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
追尋海雲禪師肉身之謎
陳光中
08/04/2016 07:26 (GMT+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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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紀末,筆者偶然在北京白塔寺內看到一尊奇特的「佛像」,據說是金末元初時期著名僧人海雲禪師的肉身,與其相伴的,還有一座複製的神秘古碑。經多方尋究,難以探明來歷,從而留下一個撲朔迷離的疑團。六年後,筆者居然在北京法源寺發現了那古碑的「原型」,就此而引出一系列故事...。


  發現法源寺內的「海雲禪師碑」

  京南名剎法源寺,應算是北京城裏最古老的寺院之一了。那還是貞觀十九年(西元六四五年),唐太宗李世民為悼念在東征中陣亡的將士,在當時的幽州城(也就是今天北京所在的地方)修建了一所「憫忠寺」。明朝改為「崇福寺」;至清代雍正年間改建,後更名為「法源寺」。屈指算來,它已經有一千三百六十年的歷史了。

  法源寺共六進院落。山門內鐘鼓樓後是天王殿,兩側鑄於明代的四大天王銅像,簇擁著正中的布袋和尚--也就是那笑口常開的大肚彌勒佛。天王殿後依次是大雄寶殿、「憫忠台」、毗盧殿、觀音殿,最後是「藏經樓」,供有一尊巨大的木雕臥佛,頭枕右臂,面容祥和,也是明代的作品;殿內還陳列著自東漢至清代的諸多佛像、石雕、經幢、佛龕等等,都是稀世珍品..還有那散佈於寺內各處的石碑,細細看去,有許多並非法源寺的舊物,而是來自不同的寺廟,其中的每一座,似乎都隱含著一些悠遠而神秘的背景。不久前的一個冬日,我重訪法源寺,在觀賞天王殿東側那幾座石碑的時候,便有一個令人激動的發現。

  那裏共有四座古碑,南一北三,分為兩排。引起我注意的,是北面居中的一座。碑的外觀並不雄偉,碑面斑駁,裂紋縱橫,但碑頂的龍飾依然完好,其上的文字也相當清晰:「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那古樸的篆體大字在冬日的陽光下燦燦生輝。

  我不禁一陣狂喜:這居然就是我尋找數年而不得的「海雲禪師碑」!


  白塔寺的海雲禪師「肉身」

  話題還要從位於北京西城的白塔寺說起。由阜成門沿大街東行,會看到在一片平房的灰瓦之上浮現出一座潔白的高塔,這就是我國現存最大的藏式喇嘛塔--妙應寺白塔。

  元世祖忽必烈即帝位後,把藏傳佛教(即喇嘛教)定為國教,選派尼泊爾建築師阿尼哥設計並主持修建這座白塔,於至元八年(一二七八年)竣工。其後,以塔為中心向四方各射一箭,劃定址界,建成一座規模宏大的寺院,即「大聖壽萬安寺」。元朝時,萬安寺香火鼎盛;元末因遭雷火而焚毀殿堂,明朝重建時改名「妙應寺」,俗稱「白塔寺」,其基本格局保留至今;清朝時曾幾度修繕,可說是「元代基礎、明代格局、清代風格」。

  寺內諸殿各有特色,比如那七佛寶殿便很值得一看。其間原有的佛像已毀,現正面的釋迦牟尼佛、藥師佛及阿彌陀佛三尊佛像是移自護國寺,為華北地區最大的整堂楠木佛像;天頂的三眼藻井異常精美,是此殿的獨有之處。

  一九九九年,我曾去白塔寺一遊,在這七佛寶殿一角,發現了一尊奇特的佛像。

  就外觀而言,這尊佛像表面有些斑駁龜裂,似乎年代已頗久遠,但無論是大小還是造型,都顯得與其他佛像不甚協調。我佇立良久,細細端詳,總感覺他的表情帶有幾分異樣的神秘,卻又猜不出是甚麽原因。殿內原有一位中年婦女,見我徘徊多時,緩緩迎上前來:「看來你有幾分緣分。這可是真佛啊!」原來她是一位皈依佛門的居士,自願在此服務。經她說明,我不禁大吃一驚,這尊佛像竟是著名的海雲禪師的肉身,距今約有七八百年了!

  據她介紹,海雲禪師是金末元初時的著名高僧,圓寂後依佛門宗法被塑就金身。簡單而言,就是死後經防腐處理,以肉身為胎塗抹香灰製成佛像。據說北京的寺廟裏以前有十多尊歷代高僧的肉身,而能歷經磨難幸存至今的,只有這海雲禪師了。

  這可真是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


  海雲禪師與慶壽寺

  在大殿西北角有座石碑--確切地說,是一座木製仿造的碑,上面貼著原碑的拓片,因碑文殘缺且光線昏暗,只能看到碑額寫的是「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至於其他的文字,則很難辨認了。

  後來我查閱了一些有關的資料,得知海雲禪師確有其人。因他深諳佛法,先後被蒙古貴由皇帝和蒙哥皇帝授權「領天下宗教事」--也就是擔任全國的宗教領袖,但是,據說因「非所樂也」,便由他的弟子代行其事。而元世祖忽必烈在稱帝之前便對海雲禪師十分倚重,奉為「國師」;忽必烈喜得貴子,是由海雲禪師起了一個漢文名字--「真金」,可見其地位之尊。早先忽必烈鎮守漠北時,曾邀請海雲禪師前去,以諮詢有關佛教的問題,海雲禪師特地把一位法名「子聰」的隨行弟子推薦給忽必烈,這位子聰和尚,就是後來成為元大都總設計師的劉秉忠。

  海雲禪師曾經是慶壽寺的住持,一二五七年圓寂後,忽必烈下旨為海雲禪師在慶壽寺修築了一座九級靈塔,名為「天光普照佛日圓明海雲佑聖國師之塔」;後來海雲禪師的繼任住持可庵禪師圓寂後,又修了一座七級的靈塔,稱「佛日圓照大禪師可庵之靈塔」。由於這兩座塔,慶壽寺俗稱為「雙塔寺」。

  慶壽寺始建於金代,元初時重建,明代重修後改稱大興隆寺,又名慈恩寺。到了清代嘉靖年間毀於火災,後來改為講武堂、演象所,只有那兩座高塔在經歷了輝煌和劫難之後,還頑強地聳立著,成為京城街頭一處特殊的景致。

  需要說明的是,在海雲禪師圓寂後的第三年,忽必烈稱帝,不久決定修建大都城。由於雙塔正處在城牆經過的位置上,曾有人建議將其拆除。但忽必烈決定「曲其城以避之」,竟讓城牆向南讓出三十步,繞過雙塔,把它們圈進了城牆之內。

  由於這一決定,雙塔得以留存了將近七百年。然而,到了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由於城市建設的緣故,雙塔的存廢問題被再一次提出來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長安街,是在原先兩條並行的街道基礎上修建的,兩街之間的房屋建築均需拆除。雙塔位於現在的電報大樓附近,恰在兩街之間應當拆除的位置。當時,著名建築學家梁思成曾提出,應當將這兩座古塔建成環島,既能妥善保護古跡,又可豐富街道景觀。但是,他的建議遭到堅決反對。一九五四年,雙塔終於徹底消失了。


  難以破解的「肉身」謎團

  那麽,海雲禪師的肉身為什麽卻得以「隱身」在白塔寺中,而且居然幸運地保留至今呢?

  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這究竟只是一尊普通的佛像,還是真的「肉身」?

  本來,以佛門高僧的肉身塑像,並不稀罕。海雲禪師當時尊為國師,保留遺體也是可能的。但是,白塔寺的這尊佛像是否真的是海雲禪師的肉身,目前只是傳說,並無依據。我曾詢問過有關人士,據說由於種種客觀原因的限制,始終未能對其進行深入的研究。

  這些情況,更勾起我的滿腔興趣。我通過各種途徑查找有關資料,試圖探究謎底。不料,得到的資訊不僅零零碎碎漫無頭緒,且多有互相矛盾之處。有些資料很令人掃興:據說海雲禪師圓寂後被火化,他的舍利分給諸位大弟子,分別在他生前住持過的七座寺廟中築塔保存;也有資料說,慶壽寺的「海雲塔」下面設有石龕,用來存放他的骨灰盒;另外,據說明代的文獻中有記載:「今寺尚有海雲、可庵二像..」卻不知那「海雲像」是否就是如今白塔寺裏的這尊;還有,根據近年的資料所稱,一九五四年拆除雙塔時,曾經在塔基內發現了海雲禪師僧帽、僧服等物品,被首都博物館收藏,卻並未提到有甚麽「海雲、可庵二像」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讓人茫然。

  那幾年,每當有機會路過白塔寺的時候,我總要進去轉轉,發現關注海雲禪師的人不少。二○○二年,有人在塑像的基座上加裝了一個玻璃方罩,據先前結識的女居士說,那是一位旅居海外的女士捐款製作的。我常久久凝視著端坐在玻璃罩中的塑像,心中暗想:在那斑駁的表層下面,會有一副怎樣的容貌呢?而「他」則總是帶著一種蒙娜麗莎式的神秘微笑,默默地凝視著遠處,似乎沈浸在超越時空的遐想之中,不理會塵世的任何煩擾。


  關於「海雲禪師碑」

  幾年過去了,對於海雲禪師的肉身真偽問題,我始終未能找到確切可靠的證據。也許,唯一的答案隱藏在那殘缺不全的「海雲禪師碑」碑文之中--那石碑應當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問題是,如今原物不知在什麽地方?

  當初據那位女居士說,七佛寶殿中那座仿造碑的原件被孔廟收存。孔廟便是當時首都博物館的所在地,為此,我曾專程前去位於北京東城區國子監的孔廟搜尋。孔廟中所存石碑頗多,卻始終不曾發現「海雲禪師碑」的蹤影。

  後來,我看到一份新的資料,其中說道:一九五四年雙塔寺拆除後,「海雲禪師碑」被移到北海天王殿,有人曾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在那裏見到過此碑,並拓下碑文,「可惜字有磨泐,不能全部復原。」據這份資料稱,那碑名為「大蒙古國燕京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由「燕京編修所次二官王萬慶」撰寫碑文,立碑的時間是海雲禪師圓寂後的第二年(一二五八年)。

  問題是,白塔寺那座仿造碑額頂的文字是「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與此處所提到的這座碑在名稱上有出入。到底是記述有誤,還是當初至少有兩座不同的碑,這又是一個新的謎團!

  不過,這總應算是一條比較可靠的線索了。當我得知北海天王殿已經修復並對外開放,便馬上前去搜尋「海雲禪師碑」。不料,天王殿所在的「西天梵境」院內,除了鐘鼓樓後的兩座經幢,居然連一座石碑也沒有;而在那著名的金絲楠木大殿後面的殿宇,則依然未曾開放。線索就此中斷了。


  海雲禪師今何在

  時間過去了六年,我居然於偶然間在法源寺中看到了這久尋而未得的「海雲禪師碑」,自然十分興奮。從外形及內容看,它顯然是白塔寺中那座仿造碑的原型。碑額赫然刻著「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碑面文字多有缺損,但主要內容尚可辨認。右側起首第一行字便是「大蒙古國燕京大慶壽寺西堂海雲大禪師碑」,其下署明:「燕京修所二官黃華後人熊岳王萬慶撰並書丹篆額」(「」為難以辨認的殘字)──這清楚地表明,白塔寺裏仿造碑的「原型」與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有人在北海天王殿所見到的「海雲禪師碑」,實際上就是眼前的這同一座碑!

  海雲禪師生於一二二年、卒於一二五七年。他所處的時代,宋、金、蒙三朝鼎立,天下紛爭、戰亂疊起。一二一五年,蒙古軍攻入金中都,改金中都為「燕京」;一二三四年,南宋與蒙古南北合擊而滅金;一二六年,忽必烈稱帝,進駐燕京,數年後決定在中都城的東北方向營建新的都城;一二七一年,忽必烈立國號為「元」──至此,元朝正式建立;第二年,改「中都」為「大都」;一二七九年滅南宋,從而一統天下;一二八五年,新的首都終於竣工,那就是聞名天下的元大都!而這時的海雲禪師,已化為一尊佛像,在慶壽寺的高塔中微笑著盤膝端坐多年了。

  此後六七百年,歷經數朝更疊,慶壽寺屢毀屢建、屢建屢毀,終於化為歷史的灰燼,而雙塔最終也未能逃脫覆滅的命運。惟有海雲禪師,似有佛佑,居然躲過了無數劫難,悄然避入白塔寺中,這真是一個莫大的奇跡!

  而那時而無尋、時而現身、蹤跡不定的「海雲禪師碑」,也頗有些神秘。這一像一碑,本應同居一處,卻不知甚麽原因而致各自漂泊,在它們那形近詭異的命運背後,又會隱藏著多少曲折的故事啊!

  幾天後,懷著一種無法言狀的心情,我再次前往白塔寺,直奔七佛寶殿而去。

  海雲禪師寶座依然立於大殿一角,只是在玻璃罩上蒙了一塊黃綢。我緩步上前,輕輕揭開黃綢一角--登時愣在當地:那玻璃罩內空空如也,海雲禪師似乎是在空氣中蒸發了!


  無數待解之謎

  我悵然四顧,殿內靜謐如常,只有一個中年男子坐在殿門旁的椅子上打盹,看來他是這裏的工作人員。我急得有些結巴地向他詢問:「請問,原先在那..那裏的佛像呢?」他很耐心地回答:「我才工作了幾個月,沒見過那裏有什麽佛像啊..」「那..原先在這殿裏的那位女居士呢?」「從來也沒有什麽女居士啊!」我呆若木雞,一時口不能言。難道,幾年前在這裏的經歷竟是南柯一夢?這實在太離奇了!但是,立於大殿西北那個昏暗角落裏的仿造碑還依然安在,它能證明海雲禪師是確確實實地在這裏存在過的!

  由於在法源寺看過原碑,那碑文的起首幾句,我已經能夠認出這樣一些內容:「謹按其..朗公禪師所尋其師海雲行狀,乃得其道行之所著見於世者以書之。師山西之嵐谷寧遠人也,俗姓宋氏,微子之後,法名印簡,海雲其道號也。其父為人素慈..鄉里推重,咸謂之「虛靜先生」...自七歲入學,授孝經。至首章,遽問其師曰:開者何宗?明者何意?公乃聞而異之..」

  由此可知,海雲禪師本來出生於尋常人家,後來成為著名高僧,自有一段與眾不同的經歷。其中可供探究者,實在太多。還有,碑文中所涉及的「朗公禪師」,據說就是前面說到過的那位可庵禪師,法名「智朗」,所以被稱為「朗公」。海雲禪師圓寂後,是可庵禪師擔任慶壽寺的住持,並主持修建了海雲靈塔,他本人圓寂後,便成為「雙塔」中另一座塔的「主人」。由於海雲為師、可庵為徒,師徒輩分有別,所以「可庵塔」比「海雲塔」低了兩級。一九五四年雙塔被毀,海雲禪師「肉身」逃過一劫,不知經歷了怎樣複雜的歷程而流落至白塔寺;而可庵像則不知下落,更不知那塑像是否也是「肉身」?

  如今,連「海雲肉身」也突然無影無蹤了,使整個故事無法結尾,這真是一個莫大的遺憾!我並非專家,也許難以繼續追尋最終的種種謎底,從而僅能把這些線索提供於此。希望能得到高人點撥,以滿足我和讀者們的好奇之心。

  述說至此,我不免還要感歎一句:在京城的各個角落,誰知道還隱藏著多少像「海雲肉身」一般耐人尋味的歷史之謎啊!這也許正是這座古城最誘人的地方!


  歷史背景

  海雲禪師是金元之際北方佛教的臨濟宗師,他一生的活動對元代臨濟宗乃至整個元代佛教的發展,都產生過重大影響。

  海雲是山西嵐谷寧遠人,俗姓宋,法名印簡,海雲是其號,生於金泰和二年(一二二年)。他的事跡,無念常《佛祖歷代通載》、程矩夫《雪樓集》、《大蒙古燕京大慶壽寺西堂海雲禪師碑》記載甚詳。

 

來源:www.book85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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