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佛教與中國繪畫
常任俠
23/09/2015 06:45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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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自印度傳入中國,伴隨而來的有各種藝術,繪畫藝術,即為其中之一。中國繪畫,在佛教末傳入以前,自具獨特的風格。自受佛教藝術的影響,遂發生了不少變化。中國的藝術家們,為佛教服務,也創造了不少寶貴的成績。


  印度佛教的傳入,是從西北陸路與西南海路,雙方並進,繪畫藝術輸入的途徑,也完全相同。自漢以後,甫朝與北朝,都很快的接受了佛教的繪畫技法,各有發展,比畫與絹素,也都各極其妙。至隋唐時代,而南北合流,融合了民族的傳統,表現出優秀的佛教畫風,在中國藝術史上,展現出中古時期光輝的成就。


  印度原始的繪畫與中國漢代以前的繪畫,原是各自獨立發展的,因此風格互異,並無相似之點.到東漢明帝時,佛像隨佛教傳入,這是見於中國文獻記載的開始。晉袁宏《後漢記》說:初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頂有日月光,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夢,得無是乎。於是遺使天竺,問其道術,而圖其形像焉。《後漢書·西城傳》的記載,與此略同。又《佛祖統記》等也記其事:傳蔡愔於明帝永平初遣赴大月氏,至永平十一年(西元68年,一說永平九年),偕沙門迦葉摩騰、竺法蘭東還洛陽。當時以白馬馱經,及白氈裹釋迦立像,因在洛陽城西雍關外,建立白馬寺,並在寺中壁上作千乘萬騎三匝繞塔圖。《魏書·釋老志》說:自洛中構白馬寺,盛飾圖畫跡甚妙,為四方式。又說:明帝並命畫工圖佛,置清涼台顯節陵上。這是中國最初的佛教繪畫,也大概是中國藝術家自作的佛教繪畫。但在漢代,畫家中以擅作佛畫著名的尚少,其後便漸漸有擅長佛畫的畫家出現,而且就現存的古代壁畫看,印度的阿旃陀(Ajante)石窟壁畫,與阿富汗巴米陽石窟壁畫,我國西疆塔里木盆地、克子爾明屋佛洞壁畫,是佛教自西北傳來的通路上,所遺留的作風相似的壁畫;到敦煌千佛洞北魏時期的作品,仍然具有印度佛教畫的風格。


  塔里木盆地遺存妁古代佛畫,為斯坦因、李考克等人劫取而去者頗多,高昌壁畫的一部分,至今尚保存於德國的中央亞細亞博物館中;聞保存于柏林民俗博物館中的,業於二次世界大戰中,毀於戰火。惟我國敦煌千佛洞的壁畫,有豐富的遺存。北魏時代的遺物,尤其色戀絢爛,保存完好,為世界學術界所重視。以這一時期的壁畫,來證明中國佛教繪畫的初期情況,這是最好的證物。


  在魏晉南北朝時,已有善於佛教畫的名畫家,最早期的如東吳的曹不興,西晉的張墨和衛協,相傳都擅長佛畫。曹不興畫的佛像,是根據康僧會傳來的畫像製作的。康僧會是西域康國人,相當於現在的中亞細亞薩瑪律幹(Samarkand)地方,僧會來中國南方傳佛教,同時帶來了佛教畫的樣本。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說:連五十尺絹畫一像,心敏手運,須叟立成,頭面手足肩背,亡遺尺度,此其難也,曹不興能之。作大像的身體比例,能很勻稱,這是頗不容易的。曹的畫雖已失傳,但他創立的畫派,卻傳於後世。


  衛協生於西晉,當時有畫聖之稱,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引孫暢之《述畫》說:衛協組七佛圖,人物不敢點眼睛,想見其妙。東晉最有名的畫家顧愷之,又是一位佛教畫的能手。《歷代名畫記》中,曾記他的一個故事說:


  長康又曾於瓦棺寺北小殿畫維摩詰,畫訖,光彩輝目數日。京師寺記云:興甯中瓦棺寺初置,僧眾設會,請朝賢鳴利注疏,其時士大夫莫有過十萬者;既至長康,直打刹注百方。長康素貧,眾以為大言,後寺眾請勾疏。長康日:宜備一壁。遂閉戶往來一月餘日,所畫維摩詰一軀,工畢,將欲點眸子。乃謂寺僧曰:第一日觀者,請施十萬;第二日可五萬;第三日可任例責施。及開戶,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百萬錢。


  從這個故事裡,可知當時的名畫家,很熱心於佛教藝術的工作,並且得到老百姓的擁護。


  佛教畫的初期,大概依據的多是印度傳來的圖樣,到梁代的張僧繇,善畫佛像,獨出心裁,創立了張家樣,佛像的中國化,從他開始有了很好的發展。他的兒子善果和仔童,也善畫,並擅佛畫,能傳其業。善果畫悉達太子納妃圖、靈嘉寺塔樣,仔童畫釋迦會圖、寶積經變圖。在南北朝的後期,張僧繇的影響很大,有不少人學習他的畫派。所謂望其塵躅,有如周孔,可見聲望之隆。他用簡煉的筆墨,繪畫佛像,《歷代名畫記》說他筆才一二,而像已應焉。因材取之,今古獨立。像人之妙,張得其肉,陸得其骨,顧得其神。佛教繪畫在中國的發展,當唐以前,僧繇是一個有力的推動者。他又常用印度的畫法,在南京一乘寺作畫,據文獻說:一乘寺,梁邵陵王倫所造,寺門遍書凹凸花,稱張僧繇手跡。其花乃天竺遺法,朱及青綠所成,遠望眼暈如凹凸,就視郎平,世鹹異下,乃名凹凸寺。這種畫法,證之以印度阿旃陀六七世紀以前的壁畫,用淺深渲染的方法,分出明暗的陰影,這也就是一乘寺凹凸法的根源。張僧繇和從西域來的尉遲乙僧都會用此法作畫。這種源於印度的新的畫法,在當時的中國畫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可以說在南北朝這一時期,佛教與中國繪畫的關係,是非常密切的。


  其在北朝,北齊曹仲達,佛畫頗享盛名。曹氏來自中亞的曹國,帶有域外的作風,他創立了曹家樣為唐代盛行的四種樣式之一。其的特點是衣服緊窄,大約為印度笈多朝式樣,與吳道子的結合了中國傳統的風格,所創立的吳家樣並稱。所謂曹衣出水,吳帶當風,就是對他們概括的評語。


  當隋以前,還有不少印度的畫僧來到中國,為中國繪畫,滲入了新的作風。新疆甘肅的洞窟壁畫,曾有中亞細亞人、印度人來與中國畫家們合作。來中國的畫僧釋迦佛陀、吉底俱、摩羅菩提等,都是擅長繪畫的印度人。所以南朝陳時姚最《續畫品》說:右此數手,並外國比丘,既華戎殊體,無以定其差品。……下筆之妙,頗為京洛知聞。觀乎此,則中國畫壇上佛教藝術所占的地位是很重要的。


  到了唐代,佛教繪畫更是盛極一時.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舉兩京外寺觀畫壁有上都寺觀畫壁一百四十餘處,東都寺觀畫壁二十處,多出於名家之手。其中吳道子畫就有三十二處;杜甫詩稱畫手看前輩,吳生獨擅場。吳畫既精且多,享名不是偶然的。吳道子的畫跡,多在寺觀中,可惜這些寶貴的名作,當會昌五年時,多被破壞。據張彥遠所記:會昌五年,武宗毀天下寺塔,兩京各留三兩所,故名畫在寺壁者,堆存一二。當時有好事,或揭取陷於屋壁,已前所記者,存之蓋寡。先是宰相李德裕鎮浙西,創立甘露寺,唯甘露不毀,取管內諸寺畫壁,置於寺內。大約有顧愷之畫維摩詰,在大殿外西壁;戴安道文殊,在大殿外西壁;陸探微菩薩,在殿后面;謝靈運菩薩六壁,在天王堂外壁;張僧繇神,在禪院三聖堂外壁;張僧繇菩薩十壁,在大殿兩頭;張僧繇菩薩並神,在文殊堂外壁;展子虔菩薩兩壁,在大殿外;韓幹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內;陸曜行道僧四壁,在文殊堂內前面;唐湊十善十惡,在三門外兩頭;吳道子僧二軀,在釋迦道場外壁;吳道子鬼神,在僧迦和尚南外壁;王施子須彌山海水,在僧伽和尚多壁。據此文獻,則當時名家的作品,幸而保存者,僅此寥寥;經過曆世的劫難,即此也付之煙消雲散了。


  南朝的寺觀壁畫,雖多毀去,但是北朝的洞窟壁畫,卻多有保存。在敦煌的千佛洞,所保存的即以唐代的壁畫為最多,足補這個遺憾。敦煌千佛洞有唐代壁畫與彩塑的洞窟,共207個,可分初、盛、中、晚四個時期。其重要的洞窟,如初唐的第220窟,造於貞觀十六年(西元642年);盛唐的第335窟,造於垂拱二年(686年),第130窟和第172窟,造於開元天寶年間(西元八世紀前葉);中唐的第112窟、晚唐的第156窟(此為為張議潮建,窟外北壁上有鹹通六年——西元856年所寫的《莫高窟記》)等,都存有輝煌燦爛的作品,可為唐代佛教繪畫的代表。這些洞窟壁畫,雖則出於無名畫家之手,但是研究它的畫風,應該與吳道子、閻立本諸大家的作品是相一致的。例如敦煌壁畫的維摩詰經變,在座前的聽眾,有諸王貴官,就與現存的閻立本的帝王圖相似,由此可以推知這些圖像應有共同的畫法,為當時的規範。


  這些壁畫的內容,為了宣揚怫教,表現的題材是佛經經變故事、淨土變相以及佛菩薩像等。唐代佛畫內容,較之過去更豐富,色彩也比較絢爛,表現的境界也更擴大。唐代最流行的是佛教淨土宗,因此淨土變相在壁畫中表現得最多,約占二百二十八壁。其他經變如觀經變相、藥師淨土變相、報恩經變相等,也往往採用淨土變相作為其主要的部分。


  在淨土變相中,把極樂世界裝飾得非常莊嚴,其中有七寶樓臺、香花伎樂、蓮池樹鳥,表現出無盡的美景。用富麗的物質現象,去描繪觀想法門境界。其中表現了樂觀美滿的生活,並且所繪畫的佛、菩薩、諸天、力士等,都是美麗與健康的化身。對於美和健康的讚賞,這和唐代的社會生活、人民的愛好是完全一致的。唐代的佛畫中,並且點綴著許多人間社會生活小景,樂觀、明朗、富有情趣,這些佛畫可以說與世俗的情感願望相結合。因此它深入到一般社會中,滋生在群眾的心靈中,佛教藝術,得到了民間的擁護,為此後開拓了廣大的園地,在中國繪畫中,也擴大了它的影響。


  社會既有這樣的要求,藝術家也都熱心於佛畫的創作。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說:自吳曹不興,晉顧愷之、戴逵,宋陸探微,梁張僧繇,北齊曹仲達,隋鄭法士、楊契丹,唐閻立本、閻立德、吳道子、周妨、盧楞迦之流及近代侯翼、朱繇、張圖、武宗元、王瓘、高益、高文進、王靄、孫夢卿、王道真、李用及李象坤、蜀高道興、孫位、孫知微、范瓊、勾龍爽、石恪、金水石城、張元蒲、師訓、江南曹仲元、陶守正、王齊翰、顧德謙之倫,無不以佛道為功,豈非釋梵莊嚴,真仙顯化,有以見雄才之浩博,盡學志之精深者乎!從這一段眾多名畫家從事佛畫創作的記載,可知佛道宗教畫,已經成為這一時期的主流。並且自隋唐以來,佛畫更多的融合了中國傳統的技法,逐漸與印度傳來的風格相違,表現了中國藝術家的智慧和獨特的作風。


  到這時中國佛畫不僅在形像上創造了多方面的優秀而完整的典範,在內容上也通過一些故事性的情節,表達了生活中的歡樂與希望,表達了極大的忍耐、鎮靜、犧牲的種種精神生活。例如在《維摩詰經變》中,以熱烈的辯論,去追求真理:在《降魔變》中,以堅定的力量,去鎮服邪念;在《勞度義鬥變》中,以種種方法,克服了敵人等等。藝術家以豐富的想像力,把很難表達的情感,鮮明而深刻的表達出來,這在佛畫藝術中,繪成了不少寶貴的名作。


  唐代的佛教繪畫,在中國繪畫史上,可以說達到一個高潮;唐以後的佛畫雖然仍繼續演變,但氣魄的宏大與構圖的複雜,已不及唐時。在敦煌壁畫中,宋代的洞窟壁畫,已顯得黯然失色,不似唐畫的重彩顯明。而且故事性的內容也較少,佛像多是依據一律的粉本,殊少變化。其在民間藝術中,仍然保持著佛畫的傳統,惟其生動活潑的技法,較之唐代似已衰落。畫院畫家與文人畫家,趨向于山水花鳥的發展,重心已不在佛畫方面。至水墨畫派興起,佛像、菩薩像、羅漢像雖仍有畫家去創作,但已在筆墨韻味上要求有特出的表現,與唐代及其以前的佛畫也面目不同。此與北宋以來的禪宗盛行,不無關係。宋以後元明清清時代,中國與尼泊爾佛教藝術發生了關係。佛像的畫法,由西藏傳來,又有變化,遂開近代佛畫的一個新的階段。


  佛教對於中國繪畫,有很大的影響,以唐代為最深。魯迅先生對於唐代的佛畫,有兩句卓見,他在《論舊形式的採用》中說:在唐,可取佛畫的燦爛,線畫的空實和明快。他對於佛畫的色彩與線條,有很深的理解。而佛教對中國繪畫的影響,也就在這裡。這是我們研究中國美術史的學者,應該對這一部分寶貴的遺產加以好好研究的。

來源:www.jced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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