜愛。

  我們出家,並不像世人所想像的,有許許多多的故事和傳奇,說到底,是靠信仰在支撐,而信仰更多的是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在修行的過程中,我慢慢感悟到了自己出家的目的:那就是為了解決生死問題,解決個人何處來何處去的問題。我們就是要通過出家,來驗證自己的人生。所以,僧人要看破生死關,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才能夠成就大事業,才能夠了脫生死,才能解決人生的最根本問題。

  除了解決個人的生死問題外,在成為少林寺的住持之後,我還必須考慮整個少林寺的生死問題。當時的少林寺,生存環境艱難,沒有山林,沒有土地,除了圍牆以內的寺院,就剩下圍牆以外的28畝山地,而這28畝地根本養活不了少林寺的僧眾。

  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一種模式:在當下的現實格局中,如何更有效地弘法利生、光大傳承;換句話說,少林寺可持續的發展道路在哪裡?

  雖然現今有好的宗教政策,但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還是等不來的,沒有誰會白白送給你。等待只會貽誤歷史機遇,甚至會葬送少林寺乃至佛教的未來。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讓有1500年歷史的少林寺在我們手中衰敗,那才是對人類的犯罪,更不是我們的初衷。

我的師父行正方丈

我的師父行正方丈,是個了不起的人,6歲出家,9歲雙目基本失明,對面坐著個人,只能看到個大概的輪廓,看不清臉面,不知道是誰。這樣的身體,要主持少林寺大小事務,當然不易。

  由於當時寺院經濟困難,我和老方丈去登封縣城,三角五分的車票也捨不得花,一大早爬上少林寺周邊拉水泥、拉磚、拉沙子、拉木料的貨車,晃晃蕩蕩地朝登封趕去。出遠門,我們在出發前買上二十幾隻登封的大燒餅,隨身帶著充飢,在路上遇到茶館,就喝那種兩分錢的大碗茶。到了目的地,經常睡澡堂子,去晚了,連澡堂子都住不上,旅館又捨不得住,就直接在火車站的躺椅上身子一裹就睡了。作為侍者的我,當時還是個小和尚,有點不習慣,更有點放不下架子,車站裡人來人往,又冷又亂,我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也不是,心裡很彆扭。其實住稍微差一點的旅館花個幾塊錢就可以了,但師父就是捨不得,我心裡面雖然也很窩氣,但更多的是對他的敬佩。

  當年,北京的中國佛協對面有家澡堂子,連洗澡加睡覺總共才花一塊錢,師父去北京,都是住在那裡,幾年下來,澡堂子的工作人員都和我師父熟悉了。1985年,少林寺有了門票收入,我見老方丈出門身上帶的錢比以往多了,就想找一家旅館住。到了北京後,沒想到老方丈還是要去找澡堂子。他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已經把路記得很熟了,師父讓我去找這家澡堂子,他對我說,你從火車站出去,坐幾路車到什麼地方下,有什麼招牌指示,我難以拒絕只得去了。但為了讓師父去住旅館,我回來對他說:師父,澡堂子已經拆了,沒有了。從那以後,師父才開始少住澡堂子,去住旅館。那時的少林寺每年已經有十幾萬的收入了。

  1983年建設部公佈了第一批國家級風景名勝區,嵩山是中國最早的36家國家風景名勝區之一。但是,文物部門沒有把少林寺交給宗教界,而是劃撥給風景名勝區了,風景名勝區成立了一個少林寺管理處,該給少林寺的卻沒給,沒有做到真正落實宗教政策。

  於是,老方丈就帶著我們多次到開封地區統戰部、省委統戰部、中央統戰部、國家宗教局、中國佛協去做工作,要求僧人管寺,要求把門票的經營權等從文物部門移交給僧人。

  那時,正因為宗教政策不是很明朗,「左」的思想還比較盛行,我跟著老方丈多次被叫去談話,甚至還被村裡個別有勢力的人要挾,揚言要把我們法辦、拘留。

  一個雙目失明的老和尚,帶著我這個十七八歲的小和尚,為落實宗教政策,要求少林寺僧人自主管廟,一次又一次去北京上訪。師父認為,國家的政策在好轉,但基層還是要抓住機遇才對。老方丈一方面爭取各級領導的支持,另一方面始終和中央、國家的政策保持一致,在法律上更要遵紀守法。

  最終,工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於說動了領導,班禪大師在全國人大替我們呼籲,趙樸初老先生在全國政協大會上替我們呼籲,還有巨贊法師、正果法師,都幫少林寺說了不少話。

  在陪伴師父的日日夜夜中,我已感悟到師父心中有一張藍圖,那就是恢復被十年浩劫破壞了的宗教傳統,開展正常的宗教活動。

  老方丈既智慧又勇敢,為了少林寺的恢復和發展,他什麼都不怕。有人用「菩薩心,韋馱膽」來形容老方丈。寺廟裡的老人對我說:你知道嗎,沒有他,就沒有塔林。當年紅衛兵帶著炸藥要把塔林炸掉,他第一個站出來,跟紅衛兵玩命,大聲說道:「若要炸塔林,先把我炸了。」結果,把紅衛兵嚇跑了,塔林沒炸成。少林寺的一批文物、佛像、經書,紅衛兵要拿走,他站出來頂住,幾尊銅像都沒被拉走。紅衛兵拿鐵耙子,要把寺廟的壁畫摟掉,也是他站出來擋住了。誰能想像,少林寺的壁畫、經書、佛像、塔林,都是雙目幾近失明的老方丈拼了命保護下來的?他對少林寺的貢獻非比尋常,這也為少林寺的復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老方丈的一生,確實不容易。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少林寺的今天,沒有他,少林寺的歷史可能就會斷代。也正因為有了他,少林寺即使在最困難的時期,也得到了完整的傳承,包括法脈、世系、歷史文獻、建築等,老方丈對少林寺的貢獻很大很大。

  我受他的影響很深,在我心中,他永遠是少林寺歷史上不可多得的高僧。我經常去塔林,那裡安葬著我的師父……

  說了這麼多關於師父的事,是完全發自我內心的,我無非是想說:師父不僅教我怎樣吃苦,怎樣做人,他的一舉一動更讓我感悟到,唯有發展,才有地位;唯有發展,才有影響;唯有發展,才配得上少林寺這個佛教聖地、禪宗祖庭的稱號。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師父的遺願。

  少林寺已走過了1500年,今後的發展,也不會平平坦坦,但只要想到師父為了少林寺的振興,他可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還怕什麼?

 

我練功夫

我剛到少林寺的時候,在練功夫方面花了很大的氣力,學了很多套路。當時的少林寺有老和尚,可以教功夫,還有一批還俗的師傅,他們也教我各種兵器,各種拳法。回想起來,我練過、學過的套路應該有100套以上。現在,我們整理出來的少林功夫套路有將近700套。

  同時,我還學了很多功法,能掌握的功法也有幾十種。少林功夫每一個套路都在一分鐘以內,長的拳法,也分成一二三段,講究的是短小精悍,一氣呵成,促使你憋著一口氣把拳練下來。我記性比較好,一個套路,起勢收勢,看幾遍就能記住,再練個幾遍就是自己的了。

  當然,要真正掌握上百套的功夫套路,還是需要下一番苦功的,那時每天都要起早貪黑地練。我學習少林功夫,還是採用比較傳統的學習方法,學功夫的同時要背歌訣,歌訣像一首一首小詩,很好讀、很好記憶。每套功夫、每個套路都有自己的歌訣,背會這些歌訣,就能很容易掌握其特點。通過理解歌訣來掌握少林功夫,是我當時練功的一大特點。

  少林功夫有總的歌訣,像三節四梢、八打八不打、三十六合上法……就是總的通用歌訣的一部分。練功時,通過歌訣把握這個套路的特點,瞭解這套功法的內涵,功夫的學習就會進步很快。不僅如此,我在練功前後,還要拜緊那羅王,向菩薩發願,持菩薩神咒,這也是少林功夫的特點。少林功夫與一般的武術不同之處,就在於功夫有宗教文化、宗教信仰在裡面。

  這樣的練功過程,社會上是沒有的,唯獨少林寺裡才有。我們少林功夫,一是人傳,一是神傳,與眾不同。我之所以提出神傳,是指在練功時享受一種意念的力量。這是少林寺練功夫獨有的套路和形式。少林功夫的練習形式、練習過程,能促使武者的心靈,全神貫注到功夫上去,做到全身心地投入。每天都在想著學功夫,學套路,甚至晚上做夢都在打拳,很多人都在夢中把不會的招式學會,不會的套路掌握,不解的用途理解了,這是很重要的。

  達摩祖師當年就告示我們徒眾:「欲見性,必先強身。」指明了「禪拳合一」是少林武功與其他武功的區別所在。什麼是「禪」?禪,即寧神守志,靜心思慮,讓自己全身心完全放鬆,忘卻塵世一切騷擾、一切煩惱,把千頭萬緒的念頭、人和事統統放下,從而明心見性、覺悟人生、見證生命的根本智慧。少林功夫則講究禪心運武、透徹人生。說到底,練拳也是修禪,是為「禪拳」。樹樹皆菩提,聲聲蘊佛理,只有在「禪拳合一」中,才會有「招招皆絕招」的功夫出現。

  我個人學武過程中,在「神傳」這方面還是很有收穫的。要做到全身心投入,選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很重要。我當時經常一個人晚上去練功,找一些沒人去的地方練功。

  沒人去的地方在哪裡?後山墳場就是。你在那裡練功,靜得出奇,一招一式,都能發出聲響,思想不集中也得集中。

  峽谷之間的黑龍潭,也是一個好地方。我往往在半夜天最黑的時候去,到黑龍潭,四周都不敢久看。在這樣的地方練功,注意力高度集中,練一趟,抵得上平時兩個月的功力。跑了一趟黑龍潭,等於坐了一夜禪堂。

  再一個,我就是在千佛殿前練功。一般人都以為千佛殿前有靈氣。實際上只是說說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千佛殿前是青石地,來往香客太多,地面被磨得光光的,在這裡練功不小心容易摔倒,所以必須集中注意力。練功專注了,長功就會很快。

  當時,我在練功上花了很大氣力,堅持了很長時間。以上說的那些地方,都有我練功的影子,都能引起我的回想和記憶。

  學習功夫,剛開始的時候是很苦,用我們的說法,前三個月是人練拳,後三個月是拳練人。也就是說,剛開始的時候,人的筋骨還沒有舒展開,需要拔筋、踢腿、劈叉、衝拳,所以,渾身都很疼痛。幾個月下來習慣了,不練,手腳發癢,身子發癢,就會很主動地每天堅持去練。

  近些年,當了方丈,事太多,我確實練得不如過去多了,但會經常回顧、熟悉以前學過的套路,不想全部忘掉。白天事太多,晚上會抽時間多練一些。當然,現在只是比劃一些套路,只要套路不忘就行了,說練功就談不上了。

 

電影《少林寺》

我出家的第二年,電影《少林寺》熱映,在一毛錢一張票的時候,創下了過億的票房,確實是個奇跡。為此,這些年來,不少人問我,是不是因為這部電影才有了少林寺如此興旺的今天?許多文章還根據門票統計說:「從19741978年少林寺總共的遊客是20萬左右,而1982年一年少林寺的遊客就達到了70多萬人,1984年更是達到歷史最高峰260萬人,90年代以後遊客基本穩定在每年150萬人左右。」

  對於「是電影成就了少林寺,還是少林寺成就了電影」這類問題,很難用非此即彼的方式來回答。但一提到電影《少林寺》,我就會想到一位重要人物。

  這位重要人物就是廖承志。電影《少林寺》的導演張鑫炎親口對我說過,是廖承志提出拍攝這部電影的。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廖承志傳》裡也有關於廖承志與這部電影的記載。

  廖承志當時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國務院僑辦主任、港澳辦負責人、中日友好協會的會長。「文革」後鄧小平親自推薦他出來工作,鄧小平說:「僑務工作恢復,要有廟,還要有菩薩,這個菩薩我給你們請來了,就是廖公。」

  廖承志對文藝有很深的造詣,尤其對武打電影情有獨鍾。據說他和他的姐姐廖夢醒都曾經跟孫中山的保鏢學過武術,所以他懂得武術。他看了香港著名武打影星李小龍主演的影片《精武門》後,讚不絕口說:這不是一部很好的愛國影片嗎?他一再鼓勵香港的電影攝制人員,不要有條條框框,要敢於用最新的理念去拍攝一部有關少林寺的電影。

  當時,香港的一家影片公司寫了劇本,廖承志看了,提出了許多具體的修改意見,並要求調整演員。他說:必要時可以請日本的演員,日本有一個少林寺拳法聯盟,已付了買片的定金。廖承志一再要求「要找真有功夫的人當演員,而且要到內地實景拍攝」 。果然不久後,中原電影公司就邀請了李連傑等幾位武術高手擔綱,在河南省嵩山實地拍攝了電影《少林寺》。

  籌拍這部電影的時候,香港的攝制組甚至都不知道少林寺在什麼地方,有人說在山東,有人說在福建,最後北京說少林寺就在河南嵩山。他們從廣東買了火車票到鄭州火車站下了車,登封的革委會開著吉普車去接他們。電影從立項到拍攝,都一直叫《十三棍僧救秦王》,直到最後公映之前,才改為《少林寺》三個字。

  影片拍攝完成後,廖承志主張大力宣傳,並建議在春節期間上映,因為春節看片人多。在廖承志的精心策劃下,電影《少林寺》一炮打響,轟動海內外,港澳人人爭看《少林寺》,台灣有人專門到香港看片,美國也放映了這部影片。內地當時剛開放,可看的東西太少,除了樣板戲,除了那幾部紅色電影之外,沒啥東西看,所以《少林寺》電影一出來,轟動了很長時間。

  儘管少林寺有近1500年的歷史,積澱了很深的文化底蘊,但到了「文革」的後期,已經折騰得差不多了,僅一座破廟,幾個和尚而已。如果沒有中國改革開放的大背景,沒有廖承志的鼎力推薦和精心策劃,會有一部以少林寺為題材的轟動全球的電影嗎?

  只要歷史出現轉折,少林寺的生存環境一旦發生變化,你就會發現,少林文化依舊是那麼燦爛,依舊是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

  電影《少林寺》,不少是用少林寺的素材和實景來拍攝的:

  白衣殿內,一面是和尚練拳術、對搏的壁畫,另一面是和尚練刀、劍、戟的壁畫,個個栩栩如生。白衣殿的後壁是紀實壁畫,描繪著十三棍僧救秦王的故事。電影《少林寺》就是根據這個歷史故事創作的。

  千佛殿內繪有五百羅漢的壁畫,形態各具特色。鋪有四方磚頭的地面,明顯留有48個陷坑,這是少林武僧當年練功時留下的痕跡。電影《少林寺》中師父率領眾棍僧苦練少林拳術便以此為實景。

  自電影《少林寺》拍攝成功後,大陸和港台地區以少林寺為題材的影視劇陸續有幾百部。

  由廖承志倡議,伴隨著國家的改革開放,配合宣傳國家的戰略,由政府主導拍攝的一部電影《少林寺》迅速風靡全球,那個時候的確給衰敗中的少林寺有良好的宣傳效應,對中國傳統文化也起到很大的宣傳作用。這種作用和效應,當然是不可低估的;對少林寺和少林文化的宣傳來說,今後也是難以超越的。

  這就是電影《少林寺》產生的大背景。所以,與其說是這部電影成就了少林寺,不如說,是改革開放大背景推動了電影《少林寺》的熱映,從而拉開了少林寺再次中興的序幕,使這座佛教聖地、禪宗祖庭,重新恢復了勃勃生機。

 

找回「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勝境

上世紀90年代末,嵩山的環境遠看很美,很令人嚮往,但近看卻不行,亂得不忍心看。少林寺門前被一條雜亂的商業街包圍著,除了寺廟中的幾個標誌性建築,鍾、鼓樓、大殿之外,少林寺兩邊的配殿、廂房等古建築群,都被周圍現代的建築給淹沒了。

  當時,在這個狹窄的小山溝裡面,竟然有30多家武校,2個行政村,多個政府單位,數不清的商舖,將近2萬多人,而少林寺的常住院裡面不到100個僧人。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少林寺的生存環境、文化空間幾乎都沒有了。

  我擔心的是,如果少林寺在嵩山的空間沒有了,那麼少林寺在中國、在世界的空間也將會失去。天長日久,誰還願意到你這個又髒又亂的地方來?少林的文化「牌」還怎麼打?人們不禁會問:我們心中期望看到的「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佛教聖地在哪裡?

  我和當地百姓的關係非常好,老老少少都對我非常客氣,他們在這裡住了幾輩子,如今,我這個和尚,竟然要搞拆遷,讓他們搬走,我將會與他們之間發生什麼矛盾,這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了。

  我知道,他們誰都不願意走,不僅僅是窮家難捨,如今,每年上百萬的遊客,從山門外往裡面帶一個就能賺到錢,一點成本不用搭,給遊客當導遊,說上幾句聽來的話就能賺錢,隨便做點小生意也都有錢賺。搬到縣城後,用水要錢,用電要錢,出門打車要錢,房子建得再好,沒用,因為你把他的財路給斷了,他能不鬧嗎?

  我思前想後,為了中興少林,為了對這個佛教聖地、禪宗祖庭下一個1500年負責,必須全力推進這項拆遷工程。

  當時的我外表平靜,但內心焦急。也許催促得太緊了,當地政府有關部門在沒有拆遷方案、沒有安置方案的情況下,就開大會說要拆遷。幾個工作人員拿著小鐵桶,裡面裝著石灰水,見房就寫一個「拆」字。老百姓說你幹啥,憑什麼拆我房子,這些部門的人就說,是方丈拿錢讓我們拆的。

  於是,方丈室就被老百姓團團圍住,又是吆喝又是罵。連續有一個月時間,天天圍著山門來鬧,從少林寺大門口到塔林,都是我的「大字報」,上面什麼難聽的話都有,看情形馬上就要針對我開「批鬥大會」了。

  鬧得最厲害的還是當地的武校,畢竟他們是相關利益損失最大的人。其中不少人原來是少林寺在家弟子,但他們同樣也不理解我為什麼要這樣做,眼前利益受到衝擊時,哪怕是我幫過的人,甚至我救過的人,最後都反目為仇了。

  那段時間,群眾不理解我,地方政府甚至也不理解我,好多人在旁邊看笑話,看少林寺被人圍攻,看我被人取笑。

  我先前對這些事情多少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但沒想到來勢這麼兇猛。看著一張張突然變得陌生的臉,我的壓力可想而知。儘管如此,每天還有許許多多來自各地的遊人,照樣前來參觀少林寺。看著遊人們既充滿希望又感到失望的神情,我從中又找到了一些動力:少林寺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也是屬於子孫後代的;也不僅僅是當地群眾的,而是屬於全中國、全世界的。

  那些天,我手機都不敢開,都是到晚上11點的時候才開,一般電話更不敢接。少林寺雖然深居深山,但一部電影讓已經讓全世界都知道了,所以有點風吹草動,媒體都會知曉。這個事情也是一樣,,十幾個國家的媒體都過來採訪,把事情炒得沸沸揚揚,我一面處理拆遷的事情,一面還要接受媒體的逼問,幾乎是兩面作難。

  20016月,鄭州市新市委書記上任,少林環境整治與拆遷工作出現了重大的轉機。瞭解調查後,他明確表態:少林寺周圍不拆遷,少林寺就沒有前途。隨即做出批示;要求各級政府全力配合拆遷,兩個月內必須拿下項目。

  於是,在鄭州市委的支持下,少林寺拆遷工作困難重重,但終於順利地推進了。2001年拆了一次,先把沿街50米的87戶人家都搬走了。2002年請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做了一個大規劃,報建設部批准後,2003年開始了整體性的拆遷。

  當時,政府和少林寺一時都拿不出規劃所需要的經費。怎麼辦?最後決定:由登封市政府出面成立公司,去銀行貸款,用門票抵押。後來,在拆遷的過程中,還給登封修了幾條路,修了兩條街。

  如今的少林寺,儘管還不盡如人意,但畢竟改觀了許多,多少有了點「深山藏古寺,碧溪鎖少林」的詩情畫意——這才是我心中夢寐以求的少林。

  儘管這次拆遷歷時多年,中間遭遇了很大的困難和壓力,我個人也受了不少委屈,但事過之後,還是感到很幸運,因為少林寺遇上了中國盛世的年代,國家尊重宗教,使少林寺得以復興。今天我們之所以能做成點事情,沒有這個大好背景,沒有政府的支持,群眾的理解,個人力量真是微不足道。

 

少林文化走向世界

自從師父把少林寺托付給我,我就不得不為少林寺的下一個1500年操心。我不僅要謀求少林寺的生存,更要謀求少林寺的發展。讓祖宗家業、中國禪一代代傳遞下去,傳給下一個千年,這是我們的歷史使命。 

  少林寺有一個很好的載體——寺廟,除此以外,再有一個是什麼呢,那就是少林寺的文化。少林寺的文化是一種信仰文化,少林寺的文化能幫助大家提升素質,提升品位,能夠幫助大家找到清淨,找到自我。這種文化,大家都非常需要,是人類的文化遺產,是我們國家的瑰寶,我相信,不管是昨天、今天,還是明天,大家都非常需要這種文化。 

  由此我想到,佛教信仰與佛教文化是不一樣的。佛教信仰是佛教徒的事,然而佛教文化卻是更為寬泛的大眾的事,是屬於人類文化的一部分。我們為什麼不能一方面堅持修煉,堅持佛教的信仰不變,把我們的佛事做得更好,一方面利用各種形式弘揚佛教文化,從而既解決生存的問題,又擴大佛教的影響呢? 

  1982年,一部《少林寺》的電影,就把來少林寺參觀的人數從每年幾萬人,增加到幾百萬人,這就是少林文化的力量。這些年,國家領導人出國訪問,我們少林武僧團經常隨行訪問。這更使我認識到,少林功夫不僅是少林寺的傳家寶,它已成為中華民族的財富,人類文化的財富,當然更是佛門的財富。少林寺的資源真是非常豐富,不是開發過頭,而是開發不夠,我們應該更大膽地利用少林文化,讓它成為連接中國與世界的橋樑。 

  少林寺通過宗教文化聯繫社會,而不是以純宗教聯繫社會,這是多年前我經過很多思考,經過很多鬥爭,才定下的事。這樣做,不僅在國內行得通,做得大,即使在國際上也同樣。不管是伊斯蘭教背景、基督教背景,還是新興的宗教背景,因為是文化,大家對我們都不設門檻。 

  少林寺打文化牌,先談文化再傳播佛教,傳播禪宗。我要是上來就談禪,談佛,沒人理我;我跟他談文化,就能坐到一塊。而且,我這一身穿戴,加上光頭,走到哪都是和尚,都是佛教徒,這個是改變不了的。所以出家幾十年以來,無論走到哪我都是僧裝素食獨身。這樣做的原因就是因為我作為少林寺的方丈,代表著少林寺,不能失去佛教徒的身份。 

  我們用文化載體來表現佛教。比如,我們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到祖國的寶島台灣去表演,到美國、英國及阿拉伯地區去表演少林功夫,表演之前,都有15分鐘的誦經,15分鐘的唱念。擺上佛像,在那裡禮佛,再加上15分鐘的唱念,這就代表佛教,參加者也都能接受。尤其是誦經、禮佛的時候,在場的人全體起立,不管什麼背景的人,全都合掌,以示對文化的尊敬。他們不是對佛的崇敬,你要說對佛的崇敬,他們也許會反對;你說是對少林文化的一種崇敬,一種敬仰,他們就能接受。之後才開始我們的功夫表演。這麼多年來,事情一直就是這樣做的。 

  當然,在我心中,始終是禪武合一,禪就代表佛嘛,就是佛武合一,佛跟武是統一的,它代表一種完整的文化。但要使世界各國,不同背景,不同信仰的人,都能接受,我們就必須通過少林功夫文化的傳播,要不,我們上去給他念15分鐘的經,誰理我啊? 

  20066月,少林寺與澳大利亞肖爾海文市政府代表團簽訂協議書,肖爾海文市政府將當地1.8萬畝被他們稱為最美麗的地方,以協議出讓的形式贈予少林寺永久所有,甚至他們把他們城市的中文名字譯成「少文市」。少林寺集中力量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著力打造出一個集禪武修行、研究、練習、交流、旅遊為一體的國外最大的「新少林寺」。 

  這塊「最美麗的地方」,離悉尼坐車僅有1個多小時的路程,緊鄰海濱,擁有森林、牧場,風景如畫。我每次去考察,都被這片土地的風景所吸引,這樣幽靜、美麗的環境,最適合禪武修行,能讓修行人很快進入「忘我的境界」。 

  簽約儀式舉行的那天,少文市市長瑞格·瓦特森先生說,少林文化很早就傳到了澳大利亞,被澳大利亞人民接受並喜愛,少林文化所倡導的文明、健康的理念和行動更是讓澳大利亞人癡迷。建造「新少林寺」的消息傳開後,當地人都對此津津樂道。 

  我希望,少林文化能走向國際,將「少林」弘揚為響亮的中華文化品牌之一,最終形成以少林品牌為核心的文化產業,以此推動中華文化在中國、在世界的傳播。 

  與此同時,我也在某些媒體看到對我們這種做法的一些爭議,甚至是指責的聲音,對此我能理解,畢竟他們都是關心少林的。但是需要認清的是:少林寺雖然是禪宗祖庭,佛門淨地,但我們並沒有把少林本身拿出來進行商業化的運作,因為它屬於宗教,是信仰;我們拿出來的是經過提取的少林文化,以此進行文化的產業化運作。眾所周知,「少林」一詞在今天已經做到了在世界上家喻戶曉,具備了巨大了品牌價值,如果我們自己不去做這個事情,而讓它肆意遭到侵權和肆意註冊,那麼作為優秀傳統中國文化的代表的少林文化,所形成的無形資產和知識產權將會逐漸損失殆盡。這對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都是無法接受的。即便是我們自己主動去做這個事情,也不是為了追求利潤,而是通過一定的商業形式,用積極的態度來保護少林品牌,以此實現寺院的自養。當然,我也可以閉門修禪,也可以什麼都不做,躲在清淨之地獨享悠閒;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傳承千年的少林文化在我們這代得不到弘揚,少林在這個時代沒有發展,反而萎縮,那我們豈不是成了歷史的罪人?

 

「少林寺日」在美國

 少林寺在海外的影響力也是非常大的。為了表達對少林寺文化傳承人類價值的認同和推崇,2004年和2009年,美國加州參眾兩院先後兩次通過投票的形式,確定每年321日為加州的少林寺日。

  每年,都有上百的美國人,風雨無阻乘飛機飛越太平洋,來到中國的嵩山,朝拜少林祖庭,跪在山門面前行弟子禮。在他們心中,少林寺是世界的功夫聖地。那場面,真有點壯觀。

  領頭的俗家洋弟子法名叫釋延諦,他還寫了一本書,解讀如何理解禪和功夫的關係,專門用來給學生講課用的。

  釋延諦傳播少林文化有一套非常獨特的辦法。學員剛來,他先不教少林功夫,先教跆拳道、空手道等。因為這些在美國比較普及,先教這個,學員容易接受。當學員能堅持學到8個月以後,他覺得這人的心比較定了,再開始教少林拳。讓學員越來越深入,直到把「禪武合一」這一套體系教授給學員。經過相當長時間的培訓,學員們逐漸認識到,唯有中國的少林寺,才是從身體到精神的最佳的源泉。當學員達到這一境界的時候,他們會嚮往中國的少林寺,嚮往著有一天,飛到中國嵩山下這座有1500年歷史的寺廟前朝聖,了卻自己的心願。

  兩年前,他們提出要求,希望我帶著武僧團到美國去給他們考功。說如果我不去,他們就全部到少林寺來考功,希望有個現場體會。這一年,申請升段考功的學員將近1500人。

  我考慮再三,決定還是去一次為好。這個少林拳法聯盟,在美國42個州都有分館。學員學到一定程度以後,要升段位。他們規定,只有要升段位的人才能報名參加我出席的考功。結果,42個州的分館,3000名少林洋弟子和他們的親友,從各地彙集到洛杉磯。

  他們租了一個很大的會展場館,在場館裡劃成十個大區,用大布攔起來。他們將功夫分成十個段位,一個段位在一個區域裡面進行考功。

  少林寺武僧團的師父們一個人分管一個區,一個人一個人考功,再一個人一個人指導。

  最後一天,考功的洋弟子全都集中到一個劇場裡。他們弄了把又大又高的椅子,像是鍍金的,放在舞台正中央,我坐著,兩邊各站著五個弟子,通過考功的學員依次登台磕頭。其中,30多歲的白領居多,警察、教授、服務業的,什麼行當的都有,老人、小孩也不少,有好幾百個小孩。

  然後,我做一場法會,大家一起唱電影《少林寺》裡的那首歌;最後,少林武僧團表演完這才算結束。整個大劇場全部坐滿,記者等外人都不准進,全都是會員,幾乎全是金髮碧眼的美國人。

  這一切,也是我所盼望的。在海外,我們不僅要走進華人的圈子,更要讓中國文化走進外國人的圈子,這才是重要的。

  我們要有這種自信,少林文化要想影響外國人,就要敢於直接找到外國人,直接進入他們的主流社會。

  2006年的年初,美國體育學院院長來少林寺訪問,我陪同他觀摩了少林功夫。他對博大精深的少林文化讚歎不已。回國後,由他提議並經學院董事會研究決定:授予我名譽哲學博士學位。這是美國一家非常有影響的體育學院,每年授予一位名譽博士,給國際奧委會主席授予過,給他們國家總統授予過。真正把中國文化帶到西方去,成為西方人生活一部分,甚至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其中就有少林文化。他們認為我在其中起到的推動作用非常大,認為這是一個貢獻,於是才決定授予給我名譽哲學博士學位。

  我在國際交往中之所以有了點影響,因為我的身後不僅僅是少林寺,而是一個偉大的中國。

普京總統到少林

2006年正逢中俄文化年,普京要來中國。來之前,他向胡錦濤主席提出,要去少林寺。這話,是普京訪問少林寺時,在方丈室親口對我說的。他說,當他提出這一要求後,胡主席很驚訝,就問:你怎麼想起到那個地方去?他就跟胡錦濤主席說,他女兒在學少林功夫,經常向他提起少林寺、少林功夫,所以他要到少林寺去看看。胡主席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很清楚,這次普京到來,可以說是少林寺對外交流的一個非常高端的機會,對明確少林文化的定位,對少林寺價值的展現都非常重要,是少林寺在國際交往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活動。這樣重要的客人來少林寺,我們怎敢怠慢?於是,我們開始著手選拔為普京做表演的人員,考慮一些細節問題。 

  在普京正式來之前的一個多月,外交部禮賓司的司長陪同普京總統辦公廳的正副主任來看現場,看線路。那天帶隊的領導對我說: 

  「你能不能找一個與普京總統年齡、體重相當的僧人,到時跟他切磋切磋武藝?時間約20分鐘。」 

  領導提出要求,我當場就答應他:「沒問題,我們安排。」事後,儘管我們挑選了兩三個有經驗的,年齡大一點的武僧在做一些準備,但我心裡總感到壓力很大。原因很簡單,這種切磋,雙方都輸不起。普京輸吧,他代表一個國家,關係到國家的形象;少林寺輸吧,少林寺代表中國的一種傳統文化,也輸不起。雙方都讓吧,很難讓。有一種說法,切磋武藝,當場不讓步,舉手不留情,你說怎麼個謙讓?這事真讓我左右為難。 

  普京要來的前一個星期,他專用的防彈車都過來了,還有一批打前站的俄羅斯人。我向他們匯報,陪同他們看武僧練功。對方很專業,一看就懂:兩種技藝風格不一樣,怎麼切磋?他們商量了一下,就表示說,普京總統來,只看練功,不切磋了。聽說切磋取消了,我們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位大國總統對中國一座佛教寺院的專程拜訪。這天,普京在少林寺參觀長達90分鐘,看建築,看僧人,當然,更看功夫。我陪同他走進武僧的練功房,讓武僧演練摔跤的動作,我們稱作「斗皮條」,這是中國傳統摔跤的一種基本功,他看了以後說練得很好,他小時候也練過。我說,練這種功夫發聲非常重要,他看了以後頻頻點頭。 

  表演過程中,我讓武僧站過來。普京見他很壯實,就拍拍他的胸,拍拍他的肚子。我說:「這可以用拳打。」普京看了看武僧,開玩笑說:「我怕他還手。」說完,拍了拍武僧的肩膀,又晃了晃,非常友善。臨走,他對我們的武僧教頭用中文說了聲謝謝。 

  為了讓普京更充分地領略到少林功夫,我們少林武僧團用40分鐘的時間,為普京表演了24種絕技,其間普京20多次鼓掌……武僧團參加表演的有 60多歲,有40多歲,有20多歲,還有才8歲的。特別是8歲小孩釋小廣表演的「童子拜佛」,更是引起了普京的極大興趣。我向普京總統介紹,小廣在少林寺練功非常刻苦,不但動作到位,還特有精氣神。 

  普京看完表演很興奮,從看台上走下來,說:看了非常精彩的表演,你們通過多年的修煉把少林功夫傳承了下來,這個傳承對中國人民、對世界人民都是貢獻! 

  說完,他自己提出來要跟武僧們一一握手、合影。小武僧太小了,擠到後面根本就拍不到,普京就把釋小廣拉過來,直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和大家一起拍照留念,場面非常感人。 

  當我介紹碑下龜形神獸時,說:「下面這不是龜,是龍生九子之一,名叫霸下,喜好負重。皇帝被稱作真龍,大家對龍都非常敬重。」熟悉中國傳統文化的普京馬上笑著答道:「我就是屬龍的。」 

  普京很關心少林僧人的宗教生活,我們破例請他參觀我們的禪堂,因為這地方對外人一般是不開放的。禪堂裡住了50位僧人,他們的衣食住行都在禪堂裡面,每天堅持10多個小時的靜坐、修行,生活非常單一,以此做到打疑情、增智慧、得解脫的修行目標。這是出家人非常重要、非常核心的一個地方。我只要在少林寺,幾乎每天都到禪堂去。 

  普京參觀的這個禪堂,我們稱它為精進禪堂,只有定力好的、修行高的僧人,才可以到裡面修行。其他一般的禪堂,供初學的人去。 

  這次破例開放禪堂給普京參觀,是我的主意。我是想讓他瞭解我們東方的出家人跟西方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東方的出家人一般是為了修行才出家。 

  我們到禪堂的時候,門口已有許多中外記者等候,你推我搡,保安跟記者們幾乎起了摩擦。我們只能止住腳步,我對普京總統說:「總統的魅力讓大家都喜歡你。」普京看了看擁擠的場面,故作認真地說:「應該叫你們的武僧來維護秩序。」

 

在海外的少林文化中心

改革開放以來,少林寺不僅在國內紅了,在國際上也紅了。上世紀90年代開始,在德國、法國、意大利、奧地利等國,每年都有號稱中國少林寺武僧的商業演出活動,參與演出的這些人,其實根本不是來自少林寺的武僧,而是一些文化商人從國內各地武校招募來的學員。這種商業演出的目的,只有一個,掙錢。這些人打著少林武僧的旗號,不僅曲解了少林功夫的完整內涵,還吃肉喝酒,損害了真正少林僧團的形象。在2000年悉尼奧運會期間,有兩位少林寺方丈和兩個少林寺武僧團同時露面,在世界舞台上演了一出「真假美猴王」的鬧劇。 

  問題並沒有到此為止。隨著少林寺影響力得到擴大,精明的商人們更是看到了「少林」兩個字背後蘊藏的無限商機。於是,在世界範圍內搶注少林商標的事情接連發生。在美國、日本、荷蘭、南非等國,「少林寺」、「少林拳」等商標被搶注。 

  記得在2002年的4月,我收到一份意外的禮物,是日本商標事務所的一名負責人送給我的:一份日本國內註冊「少林」、「少林寺」、「少林拳」、「世界少林寺」等272項相關商標的報告,以及在全球28個國家連鎖註冊的查詢結果報告。這名負責人善意地提醒道:你們再不行動,這個世界都快搞不明白誰才是正宗的少林寺、少林文化繼承人了。 

  我們去世界各地交流,接待方往往都要提醒:能用「少林」、「少林寺」做宣傳嗎?不會有糾紛吧?那年我們隨李鵬總理出席中日韓三國的一次高層活動並演出,當場就有人要求先向他們申請許可,因為他們註冊了少林寺商標。少林寺歷經1500年的傳承,我在日本、韓國、世界各地,不能堂堂正正合法地用少林寺三個字。這對局外人來說,幾乎是難以相信的事情。 

  面對形形色色被搶注的「少林」商標,我說道:「少林寺首先是人類的,民族的,國家的,佛教的,不是我們幾個僧人的,也不只屬於河南,它屬於中國,屬於世界。但不能因為它是世界的,就可以盜用。作為傳承人,如果失去對它的控制,少林文化的氣脈就會中斷。對人類文化來講,這將是無可挽回的損失。中華民族的文化資源流失得太多,再也丟不起了。」 

  這段話,是2002102日,我在德國柏林向記者講述的。我之所以講這番話,是我面對世界範圍內盜用少林名義,濫用少林商標現象,不得不以主動的姿態進行出擊。當然,這不僅僅是越洋跨海,與各種膚色的人打國際官司,更多的是要用智慧去取勝:既然世界看重少林寺,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全世界形成保護少林寺品牌的共識呢? 

  20017月,少林俗家洋弟子戴勒在德國柏林開辦了少林文化中心,就是第一個由少林寺直接授權合作的海外分支機構。 

  德國少林文化中心廳堂的面積一度超過2000平方米,可用綠地1萬平方米,是目前歐洲最大的禪武中心。 

  少林寺選派了幾名功夫好、修行好的僧人在那裡教授少林武功、太極拳和佛學。少林寺的出家人以四海為家,隨緣度化,他們不忘佛教傳統,在更廣泛的範圍傳播著佛家的愛心,這也是在更高層次上對禪的闡釋。 

  德國少林寺的興建不僅在柏林更在全德國引起轟動,掀起前所未有的少林旋風。柏林市外國人事務部負責人說:「德國少林寺豐富了柏林人的文化生活,為德國人民開闊了視野,它為人們瞭解中國文化打開了一扇窗子。」德國發行量最大的《圖片報》將德國少林寺在柏林的建立稱為當時柏林最轟動的新聞事件。 

  在管理上,柏林少林文化中心也經歷了從西方的文化經營模式,向少林寺傳統的、非營利模式的轉變。現在,德國合作方已經從經營領域徹底退出,柏林中心全部由少林寺法師武僧管理,因為他們知道,真實的、地道的少林文化,包括少林僧人、傳承製度以及他們的生存方式,對德國人更有吸引力、更有價值。 

  近20多年來,我和我的弟子走過了世界六個大洲的六七十個國家,我深深地感悟到,少林寺已成為中國的一張名片。作為少林寺傳承人的代表,高興之餘,更感到身上所承擔的壓力和責任。大乘佛教注重傳播,注重對現實人生的責任,所謂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我經常說的「動身,不動心」,其中就含有這麼一層意思。

 

千年不變的禪修

少林寺自恢復打禪七至今,很少被外人知道。這是我們教規的要求,打禪七本身就需要一種閉門清修的狀態,不能被打擾。所以,這種在家人看來很神秘的重要佛事,真正瞭解的人不多。我當少林寺方丈後,心繫一件大事,就是盡快修復禪堂,恢復少林寺僧人的禪修生活。

  打禪七,與一般的坐禪不同,不是寺廟裡每個僧人都能夠進禪堂打禪七的。打禪七要具備一定的條件:有一定的修持;有一副好的身體,好的腿腳,就是要有我們盤腿的功夫;懂禪堂的規矩,因為大家都是在禪堂裡邊想了脫生死,想剋期取正,這個時候,要是有人來打閒岔,不但自己修不好,也會影響別人,我們稱那是背因果的事情。打禪七期間規矩很多,裡面不許說話,我們稱之為不准充嗑子,一切行動聽號令,聽法器,要是不懂規矩,聽不懂號令的話就容易打閒岔,自己起煩惱,別人也容易起煩惱。所以想進禪堂不是一般人都能進的。

  凡是進禪堂的人,他的發心是不一樣的,但追求的終極目標卻是一樣,他力求在打禪七的49天中脫胎換骨,所以我們又稱禪堂為大徹堂,也稱為選佛場。

  一個禪七下來,僧人們從氣質上、心態上,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那種自在,那種禪悅是不可用語言來描述的。你想,七七四十九天,每天同一個話頭,每天同一種生活方式,每天接觸的就一種鍾板法器聲,所以幾十天下來是非常自在,非常舒服的。

  但僧人要獲得開悟,獲得這種感覺是非常不易的,得下功夫才行。

  打禪七期間,僧人一般不准出禪堂,小病在禪堂裡面休息幾支香,大病,由班首執事們在一塊商量了之後才能出禪堂。所以,在禪七期間,僧人們把自己的生命都要置之度外,事前都要到方丈這裡告一個生死假。

  僧人在打禪七期間,每天早晨4點半起床,晚上1145分休息,下午3點至5點是休息時間,其他的時間在禪堂裡面坐12支香,行12支香,估算起來相當於每天要走30公里的路程。這是禪堂裡面的規矩,比較嚴。連續幾十天,互相不准交流,不准說話,一個是時間很緊,另一個是念頭不能散。

  盤腿打坐時,禪堂裡的僧人一個個都用禪袍將雙腿包起來,端身正坐,以求身直而心正。此時的禪堂,寂靜到什麼程度呢,你抬下手,咽口唾沫都會對周邊的人形成噪音。靜到一定程度,身上血液流動都能聽得到。要達到這樣一種理想的狀態,需要一個修行的過程。

  少林寺的禪七生活既清苦又嚴苛,禪堂規約大小千餘種,比如在「五七」以內,參加禪七的僧人們不准洗臉、刮鬍子、洗澡。在禪堂裡不能打瞌睡,即便如廁都要在規定的時間進行。這需要禪修的僧人對自己的身心嚴格控制。

  一進禪堂就可以看到張紅紙,紅紙上寫明有八種現象是要挨香板的,如昏沉、睡覺、搖頭晃腦、抓耳撓腮、自言自語,等等。有專門的監香在裡面巡香,有人違反規定,就會挨香板。在個人修行境界上面呢,有班首們與你交流,給你調理。

  由於每個僧人的因緣不一樣,每個僧人用功的程度不一樣,每個僧人處的境界不一樣,所以,我們的班首都會給他調理,能出境界,總比不出境界好。

  我們「七個七」中間至少有三次,班首們向坐禪的僧人問話,問在打禪七期間有什麼境界,有什麼想法,僧人一一道來,各種各樣的境界都有,奇奇怪怪的事很多。然後由班首們或有經驗的禪師們給他調理。不調理,容易出偏差,由班首們調理,就不會有問題。

  打禪七期間,僧人的生活比較清苦,每天睡眠不過4個多小時,如果僧人身體不適,也不利修行。所以,得配備有助於禪修的食物、茶水。我們有少林藥局嘛,他們也會針對僧人的身體狀況,調配一些中藥,以利僧人順利度過這七七四十九天。

  我當方丈,事務工作太多,但只要一忙完,我就會到禪堂裡面去坐香。我每次進去都有不同的收穫,每次進去都不想出來,要是能一直在禪堂裡坐上幾十天該有多好。我內心一直認為,這種生活,才是我最嚮往的,最追求的。

  2009年底,少林寺正處在「被上市」的風波中,社會上各種輿論沸沸揚揚,有的出於關心,有的是因為誤解,當然也有惡意攻擊,但少林寺的出家人不會因此而放棄自己的信仰,反而會更注重保護少林寺這一禪宗祖庭的聖潔。

  這一年,少林寺打禪七照樣隆重舉行,僧人們如期進入禪堂。在七七四十九天中,盤腿打坐,聆聽著鍾板法器聲,觀想內心,了生脫死,尋求開悟的境界。

 

盛世重光琉璃戒壇

出家人都知道,戒律是佛教的一個根本,沒有戒律也就沒有了佛教。三壇大戒,是一個在家人到出家人必經完成的三項功課。

  在上世紀90年代,我著力於恢復被燒燬的建築,恢復被破壞了的生態環境,恢復僧人最基本的佛事,同時尋找新的生存模式。進入21世紀,我夢寐以求、力圖恢復的是:作為佛教聖地、禪宗祖庭的少林寺,應有一系列高層次的宗教活動。於是,我們修建了新的禪堂,舉辦少林問禪,以及把少林寺間斷了300 多年的傳戒法會恢復起來。

  為了秉承佛法正脈,以求正法久住,少林寺經過申請,中國佛教協會通過對少林寺的考察,認為少林寺已經具備了傳授三壇大戒的條件,同意少林寺傳授三壇大戒。

  歷史上,凡能夠舉辦這樣一場傳戒法會的,往往是一座寺院興盛的標誌。

  為了把傳戒法會搞好,我們邀請大德高僧來做三師。比如,這次2010年的三壇大戒法會,我就邀請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傳印長老為得戒和尚、台灣中國佛教會理事長淨良長老為羯磨阿闍梨(羯磨師)、少林寺禪堂首座紹雲長老為教授阿闍梨(教授師)。這三位都是威望很高、影響很大的高僧大德,他們對我們少林寺近幾年來的發展情況還算認同,否則他們也不會來。

  2007524日即農曆四月初八,是佛教徒紀念釋迦牟尼誕辰的重要節日——浴佛節。那天少林寺終於迎來了中斷了300多年後的第一場規模盛大的佛事活動——傳授三壇大戒法會。一大早,少林寺裡掛起了大紅燈籠,扯滿了彩旗,琅琅的誦經聲包圍了整座古剎。這次全國前來求戒的僧人有1000多人,經審查考試後符合受戒要求的男眾500人,尼眾230人。2010年的這次,我們只傳男眾,不傳尼眾,有455人,來自全國各地。不少信徒說,少林寺是禪宗祖庭,在少林寺受戒,是每一個出家人都嚮往的。

  傳戒標誌著一個寺廟的盛世到來。舉辦受戒的寺廟,是一個完整的叢林,各種建制都得有。寺廟不傳戒不能擴大僧人隊伍,通過傳戒可以擴大佛教教職人員隊伍,就是僧眾隊伍。通過擴大僧眾隊伍,促進寺廟的進一步的發展,這也是促進我們做好傳戒活動的一個原因。兩期做下來,佛教界是非常滿意,評價很高。

  每當我走上少林寺傳戒的戒壇,我似乎看到了許多故去的大德高僧的身影,我想告慰他們的是:法脈,已經延伸到今天了。

 

開啟智慧,點燃心燈

少林寺能不能興盛,就要看我們對僧才的培養了。少林寺真能到了禪師如林那一天,才是真正中興到來的那一刻。

  現在少林寺禪堂裡的一些中老年僧人是相當優秀的,他們的修持、學問、見解都很好,另有相當一部分很年輕的僧人,還有待於培養,有待於提高。

  少林寺僅通過用少林功夫傳播發揚禪宗文化是不夠的,還要用問禪的形式來發揚禪宗文化。為此,我們舉辦了一系列的問禪活動,以問禪為主題,下面有一個系列,比如機鋒辯禪、書法、攝影、名師講座、祈福活動、朝聖禮祖等等,既能宣揚佛教的義理,也能辦出自己的特點。

  其中影響最大的應該算是機鋒辯禪活動。全國各地的寺院以講經、體驗出家生活為主,保持傳統。我們結合祖師的機鋒、西藏的辯經、英國大學的辯論賽,綜合幾種模式,推出機鋒辯禪,讓四眾弟子都能參與。

  所謂機鋒,禪宗用以比喻敏捷而深刻的思辨和表達的語句,禪家多用機鋒之言,來驗證對方的悟道程度,機鋒是做一個禪師應具備的能力。僧人這種能力的提升,對提高他們的學識,培養一批又一批的人才是極其有用的。

  機鋒辯禪是禪宗的傳統,已有千年歷史,可惜近百年來已無這一活動。近些年少林寺舉行的少林問禪活動中又才恢復了機鋒辯禪。我們將有修正有見地的年輕僧人集中到一塊,讓他們去碰撞,去辯說。

  機鋒辯禪的題目我們也是精心篩選的。都是從禪宗的公案、祖師的語錄、參禪的話頭,結合東方的智慧,作為選題。比如2008年的題目是:「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宗下曰:不思而知得第二頭,思而知之得第三手,何為第一?」「不空如來藏,是空還是不空?」2009年的題目是:「心外無法,滿目青山,為什麼?」「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獨尊什麼?」「古德曰:『無佛處不可停留,有佛處急須走過。』試問汝向何處安身立命?」「達摩面壁,背向何處?」這些都是禪宗有名的典故,很值得我們後人去參悟的。

  做了三屆機鋒辯禪,效果很好,大家都認可,佛教界認可。2010年報名的人會很多。我認為,佛教是一個大家庭,我們每一個佛教徒都要承擔佛教的興衰的責任。少林寺作為一個主體,它對佛教的發展,禪宗的興衰更是有責任的,所以,我們願意承擔也應該承擔這一份責任。

  活動期間,我不擔任評委,我出主意,想辦法,做服務,請高僧。看到一個個年輕的僧人在辯禪中脫穎而出,我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意:只要有了人,什麼還會沒有?

  這些年來,有100多位大德高僧、文化大家、學界泰斗到少林寺,參加少林問禪、機鋒辯禪、百日峰會、以及禪宗、律宗、少林功夫等國際研討會,10多個學科領域的名家或先後、或同台,首次跨界說禪,祖庭問道,禪風激盪,一掃佛學界老面孔趕場子的多年一貫制,引起社會和媒體的熱情關注。禪宗泰斗虛雲老和尚的關門弟子紹雲禪師、世界著名物理學家吳茂昆博士、印度高僧圓度達摩法師、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國際知名漫畫家蔡志忠先生、世界著名音樂家譚盾先生、歌唱家朱哲琴女士、台灣師範大學數學系教授林福來博士、台灣畫家邱錫勳先生、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保護國家中心主任田青先生、北京大學佛學大家樓宇烈教授、中國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長楊增文教授、台灣光啟文教社社長鮑立德神父……沿著祖師的足跡、遵循心靈的指引,他們接踵而至,悄然走進禪宗祖庭少林寺…… 依我看來,名人也都是高人啊,他沒有高人之處,也不會成為名人,按傳統的說法,這些人我們都稱為善知識,他們來少林寺,是貢獻他們的智慧來的。通過一個個講座,一次次評委點評,把他們的智慧拿來與大家分享,這不是很好嗎?所以要主動積極的心態讓社會上的高人來參禪,這是很難得的一個事情。機鋒辯禪這一個宗教性質的活動,有這麼多學者、名人來了,可以潛移默化、培養人才、激勵後學,同時也會吸引更多的人關注,沒有這群人的話,活動影響力就不會有這麼大。

  再說,歷史上王維、王安石、蘇東坡等等,許多文化大家參與寺院的問禪活動。如今,我們更要把社會上的科學家、音樂家、美術家、其他宗教的代表,這些世上的高人請來,這不僅是少林寺有面子,而且通過少林寺機鋒辯禪這個平台,提高社會對禪、對佛教的整體認同感,能夠參與佛教,認識佛教,推動佛教人才的培養,這有何不好呢?

 

慈悲喜捨,成就未來

少林寺自古就以正信正氣、為國為民作為入世道德和人格理想,歷史上經常會做打開糧倉、接濟災民的善事。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繼承光大少林寺的優良傳統,每年都積極配合政府開展扶貧、救災、幫助解決殘疾人困難等慈善事業。開始做得很零碎:幫群眾打井,送米送面,給希望工程捐款,給交通不便的地方修路等等。我想,這種撒胡椒粉的方法,做過也就做過了,不會沉澱下來,沒有章法,更沒有規模,少林寺應該要把這種善舉,當作修行,當作事業來做。 

  於是,在19934月,少林寺成立了少林慈善福利基金會。主要做好這幾方面的事:

  一是少林寺和河南省慈善總會聯合發起並組織實施了「千名孤兒救助」慈善救助項目,以救助在河南省境內19個縣1039名孤兒。在這些孩子中,有一些孩子的法定監護人或病或殘、家境困苦,幾乎無法生存。其中最小的只有4歲,最大的不過15歲,他們的父母因不同的遭遇都離開了人世,孩子們無依無靠,貧困使他們生存和讀書的願望成了奢想。從2003年起,少林寺向這1039名孤兒每年提供560元人民幣救助金(其中包括學費、生活費用等)以及日常用品和學習用品,以解決他們的生存與讀書所需,直至他們到18週歲。 

  我把這種善事稱為「慈悲喜捨,成就未來」。 

  2004年,少林寺建立了少林慈幼院,計劃分批收養100名這樣的孩子,以幫助他們度過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孩子們在慈幼院除了無憂無慮地享受本地最好的教育外,還可以學習少林的武、醫等特色課程,最終成長為正直、勇敢、有愛心的人。目前,第一批50名孩子正在慈幼院生活學習,今年我們再準備收養50名孩子,這樣就達到了100名。少林寺特別委託登封市最好的學校商埠街小學來教導孩子們完成小學學業,同時還組建專門的管理班子負責慈幼院的傳統文化教育和日常生活管理。平常他們在學校生活,星期天、寒暑假回到慈幼院來,少林寺就是這些孩子們的家。 

  這樣做,其一,有效解決了善款發給誰、如何發、如何管的問題,做到公正、公開、規範;其二,與本地最好的學校合作,他們擁有最完善的師資力量,讓這些孩子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學、讀書,有效解決了孩子融入社會,以及教學質量保證等問題;其三,少林寺師父親自帶班、當好大家長,成功解決了孩子人格、心態、心靈、價值觀、人生觀等方面存在的問題,這些孩子整天在一起,互幫互愛,情如兄弟姐妹,也激發了孩子的感恩心、奉獻精神和責任感;培養起無我、大愛的人格。 

  二是積極開展慈善國際交流。2005年,國際著名慈善組織「解放兒童」的創始人、曾獲諾貝爾和平獎提名的馬克·柯伯格率團訪問少林慈幼院,並與少林寺建立協作關係。少林慈幼院還和澳大利亞、美國、加拿大、日本、新加坡等慈善機構開展了廣泛的學習、交流和合作。 

  三是關注社會慈善事業。汶川地震,我們派了一支僧人醫療隊去汶川一線,送醫送藥。後來鳳凰衛視在四川發現他們的身影之後進行了報道,引起了社會的關注。同時少林寺向四川捐款捐物一百多萬。玉樹地震,正好趕在少林傳戒法會期間,所以沒有派僧人醫療隊過去,通過河南慈善總會捐款23萬多。自發起創立少林寺慈善基金會以來,少林寺累計慈善捐款超過4000萬元,這些年,平均每年用在慈善事業的經費在300萬元左右。 

  我不僅是個寺廟的方丈,還是一個人大代表,不僅自己要多做善事,還要推動整個社會多做善事。在2010年的人代會上,我經過調查學習,提出了「應加快《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事業促進法》立法進程」的議案,我認為,我們國家需要一個完備的慈善法來代替捐贈法。 

  如今社會的經濟有三次分配,包括收入分配,上交稅收分配,再就是通過做慈善來分配。我看,在發達國家這方面的法律非常完整,我們也需要有個完整的法律來推動中國慈善事業的發展。 

  其實現代意義上慈善,並不是我們出家人分內的事情。少林寺做慈善事業,是為了體現佛家的慈悲,更多是為了向社會倡導佛家的慈悲,引導和激勵全社會的信徒發慈悲心,做慈善事。這也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的體現。我們做慈善的初衷就是為了拋磚引玉,是為了起到一個引導和啟迪的作用,讓更多人關注慈善事業。我想,如果能夠通過我們的行為,來倡導佛家的慈悲精神和濟世理念,豈不是會給社會帶來更多的利益和好處?當然,我們所做的比起政府和大的慈善機構,還是微不足道的。

 

動身,不動心

社會上流傳著關於出家人過日子的一句俗語: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那是諷刺一些人,做事消極應付,在混日子。但依我看來,一個人真的能堅持每天撞鐘,三年五年撞下來,他的心性肯定會發生變化,甚至可以說,他學佛的基本功已經比較紮實了。

  我們僧人的生活是很有規律的,可以說,幾乎天天如此:很多人總是想瞭解,我的生活和僧眾是否一樣?

  我是1981年出家來到少林寺的,近30年來,我一直保持著和僧眾同吃同修的習慣,生活是很有規律的。每天早上,需要到禪堂上殿就4點起床,需要到大雄寶殿上殿就5點起床,然後和大家一起過堂吃飯。至於僧眾吃飯的標準,三四年前,我們的生活標準是每天5塊錢,現在每天7塊錢的標準。一日三餐,完全是素食,早晚以粥和麵條為主,中午是麵條,還是北方的習慣。

  堅持坐禪是我的生活習慣。我每天有兩個小時打坐,早晚各有一次,午休的時候基本要麼打坐,要麼睡午覺。因為我盤上腿坐在那裡,比側身睡覺要舒服得多。坐慣了的人,腿不疼,盤腿不僅使身心舒服,還促進氣血流通。對我來說,不坐不自然,坐了才舒服,這當然是一種歷經多年才養成的生活習慣。我每日打坐,腿一盤上,萬念俱空,很容易靜下來。

  有人又問我,方丈你在少林寺是否拿工資,大概是多少?我們比較注重修行,對這一塊看得很淡,其實我們拿的不是工資,是生活補貼,用來買一些個人必需品。寺廟裡,僧人吃穿用都有寺廟來供給,每月發100200塊錢的「單金」,包括我在內。

  補貼稍高的就是一些執事,包括悅眾。執事就是寺院裡面的管理層,悅眾就是每天上殿、監理佛事,信徒供養得多一點,但是多也多不到哪去。

  當然,今天少林寺僧人的生活,面對著的是精彩的外部世界,生存的環境與以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僧人的生活不可能封閉,那麼,外界這種誘惑,會不會影響僧人修行呢?

  依我看來,關鍵是看僧人的信仰堅定不堅定。如前所說,我們僧人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幾點至幾點要求得非常嚴格,每個僧人必須隨眾。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誦戒,用戒律,用信仰來約束自己的一些思想,一些行為。

  很多人看到我很忙,應酬的事情很多,幾乎停不下來,往往會問我:你這種生活,是否挺累,挺煩的?

  要說累,是感覺佔用了我很多時間;要說煩,倒談不上。我認為凡是能夠找到我的人,都是有緣之人,都是心向少林的人,我有責任,有義務跟他溝通,做一些交流。再說,有智慧的人不會煩惱,出家人參禪,禪即寧神守制,靜心思慮,全身心放鬆,使你忘卻塵世煩惱。

  出家人也無所謂忙,「動身,不動心」嘛。現在,除外出開會,我平常都在寺裡。我多半時間在禪堂坐禪、齋堂用齋、方丈室接待、大殿早晚課中度過。修行就要在日常生活中進行,佛說,「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在少林寺當方丈,本來就是一種奉獻。這位置很辛苦,每天要堅持領眾修持,還要關照少林寺的發展,佔用了我很多時間。所以,我也不希望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希望有好的接班人,自己早點退下來。到那時,我就非常輕鬆自在了。沒有這麼多責任了,沒有這麼多負擔了,我會跟其他僧人一樣,每天呆在禪堂裡坐禪,甚至回到山裡邊去閉關。

  過去出家修行也有干擾,與今天出家修行受到的干擾不一樣。但關鍵都是考驗僧人的信仰,其次,就是看你的心態。你心態好的話,能夠正確對待事物,用理智分析、用智慧行動,你自然不會有煩惱,不會有痛苦,信仰也更為堅定。

  我們以嚴格的戒律和堅定的信仰,來抗衡外界對僧人生活的干擾,同時,我們又以超前的意識,積極的心態融入今天豐富多彩的外部世界。

  兩者看似矛盾,其實不然。

  根據我自己近30年的修行體會,感悟到從日常生活中去修證,也是非常踏實的門徑,特別對於道心堅定的人來說,很適合,也很有效。佛經上說,一切資生事業,皆是佛事。提倡在日常生活中修行,其中還有一個更大的利益,就是能夠培養佛教徒主動入世的風氣。厭離世俗生活,但不脫離人間生活,和日常生活打成一片,和眾生打成一片。實際上,這既是我們禪宗的古老傳統,也深契現代開創的建設人間佛教的偉大事業。如果修行者長期遠離日常生活,或者和日常生活脫節,不僅容易造成修行走偏,而且修行成就也不容易鞏固,更嚴重的是導致世間佛教的萎縮。

  從歷史上看,中國佛教都採用了最先進、最現代的傳播方式。佛教在中國最早用紙,當年,抄經抄得「洛陽紙貴」;佛教在中國也是最早運用活字印刷的,至於刻碑、建塔就更不用說了,用現在的觀點來看,一座塔就是一座豐碑,彰顯高僧們一生的修持成果、一生的豐功偉績。

  電影、電視和互聯網,這些都是現代化的交流工具。我們是生活在新時代的僧人,應該利用這些技術,讓它們為佛教和傳統文化服務。我想這些東西是社會進步帶來的,是知識積累帶來的,利用這些東西來充實我們的生活,給我們生活提供方便,有助於修行。

  僧人們利用網絡,利用電腦學習佛教方面的經典、答疑解惑、交流心得很方便。過去在藏經閣裡面保存好一本書很不容易,要想核對一個名相很不容易,現在在網上很容易就能夠查找到,確實對學習和修行來說是提供了很多很多方便。

  對這一切現代化的產物,我們只視為一種工具,一種方便。少林寺一般的年輕僧人都會上網,大部分人都有手機。上世紀90年代初,河南最早開通的一批模擬手機,我們就開始用了。上網也很早,我們少林寺從1996年就開始做網站了。

  除了電子產品,一些交通工具,我們也都視為生活上的一種方便,為我們傳統文化以及宗教的弘揚提供了方便。現在有火車、飛機為我們代步,節省了很多時間,使我們有條件靜下心來思考很多問題,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不僅如此,我們少林寺僧人學外語也是很早就開始了,我們以學英語為主,還學日語、朝鮮語、德語、意大利語、俄語等。佛教是世界性的宗教,我們只有學好外語,才能夠瞭解國外佛教的發展狀態,國外出家人的生活情況,包括他們的學術水平,並與他們開展交流。一個信仰大乘佛教的僧人,應該同時還是一個出色的社會活動家。

  當然,每個僧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個性。就我自己來說,能有時間到禪堂裡面跟禪師們在一塊打打坐,靜下心來,思考一些問題,這是我最嚮往和最喜歡的生活。

  記得有個記者曾經問我:現在的生活和當初出家時想像的寺廟生活,差距大不大?我說,應該有差距的。剛出家的時候,就想著過上山林的生活,悠閒自在的,也挺好的。出家以後一看,佛教界面臨這麼一個時代,這麼一個現狀,我就潛心發願,思考著怎樣傳承,怎樣振興,怎樣使佛教發揚光大。我認為這是我的一種責任。我今生今世能不能夠成佛做祖,這個不去講它,我至少能為佛教界先做一些事情,這也是一種修行,一種功德吧。

 

我是宗教界的人民代表

有一年,我到台灣去,看到台灣佛教界個別人把一些傳統佛事放到舞台上去表演。這種表演,實在是太粗糙,既沒有文化價值,又沒有佛教文化的內涵,還嚴重損害了佛事的嚴肅性。我看了以後感到很痛心,這樣做,佛教失去了尊嚴。

  後來,我萌發了一個想法:少林功夫不同於傳統佛事活動,是僧人的真實生活,能不能把少林功夫的表演結合現代的聲光電,做成一個大型的露天實景演出,文化與旅遊相結合,既提升了地方的旅遊吸引力,也減緩了少林寺過度景區化的壓力?

  有了這麼一個想法,我就跟當時的鄭州市委書記去說,他大加讚賞,積極推動。就這樣,我的一個提議,一個創意,在市委書記大力推動下,獲得了政府支持,然後再找商人出錢投資,整合了一批藝術家,打造了一台音樂大典節目。演出3年了,效果很好,影響很大。現在遊客來少林,都會住上一晚,在巍巍的嵩山下,欣賞這場禪宗文化的代表性作品——「禪宗少林·音樂大典」。

  政府出政策,少林寺出文化,藝術家出創意,民間出資金,一台劇目從無到有誕生了。就形式而言,這是一場現代的實景演出;就內涵而言,傳播的是禪宗文化,表現的是少林生活。通過這種演出,大大提升了以少林生活為題材的文藝作品的檔次和質量,這正是我內心所嚮往的好事。

  從全國文化發展的角度來說,這也是文化產業化的一個很好的案例,在原省委書記徐光春的陪同下,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同志還特地前來觀看了音樂大典的演出。

  那天,我詳細向李長春介紹了這台節目誕生的過程:少林寺如何出品牌,出創意,政府如何出政策,全面推動,企業家如何出錢,藝術家如何參與創作了這台富有禪宗文化特色的演出。他聽了很高興,認為這是文化產業化的一個典型案例,並決定當年7月份要舉行的全國文化產業會議就在嵩山腳下的音樂大典現場召開。

  我心裡明白,領導和社會的認同,首先認同我們愛國,同時也認同我們能做成一些有利於國家,也有利於佛教的事情。

  我生逢其時,有幸成為全國人大代表。對此,我經常心生慚愧,亦心生感謝,感謝黨和人民對我的信任。所以,這些年,無論在順境時還是在逆境中,我都沒有忘記,中央領導對我們提出的要把少林寺建成國際名寺的期望,我所做的一切,都一步步朝著這一目標在靠近。

  當上人大代表,對我個人來說,不僅僅是要代表人民,代表佛教界做好議案工作,還要通過參政、議政,提升自己各方面的水平。也就是說,不僅要站在少林寺的角度看少林寺的發展,更要站在國家的角度看中國宗教事業的發展。

  記得參加第九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回來,我感受就很多,也很深。這次人大會議,最主要的內容就是修改憲法。整個過程,讓我直觀地看到了我們國家的一個基本精神,就是正視現實,實實在在;同時也瞭解了我們國家發展的基本趨勢:越來越講法制,社會也越來越步入正軌。政府正在努力地完善自己,使自己適應新時代新要求,不斷地調整政策,制訂法律,改革體制。

  政治視野的開闊,思考層面的提升,促使我感到,我們的佛教事業也不應例外,也要主動適應新時代新要求,適應社會主義新時期的新形勢。面對法制化社會,宗教立法,勢在必行。在我當人大代表期間,如能為在中國促成產生一部好的宗教法規,亦是我最大的願望和安慰。

  我深深地感悟到,中國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在變,雖然我也面臨困難,也不時會遇到阻力,但比起我師父那個年代,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共產黨開放的宗教政策,讓我這個普通的出家人走出山中的寺廟,到北京參政議政,去世界廣泛地交流,但我清楚認識到我所承擔的角色,我要用國家的利益,民族的利益,宗教的利益約束自己。

  我當上人大代表10多年,幾乎每年都發表議案。比如,我建議落實宗教政策,保護寺廟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希望對寺廟的名稱、佛教的一些名稱詞彙不予以註冊;要求被文物部門、旅遊部門、林業部門甚至教育系統佔用的寺廟能夠歸還給佛教界,等等。每次提案的答覆都還算滿意,國務院各個部門,包括人大機關內部對我們建議和議案都非常認真,反覆徵求意見。

  當然,每年參加人大會議,都是我學習與提高的機會,讓我瞭解社會,也讓社會瞭解我們宗教。我不會忘記,在那種場合,我不代表我個人,我留著光頭,穿著僧衣,我始終是宗教界的一名人民代表。

 

尋找今天的生存模式

隨著少林寺的影響日益擴大,少林寺幾乎成了棵搖錢樹,誰都想拿去搖一搖;少林寺又像一塊唐僧肉,誰都想來咬一口。2004年前,寺廟門前成了一條商業街,街上假的「少林秘方」、冒名的「少林武僧」滿天飛。

  199310月,有人對我說,漯河市某食品廠在電視台公然打出了「少林牌」火腿腸的廣告。我知道後,心情很沉重。稍有佛教知識的人都知道,僧人是素食者,在電視台做少林牌火腿腸廣告,會傳遞給人什麼信息,對少林寺又會造成什麼影響?

  此前,儘管發現一些商家打著「少林」的招牌牟利,但都沒有像火腿腸事件這樣嚴重。出於無奈,我們只得向對方發起訴訟,開創了中國宗教界打名譽官司的先例。這場官司一打兩年,最終以少林寺勝訴告終。法院判決說:該廠未經少林寺同意,在其火腿腸產品上擅自使用「少林」名稱,屬侵權行為。該廠應向少林寺承認錯誤,賠禮道歉,消除影響,賠償損失。

  我們打的都是名譽侵權的官司,主要是要個理兒,所以有些官司,只是象徵性索賠,以維護寺院合法的財產和權益,因此得到了政府和社會大多數的支持。

  但類似這樣侵害少林寺名譽權的案例太多了,我們決定來個主動註冊,你不註冊,人家註冊,再引出一個個官司,實在是太費力了。意想不到的是,按照我國當時的法律規定,像少林寺這樣的宗教主體,是無權註冊商標的。要想通過註冊商標來實現保護少林寺無形資產的目的,只能成立一家有限公司,才有資格來專門從事這項工作。

  河南少林寺實業發展有限公司,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成立了,再次開創了中國宗教界的一個先例,也引來了世人諸多的不解和質疑:寺院成立公司是不是太商業化了?但對我們來說,過程就是這樣,別無選擇。唯一能參照的法律就是《商標法》,要利用《商標法》保護自己,前提就是要組建相對應的公司。不成立公司,就無法進行商標註冊;有了公司這個載體,則可以系統地開展對少林無形資產的保護和管理。少林寺至今已拿到29個相關類別、43項商標的註冊證書,200611月「少林寺」商標還被國家工商總局認定為「中國馳名商標」。

  如果說成立少林寺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動機,是出於保護少林寺的品牌,大家還好理解;那麼今天的寺廟開展與宗教有關的文化商業活動,就招致了更多的曲解和非議。對此,我的態度一直很坦然。

  有人問我,你這樣做,這樣說,就不怕別人懷疑你這一切充滿了商業的目的嗎?再加上傳說中的「佛教界第一個讀MBA的人」、「少林寺CEO」等頭銜,說少林寺商業味太濃了,好像一點都不為過。

  我剛到少林寺時,少林寺不到30個人,整天為一日三餐忙活,非常困難。當上住持後,師父關照的事一點也不敢忘記,修建寺院,儲藏糧食,中興禪宗事業,每做一件事,都要想到如何實現歷代祖師的宏願。

  大道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為了少林寺的下一個1500年,我只能向前看,向前走。但很多人對此誤會和不理解,可能是因為相對於其他寺院來說,少林寺走得太快了。

  改革開放以後,隨著宗教政策的落實,寺院逐漸得到了恢復,但恢復的同時,我們必須先要做到自給自養,也就是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我作為少林寺的當家人,不得不從少林寺自身的優勢出發,從禪宗祖庭的優勢出發,從中國改革開放的大背景出發,去尋找一個有利於佛教事業發展的生存模式和發展空間。

  我們從一個佛教徒的信仰出發,從求生存謀發展的願望出發,從為信徒服務、為熱愛佛教文化的人服務的角度,尋找一個又一個實實在在的切入點。誦經是一種方式,幫人做佛事是一種方式,辦少林藥局是一種方式,開素餐館是一種方式,功夫表演是一種方式,搞出版是一種方式,拍攝與少林寺有關的電影也是一種方式……

  開展這些與宗教文化有關的商業活動,關鍵看它的目的是什麼,採用的形式是什麼。我們這樣做,過程是為了隨緣方便,目的是為了弘揚佛法。這個過程和目的很重要,當然,具體選擇什麼項目也很重要,更關鍵的是讓當今世界的主流人群喜聞樂見,願意參與、願意信受奉行。我們只做與宗教文化有關的、能體現少林寺本身優勢和特質的項目,既弘揚了佛教,又解決了我們的生存問題,何樂而不為呢?至於盈利還是非盈利,我們仍然隨緣,哪種方式適當、哪種方式能顧及合作者與受眾的利益,我們都不拒絕,但我們對少林寺包括少林無形資產公司名下的收益,則始終堅持按宗教的或非營利組織的原則進行管理,除了工作人員的基本工資,全部收益都用在了文化傳承保護、慈善事業,以及國際文化交流等事業發展上。沒有這個團隊的奉獻和志願者精神,就不會有如今少林文化生氣勃勃、舉世矚目的成就。

  一些人不理解我們,是暫時的,時間長了,自然就明白了。檢驗這些以商業形式出現的活動是對還是錯,依我看來,關鍵看是否有利於寺院的發展和佛法的弘揚。

  經過努力,這些年來,少林寺每年給當地帶來了200多萬名遊客,5萬多個武校學員,當地的旅遊產業、教育產業的興旺發展,這一切離開了少林寺持續的文化傳承保護和建設、少林文化品牌在國內外影響力的持續提升,還有可能嗎?現在少林寺常住院有200多僧人,加上下院和海外中心派駐的僧眾,總共有 500餘人。正是有了這500多僧人,才能把少林寺這個禪宗祖庭的事業很好地傳承下來。

  師父當家時,少林寺很窮,生存的環境又惡劣,十年浩劫嘛,能生存下來就不容易了。我們這一代少林僧人遇到了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伴隨著生活水准的提高,人們對文化的需求就日益高漲。少林寺所處的位置,所擁有的獨特旅遊資源,能吸引無數的遊客;少林寺作為佛教聖地,禪宗祖庭,又蘊藏著取之不盡的宗教文化資源,加上政府越來越寬鬆的宗教政策,今天難道不是少林寺發展的最好的機遇嗎?

  在人們心中,值得尊重的出家人似乎應該是除了唸經什麼都不做的。我不這樣想,我覺得僧人一方面要完成自己的修行,勇猛精進,另一方面還要爭取為更多的修行者創造好的修行條件,以至讓宗教文化服務更多的人。如果我閉門修禪,什麼都不做,傳承千年的少林文化在我這代得不到弘揚,少林寺在這個時代不是發展,而是萎縮,那才是真正的歷史罪人。

  這些年,少林寺所走出的每一步,總遇到一些阻力。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如果你對所有人的評價都非常在乎,因此畏首畏尾,那就啥都做不成了。凡是在信仰的層面上做事情,不管旁人怎麼說,我都不在意,我很容易做到「勞身不勞心」。

 

原則問題不讓步

對於爭議,我相信,凡是做實事的人最終總能理解我。在走過了官府供給、農禪並重之後,現在的少林寺應該走上一種自給自足的生存方式。

  2009年,是社會對我關注度很高的一年。但那年真正使我感到棘手的是少林寺「被上市」的事件。

  這些年,少林寺採用了不同的方式弘揚少林文化,使少林寺擺脫了生存艱難的困境。只有解決了溫飽問題,僧人才能安心修行,禪宗祖庭的影響力也日漸擴大。地方上要利用少林寺加快發展,少林寺本身也應為地方的發展做出貢獻,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也是普度眾生的好事情,少林寺是非常樂意為造福當地出力的。但我一直堅持,發展少林文化的關鍵點是不能變的,即信仰不變,禪宗祖庭的傳統不變;我們希望各個方面能在尊重宗教信仰,有利於寺廟發展的前提下,贏得少林寺與登封的共同繁榮。當然各個方面都要用心,用智慧去解決少林文化和地方發展之間的矛盾和出現的困難。

  在少林寺的發展方向上,遇到原則的問題,少林寺是不會讓步的。比如,少林寺上市這個事情。縱觀世界各地的宗教場所,信眾出入是從來不收門票的,也沒有拿宗教場所進行上市的。這方面,少林寺是絕對保守的,因為這是原則問題。現今少林寺的門票收入有部分屬於少林寺支配,這是僧團的生活費和口糧錢,即便這樣,我還是一直主張並多次建議政府取消門票,為什麼會這麼做?國家政策規定宗教信仰自由,設置門票等於阻擋了信眾,這是違反政策的,從長遠來看,這對少林寺的發展也是不利的。為了確保少林寺佛教聖地、禪宗祖庭的純潔性,涉及少林寺原則的事情我們是不會讓步的。

  當時,我表面不得不平靜,但內心確實非常焦慮:少林寺上市的可怕程度,比1928年火燒少林寺還要厲害!火燒掉了少林寺,遇到了改革開放的好政策,可以再把少林寺建起來;少林寺一旦上市,品牌沒有了,就等同於主權就沒有了,這難道不比火燒少林寺還可怕嗎?一旦上市了之後,失去了少林寺的知識產權,少林寺發展佛教事業、弘揚佛法的事情就很難堅持下去了。師父把少林寺的當家權交給我,我一再承諾,要對少林寺下一個1500年負責,若上市,等於說就是在我們這一代毀了整個少林寺了,這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當時,我們把少林寺上市後的方方面面的負面影響全想到了,做了個全面的剖析,考慮清楚了。原則問題是不會讓步的,但也要力爭做到有理有節,解決問題。這畢竟是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麼。

  後來沒想到媒體又來湊熱鬧。我們為了說明真相,開了一個記者會。事後,一些記者用「少林寺上市風波」這樣的標題做文章。普通觀眾、普通消費者、普通讀者,他們往往不看內容,直接看標題,就以為是少林寺自己在搞上市,誤導得很厲害,很多人理解為商業化的少林寺如今竟然走上了上市之路。

  有些媒體為了吸引人的眼球,有點不負責任。後來,有記者採訪我的時候,我乾脆說:「少林寺永不上市。」記者們都有點疑惑了,到底是少林寺被上市還是少林寺在上市?如果我不說這句話,就以為是少林寺上市。

  現在,省市領導都支持把少林寺從上市的圈子裡給切割出來,沒人敢說把少林寺放進來了,因為這是民意,從中央到地方都是這個態度。

  2009年最後一天,登封市政府、少林寺等單位坐到一起,共同就上市這一敏感話題發表聲明。登封市市長表示:少林寺、中岳廟、嵩陽書院等宗教、文物等資產不納入合資公司經營範圍,並提出「三個確保」和「四個不變」。我作為少林寺方丈也首次使用了「歡迎」來表達自己的態度,並同時堅守「少林寺不會上市」這一原則。

  作為少林寺的方丈、少林文化傳承人的代表,努力讓祖宗家業、中國禪一代代傳遞下去,傳給下一個千年,這是我的歷史使命。在這方面,我自認為是堅定的保守者,因為我們的傳統,蘊含著創造性地應對現實人生以及社會、自然問題的智慧資源。對我們來說,保守就是創新,創新同時就是保守,一禪一武、一動一靜、出世入世、保守創新,都是自然而然地出現和選擇的。它們從來不是二元論,而是一回事,沒有分別。

  在尋找和創建今天少林寺的生存模式中,我會有所創新,但再怎麼發展,再怎麼超前,也不會離開中興少林的這個目標。

  出家人的宗教信仰是不會改變的。

 

我心中的少林

少林寺這些年來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不同的人對少林寺的認識是不一樣的;即便是生活在少林寺的人,對少林寺的感情與感受也是不同的。我也常常在想:我心目中的少林寺是什麼樣的?

  一句話,少林寺是一座大家庭,而我目前擔任的是這座大家庭的「家長」。

  少林寺作為延續1500多年歷史的子孫叢林,有著大家庭的團結和凝聚力,從對祖師的尊崇上就可以看出來。每年的除夕夜,少林寺都把族譜請出來,由方丈帶領全寺弟子在方丈室頂禮歷代祖師,同時宣讀歷代祖師功德以教化弟子,晚輩則向長輩辭歲;清明節和正月初一,方丈帶領全部弟子到塔林祭拜,之後各門頭還要分別祭拜自己的祖師。這和民間的家族、宗族祭拜是一樣的。

  少林寺延承著傳統,每一代弟子承接的都是之前幾代人積累的智慧和法脈,這既保證了法脈清晰,也更容易從中選拔出優秀的僧人繼承祖業,並發揚光大。這也在無形中形成了少林寺的家風,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真」。做事真,修行真。

  多年來,為了少林寺的復興和未來我們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和辦法,有益於少林寺的就去做,直來直去,並不會顧及外界的看法。近幾十年,少林寺從一無所有一步步走到今天,師父和我所做的只不過是為了少林寺發展的需要。這不是為了譁眾取寵,也不是為了滿足別人的好奇心。

  外界看來,作為少林寺的方丈很是風光,但我深深明白,延續了1500年的少林寺,任何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哪怕是住持和方丈,也只是少林寺發展歷程中一塊鋪路石。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秉承祖師的智慧和家風,只有這樣少林寺才能更加興旺。少林寺的僧眾之間的關係也很「真」,師徒之間情同父子,師兄弟之間親如手足,無論少林寺的弟子在外面多有成就,但回到少林寺他仍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不會有任何特殊。少林寺很多僧人出去參學,有的就留在其他寺院做住持或是大執事,但回到少林寺仍要遵循少林寺的規制,盡自己應有的職責,諸如打掃、挑水、燒火做飯等基本的工作也要毫無怨言地參與其中。

  所以說少林寺發展到今天,不是也不可能是某一個人所能完成的,而是少林寺所有僧眾發心的結果,作為「家長」,我除了自我修行以外,還要擔負起傳承如來家業,祖師衣缽的責任,為少林寺每位僧人的衣食住行做好服務,為他們創造一個好的修行條件,同時還要為少林寺未來的生存和發展考慮,特別是少林寺僧才的培養和少林文化的傳承。

  面對少林寺過去的1500年,我深知個人力量的渺小,但我們是一個僧團。少林寺是眾多僧眾信仰的聖地,是少林文化傳承的載體,整個僧團的力量是龐大的,是由一個又一個少林寺的弟子共同支撐起來的。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棵大樹長在空曠的地上,無論長得多高多麼粗壯,但是如果遇到狂風,它一棵樹的力量也會難以抗拒,隨時都有可能被連根拔起。然而如果這是一片樹林,即便這些樹不是參天大樹,卻能根連著根,顯示出茂密和生機的活力,也足以抵擋更猛烈的狂風。少林寺就好比這片林子,雖然現在它還不是很大很茂盛,但僧眾團結一致,都共同致力於少林寺得傳承和發展。

  所以我鼓勵僧眾要在自己擅長的方面深入鑽研下去,比如在功夫、禪修、茶道、雕塑、繪畫、書法、醫術等不同的方面努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也足以悟道了,當然如有餘力,再去發展自己其他的興趣和愛好。人人都有自己的專長,集中起來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傳承整個少林文化的整體。

  我希望有一天,少林寺人才濟濟,人才如林,似少室山林般茂密,那才是我心中的少林寺!如此,秉承著各位祖師智慧與家風的少林僧眾才能讓少林寺中興。

  我們現在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天能早日到來。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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